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渐渐入夏,士兵们也从冬衣换做了夏衣。得益于从荥阳大仓运来的粮草物资,秦军的攻势更加猛烈,终于在芒种前后攻陷城池。取下陈城之后,秦军便将城中一些与楚国王室有牵连的世家大户都控制起来,又挨家挨户地搜捕以“巫蛊之术”替人占卜治病的医者等等。但除了抓住几个偷偷将木偶埋进土里、夜间祷祝的可疑之徒,并没有更大的收获;令秦王咬牙切齿的昌平君,也始终不见影踪。
李信大军在城中稍作休整,随后与蒙武兵分两路,于汝水两岸展开攻击。不出半月,两支大军都各自传来捷报——李信军攻下了平舆,而蒙武军占领了寝丘。
楚国的汝水防线破后,秦军军心踊跃,诸将争做先锋。尽管如此,李信却难以放心;楚国地大物博,楚军的主力必定不止于此;他们的弱点仅在于调动松散,短时间内不能集结。倘若和以往一样只是想取下些城池土地,则需兵贵神速,攻其不备。但他们的目的是全胜,是灭国,则必须要彻底消灭一国的有生力量。
此时,间人从寿春传来密报,楚王负刍面对秦国大军的攻势十分胆怯,命大将项燕将楚军主力尽量部署在寿郢附近,未曾远调。于是他决定继续南下,寻找项燕军决战。
这一日在幕府中,李信与诸将共商下一步进军的方略。一名年轻小将献策道:“项燕一军好比蛰伏在草中的毒蛇,击打草木只会让它藏得更深。既然我军本已兵分两路,不如一路在上游造船,一路渡河后向寿郢挺进。造船工事若引起楚军斥候的注意,则可吸引项燕主力来攻,此时国都空虚,正合偷袭;若项军仍龟缩不动,便让船只顺水而下,水路合攻,直取郢都。这就好比同时攻击蛇的两端:斩蛇头,打蛇尾,令它自救不得。”
李信大喜,笑道:“此计大妙。 蒙将军有子如此,真叫人羡慕。”
少年将军抱拳道:“将军谬赞了。”
“既如此——蒙恬听令!即日起便由你主持造船之事。务必在一月之内,造出可搬运两万精兵的大小船只,听候调用!”
“末将遵命!”
于是李信率军南下,将麾下十万大军暂时驻扎于新蔡。此地位于汝水与淮水合流之处,城中物资丰富,交通便利,又可从陈县调运来开工必需的胶、漆、桐油、石灰等物。士兵和工匠连日伐木造船,声势浩大。但当十来艘战舰接近完工时,蒙武那一路大军却始终没传来任何消息。数次派出的侦骑,又常常不明不白地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人一骑也不曾回来。李信焦躁不安,只觉心头无端气闷,好比拳头打进了一团乱麻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正在举棋不定时,后方传来惊人军报:郢陈又叛了!!!
李信怒不可遏。郢陈的反复无常不仅是对大秦国威的蔑视,也全盘扰乱了大军的计划——如果按照蒙恬原先的主张从水陆两路同时进攻寿都,那么郢陈随时可能从后方偷袭,与国都的楚军形成夹攻之势。况且叛军收复失地后,还可主动出兵威胁鄢陵,而一旦鄢陵有失,这支大军的粮道、与秦国国内的联系均被切断,等于说成了孤军。噩耗一个接着一个,数天后,一批楚国死士潜入上蔡军营,利用从陈城调来的桐油、漆汁等物在码头大举纵火;虽然将军蒙恬及时发现并截杀了这批刺客,但方才造好的新船仍是被他们焚毁大半。李信心知这一系列的骚扰举措和在陈县反复挑起动乱的幕后主使必定脱不了干系,此时一味舍弃后方强攻国都,只怕更要入了楚人的圈套。反复斟酌之后,他一面派遣蒙恬去联络蒙武一军,一面引兵往西,打算彻底剿灭郢陈的叛军,哪怕屠城也在所不惜。
回师路上,李信分外小心,但凡遇上险要的地形,必遣斥候反复探查,确定没有埋伏;士卒取的水,吃的食物,也必定亲自尝过。然而这一路竟比来时更为顺利,连从新蔡抵达的运粮部队也回报说并未遇到楚军的骚扰。即便如此,李信仍然很难安心:入夏以后,荆楚之地的气候愈发炎热,从关中来的秦人不适应密林沼泽地域的闷热潮湿,士卒多有负伤染病的,行军的速度被逐渐拖慢。 如果再不取得下一个大的战果,士气难免会低落。他想起武安君当年在取得鄢郢大捷之前的困境:围城久攻不克,粮草短缺,气候恶劣,士气低下。武安君,是否也曾进退维谷过?是否也曾质疑过先前的战略?
但他必须顶住——不仅仅是部下的,更是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