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月初四正午,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颈子上都挂了囫囵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斗着蛋。妇人们皆在家中备下了糯米饭、全笋、豌豆来做午食,讨些好口彩来保佑家里人都健健康康的。
长安城到处都被立夏的气氛渲染地热热闹闹的,地处繁华地带的东都会自然不会冷落下来,不过偏偏有这么一处三层小楼,门前冷冷清清,大门半掩,瞧着也不像是开张做生意的样子。
有一瘦弱的少年蹲在门前阴凉处,抬头去看楼门上那块华贵的描金匾额,这店名是老板娘亲自写下的,他来此间半年,进店来求老板娘墨宝的文人用两只手绝对是数不完的。
这小孩儿从小便是个乞丐,跟着一个老乞丐四处讨饭,直到年前老乞丐被一块大饼噎死,他才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他就遇见了这家店的老板娘,她给他饭吃,给他好地方睡觉,还给他起名字叫枢乞儿,问他愿不愿意来店里给她当伙计。
自打记事到如今,十三年里乞儿还没正儿八经地学过认字,所以他自然不会知道那匾额上看着跟鬼画符似的字体叫做狂草,他当然更不会知晓当世能把狂草写到他家老板娘这般地步的不超过三人,要能把这块匾额上的字拓下来,它的价值会比上面刷的金漆还有再高上一些。
总之,乞儿便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老板娘单教了他店里的规矩,其他的一律由着他自个儿
揣摩,好在他这人有的是机灵劲儿,半年时间够他将所有活计都做好了。
但现下他没那么心思去想这字啊,规矩啊的。这照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立夏过后才是炎炎夏日,可乞儿不这么觉得,如今才刚到立夏,这天气就闷热地不行。
从早上起来到正午,他已经换过两身衣裳了,往日里店堂里总有阴凉的穿堂风,今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了,竟是一丝风都没有。老板娘独自呆在后头的凉亭里不许他打扰,热地没法子的他,只好跑到门口来吹吹风。
“嗯,好字,好字。”乞儿正将手中的蒲扇挥地飞快,也不知身后何时停了个姑娘,“小子,哪有人蹲人家店门口乘凉的?财路都给你挡了。”那姑娘说话快地就像老账房手里拨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干脆利落。
乞儿听着声音,一面想着今儿总算是开张了,一面站起身来去迎,不想被那姑娘的模样惊了个透心凉。那姑娘长地自是极美的,瓜子庞儿,柳叶眉,樱桃小口,高琼鼻,一身亮黄衣裳比那天上挂着的骄阳还要再明艳上几分。
“老,老板娘?!你不是在院子里画绣样吗?怎么从外头来了?”除了自家老板娘,乞儿还真未见过更美的脸了。
“老板娘?”那姑娘被乞儿呆愣的模样逗乐了,抬手掐了一把他热地通红的脸蛋,“枢阳哪有我这般张扬!瞧你吓的,可是老板娘亏待你了?”这一掐之下,她竟玩上了瘾,冰凉的指头对着乞儿的脸蛋又捏又揉。
乞儿在她手底下也没觉着疼,反倒感觉冰冰凉凉的,驱走了不少暑热,就是开口说话难了些。“没,绕板凉来无给好……(老板娘待我极好)她——”乞儿刚想交代老板娘的所在,就感觉一道带着凉意的素绸,卷着自己的腰腹,将自己拉离了那个同老板娘长地一模一样的姑娘身边。
“热就自个儿去地窖里取冰出来,没见过这么怕热的。”枢阳抬袖抹去了乞儿额上细密的汗水,将他往地窖的方向轻推了一把,待到他跑远了才回过头去正视那名女子,“呵,舞阳大人还晓得回来呐?”
“枢阳你别埋汰我,你这一声大人我可受不起。我不过回了趟家,耽搁了些时日罢了。”
“你家?那群老不死的也活不久了,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由他们去罢。”枢阳笑地嘲讽,自顾自地走回店里,“那人都快死了你才回来,若是这一笔大生意黄了,看你拿什么赔我。”
舞阳讨饶着跟在枢阳身后进了店,“穿云绣坊”四字匾额下的大门这才完全打开,有了些做生意的样子。
长安都会穿云绣坊,只卖自家出的绣样,或是自家绣样绣成的绣品,老板娘枢阳柳絮才高,坊内大小绣样均是她亲自绘制的图样。所以前来的客人中,不止是女子,也有不少文人前来寻了好字画带回去给自家内人绣。
长安城中人人都知晓,穿云绣坊的绣样、绢帛、丝线从来都是成套的。
若是看上了绣样,寻来伙计记录了姓名住处,定下完成的日期便可将其带走,绣成的成品都要带回来给老板娘过目,定价。若要将绣品留在绣坊中老板娘会照自个儿定下的价买下,若要将绣品带走,得照老板娘定下的价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