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梦里寻他他不知
独留得一席纱窗外语,东庭凉风。后不辞而别。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小童惊慌失措地从门外冲进来,蹙眉望着捂着左眼的诸葛亮,“莫不是……”
诸葛亮惨淡一笑,抓住小童的手:“你可莫要告诉别人,这事只瞒着便好。”
“先生这又是何必呢?”
“我终是内疚。我如何能放弃主公,去东吴享安生日子?此一劫,我重新归隐,保得主公颜面,也让周都督免受那流言蜚语。”诸葛亮从榻上起来,四下摸索,才寻得了桌上的一纸信笺,“你将这信送与子敬,切莫走漏了风声。”
小童攥着信,不知如何是好,正欲开口,诸葛亮便截下了他的话:“休再劝我,我心已定,你若是不肯替我送信,我便自己去。”说着便要夺他手里的信。
小童一个退步,忙道:“先生莫怪,我不再多话了,这便替你去送信。”
语罢,小童推门而去。诸葛亮坐在榻上,神情复杂。
东吴的士兵们奇迹般复活,回归军队,孙权重获笑颜。正在他高兴之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鲁肃邀他进门。一个黑衣男子,神色庄重,肃穆严厉。他从门外进来,仿佛是黑夜的碎片,步入一道素净的白光。
“孤要见你们主公。”
鲁肃陪了一个笑脸:“主公不得空,请稍候。”
“他在哪。”
“书房。”
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随即出门,往书房去。鲁肃忙尾随其后。只见他与孙权说了两句,便直接将孙权抱起,夺门而去。留下门外茫然的鲁肃。
“孤借你们主公一用,可能不再还了,莫要前来搅扰。”
男子扔下一句话便消失了踪影,融在黑夜之中。
这人,想必就是主公天天念叨的曹操了罢。果真如传闻中一样,霸道蛮横。鲁肃苦笑,回到房间。带上朱门,鲁肃便阴沉了脸。书桌上是一封书信,上书“子敬亲启”。看笔迹必然是孔明。
诸葛亮不知道,鲁肃最不希望的,就是孔明给他写信。
无奈之下,鲁肃还是开启了信封。
乌丝纸上,诸葛亮的字一往秀气飘逸,却多了一丝病态的清瘦。
子敬兄:亮无所依托,唯有子敬可靠。亮自知时日无多,重疾过后,必是陨落。无奈家中亲人不在,门童尚小。还请子敬兄三日之后前来草庐收吾尸骨,烈火成灰,让其随风飘去。也了了亮一桩心愿。
鲁肃读毕,久久没有回神。他只是蹙眉幽叹,心间烦闷。一阵愁伤过后,终是泪眼。
周瑜是一个向往凡间的孤傲谪仙,诸葛亮便是一个误入凡尘的世外之人。他们无可奈何地坠足爱河,一再沦陷,最终双双溺死无归。只因他们之间无数的沟壑险阻,让两人只可隔岸相望,无法执手。只能抱着思念遗憾终生。最后孤独死去,无人痛心。
而执念让他们走在一起,不忍分离。最终还是甩袖而去,泪眼婆娑。
早知如此结果,当时便不该相遇。早知两人无法偕老,当时便不该回眸一笑,一眼万年。
他们只能站在敌对的彼岸,戴着虚假的笑脸,相望揪心。
鲁肃将那信付之一炬。如此悲剧,便将它遗忘,以免日后触景伤情,两手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樽馀觞,不忍覆之。
周瑜把所有诸葛亮的画像都撤了下来,扔进密室。想要消除那人的痕迹,最终还是不舍。他不知他们之间为何分离,也许是一方的苦衷,也许是上天注定。
孙权走后,东吴的事情便都落到周瑜肩上。他只是日夜埋头,企欲从劳累忙碌中分心,不再去想那人的笑颜。可手总会不自觉地,在桌上描绘那人的轮廓。
一陷情深,愈是挣扎,愈是沦陷。
他们之间有一种可怕的默契。随着时间的消磨,周瑜以为自己会忘记。可日子越长,那人的面容越是清晰。带着一阵钻心的疼痛,驱逐不去。
就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伸手一拂,潋滟支离,可只是一瞬,却又变得那样真实完整,伴着一丝悲恸。
诸葛亮已不是浅浅地刻在周瑜的心上,而是将自己的音容笑貌,悉数放进周瑜最深处的内心。深入骨髓,若非挫骨扬灰,否则终生不忘。
诸葛亮也许正是深知这一点,才让鲁肃将自己火化。或许飘扬在山河间时,他们还有机会,可以缠绕在一起,相伴漂泊,携手湮灭。
三日后,鲁肃来到草庐。
诸葛亮不在。
连带着一丝微弱的气息,不复存在。就像是瞬间蒸发,化为一缕青烟,直上碧落。品尝过人间爱恨离别,抱憾而去。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纳兰容若《虞美人·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