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营地旁开遍了绯红的山茶花,血液一般热烈的颜色就快刺瞎他的双目。
——“我们不停地杀人,也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被杀。”
他已经快要忘记这是第几次在战场上拼杀,只记得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每一滴血液都带着死亡的决绝,炽烈得让人生疼。
有风自北方吹来,无止无息,将杂乱的声音都拉长成绵延年岁的咿哑。
忽然记起有一年的春天,成都的梨花开得那样好。那时的风一如现在,明明纤细柔弱却倔强的不肯停下。
是父亲还在的时候。公嗣被丞相训诫后偷跑出来,哭着问他,统哥哥,为什么我总是学不好,为什么我一定要学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只能陪着公嗣无言地走在大街上,听着公嗣抱怨,听着公嗣说:我只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统哥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么……是天下人都能平安快乐吧。他答道,年少的脸庞显出几分坚定。
所以统哥哥也会保护我让我一直平安快乐吗?
当然。
……
那些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许久了,而如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年又一年的光阴里慢慢变了。
没有了总是用严肃又透着些许慈爱的目光看向他们的陛下。
没有了笑起来很好看会温和地对他们说“统儿广儿我们回家吧”的父亲。
丞相不再日日让他们去背繁杂的史书兵法。伯约不再跟在他和广儿的身后怯生生的不敢说话。而公嗣……也不再笑着喊他一声统哥哥了。
这个世界,为何竟变得如此?
他不停的抬手,前刺,后挑,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一片。
隔着杂乱的人影他看见了战袍已被染红的广儿,发丝散乱,身姿却像极了父亲。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对他说了句什么。广儿的声音淹没在叫喊声中,他听不清,却分外分明地看懂了广儿的口型。
哥——
他一顿,倏尔仿佛回到了从前。广儿比他小些,开朗活泼许多。曾经他们在外面玩到很晚,广儿一脸倦意地拉着他说,哥,背我回家。
于是他背起广儿,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没有月亮,只有路旁人家的门口,挂着温暖明黄的花灯,光芒一闪一闪,就延伸去了远方。
哥,到家了吗?
快了,再等会儿吧。
那我睡了,到家叫我。
好。
……
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敌军如潮水般退去,蜀军的欢呼犹如天边的惊雷。
他知道,他们赢了。
而战胜的代价,是敌我双方几千余人的姓名。
广儿向他走过来,笑了一下,转而望向天边。太阳耀眼灿烂,却不知为何带了些透骨的哀伤。
良久,广儿叫他,哥。
怎么?
没事……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不停的杀人?
话语如同闪电将他击中,他脑海中莫名地闪现出他第一次随父亲上战场时的画面。那天,军营旁的山茶花开得正好,漫山的红色像极了喷薄的血液,他问父亲,我们究竟为何要一直杀人?
曾经与现在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忽然觉得眼眶微热。沉默,接着他向广儿坚定地笑着,声音一如多年前那个白马银抢的将军。
——广儿,我们不停地杀人,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被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