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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谭籽阳的手渐渐好了，绷带也已经拆了。
湛如想起很久都没有去看过母亲了，疗养院也没有打过电话来，大抵情况还是稳定的，但她决定去看一看。她不曾料想，这一去就面对了她这么多年最不愿意面对的事，这一去，就狠狠揭开了她这么多年苦苦掩藏的伤疤。
她去她母亲的病房的时候正碰见夏佑从里面走出来，她生生的在原地一怔，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的遇见他。他看见她，仿佛也是先怔了一下的，可是很快就只剩下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看不懂他那样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那里头仿佛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是怅惘，是遗憾，是痛楚，甚至自责。然而她已经清楚的看见，他眼眶里渐渐闪着细碎的晶莹，他猛的低头，像是极力的压制着什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他已经说：“杜阿姨睡着了，先不要进去打扰她”
她“哦”了一声，然后说：“那我就在门口看一眼就走”
门没有关，她走过去看见她母亲躺在床上睡的很熟，真的只看了一眼，她就轻轻的关上了门。夏佑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她说：“谢谢你来看我妈”。他没有说话，突然拉起她的手往楼梯口走，他走的很快，她在后头要小跑才能跟上。
一口气走到疗养院的大花园里他才停下，她跑的微微喘气，“怎么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她，还是刚才那样的眼神，近在咫尺的逼视着她，他说：“杜阿姨刚才清醒了一会儿”。只这一句话，她的心已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又突然被人一把提起来，生生的堵在嗓子眼儿。她的手紧紧的攥住手提包的带子，还故作镇定的扯着嘴唇笑了笑：“是吗？医生上次就跟我说过，我妈病很可能痊愈”
然而再怎么故作镇定都没有用，最害怕的始终还是躲不过，她终究清楚的听见他说：“杜阿姨告诉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些事，这么多年来我做梦都想知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刚才坐在那里听杜阿姨说，那些话就像是刀子一样剜在我心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她很想立刻让他停下来，不要再说，她害怕，那段地狱一般的生活，她害怕任何人再提及，甚至这么多年连自己都不敢去想。可是她说不出话，她竟然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他继续在说：“我还一直怪你，甚至恨你，恨你当年那样狠心的推开我，可是我到今天才知道，当年那个让你推开我的人竟然是我的母亲，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为了筱茉的病吃了那些苦……还有黎东文，当年你离开以后我去找过他很多次打听你的消息，他那时候对我很好，我难过，他还请我喝酒，那时候我怎么都想不到，坐在我对面跟我喝酒的人竟然对我最爱的人做出了那些事……”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她近乎于崩溃的捂住耳朵，控制不住的失声喊出来。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好紧好紧，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牢牢藏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弱小，他是太弱小，竟然连一个她都保护不了。六年来她所受的伤害，他竟然没能替她抵挡一点。可是他还在恨她，他竟然还在恨她。他有什么资格恨她呢？要恨，也该是她来恨他。
第二十一章
凝结在心底多年的伤疤终於以这样的方式狠狠撕开，她措手不及，只能眼看著那伤口撕裂流血。六年前孤立无援的她，六年前饱受欺淩的她，六年前绝望心死的她……
六年前，她这一生痛苦的开始，都从那段最最黑暗的日子里滋生蔓延……
她父亲在她刚念高二那年因为心脏病离世，两个月后她母亲就带著她和筱茉改了嫁，嫁给黎东文。她很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得已，以她母亲一个女人实在很难养活她们姐妹两，何况还要供她们读书。
她不喜欢黎东文，从见第一面起就不喜欢。一个小酒吧的老板，四十多岁的人还没结过一次婚，浑身上下流里流气。可幸一切还算顺利，他们四个人总算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年多。
一切变故始於筱茉的病，那年筱茉十四岁，身体一直不好，后来被医生诊断出是心脏衰竭。犹如晴天霹雳，这个消息顿时将她母亲击垮了一半，她知道她母亲的害怕，一年多以前，她父亲也是因为这个病离开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离不开钱，她母亲是万万没有想到黎东文竟然那样绝情，一分钱也不肯拿出来给筱茉治病。她母亲为了这个不停的跟黎东文闹，闹了一阵子以后终究是彻底闹翻了，她们母女三人只得搬出了黎东文的房子。那段日子，天空仿佛一直是昏黑的，白天黑夜都分割不明。那时候她唯一的安慰的就是夏佑，有他在身边，再大的困难她都可以坚持，虽然她从不对他提及发生了什麼事。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大家都在紧张的复习，几乎是一睁眼就趴在书堆里。她却找了一份兼职来做，课余时间本来就不多，只能是夜班，每天上到淩晨两三点。
夏佑是本来就不爱学习的，那时候刚好有篮球大赛举办，就乾脆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去参加比赛。学校原本不同意，还是他母亲亲自去交代才办成的，那也是湛如第一次见到夏佑的母亲。跟她自己的母亲比起来简直不像是一类人，她母亲虽然长的也很漂亮，但兴许是长期以来压在她身上的担子都太重，她显得憔悴，甚至苍老。夏佑的母亲看上去是很年轻的，也漂亮，气质凛然，高贵大方，是那种平常人一见了都不敢轻易靠近的人。
可是夏佑却拉著她到他母亲面前介绍，直截了当的连她都吓了一跳，他说：“妈，这是你媳妇儿”。她当时吓的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夏佑他母亲明显也吃了一惊，愣生生的看了她几秒。她感觉到夏佑拿手轻轻拐了她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阿姨您好”。他母亲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问夏佑，“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是怎麼样？”。夏佑当时说要先送她回去，他母亲没有再说话，自己先走了。
湛如没能清楚自己对夏佑他母亲的感觉，大抵只是觉得她冷淡，但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才是上高中的学生，家长是不可能支持孩子谈恋爱的。他母亲没有当场将他们斥责一番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然而这场斥责却并没有就此避免，甚至以更猛烈的方式突如其来。
就在夏佑离开的一个星期以后，筱茉的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住进医院。住院费加上治疗费已经足以让她们母女三人倾家荡产也难以负担，她母亲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要上班，还要去医院照顾筱茉，短短几天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几岁。
然而有的时候老天就是这麼喜欢捉弄人，日子越难过，难过的事就会越多。
比如她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就此泡汤；比如连工作场所都被警方一举端空；比如她被当场抓去了警局；比如她被学校强制退学……
她在外头兼职的那份工作是在一家养生会所里做收银员，会所就做些什麼药浴、足疗、按摩之类的，但她真的从来不知道那地方根本不是她表面看到的那样。直到莫名其妙的被带到了警局，录口供的时候才从员警口中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按摩还有另一层深意。按摩师也不是真正的按摩师，她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些按摩师长的实在很漂亮，但她当时那麼小，实在没能想到那些。听完员警告诉她，她当时只觉得恶心，一阵阵的恶心，在**局的办公室里差点儿就晕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