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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奇幻】《阴阳师》BY梦枕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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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蟾 蜍

 一

  “真不得了! ”

  博雅从刚才起,便呷一口酒叹息一回,发出情不自禁的赞叹。

  “好事一桩啊! ”

  他抱着胳膊,自顾自点着头。

  就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博雅粗大的手臂交叉伸进左右两只袖子里,盘腿而坐,
正对什么事情赞不绝口。

  不久前,朝臣源博雅上门拜访安倍晴明。

  他一如既往,腰挂长刀,不带随从,飘然而至。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进了门,
招呼一声:“喂,晴明.在家吗? ”

  于是.从寂静无声的里屋传出一声:“来了! ”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房间里走出一名二十三四岁的长发女子,她肤色白净,步态轻盈。她穿一件多
层重叠的、沉重的唐衣。

  衣饰厚重,脚下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轻风也能将她刮起的样子。令人难以置
信。

  “博雅大人——”

  女子轻启朱唇,呼出博雅的名字。

  与来宾初次见面,她却似早已熟悉博雅的姓名。

  “主人一直在等待您的光临。”

  在女子的引领下,博雅来到外廊上。

  这里是房子外侧的窄廊。有顶盖而无套窗,是一个任由风吹日晒的地方。

  晴明随意地盘腿而坐,背靠着壁板,眼望庭院。

  庭院里一直任由野草自由生长。

  博雅随女子来到这里后,偶尔回头,本应仍在那里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经意地望一眼身后的房间,却见那里有一架屏风,上面画了一名女子。再细
看,屏风上的女子与刚才在身边的女子倒有几分相像……

  “噢。”

  博雅一时对那幅美人画看得入了迷。

  时值长月——阴历的九月七日。

  以阳历算的话,就是十月的上旬。

  博雅脸上略带红潮,两眼放光。

  年轻人似乎有点激动。

  “怎么啦,博雅? ”

  晴明将望向庭院的视线移向博雅。

  博雅回过神来,本想对那幅画说些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

  “哎,晴明,今天在清凉殿上听说了一件趣事,想跟你说说,所以就过来了。”

  他直奔主题。

  “有趣的事情? ”

  “对呀。”

  “是什么事? ”

  “是关于蝉丸法师。”

  “哦,是蝉丸法师的事……”

  晴明知道蝉丸其人,昨夜还和博雅一起见过他。

  他是一位失明的琵琶法师,也可以说是博雅的琵琶老师。

  这位博雅,身为粗鲁的武士,却深谙琵琶之道,也会弹奏。
他在蝉丸门下风雨无阻地奔走了三年,终于学到了著名的秘曲《流泉》、《啄
木》。

  因为这个缘故,去年从异国之鬼手中取回紫宸殿矢窃的琵琶玄象时,睛明和蝉
丸见了面。

  “蝉丸法师怎么了? ”

  “蝉丸法师可真是琵琶高手啊,晴明。”

  “嗯,你是说去年玄象失窃那件事吗? ”

  “不不,就是一个月前的事。”

  “哦? ”

  “这位蝉丸法师被请到近江的一处宅子啦。”

  “是去弹奏琵琶吗? ”

  “不是请他专程去弹琵琶。当然,那天蝉丸法师也弹了一曲。那宅子的主人是
法师的熟人。那位主人找了一个理由,把蝉丸法师请了过去。”

  “噢。”

  “但是,那宅子的主人其实不是为了那件事而叫蝉丸法师去的,他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

  “那位主人有个熟人,也算琵琶高手。于是,那宅子的主人便想让蝉丸听听那
人的技艺究竟怎么样。”

  “噢。”

  “其实是那位熟人请宅子主人安排此事。但你知道,蝉丸法师可不会答应专程
去做这样的事。”

  “于是,就假托有事请蝉丸法师过去? ”

  “正是这样。”

  “那……”

  “就在他办完事情的时候,旁边的房间里忽然传出琵琶弹奏的声音……”

  “是来这么一手啊。”

  “没错。蝉丸法师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手伸向放在身旁的琵琶,开始弹了
起来……”



43楼2006-10-22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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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

      “那是我很想听的呀,晴明。蝉丸法师当时弹的是秘曲《寒樱》啊。”

      粗人博雅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然后怎么样了? ”

      晴明问博雅。

      “你说呢! 当这位蝉丸法师开始演奏没有多久,从隔壁房间传来的琵琶声突然
    停止了……”

      “原来是这样。”

      “主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派人过去瞧瞧,结果发现本应该在里面的那位弹琵
    琶的熟人已不知所踪了。就在这时,宅邸的看门人来报,说刚才弹琵琶的人出现过,
    留下‘于愿足矣’的话就出门而去了……”

      “呵呵。”

      “众人不解其意,便回到房间里向蝉丸法师请教。蝉丸笑而不答。派人追上先
    前弹琵琶的熟人问个究竟,他也不回答。稍后才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

      “你继续听嘛,晴明。蝉丸法师勾留了几日,到了终于要离去的前一个晚上…
    …”

      “噢? ”

      “那天,主人和蝉丸外出,到一位和主人相熟、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家里,在
    那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这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也找了个会弹琵琶的人在旁边的房间里弹琵琶? ”

      “正是。那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听说了数日前的事,就搞了这样的名堂。”

      “哦……”

      “开始时大家天南地北地闲聊,后来到了晚上,又传来了琵琶声。但是,蝉丸
    法师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对那琵琶声不予置评,也没有要弹琵琶的意思……”

      “噢。”

      “于是.那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不耐烦了,就向蝉丸法师发问了。”

      “问了些什么? ”

      “他问:‘法师,这琵琶弹得怎么样? ”’“哦……”

      “婵丸法师答道:‘正如您听到的那样……”

      “然后呢? ”

      “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又说了:‘要是法师在此弹奏琵琶,该多美妙啊……”
    ’“……”

      “‘岂敢,岂敢! ’——蝉丸法师这样答道。”

      “……”

      “‘那边的琵琶声就会自动停止吧? ’这一问,法师就答:‘不会吧。”’“
    呵呵。”

      晴明的兴头来了,两眼放光。

      “经再三恳求,蝉丸法师终于弹了琵琶……”

      “结果怎么样? ”

      “对面的琵琶声并没有停止,又弹完三支曲子之后,才终于停下来……”

      “原来是这样。”

      “那位请蝉丸法师去住的宅子主人,想不通这件事,在离开那家人之后,他问
    蝉丸法师:‘前些时候听的琵琶,和今晚听的琵琶,哪一个更高明些呢? ”’“哦
    ? ”

      “蝉丸法师只是摇头.笑而不答。蝉丸法师就这样回家去了。晴明,这件事你
    怎么看? ”

      “嘿,博雅,你要考我? ”

      “哈哈,你总是说那些摸不着头脑的事,什么咒啊之娄的。”

      博雅露出笑容。

      “所谓‘怎么看’,就是让我判断,前一位与蝉丸较量的人,和后一位与蝉丸
    较量的人,哪一个水平更高吧? ”

      “就是这个意思。”

      “问你一个问题,博雅,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能跟蝉丸法师比肩的琵琶师吗? ”

      “应该没有。”

      博雅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么,哪个更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

      “你倒说是哪一个? ”

      “应该是前一个——中途停止的那个吧。”

      “正是这样。真吓我一跳啊,晴明。”

      “不出所料。”

      “什么‘不出所料’? 你是怎么知道的? 告诉我! ”

      “就是说,前后两人,水平都不及蝉丸法师,没错吧? ”

      “没错。”

      “这样的话,答案不是很简单吗? ”

      “怎么个简单法? ”

      “前面那个人,他听了蝉丸法师弹的琵琶,之所以自己就停下来,是因为他听
    了高手的演奏,自感汗颜。”

      “哦。”

      “也就是说,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水平,听得懂蝉丸法师的琵琶。第二个人连蝉
    丸法师的琵琶有多高明也听不出来,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弹下去。”

      “哎呀,真就是这么回事哩,晴明。”

      “博雅.你从何得知这件事? ”

      “有人和蝉丸一道去了近江.这人在归途中,听蝉丸法师无意中提及那两人的
    琵琶。我是在清凉殿上听他说的。

      也就是今天白天的事。“

      “哦。”

      “唉! ”博雅抱着略膊.望着晴明说:“蝉丸法师真是有涵养的人啊。”

      博雅为此一直感叹不已,不时点点头。

      “特别想跟你说说这事,所以今晚有空就过来了。”

      “我的酒兴让你勾起来了。”

      “也好。”

      博雅已应允喝个痛快,但晴明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虽然想喝,今晚却不行。”

      “为什么? ”

      “还有重要的事。本来刚刚要出一趟门的,但后来知道你今晚会来,就等你了。”

      “是戾桥的式神通知你的? ”

      “啊,有那么回事。”

      盛传这位晴明在戾桥下面,安置了式神,必要时可叫出来使唤。

      “怎么样,和我一起去? ”

      “一起? ”

      “我这就要出门了。”

      “方便吗? ”

      “是你嘛,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这是去干什么呢? ”

      “与蟾蜍有关。”

      “蟾蜍? ”

      “说来话长,你要是去的话,路上再跟你说。”

      虽然是对博雅说的,但晴明的视线,却不在博雅身上,而是望向茫茫黑夜中的
    庭院,眼神中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味道。

      晴明双唇微红,带着一丝蜜意的微笑。肤色白净。

      晴明将视线由庭院移到博雅身上。

      “你如果来的话,有一两件事会帮上忙。”

      “那就走吧。”

      “好。”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44楼2006-10-22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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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乘车前往。

        是牛车。

        拉车的是一头大黑牛。

        长月之夜。

        弯弯的、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有如猫爪。

        在朱雀院前面通过,由四条大道折向西这一段.博雅是认识的,但再拐几个弯
      之后,博雅就不认得路了。就像一直在附近打转似的。

        上弦月的朦胧光线自天而下,但月亮太细小了,四周近乎一片漆黑。

        只有天空发出混沌的青光。说是青光,只是与地上的黑暗相较而言,天空的颜
      色简直谈不上有光存在。

        空气湿漉漉的。

        皮肤凉浸浸的,但身上却汗淋淋的。

        既是长月,即使在夜间也不应觉得寒冷才对,但透过帘子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寒
      意。不过,尽管如此。身上的汗还是出个不停。

        博雅都弄不清哪种感觉更真实一些了。

        车轮碾过沙石的声音,由臀部传送进体内。

        晴明一直抱着胳膊不作声。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博雅心想。

        和他一起走到屋外,门前已停着这辆牛车。

        没有随从,也没有其他人。

        车是牛车,却没有牛。

        奠非由人来拉这辆牛车? 博雅刚一开始这样想,他马上就注意到牛车的轭上已
      套上了牛。

        是一头黑糊糊的大牛。

        博雅猛然一惊,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一头大牛? 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牛身
      黑色,与夜色浑然一体,他自己没有看出而已。

        旁边还有一名女子。

        她身披层叠的唐衣,就是出迎博雅的那个人。

        博雅和晴明钻进牛车,车子便发出沉重的声音往前走了。

        自出发到现在,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博雅掀起前面的帘子,向外张望。

        夜间的空气融入了树叶的清爽、丰熟的气味,钻进车厢里来。

        他怔怔地望着黑不溜秋的、健硕的牛背。

        由身穿唐衣的女子前导,他们走向前方的漆黑之中。

        女子的身体仿佛就要轻飘飘地升空而去,像一阵风似的把握不住。

        在黑暗中,女子的唐衣仿佛洒满了磷光,看似隐隐约约地闪烁着。

        就像一个美丽的幽灵。

        “哎.晴明。”

        博雅开了腔。

        “什么事? ”

        “如果让人家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会怎么想? ”

        “哦,会怎样呢? ”

        “以为居住在京城的妖魔鬼怪打算回归冥界吧。”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微笑。黑暗之中,那微笑当然是看不
      见的。但晴明微笑的感觉已经传达给博雅。

        “如果是真的,你又将怎样.博雅? ”

        睛明突然低声问道。

        “哎,别吓唬我啊,晴明。”

        “你也知道——传说我的母亲是一只狐狸……”

        晴明幽幽地说。

        “够啦,够啦! ”

        “喂.博雅,你知道我现在的脸是什么样的吗? ”
       博雅觉得,黑暗之中,晴明的鼻子已经像狐狸一样嘟出来了。

        “晴明,别胡说啦! ”

        “哈哈。”

        晴明笑了。

        恢复了晴明平时的声音。

        “混账!”

        长嘘一口气之后,博雅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

        “我刚才差点就动刀子了! ”

        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真的? ”

        “嗯。”

        博雅憨直地点点头。

        “好吓人啊。”

        “被吓坏的是我! ”

        “是吗? ”

        “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太较真。如果认为你是妖怪,可能已经拔刀在手了。”

        “哦。”

        “明白了? ”

        “可是,为什么是妖怪就要拔刀7 ”

        “你问‘为什么’”

        博雅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是妖怪嘛。”

        “但妖怪也有各种各样的呀。”

        “嗯。”

        “既有为祸人间的,也有与人无碍的。”

        “嗯。”

        博雅在侧着头想,然后自顾自点点头。

        “不过,晴明,我可能会遇上这种情况的。”

        博雅很当真地说道。

        “嗯,会遇上的。”
      


      45楼2006-10-22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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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哎哟.晴明,真是不得了啊。”

          博雅惊魂甫定般说道。

          “什么事不得了? ”

          “照你说的做,它真的就走了啊。”

          “那是当然。”

          “那位老公公是土精吗? ”

          “属于那种吧。”

          “不过,我们也够有能耐的吧。晴明。”

          “先别高兴,还有回程呢。”

          “回程? ”

          博雅问了一声。他说话的唇形尚未复原,忽然做倾听状。

          因为他的身体又能够感受到车子碾过泥土沙石的、小小的声音了。

          “哎,晴明——”

          博雅呼唤。

          “你也察觉到了? ”

          晴明问道。

          “当然啦。”

          博雅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牛车仍在前行,但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到了。”

          晴明开口道。

          “到了? ”

          “是六条大道的西端一带。”

          “那么说.是返回人间了? ”

          “不能算返回。因为我们仍在阴态之中。”

          “什么是阴态? ”

          “你就当还是不在人世间吧。”

          “现在是在哪里? ”

          “一个叫尾张义孝的人家门口。”

          “尾张义孝? ”

          “是那怪小孩的父亲的名字……”

          “什么?!”

          “听我说.博雅! 我们这就要到外面去了,到了外面,你一句话也不能说。你
        一开口,就可能因此送命。你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待在牛车里面等我。”
         “那不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如果你命令我不说话,就是肠子让狗拖出来,
        我也不会开口的。”

          看样子真让狗拖走肠子,博雅也会一言不发。

          “那好吧。”

          “好。”

          于是,博雅和晴明下了牛车。

          下了车,两人面前是一所大宅子。

          天上挂着上弦月。

          一名穿唐衣的女子静立于黑牛之前,注视着两人。

          “绫女.我们去去就来。”

          晴明对女子说话,名叫绫女的女子文静地躬身一礼。


        49楼2006-10-22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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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双手抱着胳膊。

            这里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睛明家的外廊内。

            时值黄昏,天正下着雨。

            雨丝细柔,但已让人颇觉寒冷。

            雨水湿润了整个蓬乱的院子。

            这雨已连下了三天。

            几乎从不收拾的庭院展现在博雅的面前。

            一个月前还发出清香的木樨,现在也落了花。

            往日满园茂盛的杂草,曾几何时绿得逼人的气势都不见了,在雨中只有一副颓
          丧的、湿漉漉的模样。草丛中也有些草已经枯萎变色了。

            这样的草丛里,龙胆和桔梗的紫色显现出来。

            好像有菊花开了,雨水绵绵中依然可以隐隐约约闻到菊花香。也许是借了风力
          吧。

            博雅的左侧放着朱鞘长刀,右侧是一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的男子,同样是坐
          在那里看着庭院。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与博雅岩石般正襟危坐相对,晴明显得很随意。他把右肘支在右膝上。下巴搁
          在右手上。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木地板上,放着沙锅。沙锅里满是蘑菇。好几种蘑菇混合在
          一起,烧好之后热着火。

            沙锅边上有酱汁,两人不时将蘑菇蘸一下酱汁享用。

            这是下酒的菜。

            盛酒的瓶子和两只杯子,放在装蘑菇的沙锅旁。

            挺大的酒瓶子+ 里面的酒已经喝掉过半。

            博雅提着蘑菇,像往常一样,独自遣遥自在地出现在这所宅子里,是在一个时
          辰之前。

            晴明很难得地出迎博雅。

            “哎,你……真的是晴明吗? ”

            当博雅这么问的时候,晴明笑着说:“这不是眼见为实吗? ”

            “平时大都是些不明身份的女子、老鼠之类的来迎客,我想这回该不是冒了晴
          明的面孔出现吧,哪敢马上就相信? ”

            “就是我了。”

            晴明回答之后,博雅才一副释然的样子。

            就在此时,晴明“嘿”地一笑。

            “怎么啦,晴明? ”

            “博雅,你都怀疑到我的面孔了,怎么当人家自称是‘晴明’,你却信了呢…
          …”

            “你不是晴明? ”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晴明? ”
          “哎呀.晴明,我不是不知道吗? ”

            博雅回道,又接着说:“你倒是真的出来迎接过我的,但说实话,即使在那个
          时候,我也有上当的感觉。对于想法复杂的人,我可是应付不来。总而言之,我进
          来啦。”

            说着,博雅自顾自进了院子,往外廊走去。

            到了一看,本应落在自己身后的晴明,竟然就半躺在廊外的木地板上。支着右
          肘、下颏搁在右手上的晴明,笑望着博雅。

            “真正的晴明果真在这里呀。”

            博雅话音刚落,半躺在廊内的晴明的身体,突然像被风刮起似的腾空而起,往
          庭院飘出去。

            刚飘出外廊,晴明的身体便一下子掉在草叶上,在雨点浇打之下.眼看着凋萎。

            “喂……”

            就在博雅发声喊叫时,草叶上留下了一张剪成人形的小纸片。

            “怎么啦,博雅? ”

            从后面传来一声招呼。

            博雅回顾身后。

            “晴明你……”

            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的晴明就站在那里。

            女子似的红唇浮现微笑。

            “怎么样.刚才的我是真的吧? ”

            晴明笑道。

            “谁知道啊? ”

            博雅说着,盘腿坐下。

            同时,他把带来的竹篮子放在自己身边。

            “嘿.是蘑菇呀? ”

            晴明盘腿坐下,探头看着竹篮里的东西。

            “本来是带来我们喝上一杯的,但我要带回去了。”

            “为什么? ”

            “我生气了。”

            “别发火嘛,博雅。这样,我亲手来烧吧。”

            晴明说着,向篮子伸出手。

            “不,等等。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像往常那样,让式神什么的去做吧。”

            “别往心里去嘛。”

            “说生气是假的。只是要给你出出难题而已。”

            “博雅你真是老实。没问题,我来烧。”

            说着.晴明提着篮子站起来。
          


          53楼2006-10-22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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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晴明——”

              博雅喊他时,他已经迈步走出去了。

              蘑菇来了。

              晴明端的盘子上,有烧好的蘑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只手的手指间,夹吊着酒瓶和两只杯子。

              “不好意思啦,晴明。”

              博雅有点不安。

              “喝吧。”

              “喝。”

              于是,两人眺望着雨中的庭院,开始喝了起来。

              从耶时起,几乎没有交谈。

              “谢谢。”

              “谢谢。”

              只是在互相给对方斟酒时,低声嘟哝一句而已。

              庭院在黄昏的雨中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草叶和树叶上的声音。

              庭院已是一片深秋景色。

              “哎.晴明……”

              博雅幽幽地说。

              “什么事? ”

              “像这样子,从这里眺望你的庭院,最近给我一种感觉:就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吧……”

              “哦? ”

              “这里与其说是荒废了,不如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博雅望着庭院说道。

              一个杂草随意生长的院子。一切都未加收拾,任其自生自灭。就仿佛把别处的
            荒山野地照原样切一块,随意地搁在这个庭院里而已。

              “不可思议啊。”

              博雅叹息般说道。

              “什么事不可思议? ”

              “看上去,不管春、夏、秋,这里都只是被杂草覆盖的院子,没有什么不同,
            但其实每个季节都不一样。在不同的季节,各有惹人注目和不惹人注目的花草。就
            说胡枝子吧.已经落了花,一下子找不着到底长在哪里了,可是原先不知躲藏在哪
            里的桔梗、龙胆,就跑出来见人了……”

              “嗯。”

              “所以,我说它与众不同。但是,虽说它与众不同,却又让人觉得这个院子实
            质上是一成不变的。所以……”

              “所以就不可思议? ”

              “对。”

              博雅直爽地点点头,又说:“似同而实异,似异而实同。而且,我还觉得,并
            没有哪边是哪边非的问题,两者都是这个世界的面目,是天生就这样子的。”

              “了不起呀,博雅。”

              “了不起? ”

              “你刚才说的,正是咒的根本道理呢。”

              “又是咒啊? ”

              “没错。”

              “睛明。趁我现在难得有了明白的感觉,不要再跟我说莫名其妙的东西,让我
            不明不白。”

              博雅说着,喝了一口酒。

              晴明少有地闭口不言,看着博雅。

              博雅放下喝干的酒杯。

              突然,他觉察到晴明的视线。博雅一旦与他的视线相遇.立即便将目光又转向
            庭院。

              “哎,晴明,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

              博雅问道。

              “‘那件事’,是哪件事? ”

              “就是‘赤发鬼犬麻吕’被捕的事。”

              “他被捕了? ”

              “对呀.昨天被捕的。”

              “噢。”

              “四天前的晚上,‘赤发鬼犬麻吕’闯入油店。他杀了那里的女人和孩子,什
            么也没偷就逃走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因此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结果却在京城里抓住
            了他。”

              “在京城的什么地方? ”

              “他是在西京极的路口失魂落魄地徘徊时被捕的。当时.他提着血迹斑斑的刀,
            衣服上也溅有被害人的血。”

              “噢。”

              “其实两天前就有消息,说有个像是犬麻吕的男子,握着带血的刀在闲逛,不
            知是真是假。结果是真的,他实际被捕是在昨天早上。”

              “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是好事.但犬麻吕这家伙,好像有鬼附身了。”

              “鬼?”

              “好像自从闯入油店那个晚上起,他就一直不吃不喝,四处徘徊。到被抓的时
            候,甚至是一副无法抵抗的样子。”

              “噢。那为什么说他是有鬼附身了呢? ”

              “他在牢里说梦话。说的几乎都是像你说的咒一样不明不白的梦话,但试着连
            接起来分析,好像这个犬麻吕在逃出油店之后,就在朱雀大路遇鬼了。”

              “遇鬼? ”

              “乘坐牛车的鬼。”

              博雅把犬麻吕的梦话串起来之后的情况跟晴明说了。
            


            54楼2006-10-22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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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然后呢? ”

                晴明问博雅。

                “成平此刻躺在家里发烧哩。”

                博雅抱着胳膊说。

                “应该是中了瘴气了。”

                “瘴气?!”

                “对。跟犬麻吕中瘴气死掉是一回事。”

                “成平也会死吗? ”

                “不,他应该不会死。犬麻吕不是刚杀了两个人,身上还溅上了鲜血吗? ”

                “嗯。”

                “那时犬麻吕处于特别容易中瘴气的状态,而成平并不是那样的。他躺上五天
              的话.应该就会好。”

                晴明说着,自己往空了的酒杯斟酒。

                “那女人说了‘要去大内’吧? ”

                “对。”

                “说是花上七天去? ”

                晴明自言自语似的,把酒杯端到唇边。

                “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吗? 我正为这事烦恼呢。”

                “你烦它什么? ”

                “是不是要向圣上报告这件事呢。”

                “那倒也是。这件事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我这里也不免有点事吧。之所以还
              没有事,应该是还没有跟圣上说吧。”

                “对。”

                “原来是这样。”

                “昨天,我被成平叫去,告诉我刚才的事情。他问我这事怎么办。所以,现在
              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想怎么办? ”

                “所以我来和你商量嘛。那盗贼说的梦话,可能已经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了。之
              所以还没有召你去,是圣上还不很在意吧。但是,如果圣上知道一位朝臣也遇见了
              同样的事情,而且有一个随从被吃掉了,圣上也要不安吧。”

                “为什么还没有对圣上说呢? ”

                “不.其实是这样——我不是说了成平好女色吗? ”

                “没错。”

                “成平这家伙,那个晚上是向圣上撒了谎,跑出去会女人的。”

                “什么?!”
               “那个晚上是望月之夜。据我所知,是要在清凉殿上边赏月边赛和歌的……”

                “噢。”

                “如果看不见月亮,就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作看不见月亮的和歌。成平本来预
              定要出席这次和歌比赛。”

                “原来是这样。”

                “成平那家伙,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和女人定下了幽会之期。”

                “挑选了女人嘛……”

                “成平那家伙,只好派了一个人到清凉殿报告,说自己得急病卧床不起,出席
              不了和歌比赛,还附上新作的一两首和歌,和比作月亮的镜子……”

                “哈哈哈。”

                “那和歌的内容是——今晚因云出月隐,不能进行和歌比赛。于是自己特地到
              云上去取月。因为久临天风,不胜其寒突然发起烧来。自己虽然出席不了,特送上
              此月以明心志。”

                “于是,他就去见女人,撞见鬼了? ”

                “所以嘛,你知道的,晴明,如果报告了鬼的事,他撒谎的事就暴露了。于是,
              成平才找我去商量。”

                “原来如此……”

                “哎,晴明,这事情应该怎么办? ”

                “嗯,如果我不能亲眼看看那辆牛车的话,现在还说不上什么。”

                “亲眼看看那辆牛车? ”

                “明天晚上怎么样? ”

                “明天晚上就能看到? ”

                “也许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的路口,在亥刻时分可以看见吧。”

                “你怎么能预料得到? ”

                “这个嘛,那女人不是说,花七天时间去大内吗? ”

                “对呀。”

                “第一天晚上出现在八条大道,接下来的晚上是七条大道.对吧? ”

                “……”

                “我是说那牛车消失的地方。”

                “对对。”

                “这期间,牛车是从朱雀大路向大内方向走的。”

                “嗯。”

                “这样一来,如果不是有人碰巧看见的话,还不能十分肯定,不过可以据此说,
              第三天是六条大道,第四天是五条大道。第五天就是今晚,应该是四条大道了。”

                “有道理,的确如此。但是,晴明,这样的话,为什么那牛车不在一天之内由
              朱雀大路,一口气经罗城门直入大内的朱雀门呢? ”

                “哦,可能对方也有它自己的安排吧。”

                “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不管它的话,后天——也就是说,在第七天的晚上,那
              


              56楼2006-10-22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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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明现身于皓月当空的朱雀门前时,时间已过亥刻。

                  “你迟到了,晴明。”

                  博雅说道,他是一副准备战斗的装束。

                  腰挂朱鞘长刀,握弓在手。

                  “对不起,睡得有点过头了。”

                  “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办得顺利吗? ”

                  晴明问道。朱雀门四周不见人影。

                  抬头望,只见月明之夜,黑沉沉的朱雀门巍然屹立。

                  “对了.圣上御览龙胆和和歌之后,潸然泪下,闭上双眼说:‘啊,那一夜之
                情,朕已忘记了。原来竟是这样,实在对不起。’——头发也在这里啦,你看! ”

                  “其他还说了什么? ”

                  “说转告晴明,谢谢他用心良苦……”

                  “哦。”

                  “若那女子作为死灵前来,今夜可能就是头七,我就在清凉殿上,为她念一个
                晚上佛吧……”

                  “真是圣明。”

                  “哎,晴明,圣上说要谢谢你,是怎么回事? ”

                  “哦,是我关于回避的安排。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从前的女人的事。即便
                圣上也不例外。”

                  “头七是什么? ”

                  “人死之后.灵魂还要在这世上停留七天。”

                  晴明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声音传过来了。

                  “吱.吱……”

                  晴明和博雅同时朝声音出现的方向望去。

                  月光之下.对面有一辆牛车缓缓而来。

                  握弓在手的博雅就要迈步向前。

                  “等一等……”

                  晴明按住了博雅。

                  “能把圣上的头发给我吗? ”

                  晴明从博雅手中接过圣上的头发,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牛车停了下来。

                  帘子已经烧掉了。

                  车内一片昏黑。

                  “要是阻拦我,你会很惨。”

                  黑暗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但不能让他和你在一起。”

                  晴明这么一说,没有帘子的、昏暗的车内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脸。这张脸随即变
                成了青面鬼的脸,头发蓬松。

                  “人虽不能来.却有替代之物在此。”

                  “替代之物? ”

                  “他的头发。”

                  “哦? ”

                  听了晴明的话,鬼应了一声。从它的口中,悠悠地吐出一缕青烟。

                  “呵呵……”

                  鬼发疯似的晃着头.痛哭起来。

                  “虽然迟了一点.但那首和歌和龙胆,已经交给他了。”

                  晴明静静地说道。

                  鬼更是号啕大哭,头晃得更加厉害。

                  “据说他看了你的和歌,流着泪说:‘实在对不起。”’晴明说着,悄然向前,
                把手中的发丝盖在车轭上绑的头发上,打了一个结。

                  “嗷嗷! ”

                  鬼的号哭声更大了。

                  “啪! ”

                  一道白光掠过,鬼、牛车、那一对男女全都消失无踪了。

                  地面上洒满月光,只留下了绑在一起的男女发丝。

                  “结束了。”

                  晴明说道。

                  “结束了? 真的? ”

                  博雅问道。

                  “告一段落吧。”

                  “什么?!”

                  “这下子,那女鬼不会再烦他啦。”

                  “他? ”

                  “圣上啊。”

                  “晴明,我跟你说过,不应该那样称呼圣上。”

                  “只在你面前才说的嘛。”

                  “……这下子就真的没事了? ”

                  “大概吧。”

                  “大概? ”

                  “博雅,头七之夜不是还没有过去吗? ”

                  “是没有过去。”

                  “那么,把这件事报告圣上之前,陪我走一趟如何? ”

                  “陪你到哪里去? ”

                  “去刚才那女人所在的地方。”

                  “什么?!”

                  “因为圣上不能公开去做这件事,所以我们去找回那女子的遗骸,以相应的仪
                式埋葬。”

                  “我不大懂什么女人遗骸,但只要是为圣上办事,陪你上哪儿都行。”

                  “那就说定啦。”

                  “不过,要陪你到哪里去呢? ”

                  “我已经猜到地点了。”

                  “哪里? ”

                  “大概是隔着大内.在另一边山上的某个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的? ”

                  “那女子应该是用了镜子魔法。”

                  “什么镜子魔法? ”

                  “博雅,这可是你教我的。”

                  “我? 我什么时候教你那种东西? ”

                  “察觉那男子把刀挂在右边腰间的,不就是你吗? ”

                  晴明边说边迈步向前。

                  “等一下,晴明。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晴明不知是否听见博雅的话,他站住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束头发。

                  “哎.走吧。”晴明说道。


                60楼2006-10-22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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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树林中。

                    博雅手中的火把映照着长了青苔的树根和岩石。

                    进入树林已经半个时辰了。

                    “要走到什么地方为止呀,晴明? ”

                    博雅问道。

                    “找到那女人所在之处。”

                    晴明答道。

                    “我是说.那是个什么地方? ”

                    博雅又问。

                    “等一等再告诉你。”

                    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

                    “在这种可怕的地方走,恐怕遇上的就算不是那女鬼,也会是别的什么鬼哩。”

                    “说的也是。”

                    晴明答得很干脆。

                    “喂喂,晴明。”

                    “由镜子魔法所创的灵气之道,还剩下那么一点。顺着它走.总会找到的。”

                    晴明这样解释。

                    黑黝黝的、无边无际的森林,只有几道月光能射进来。

                    博雅手中的火把已经是第四枝了。

                    此时,晴明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晴明? ”

                    博雅也停下来,他感到一阵紧张。

                    “好像已经到了。”

                    听了这话,博雅把火把往前照一照。

                    眼前的昏暗之中,一个朦胧的白影出现在树林下的杂草丛中。

                    原来是一个特别大的杉树头。

                    浓黑笼罩在白影周围,像雾气一样在动。

                    树林中冷气侵人。

                    博雅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白影子似乎放着朦胧而微弱的光。

                    晴明缓慢地向白影走过去。

                    博雅跟随其后。

                    不久,晴明驻足白影之前.出现了一个女人。一身素白的装束,女子端坐在开
                  始枯萎的树下杂草中,平静地注视着晴明和博雅。
                  她就是刚才在牛车内变成鬼的女子。年龄约在三十出头的样子。

                    “恭候多时了。”

                    女子丹唇未启,已闻其声。

                    “这个请收下。”

                    晴明从怀中取出两束黑发,将两束头发呈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用脸颊轻抚着黑发,又贴在唇边。

                    她双手握着黑发,托着头发的手放在膝上。

                    “你看呀.晴明……”

                    博雅叫道。

                    女子身后的大杉树的树身上,嵌入了一块镜子。

                    杉树的根部,倒卧着两条犬尸。

                    轻微的腐臭飘散到空气中。

                    “您可以把原因告诉我们吗……”

                    晴明问那女子:“镜子魔法主要是女人掌握的法术,而你和他之间,是一种什
                  么样的关系呢? ”

                    “哦,是这样……”

                    女子平静地应道:“现在回想起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贵
                  人,是我年仅十七岁的时候……”

                    “十五年前的话……”

                    “那时那位贵人还没有成为圣上。”

                    “噢。”

                    “那位贵人来到我家,正值秋天。母亲告诉我,那位贵人在打鹿时迷路了,寻
                  找路径时,不觉来到在山里的我家门口……”

                    “母亲? ”

                    “是的。母亲已在十年前去世。她原是在宫中做事的,因为某个缘故,远离了
                  京城,住在山里。”

                    “然后呢? ”

                    “那位贵人来到时,已是黄昏,跟随从们也失散了,身边只有两条狗——现在
                  已经变成我身后的狗尸了……”

                    女子缓慢而从容地说着。

                    晴明静听她的叙述。

                    “那天晚上,那位贵人就住在我家。当晚,便和我订下婚约……”

                    “噢。”

                    “那位贵人对我母亲说,第二天一定来接我们,说完便走了。两条狗就是那时
                  留在我家的。已时隔十五年了……”

                    女子停了一下,泪水潸潜。

                    “自那以后,我没有一天忘记那位贵人。心里总想着:‘明天会来的。’‘明
                  天会来的。’就这样过了十五年。期间母亲去世了,我盼呀盼的,忧思如焚,以至
                  忧伤而死——那是七天前的事。”

                    “……”

                    “因为怨恨已甚,食不下咽,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决意生不相逢死也
                  要相见,便在此处作了邪法。”

                    “因此就作了镜子魔法? ”

                    “对。那边的镜子,是我家传的宝物,从前我家兴旺时.当时的圣上赏赐的…
                  …”

                    “两条狗呢? ”

                    “我用短刀割喉杀了它们。十五年朝夕相伴,心意相通啊。它们不加反抗就让
                  我做到了。真是凄惨。”

                    “拉车总是牛,车伺念在此? ”

                    晴明低声念着,望着女子。

                    “和歌的意思是明白了,但附上的一支龙胆却仍不明何意……”

                    女子抬起头来,决然地说:“龙胆就是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

                    晴明点点头。

                    女子垂下视线。

                    “有了这束头发,现在我也得偿心愿了……”

                    她握住头发的双手放在胸口。

                    “变作凄厉之鬼、夺取无关者的性命,我的内心遗憾不已啊……”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谢谢了。”

                    女子仰面倒下。

                    晴明和博雅走近女子。

                    移过火把照着,见那里倒着一具女尸,肌肉已一半腐烂,胸前有两束黑发。

                    “终于可以死去了啊……”

                    博雅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

                    “晴明,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请教什么? ”

                    “关于那首和歌和龙胆的事。这些东西其实是要送到圣上手中的吧? ”

                    “应该是吧。”

                    “你说过当时搞错了。你怎么知道错送到我手上了呢? ”

                    “凭《心经》。”

                    “《心经》? ”

                    “你接到和歌的时候,不是正捧着圣上刚抄写的《心经》吗? ”

                    “对呀。”

                    “所以就弄错了。”

                    “是这样啊。”

                    博雅说着,打量着火把映照下的女子的脸。

                    “鬼真是好可怜啊……”

                    他喃喃说道。

                    女子的脸已有一半腐烂,但那嘴唇边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


                  61楼2006-10-22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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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白比丘尼

                     一

                      雪在下。

                      轻柔的雪。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

                      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惟一的灯火是屋内的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夜里的庭院从昏暗中
                    凸显出来。

                      银白色的暗夜。

                      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积雪的内部,变成白色的寒冷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
                    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枯萎的芒草上、黄花龙牙上、丝柏上、绣球花上、胡枝子上。都积了雪。不同
                    季节里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此刻一概埋没在雪中。

                      时值霜月过半——也即阴历的十一月,以阳历而言,则已是十二月份。

                      这天早上下了冰雹,到中午变成雨夹雪,黄昏则又变成了雪。入夜之后,纷纷
                    扬扬的雪花益发漫天而下。

                      屋内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盘。火盘中红红的炭火,发出小小的、钢
                    针折断似的声音。

                      围着火盘.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两人都是盘腿而坐。

                      左侧向庭院的,一望而知是名武士。

                      他冬天里仍穿直衣,配直贯。他年已三十过半,直率的神情颇招人喜爱。

                      他就是源博雅朝臣。

                      和博雅相对而坐的那位不是武士。

                      即便坐着也能看出.那人身材修长。

                      褐色的眼睛带一点青的味道。头发漆黑,肌肤白净。

                      唇色红得令人误认为是血色透现所致。鼻梁笔挺,颇具异国人士的风姿。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尽管是冬天,晴明仍旧如夏日一样,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而已。

                      两人正在对饮。

                      火盘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面已横放着几个空酒瓶,仍立着的酒瓶只有一个了。

                      盘子上还有一个烤鱼的碟子,放着鱼干。两人边自斟自饮,边拿鱼干在火盘上
                    烤着吃。

                      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房门大开。

                      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几乎一样。

                      两人并不多话.呷着酒。视线落在渐积渐高的白雪上。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眼看已经凋零一片的庭院里.还有一朵紫色的花开着。
                    那是桔梗。紫色的桔梗花孤零零的,还没有被雪掩盖。

                      这鲜艳的紫色,用不了多久,也要被越积越高的雪掩埋吧。

                      “好安静的雪啊……”

                      博雅喃喃自语道。他的目光仍注视着雪中的庭院。

                      与其说是向晴明或其他什么人搭话,毋宁说是随口而出。

                      “好幽寂的雪啊……”

                      晴明说着,也将目光投向白雪。

                      “那边冒出来的是什么? ”

                      博雅问的是雪地上那抹紫色。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它。晴明似乎立即就已明
                    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那棵桔梗? ”

                      “对。”

                      “这时候桔梗还开花? ”

                      “花多了,自然也有例外的吧。”

                      晴明喃喃道。

                      “噢。”

                      博雅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如此而已。”

                      “噢。”

                      “嗯。”

                      两人彼此点点头,周围重归宁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堆积起来了。

                      晴明伸手拿过鱼干,向着火盆烧烤。

                      鱼干是博雅带来的。

                      博雅在黄昏时走进了晴明的家门。

                      “来得正好,博雅。”

                      晴明一面说着一面走出来迎接博雅。

                      “是你叫我来的嘛。”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只是随便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说的是今天早上的事。

                      博雅在自己房里酣睡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说:“哎.博雅! ”

                      这个声音把博雅弄醒了。

                      博雅睁开眼睛,却不明白自己为何醒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

                      下雨了……

                      他这么想着,那个声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下雨啦。”

                      声音就在枕边。

                      博雅将目光往那边一转,只见一只猫坐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62楼2006-10-22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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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那女子站在一片雪白、模糊的白影之中。

                        她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

                        悠远、清澈的黑眸子望着晴明和博雅。嘴唇薄而冷。

                        “晴明大人……”

                        她唇中吐出声音。

                        “您来了。”

                        晴明说道。

                        “久违了。”

                        那位僧尼打扮的女子说道。

                        像干爽、透明的风一样的声音,自她唇中送出。

                        “请上来吧。”

                        晴明又说。

                        “不洁之身,在这里就可以了。”

                        “不必介意。洁与不洁,人言而已。别人的判断与我无关。”

                        “请让我就在这里……”

                        女子说的话平静、清晰而坚毅。

                        她的黑眸子里,仿佛积聚了灼人的光。

                        “那我过去吧。”

                        晴明站起来。

                        “您在原地施法也是可以的。”

                        “没有关系。”

                        晴明走出外廊,在木地板上单膝跪下。

                        “是消灾吗? ”

                        “还照先前那样……”

                        女子垂下眼睑。

                        随即又抬头睁开双眼。

                        晴明注视着那女人的双瞳,说道:“事隔多少年了? ”

                        “事隔三十年了。”

                        “的确有这么久了啊。”

                        “那时候,贺茂忠行大人……”

                        “那时我刚刚开始修习阴阳之道。”

                        “而今天晚上,就由晴明大人您……”

                        青幽幽的磷光在女子的眼中燃起。

                        “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忠行大人也已经不在世了。”
                       女子的声音低沉而苍凉。

                        贺茂忠行——安倍晴明的师傅。

                        他深通阴阳之道,在当时之世,以绝代之阴阳师而举世闻名。

                        “要喝上一杯? ”

                        晴明对女子说道。

                        “既然是晴明大人相邀……”

                        女子说道。

                        晴明站起来,端过酒瓶和杯子。

                        晴明左手持杯,右手斟酒。他先自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接下来.晴明将刚喝完酒的空杯子递上,女子并拢着白净的双手接了过去。

                        晴明把酒倒入女子手中的杯子里。

                        “我喝酒也可以吗? ”

                        女子用郁积着莹莹绿光的瞳仁注视着晴明。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女子也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晴明把酒瓶放在外廊上,女子将酒杯放在瓶子的旁边。

                        博雅只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女子的目光转到了博雅身上。

                        “他是源博雅。今晚请他来帮忙。”

                        晴明作了介绍,博雅依旧默然。

                        女子向博雅深鞠一躬,说道:“有劳您看令人不快的东西,实在抱歉,还请多
                      包涵……”

                        博雅对于将要做什么,自己该如何帮忙,依旧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归不明白,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

                        晴明问道。

                        “开始吧。”

                        女子答道。

                        女子黑僧衣的肩头上,已落下了雪。

                        她迅速脱下身上的黑僧衣。全身赤裸。

                        冰清玉洁的身子白得耀眼。

                        和雪的白是同一颜色。雪在白净的肌肤上,聚积起来。

                        那是包含了暗夜之色的白净肌肤。

                        女子的脚旁,丢着她的黑色僧衣,好像是一团深色的阴影。

                        雪花落在女子娇柔的身上,随即融化,但马上又有新的雪花落下。

                        晴明赤着脚,从外廊走到雪地上。

                        “博雅。”

                        晴明唤道。

                        “哦。”

                        “请拿上长刀,到这边来。”

                        “明白。”

                        博雅左手持刀,来到雪地上。

                        他也赤着脚。

                        也许是因为紧张,博雅的脚几乎感觉不到冰雪的寒冷。

                        博雅和晴明站在女子跟前。

                        女子静静伫立在那里。

                        ……我什么也不同。博雅暗下决心。

                        他紧闭双唇,站在那里。

                        “呼——”

                        女子呼气。

                        呼气变成了浅蓝色的火焰,轻飘飘地溶入夜色之中。

                        女子的目光更加灼人。

                        她黑亮的头发略长过肩。发梢仿佛也进发出绿色的光焰。
                      


                      64楼2006-10-22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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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在雪地坐下。

                          她双腿盘起。结跏趺坐(禅宗坐法的一种。)。

                          她两手在胸前合掌,闭目。

                          晴明无言地将右手探人怀中。

                          晴明从怀里取出两根尖锐的长针。那是根比绢丝还要细的针。

                          博雅将涌到嘴边的喊叫咽了下去。

                          因为晴明正把其中一根长针,在女子的颈项与后脑之间一下子扎了进去。

                          那是一根有张开了的巴掌长的针。大半以上的长度已经没入女子的颈脖。

                          然后是腰部。

                          在女子脊梁骨的下端.晴明把另一根针以同样的方式刺了进去。

                          “博雅.拔刀! ”

                          晴明说道。

                          “好! ”

                          博雅右手拔刀出鞘。

                          银白色的刀刃,在雪影里放出寒光。刀鞘随手甩在一旁。

                          博雅双手握刀。

                          “博雅,女子的身上寄居了妖物……”

                          晴明说道。

                          博雅咬紧嘴唇,算是回应晴明的话。

                          “那妖物名叫祸蛇。”

                          “哦! ”

                          “现在。我要从这女子身上把它逼出来。当它从她的身体完全脱离之后,你就
                        用刀砍它。到时候我会叫你动手。”

                          晴明又说道。

                          “好! ”

                          博雅叉开双腿,双手举刀过顶。

                          “这可是三十年才一回的逼祸蛇之法,极难得一见呢。”

                          晴明继续说道。

                          晴明轻轻地用嘴含住女子颈后露出的针尾。

                          他口含针尾,并不把针抽出,而是念起咒来。

                          右手捏着插入女子腰部的针。

                          晴明念的是博雅迄今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咒语。

                          低腔和高腔交错持续,像是用外国话在念咒。

                          突然,女子的身体猛一抖,痉挛起来。

                          女子仍然双手合掌,仰脸向天。双目依然紧闭。

                          她脸上有一种从内心渗透出来的东西。

                          那表情——是欢喜的表情。

                          是身心充满无上喜悦的表情。

                          也是痛苦的表情。

                          仿佛身体正被野兽从臀部逐渐吞噬般的表情。

                          女子仰着的脸在博雅的注视之下开始变化。

                          某些东西开始浮现在她的脸上。

                          博雅眼看着女子的裸体开始枯萎。

                          女子的脸上将要出现什么呢? 博雅突然醒悟。

                          是皱纹。

                          好几道沟纹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身体上,以至全身开始布满皱纹。

                          博雅清楚地看出是皱纹时,女子的脊梁骨难以置信地向前弯曲起来。

                          仰着的脸上突然睁开眼睛。

                          眼中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嘶! 女子露出牙齿。

                          嗖! 从她的双唇之间飘散出一道绿色的火焰。

                          “嗨! ”

                          博雅发一声喊,双手依旧高举长刀,金刚力士般叉腿而立。

                          眼看着女子就要在他面前变成一个走样的老妪了。

                          “出来了! ”

                          晴明嘴含着针说道。

                          从股间出来了。

                          一条黑亮的蛇从女子的股间探出头来。

                          “要等它全部出来! ”

                          晴明说道。

                          博雅没有顾得上回答晴明的话。

                          女子闭着眼。

                          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妪的模样。

                          但是.她身上的皱纹又开始起变化了。随着蛇滑出她的身体,皱纹的数目开始
                        减少。

                          皱纹是从下半身开始消失的。

                          从下半身起,女子的皮肤正逐渐恢复到原先的光滑。

                          黑蛇从结跏趺坐张开的两腿之间爬了出来。

                          有博雅胳膊般粗的蛇。

                          而且很长。

                          已爬出一只胳膊长了,才是它的一半。

                          从女子白净娇嫩的两足之间,难以想像会出来如此丑陋的东西。

                          “嗨! ”

                          博雅仍旧握着刀,动也不动。

                          “动手吧,博雅,它出来了! ”

                          晴明说道。

                          蛇从女子股间现出全身,开始在雪地上爬动。

                          “好! ”

                          博雅大喝一声,抡刀向蛇身猛砍下去。

                          然而,砍不动。

                          可怕的弹力,将刀反弹开来。

                          “嗨! ”

                          博雅咬紧牙关.运起全身力气,将心劲注入手中的长刀。

                          蛇一伸一屈地爬动。

                          博雅把气馁的念头抛掉,再度“嗬”地一刀砍下。

                          “噗! ”

                          有了砍中东西的感觉。

                          蛇果然已被砍为两段。

                          就在被一分为二的瞬间,蛇倏地消失了。

                          女子扑倒在蛇已消失的雪地上。

                          “得、得手啦,晴明! ”

                          博雅喊道。

                          他额上渗出一颗颗细密的小汗珠。

                          “噢。”

                          此时,晴明已经站起来了,他的两手各拿一根针。

                          是刚从女子身上拔出来的。

                          晴明一边把针收入怀中,一边说:“辛苦了.博雅。”

                          说着,晴明走过来。

                          “哎哟……”

                          博雅将几乎黏结在刀柄上的左手硬扯下来。这只手都发白了。

                          也许是握得太用力了。

                          “这可是砍妖物啊。胆力一般的可不行。”

                          晴明说道。

                          女子缓缓地站起来。

                          皱纹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还是原来那张美丽而略带忧郁的脸。瞳仁中原先那锋利的青光已经消失了。

                          “结束啦。”

                          晴明对女子说。

                          女子默默穿上刚才脱下的冰冷的僧衣。

                          “实在感激不尽。”

                          穿好衣服之后,女子平静地低头致谢。

                          女子的身上,晴明的身上,还有博雅的身上,都披着厚厚一层刚刚飘落的雪。

                          “下一次又是三十年扃啦。”

                          晴明自语般道。

                          女子点点头:“到那时再来见晴明大人吧……”

                          “那可就难以预料了。毕竟是三十年后的事啊。”

                          晴明低声说道。

                          没有人动。

                          大雪在昏暗中纷纷扬扬地下着,三人久久伫立,仿佛在倾听雪花自天而降的声
                        音。

                          好一会儿之后——女子低声说:“那就告辞了……”

                          “噢。”

                          晴明轻声回答。

                          晴明头发上积了一层白雪。

                          女子躬身一礼,转身,悄然远去。

                          没有回头。

                          晴明也没有向她说些什么。

                          就此,女子消失无踪。

                          她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开始时还清晰可见,很快就被继续下着的雪埋没,看不见
                        了。


                        65楼2006-10-22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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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晴明,刚才是怎么回事? ”

                            返回室内之后,博雅问道。

                            “她原本是人,现在却已不是人。”

                            晴明这样答道。

                            “什么?!”

                            “会枯萎的,才是真的花;而不会枯萎的,就不能算是花了。”

                            “你是说那朵桔梗吗? ”

                            “也可以这样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

                            “那也是一朵不会枯萎的花。”

                            “不会枯萎的花? ”

                            “刚才的女人。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什么? ”

                            “那位女子是不会老的,永远保持那副刚好二十岁的容颜。”

                            “真的? ”

                            “对。今年该有三百岁了吧。”

                            “怎么可能? ”

                            “传说三百年前.从干岁狐狸那里得到人鱼.并且吃7 人鱼肉的白比丘尼,就
                          是那位女子。”

                            ……

                            “吃过人鱼肉的人,就不会老了。”

                            “我好像是听说过这个传说。”

                            “就是这位女子。而且.她是我最初的女人……”

                            晴明从门窗大开的屋里望向雪中的庭院。

                            雪仍在下.依旧悄无声息地下着。

                            “那女子靠向男子卖身而活着。”

                            “什么?!”

                            “而且只向没有身份的、没有钱的男人。卖身的代价非常低廉,有时为一条鱼
                          就卖身,有时不要钱。”

                            晴明说着,仿佛不是在对博雅说话,而是自言自语着。
                            “虽然她永远不会老.但岁月会积在那位女子的身体内,不久就要变成妖物…
                          …”

                            “为什么? ”

                            “因为男人的精液在她体内啊。男人们的精液会与无法老去的岁月在女子体内
                          发生反应,结合在一起。”

                            “但是……”

                            “不会老,不会死,就意昧着没有生儿育女的必要。”

                            “……”

                            “那位女子的身体是不能怀孕的。接受了三十年不能成孕的精子,这些精子与
                          女子身体内积存的无法老去的岁月结合,变成了祸蛇。置之不理的话,最后会连女
                          子本身也变成妖物……”

                            “噢。”

                            “所以.每隔三十年,就要从女子体内除掉祸蛇。”

                            “原来是这样……”

                            “杀死祸蛇.用普通的刀不行。一定要用斩杀过好几个人的刀。”

                            “于是,就用上这把刀了……”

                            “对。”

                            晴明简短地回答。

                            雪花仍在飘。

                            晴明和博雅无言地望着飘雪。

                            “哎,晴明,人会死是件好事啊。‘博雅说道,声调显得颇为沉痛。

                            晴明没有回答。

                            他望着雪,听了一会儿雪的声音。

                            “不知怎么,我竞没来由地感到悲伤……”

                            博雅不禁说道。

                            “你嘛,是个好汉子。”

                            沉默中的晴明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

                            “是好汉子吗? ”

                            “是好汉子。”

                            晴明简短地回答。

                            “噢。”

                            “噢。”

                            两人不约而同小声说着。

                            然后又沉默不语。

                            依旧眺望着雪花。

                            雪下个不停,用无边无际的白色,用上天的沉默,把地上的万物包容下来。


                          66楼2006-10-22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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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后记

                              长久以来,很想写平安时代的故事,一直按捺不住想动笔。

                              想写黑暗中的故事。

                              想写鬼的故事。

                              因为在那个时代,黑暗和鬼,就存在于人们生活的空间里。

                              于是,我想写安倍晴明这个人的故事。

                              为完成这个心愿,前后大约花了三年时间,我东一篇西一篇,断断续续地写下
                            来,终于让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故事结集成书。

                              心中的畅快无可言喻。

                              写晴明和博雅的交情的时候,实在很快乐。

                              真痛快。

                              有可能的话,我要以奈良、平安时代为舞台,写上一部鸿篇巨制,一举冲击长
                            达五千页稿纸的长度。遗憾的是,自己的学问还不足够,以现在的状态实在拿不下
                            来。

                              我属于那种厚脸皮的码字工作者,自然是欠缺学问功夫的。

                              因为想写很有趣的故事,所以一直想着完成自我修炼,数年之后,才鼓足干劲
                            写出来。

                              哦! 不过,还是很渴望踏上旅途啊。

                              独自一人、东游西逛地随意去旅行。

                              有可能的话,真想没完没了地漂泊在异国。

                              我的朋友中,有人早就把这样的旅行当做很平常的事情,而我总是看着他们背
                            起行囊的背影,总是因为羡慕不已而心里憋得慌。

                              “写出好故事就好了。”

                              ——这样的冲动,与“浪迹天涯就好了”的冲动,在我身上似乎有共通之处。

                              不妨说,它就跟“什么地方邂逅妙女郎就好啦”的心情相似。

                              不可思议。

                              虽然首先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但我基本上还是喜欢写作的。

                              总之,真是为难。唉,这样吧,一件一件做下来,似乎是最切实可行的做法。

                              但是,对这种切实可靠的做法,我还是有所不满。

                              其实,马马虎虎的做法,也很有魅力啊。

                              有那么一位随时可以浪迹天涯的朋友存在,让我很生闷气,还有些愤愤不平,
                            然而,真诚地祝君如意,也是我的真实心情。好吧,那我也会加油,努力做好自己
                            应做的事算了。这就是我对自己的写作的结论,一个一切向前看的、真真切切地得
                            出来的结论。我的写作劲头好得有点病态吧。

                              怎么样,吃惊吗? 信笔写来,心情很好。如果能用这种方法写小说,绝对很棒。

                              春之宵。

                              樱之影。

                              我还会不断写下去。

                              梦枕貘1988年4 月11日于小田原


                            67楼2006-10-22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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