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看清楚了,这具巨大的石棺,上面的封盖被推开了一半,而那里面一眼看去,除了一团团败絮和几节似乎是骨骼的残渣,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告诉自己这棺材一定与张起灵无关。可是张起灵呢?他又在哪里?他在哪里!!
虽然这里的光线影影绰绰,而吴邪的视线一角,还是瞥到了这座石头棺床后面,露出来的一个深蓝色的衣角。
那衣服看起来虽然有些破旧褪色,但这颜色和款式他可熟悉得很。
还没有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混乱的情绪就突然冲上了头顶,那感觉打得他措手不及,比钝刀割过肉还要疼,比浸在严冬里的冰河还要冷。
吴邪有些跌跌撞撞的绕过棺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想了十年的人。
果然,是他。
他正安静的靠着背后的石台,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睑的睫毛还是那么长,颈侧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要不是那种白`皙已经带上了惨白灰败的颜色,吴邪真的会以为,张起灵只是睡着了。
他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抖着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又探他颈侧的脉搏。这情景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巴乃,那一次他也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他不是照样好好的活了下来?
可是这一回手指触到的地方一片沉寂,就连他碰到的他的皮肤,都变得格外干燥而且冰凉僵硬。
吴邪根本就不信他已经看到了什么样的事实,他根本就不信!这种事实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个笑话。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在他身旁的地上坐下来,随手把背包丢在一旁,又伸过能用的那只手臂,把张起灵的身体搂进怀里。
“我都过来了,你怎么还睡?才多久不见就变这么懒了。”
“这边有什么好啊,又冷又硬,连张床都没有,我带你回家再睡好不好?回去了让你好好睡个够,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吴邪说到最后忽然就哽咽起来——
因为那具身体冷硬得就像把刀,穿透了他层层叠叠的厚衣服,还是直刺进他的身体里去。他身上觉得又冷又疼,可是他脑子里一点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给你带了件干净衣服,你说你一件衣服穿了十年,也该换换了吧。”
他说着就手忙脚乱去扒拉身旁的背包。
硕大的背包里面塞了各种东西,虽然已经经过了几天的消耗,又被他丢掉一些装备,可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不少。况且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一通乱翻之下,就把东西散得到处都是,才终于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衣服给拽了出来。
这件冲锋衣,是他出发前在杭州比着自己身高买来的,就想着张起灵穿上的样子一定不错。他觉得都过了这么久,那人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该破旧成个什么样了,下山还有三四天的路要走呢,所以一定得带件厚实保暖的衣服过来才行。
之前他掉在坑里的时候,狠心扔掉了那么些补给,可是这么大一件厚重的衣服,他到底还是没舍得丢下不带。
吴邪把衣服展开,用一只手想帮张起灵套上去,可是那具身体离了他的怀抱就倒在了一旁,他赶忙把他扶起来,再腾出手去拿衣服,他就又倒下去。
折腾了半天都没给穿好,吴邪愈发的急恼,忽然间他就气急败坏的把衣服丢在一旁,然后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一声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在死寂的山谷里回荡起来,随即又是一声,再一声,再一声。
吴邪一下一下狠狠打在自己的脸上,因为每次都是用力的抽在同一侧,那边的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嘴唇也被牙齿磕破,流出了血丝。
可是吴邪依旧好像不知疼痛一般,麻木机械的重复着那一个动作,直到他的手酸痛得抬也抬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斜倒在面前的张起灵。
然后他的眼泪终于涌出来。
就像是忽然间打开了一个闸门,所有的感觉都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心中是千刀万剐的疼,是无边无际的恨,胸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之后,便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这血把张起灵的胸襟染得猩红,衬着他煞白的面色更加触目惊心。
“如果我不信你的话……”
“如果我当初就把你带回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如果我能早几年就来找你……”
吴邪不知道这些话现在他还要说给谁听,他明知道张起灵已经听不见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不停的说着。
这些话反反复复,好像咒语一样,在山谷里盘亘不散,又化作无数絮絮的回音,一遍遍钻进他的耳朵里,不住的在提醒着他——
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轻信里,死在他自己的疏忽里,死在他自己的愚蠢里,他现在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这个人再也活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