十二楼·荷初
仲春江南,似花还似非花,都付了一江春水,一丝踪迹也无。
“于是,就这样?” 默了半晌,“就这样。”,似是听出了疑问中挪揄的语气,女子的回答是极平淡的。
“唉...我说你也太...”
素帛自腕上滑下,落在不无尘埃的窗棂上,近乎透明的素白小臂撑在窗边。白衣黑发的少女若有所思,默倚在窗前的小台上,宛若闲花淡淡春,令人疑心三分的春色中竟有一分便掩在这冷清的酒肆中。
不待牢骚叹惋各参半的言论发表结束,话便已被女子接了过去,“那本也没什么。且不谈我了,你倒说说此一载你是如何度过来的,想是整日借些枇杷果充饥才对。”借着憔悴的春光,细细看来,少女的相貌很是清秀,眉宇间是文采才华筑就的风流和灵气。
“呵,我么,总不是老样子。”匿在光影后的人懒散地将一只手支在精巧的小几上,眯着眼看逆光处飘飞的金色浮尘。身侧二胡上流转着凝重华美的光泽,分明是一把好琴,却无奈被随意地与杂物放在一处。因主人的有意,或无意为之。
忽的,话锋一转,狡黠如狐的神色浮在那人面上,“我爱上了一个可爱的女子,名为,尖尖。”一语既了,面上已尽是庄重,
“哦?”,那一个音节如一粒圆润的珠。淡淡的笑意泛起,“你河图竟也能真心爱慕一人?可不知这女子有何惊艳之处。”
轻软的流光里,男子也并不恼,径自说下去。“我曾苦心作了一支曲赠她,她面上淡淡地接受了,却从不曾唱。也许是这曲不好,亦或是她不愿与我有所交集罢。”
一语既罢,少女已然起身,素白的手理过衣襟和额前凌乱的发。“呵,我要去看看这姑娘是何许人。”男子偏仰起头,自暗处看见小楼的肩上被洒下一小片光影,丝丝缕缕的长发亦被余晖衬着显出暗红的光泽,笑得云淡风轻的英气面容在光里像是要化去了似的。
“看来你是确实好了...你去看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勿要惊扰了她。”
女子难言唇边的笑意,折扇一展转身出门去,雪白的衣袂飞扬,竟是一袭男装。似有流光飞溅。
河图,你竟也会把一个人放在手上心里好好珍惜。你我终已不是初相逢时无忧的模样了。
春风十里,杨花乱。
正想着,已然出了酒肆门,回首望去,被翠缕掩映的古旧木门渐远了。
角落中被黑暗湮没的琴弓抖落了尘埃,泻出了流水般的清音,自木窗棂中飘出。
白衣飒然,少女笑了笑,走远了。
竹篙划出一道细长的水波,渐渐扩散开。于是沉在水底的影都乱了,弄花了台心的芙蓉面。
小楼撑一支长篙停在河面,正对着如同浮在水上的楼台。身侧二十四桥灯火通明,千盏明灯,万重酒旗都与暗夜中最娇艳的花迎接一场盛大,一河旖旎的虹色。
而面前的楼台冷清依旧,无灯火与茜纱。黯蓝的暮色没来由的令人压抑。
台心的女子沐在一缕月光里,身着一袭如同被碧水晕染的长裙,端端地立在那里,唇上略有胭脂色。一双眼睛是极美的,却如同被覆上了一层冰似的翳,以致于那一汪秋水都失了生气。小楼这才明白,这女子的眼睛是盲的。
女子取出一管萧,开始只低低地吹,渐渐地却任得箫声在暮色中流转蹁跹。箫声里未有幽怨,似一把纤软的拂尘,拂得人心明净无垢。
河上白衣的少女惊觉这曲子竟是那日柳外听到的那支。
听到动人心魄处,小楼轻轻抚掌和之
“春雨楼头坐吹箫,青山隐隐水遥遥。
雪漫长歌云中落,花盈短襟岭上飘。
今夕若为平生事,何日归看浙江潮。
永夜按箫箫不语,曾骑白马倚谢桥。”
水绿色裙裳的女子只是愣了一瞬,箫声以一个呜咽的音节微不可闻地顿了一顿,小楼晴朗的声音缭绕在萧索的楼台上,与月色融为一体,一字一珠玑地扣在箫声上。月色笼在白衣上,衬得少女愈发皎如云间之月。直至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