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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中篇小说]汉阙系列之香气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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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话,倒真是问错人了。”我品出她话里针锋的意蕴,掬手浅笑,“我的家门,陛下不是最清楚的么?常言近水楼台,夫人绕这远路是为何。”
她也不恼,周身漾着的那股子清凉的宁澹之气浓起来,“这说法倒是讨喜。”却又分明是自持的轻鄙,“你除了那双手,倒还有一张利口。”那双眼里神色动了动,“难怪能在三朝都求得周全。”
我在昭帝年间入宫,算上被废黜的昌邑王,的确已有三届,但她语间却分明不是字面上的寻常意义。脸色乍白,那点笑意也维系得勉强,抬了抬眼,手掐紧又松开,“许夫人言重了,昭帝和昌邑王时苏合并未受任何拔擢,不过一执帚宫人耳。”
她眼神几乎瞧得我膝上一软,“于是得了些宠,凭着些小恩小惠,便想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博得同情,然后呢?”明明是笑着的,却叫人从骨子里都觉出了冷来,血液都和进了冰。自荐枕席四字从口间无声吐露,却仿佛在耳边一字字清晰回响。我抱住头蹲下身去,跌在柔软的地毯,那上面绣着流云百福,却叫人如坐针毡。
女子果真是最可怖的,轻巧婉转,攻得你毫无还手之力。
“平君,”他静默许久终于出声,“你过分了。”
“是,妾逾矩了。”她微微倾身,仍旧是一贯的安宁笃淡,全看不出刚刚的暗藏杀招和咄咄逼人。一身青竹之色,恬然深远,如竹节般清和带出尘之感,衣裳如此,却不料也是红尘翻滚的俗世人,“苏合原不归后宫节制,妾也是随意一问。”
他伸手发力将我从地上拉起,不着痕迹隔在身后,“下不为例。”声音低了些,“你回昭阳去吧。”
她也不再说什么,屈膝颔首,走时并未瞧回一眼。
他回过身来,轻轻捉住我手臂摇晃,“苏合。”眼睛已经涩得发痛,试探着抬起眼,能觑见些微光影,睫羽上尚沾着未干的泪,别开他的手,退得远远,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可怖的平静,“陛下,苏合告退了。”
“苏合。”他这声硬生生拉住我将将提起的脚步,“如果想哭,不必躲着朕。”
我侧头看向他,熟悉的脸容上有不属于少年的悲悯,像是蚕丝柔软包裹住躯体,终于合上眼,微微抿起一丝笑来,“陛下不必介怀,苏合的眼泪,已在方才流干了。”
他像是怔了,半晌极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叹息般,又好像不是。他就那样看着我,眸子里一片星夜样的深邃广袤,包含的太多,反倒猜不透那里有些怎样的情绪。抬手将我发上簪花扶起,指尖停在垂下的缨穗,不拨弄,没有任何亵玩的动作和意态,只是静静瞧着,一动不动。
我想躲,却在那样的眼神里止住了步子。这姿势前所未有的亲昵,却也只剩了亲昵。
窗外忽然传来杜鹃鸟的叫声,清脆慢慢变得嘶哑,仿佛能瞧见那尖喙上落下的一滴滴殷红的血,落在原本粉白的花瓣上,沿着那纹路滑入蕊心。在这同时,天际忽的传来一阵低暗的压抑着的雷声,千里奔袭,席卷遍野。
大雨蓦地落下,打在殿前石阶上,像是要将这天地的一切污秽都冲刷净。 这一天,是惊蛰。



16楼2012-02-14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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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 如何四纪为天子 (四)
    将茶放在案上,我跪在她跟前软毯上,脊背僵直,梗住脖子颔下首去。
    这个年幼却经历过数次动荡的少女,面容稚嫩又肃冷,轻轻一睨是潜伏的威仪与不可揣测的乖张,看着如需要小心拿放的珍玩,眼里全全是老成与狠辣。裹在那一袭华服之下的人儿,远不似看着那样脆弱易碎。
    “逐去暴室。”她微笑着,一边的沉霜闻声已然吓得花容失色,朱唇发白,几启又合,两手交握着,一双杏眼里都是无能为力的焦急。
    “怎么,你不满意我这个安排?”那双俏丽的飞凤眼一瞥,叫人真以为那是脉脉瞧着你的小女子。伏身下拜,她泠泠笑出声,“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处置你么?”顿了顿,仿佛是饮了一口茶,“是为了一样东西。”
    身后的侍从早早候命,只待她话音一落便从两旁架住我肋下,半分力道未曾保留,急行向那檀口里吐出的目的地。把那门一推,就势将我一扔,整个人便狼狈跌落在砖石地板上。不待我多问,门扉已在眼前重重合起。方才吸进的尘埃弄得喉间有些痒,低咳两声,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午间,灰蒙蒙透射进的光落在一架织机上,我扶着膝盖站起来,慢慢走近,经纬上的白色丝绵已经泛黄,看起来已经很久不曾有人居住过。手指蜷起轻轻搭在上面,微微侧首,窗上影影绰绰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我闻见她的低笑,依稀能觑见那张明丽面庞上,飞扬的凤眼里凛冽的杀伐的快意。
    “他没有罚你。”她拨弄着指尖,那里应该是凤仙花汁的颜色,“如我所料。”
    “夫人想说什么。”我迈坐织机上,脚下一踩,发出的巨大声响着实吓了她一跳,使她的声音着实有些忿忿,“你当陛下真的相信你吗,那场大火来得莫名其妙,却独独烧了你储物的地方。”
    “我知道他不信。”小指勾起已经略有些松的线,唇边微微弯起,“我何必要他信?他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我只是个奉香人,不曾封侯拜相不曾宠冠后宫,身后也无什么牵扯的家族,孑然一身。”
    “那火是你放的,那东西是你拿的,只要你认了,便可离开这里。”她音色沉凝,不似往日跋扈,“太皇太后也不会为难你。”
    “不管能不能走出这里,往后都必定不得安生。”我拿起手边的剪刀在布匹上一划,弹开的声音沉凝,一如古琴曲苍凉悲哀的尾声,“那又何必做出选择?”
    她一把推开门,信期绣的大红深衣衬得她仿佛一团燃起的火,疾步行至我跟前,伸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颈,“既然你这么干脆,那么……”手上猛的发力,袖口慢慢摸索出一个红泥小瓶来,启了塞子,递到我眼前,“我会拿你的血签字画押,求陛下饶恕,罪不及族。”
    “劳夫人喂我。”我张口,她深看我一眼,托住瓶底,液体便尽数倒入喉间,灼辣得像最烈的酒,倒淡了些赴死的意味。
    “夫人可要好生照看自己,保不准哪日,苏合会回来看看。”我凑在她耳边,看她花容骤然失色,惊惶闪避,匆忙出了门去。腹痛如绞,我抓着织机架子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绊倒,口中一甜,拿手蘸了唇际,是溢出的血。
    “合子。”
    有个人影扑到我跟前,颤巍巍揩去猩红又温暖的液体,将我揽在臂间,一次次叫我的名字,紧紧握住我的手,疼痛像海潮一样卷袭而来,我甚至不能回握她,“我看到她把药灌进你的嘴……她不能这样,那天你明明同我在一起什么也没有做过。”
    “陛下,”镶着重紫边缘的袍角在眼前一晃而过,我能听见她在哭,“求你救救她,求你。”
    “是不是你?”他蹲下身来,沉霜让到一边,轻轻捏住我下颌,仿佛丝毫不顾忌那些殷色的血,仿佛只是平白的闲话家常般,眼睛里却全不是那样轻描淡写,瞳子一片黝黑,深得令我畏惧。我知道自己的回答决定着生或死,却还是慢慢抿起唇,勉强拉起一道弧线,就如同我们从前的交锋,只是这一刻,不用再思考如何去讨好眼前这个人,反而觉得心下无比轻快。
    吃力抬起眼睫,睨向他,“全由陛下。”
    他笑起来,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肆意,带着一股子邪气,“由朕?”
    可惜我没有再思考的机会,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灰白的雾气里,浮浮沉沉几时,无所皈依。有谁托住我,令我得以腾空而起,有谁在我耳边低吼,却语焉不详,囫囵塞进我脑海。能感觉到来来往往的脚步,甚至是衣料摩挲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反倒对一切异常敏锐。
    苦得发涩的药剂被硬倒入紧咬的口齿间,微热而香气沉闷的液体沿着脸颊轮廓滑入发际和脖颈,又很快被拭去,一次又一次,那人锲而不舍地实践着,手指几乎要捏碎我的下颚,却统统只是白费功夫。偶尔是其他人来,勺子几番撬不开牙关,一滴滴眼泪便落在我脸颊上,撂下碗就起身冲了出去,窸窸窣窣,是低低抽噎的声音。
    偶尔那人会注视着我额角的伤口,俄而轻轻抚过,像是一片羽毛沾上。
    多少个晨昏过去我并不知晓,可就算这样,我仍不愿意醒来。或许霍成君给的,真的是我最好的归宿,即使不是我愿意选择的。
    心思用得多了,也会累的。我不是什么得道了的神仙,不知倦不知痛。只是可惜我原本愿意坦诚以真心相待的人,也逼得我不得不用上手段和心机了。又或许,自霍家迫死我母亲起,这种单纯便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喜不喜欢都罢,更不论心思在谁身上,我只要习以为常。习惯,才是最可怖最难以改变的东西,远比那些不切实际的眷顾有用。所以他越忽视和抛弃,便越会发现自己离不开,越依赖。
    我在等他妥协。
    “不管你做过什么,朕都可以原谅,醒过来,苏合。”
    我赢了。
    


    17楼2012-02-14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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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8 12:5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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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翠微云冷雁慵飞 (一)
      检视着手中的红珊瑚钏子,上面因为被火熏燎过而泛着黑色,原本的穗子也被灼烧得七零八落,幸而整体还是完全的。
      不错,它一直在我手里,在北苑大火之后,我曾偷偷前往去搜寻,在已经辨不出原貌的小阁里,在那些被烤做焦炭的灰烬下,找到了它,并且将它带了回来,藏在床后墙中的暗格里。它几经辗转来到我手,甚至母亲还为此付出了一条命,我就知道,它背后所代表的并不简单,但仍不知道缘由所在。
      只是隐隐有了些猜测,或许当初的银雀,如今的霍成君和太皇太后,求的都是同一件东西。而这种查探,甚至令许平君和他误会,我背离他们,与霍氏交易。若想求个明白,得先弄清楚这东西的来历。
      有笃笃的敲门声,将东西收纳妥帖,下床来开了,门外站着的是这些日子寻常见的沉霜。她手里拎着黑地描红的食盒,见着我神色间似有嗔怪。
      我接过她手中物什,眼底浮起一抹笑来,“今日怎么得闲过来?”
      “你一个女官,尚在病中,跟前却连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什么规矩。”她一贯随和,难得有些现于面上的恼意,见我陪着笑,倒也不好多提,只径直接下口去,“太皇太后在永宁殿设宴,请了陛下,我不好多留,就想着来瞧瞧你。”
      “枉费你爹苦心教导,这大好的机会,白白给你浪费了。”我开了盒子,里面是些清淡的小菜,没见着一贯喜爱的甜食酸味,一时间有些不悦,“怎的又是这些东西?”
      她在我手臂狠狠掐一把,“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后执箸托腮,妙丽的眼眉里是思索,压低了声音,“她今儿神色有异,仿佛是藏了什么事要讲。听随她多年的老人说,当年燕刺王连同盖公主谋反请求连同时,她便是这样。”挟起些姜丝蒸鱼,喂到我嘴边,“对了,我走时,她还特意给我一封密信,叮嘱我须得向你这儿来,向你讨一样东西。”
      张口接了,我细细咀嚼着,脑子里飞快闪过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事,然后串连在一起。她这是要将沉霜一齐丢入这浑浊的池子,可沉霜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对,谋反事向来是阖宫禁忌,她这样直接吐露,断不可能一无所知。
      她将信递与我,我拆了细瞧,瞳子骤张,差点溢出一声惊呼。那钏子是上官家遗物,抄家之时流落,不想竟入了北海一小小商宦家宅。那方寸之间,竟藏了霍家的一条后路,只是这却不曾详述。隐隐透露的意思,竟是要堵了那条退路,进而逼反霍氏。
      信里说得这样明了,我倒找不出理由拒绝。沉默良久,侧目看沉霜,“你知道了?”
      沉霜颔首,抿了抿唇,却没有直接给我答案,只是唤我附耳过去,“我曾见广阳王与太皇太后往来书信搁在案上。”
      广阳王刘建,燕刺王刘旦的儿子,今上因其父谋反,于是另赐封地,并不承续其父之爵位。太皇太后与他若有干系,这便是当年上官桀同昭帝姐姐盖公主策划的一次重演,连目的也是相同。只是今非昔比,霍家的领头人,是同样领受大司马一职却不曾有建树的霍禹,或说是日日惦念着如何令女儿擒得皇后之位的霍兰氏。
      将信纳入垂胡袖,我抬睫,拿了另一双玳瑁箸,“吃吧,鱼凉了可要生腥的。”于此又是言笑晏晏,谈论家常,不见刚刚丝毫紧张凝滞。食罢,她提步要走,我起身,低声在她耳边絮絮,“东西在我处,不日亲为太皇太后奉上。”
      她不动声色点头,唇上暗暗比出“小心”,我亦应了,她这才放心离开。
      人走后,我披了外衣出门,站在院落里。天上阴沉许多时日,积热难当,亟待一场痛快的雨。醒转已有半月,期间不曾迈出阁门,连今日之举都是一时兴起的奢侈,断不敢叫人发现的。沉霜倒是常来瞧我,只是除了不着边际的闲话,那日的事却再没提过。就是我有时问起,她便立刻恶狠狠瞪我,一双剪瞳盈盈有光,唬得我再不敢说。
      可是那人,却不曾见过一次。水深火热的煎熬里,是他一句“醒过来”令我咬牙撑过所有折磨,而我苏醒之后,莫说谕旨,连召见也无,更不论亲来此地探视。
      


      18楼2012-02-15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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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头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像是被夏日熏风烘暖的粉色,衬着深碧的叶子,看上去十分娇俏可人。指尖掐下一朵来,蓦然想起匣子里的望舒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丁香与海棠都是绝佳丽致的赏玩,一样也不能缺的。
        将花朵别在耳后,扶着廊柱正要回房,却生生被来人诧住。
        竟是许平君。
        我掬手屈膝行礼,她虚扶一把,抬手拢了拢我肩头的衣裳,将我搀进屋。一壁顺着她动作,心下的疑窦却慢慢起来,自那次在宣室之后一直对她避之则吉,不曾想她这番亲自上了门来。且自进门起还一直谦恭菲薄,小心翼翼不说,还亲自掩上了门。
        室内着禅衣恰好,我撤去用作斗篷的薄衣,将鬓边簪花取下,而后极其轻淡地一笑,不算敷衍却着实生疏,“许良人有话不妨直说。”
        “当日,是我错了。”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抚在小腹,一瞬间令我想起近日她复有娠的传言,看来应该不假。微微倾身,姿态优雅,颇有些身处宫闱却又隔于世外的风仪,“我只听了些下作人的嚼舌就对姑娘咄咄,是我唐突,还望姑娘海涵。”
        “苏合不敢受,”我没有伸手扶她,反而笑意加深,“良人尚在孕中,不在昭阳殿好生休憩,反而为此事劳神,是苏合之过。良人不必自责往事,苏合不过一婢子耳。”
        她哑然,本就不是什么善言辞的人,被我这样一堵,哪还说得出什么来。踟蹰许久,才终于将此番来见的因由告知,“上次我小产一事令姑娘得了不该的责怪,先在此请恕。最近幸而再喜,却始终惶惶,晚上也枕不安稳。那些服侍的医官不敢信,生怕又得了什么人的差遣,于是辗转一夜,姑且上门一试。”
        “香理药理虽有交叉之处,但也各成一脉,良人怕是寻错人了。”我含笑睨她,手指间兀自旋转着小小茶杯,见她面有失望愁苦之色,又淡淡道,“我身子日好,只是陛下始终不给信儿,我也不知究竟可还是不可。有助益的事,苏合自然希望多做些。”
        她眸子乍亮,像猝然点起一捧烟火,“那便定了。”我收起神色不语,她亦敛眉出门,唤来一直候在外面的如伊,启程回了去。
        掩上房门,扯下发上的丝带,我躺倒在榻上,望着棕黄底绘着如意云纹的木架,指甲拨弄着那些被雕刻出的痕迹。
        我不能孤注一掷地只靠那一个人,在我有生之年,若能得依傍最好,若不能,也要力求各方平衡。唯有不偏不倚,才有明哲保身的立场。自认没有见风转舵的本事,所以认定了一个便心甘情愿追随,可他塞入我手的,都是我不想要的。即使有了生死的句读,他也不曾分给半分真正的信任。
        女人心难测,帝王心更难测。你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而一旦冰上有了裂痕,再怎么修补也是无济于事。他会把开始给你的五分,渐渐减退为三分两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形迹可疑居心不良,最后,终于被置诸死地。
        我怀着这样悲凉的情绪入眠,及至夜半忽而睁眼,门外竟有稀疏人影,一时间惊骇,低喝,“谁?”于是掌了灯,下榻去细瞧,掀了些缝隙窥视,却只见明月半墙,才察是自己杯弓蛇影。把门窗落了栓,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从枕边书里随意抽出一本开始翻阅,权作打发时间。
        这样一坐到约寅时三刻,天光已然大亮。吹熄烛火,正要靠在引枕上稍事休息,前边传来消息,言说应了许良人的请,准我不时前往。意料中事,我半倚在矮榻上承了旨意,抬睫,却见那宣令官仍立在哪里,相貌瞧着有些生。
        想是才入职的,见不得这副怠懒样子,于是缓缓下来,叠手见了礼谢过恩,他方才安稳离去,只是那脸上神色着实好看。我掩面偷笑,又蜷回榻上,拎了薄毯盖着,欲浅眠一阵。
        可惜这好打算很快便被打消了,他想来也听闻过令官的回禀,这刻正迈步进来。无怪刚刚那小吏面上全是沉阴和所视者朽木的意味,我身上仅有一件家居的禅衣,怎么也显得轻慢了些。
        我低首垂眸,“苏合久在居室,穿着难免简单,请陛下恕不敬之罪,而后容苏合更衣。”
        他眼带笑意,“快着些,你可把朕的臣下吓得不轻。”
        入内解了外裳,仅剩中单,将那套许久不曾穿过的女官常服换上。白底暗花,镶边大红绣朱雀纹样,曲裾缠绕,束上大带,立刻显得整个人都素雅庄重起来,硬是将那股子野给压了下去。
        再回前厅,室内只余他一人,面前一应茶具摆好,像是等待已久。我浅拜,一旁净过手,将一应步骤做全,至最后,一杯海棠香片成,茶具边的粉色花朵不曾有半分谢意。
        他浅抿一口,恍是尝出了什么,抬眼看向我,搁下小杯,眼色幽深。
        我知道,他终于决定开口。
        


        19楼2012-02-15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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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翠微云冷雁慵飞 (二)
          “这茶是苦的,苏合,你心不定。”他姿态怡然,手指漫不经心搭在桌面上,垂眸微笑,仿佛已然窥破一切。
          他在等,等我亲口说,而我却没有十之万一的把握证明他真的知道所有,而不是摆出姿态来让我自投罗网。我咬着下唇,手在袖里攥紧成拳,对一切我并不完全清楚,甚至还对某些事情带着犹疑,可偏偏周遭所有人都认为我早就深陷其中。多可笑的自以为,我明明什么也没有表示过。
          “苏合技陋,陛下责怪原属应当。”我缓缓抬眼,一如既往地谦恭,语句里却静静埋了机锋,“再斗胆一问,陛下那日所说,可还记得?”
          “朕说过什么?”他持盏细细摩挲,睨着我,面上是同我被喂毒那日一般的笑,意态风流得像一个机关密布的陷阱。我也笑,杏眼若水,流光潋滟,抬手抚了抚被抓皱的袖口,“陛下果真不记得了。”
          “苏合,自己招供和严刑逼供可是两回事。”他神色未动,却慢慢直起身来,像是蓄势待发的捕猎者。眼睫一抬,我拿起一个小小杯盏,旋身坐下,“那陛下是想从哪儿听起,苏合奉陪就是。”
          “全由你。”他眼神乍利,锐如出鞘利器。我饮下一口冷茶,“想必红珊瑚钏子的事太皇太后已经提过,苏合便不再多费唇舌。至于我如何知道,知道多少……只能说,这些时日经历种种尽皆赖它,我虽然平日不甚在意,但并不代表我不会猜测发觉。”
          他沉凝半晌,忽然拊掌而笑,周身的杀伐之气簌而散去,又是寻常见的温文笃雅,眼中的神色寂静,映得这万里人间都妥帖起来。可我知道,他并不曾真正放下疑问,他只是藏了起来,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慢慢积攒堆叠。而这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并不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一不小心触及,便不能脱身。
          他早就不是我初见时的翩翩少年,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不能博得他一丝一毫的信任,他何曾是过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男子,从我见他起,他所展现给我的就都是他愿意给我看到的。他收敛得这样好,以至于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他掩饰的背面正怎样地张牙舞爪炫耀着,嘲弄着我的无知。我从不曾把他当做一个帝王来看,我知道他的哀戚身世,可到头来他仅仅只将我当做一个闲时调弄的摆设。说不上伤心,从他早先刻意纵容银雀开始,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
          我抬眼看着他,两手交叠,“风吹幡旗,我心不动。陛下不信也罢。”不会对他心灰意冷,不代表还会存留许多的希望。
          “你心不动。”他阖眼微笑,“不代表风就不会再吹,或许会愈发猛烈。”抬睫起身,“苏合,好自为之。”
          我看着他走了出去,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却因为这乍然的松懈而觉得空虚,仿佛溺水者失去攀附的圆木。把桌上的一应器具交给门外的宫人,叮嘱她细细洗净,又转回软榻上坐着,手指拨弄小几上的鲜嫩花朵。
          心里惶惶然,却不愿多想深想下去,觑着笋节样的指,透过缝隙看见了门边的人影,是青瑚。于是轻轻启口,“许少使找我?我这便去。”下榻来,伸手抚平衣裳皱褶,抬了抬下巴,随她到了昭阳殿。
          在门外侯宣,一应景色陈设还如那日来此,只是今非昔比时过境迁。里面的人听见我来了,几乎是立刻就放了我进去。小几上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想是刚刚送来,许平君倚在软枕上,锦被略略遮了腹部,仿佛已有微微隆起。
          我端起药来,细细嗅了,眉头一挑,没有说话。如伊见我神情,散了满室的人,抿了抿唇,开口道,“这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来了两日,那边也仿佛得了消息,什么也不曾添。”我凝眉,缓缓起首看她,“我只能说,这满满一碗药若是喝下去,夫人就算保住了命,此生,也都不可能再有身孕。”闻言,如伊生生往后跌了几步,抬手掩面。榻上的许平君一瞬面色惨白,却还是勉自启口,“里面,到底有什么?”
          “麝香,碎骨子。”我拿指尖挑起药液,“还有附子,懂药理的都知,这是剧毒之物。”将碗中汤药浇在角落里的小小绿植上,看着汤药浸入泥土,“她们必定是遇到什么事,匆匆忙忙要孤注一掷了,夫人近日里要小心一些,苏合恐怕不能常来。”
          


          20楼2012-02-1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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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张口欲问缘由,仿佛想到我不会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也要好生保重。”
            我颔首,“苏合微薄之躯,只能尽一些虚力,谢夫人关照。”
            “不过几日,倒像性子转了似的。”她淡淡扯起一丝笑来,身上的柔暖气息氤氲起,“你往昔总是十分矜傲的,连偶然的屈服都显得像是虚以委蛇。”
            “不瞒夫人,苏合如今已没了依傍,再自矜,可是要惹人嫌的。”我摩挲着药碗边缘,拈起些细小的药渣嗅着,算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苏合妄言了,不该在夫人面前说这些没影的胡话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垂眸,逸出一声叹息,“只是如今莫说我,即便是随在他身边的张安世,他也不是全听的。”
            “夫人误会了。”我放下碗,伸手折断桌上安养的晚香玉花朵,“苏合只是说,这花朵不能留在寝间,香味会令人心神不安,夜间不能沉眠。”
            讶异一闪而过,她面色舒缓,一双眼里尽是了然,“你和他,定又起了争执。”
            “夫人数月前还在批驳苏合欺瞒,如今怎的如此宽容?”我敛眉,弯起唇线,“想必也看清了苏合不过昙花一现。”
            “是不是昙花,可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她接过如伊手上的雪耳盅,品咽着,素白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神态,仿佛在笑,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我见惯了这样的神色,也知她是不欲多言,于是掬手倾身,“夫人有孕不好劳神,苏合不多打扰,这便告退了。”
            她点头,我退出昭阳殿,想了想无事,没有按来时路回去,只说随意走走,小心避忌着些也无事。转过一个弯角,浓密的树影间藏着一座矮墙,人皆知那是暴室狱入口,一般不会贸然靠近。按理说近日并未听闻有什么特别忤逆宫人被打发的,可稀稀能听见人声,还是十分奇怪。
            平日里并不曾如此多事,那日也不知怎的忽然动了念想去瞧瞧。从缝隙间小心窥视,这动作好笑极了,我却不敢出声,一身鸦青侧立的,分明是以往从不离陛下跟前的卫玄。而他面对着的这个,眉目疏朗,萧萧飒然,怎么瞧着也是从未曾见。
            “近些天来霍家频频有动作,倒是辛苦殿下只身犯险内通消息了。”卫玄抱拳,依稀能看见他倾身,对面前人倒是十分恭敬,听他口称殿下,这位当是皇亲身份。又说什么内通消息,难不成……他竟是今上潜在霍家的一颗暗棋,真真是匪夷所思。恐怕等此事了结,霍家得知,也要大大地惊叹咬牙一番了。这一着不仅奇,而且险,用得好就胜了,若是出了岔子,这边反要受制于人。
            那人勾起嘴角笑笑,“无妨,能为皇兄效劳是我的福分。”忽而那眼角无事般一瞥,我心内一紧,便听他言,“只是卫将军,这里似乎不太清净。”
            抬了步子想要后退,却不料被先赶出来的卫玄一把掐住了肩膀,指上一发力将我擒住按在地上。今日诸事不宜,我偏头,既惊且惧,“苏合路过而已,卫将军如此盛情,当真是承受不起。”
            再看,那人已经悄然走了,卫玄松了手,剑眉一横,“苏姑娘也有听人壁角的毛病,倒是奇闻。”顿了顿,眼神冷厉,“只是这事在下做不了主,得交由陛下定夺。在下也想看看,苏姑娘是不是每次都是有老天眷顾。”
            


            21楼2012-02-1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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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翠微云冷雁慵飞 (三)
              我跪在殿前已经近两个时辰,自卫玄将我带至此处起,虽间或有进出者,真正做主的连声音也不曾发出过。
              “让她进来。”很低,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抬头便见卫玄立在我跟前,神色晦暗难测。长久跪立腿不免有些麻,忍着骤然而起时的钻心疼痛踉跄站起身来,拍去膝上薄灰,垂着头,神色没有半分起伏。随他入了内室,这里往昔再熟悉不过,却是已然半年不曾靠近。待卫玄退下掩了门,我才抬睫,觑向负手长身而立的那人。他侧脸隐在暗影里,看不清究竟是怎样情绪,也好,不必费心思猜顾。反正怎么猜都是假,怎么猜都是错。于是又收敛眉眼,待他开口。
              “苏合,你听到了些什么?”他蓦地开口,平静表象下尽是压抑着的潜流暗涌。我掬手安然倾身,笑起,“回陛下,听到卫将军口称一人殿下,说委屈那人做您安在霍家的暗子,顺带看见了那人容貌。仅此而已。”
              “你明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音调一沉,现出已然藏不好的杀意,他紧紧闭眼又睁开,仍旧没有回头看过来,“你回后阁明明有数条小径可走,为什么偏偏会选在从来人声稀疏路经暴室的那条?……你莫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些?霍家究竟使了多少手段来拉拢你,令你……”乍然噤声,再启已是沙哑,“弃朕而去。”
              话说得这样重,想必是心里已经全然失望,即使不是,也差不离。我深深呼吸,心口仿佛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絮,“陛下明知我与霍家有不共戴天的仇,却仍旧这样指摘责难。想必我辩称只是闲来无事随意走走,也要看做居心叵测了。”
              “朕想信你。”他缓慢转过身来,眼里含着太深的情绪,“只是,你的作为,从不给朕这个机会。”
              “陛下好会污蔑人。”我冷笑,拔下发上簪子恨恨掷在地上,“三年,三年!苏合这三年自问尽心竭力,不曾求过富贵名利,唯愿能得您丝毫信任。可到如今,陛下竟说……竟说苏合不曾……试问,陛下何曾给过苏合机会?”
              瞳子一紧,眉头蹙起,他面上缓慢升腾起灼辣的怒意,扫视过整间屋子,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几案,那里此刻正静静搁着一把短刀。疾步上前,抓过刀柄丢过来,我伸手接住,紧紧攥在手中,上面繁复的宝石硌得我手心发疼,而后抬眼看向他。
              “朕现在就给你机会,”他负气背过身去,袖子搭在小臂上,声音冷冷,没有半分怜悯阻拦,“若你做不到,朕也不会怪你。”
              从鞘里抽出刀来,刀面澄亮,一瞧便是开过刃的,吹毛立断。可以想象,若它划过颈项上皮肤,会有怎样令人瞠目结舌的绚丽。只可惜了这把匈奴人进献的好东西,没用来克敌制胜,却用在了最最让人不齿的自裁上。狠心咬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破损的口子上血争先恐后涌出来,一瞬间鼻息间全是腥甜,衣襟上也染上了温热的湿意。
              那把带血的利器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响。他转过身来,死死瞧着那伤口,瞳色愈发深邃浓烈,凝练起巨大的痛苦无助。我终于跌跪在地上,一手掩着脖子,一手支撑着身体,那液体的流动仿佛带去了我存活的力量,最后连抬头看他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成了奢侈。
              他仿佛醒过来,一把揽过我,大喝着在殿外候着的卫玄,语气里又成了原来高高在上的天子模样。他说要我好好活着,他说他一直是信我的,只是迫于情势不能表明。他自顾自地说着,一直絮絮地重复着,而我却没了回应他的可能,迷迷糊糊听着,那最后的一点精力都要流散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不知晓,只是当我醒来,能瞧见一应熟悉摆设和煦暖的灯光。应是在宣室殿内,因为不需张望,便能看见那个令我此刻百感交集的人。
              他翻看着简章,神色专注,甚至刻意在展开时放轻了动作。张了张口,觉得喉间紧涩出不了声,想是失血所致,于是屈起手指敲敲榻沿,示意我已醒转。这番动静哄得他抬起头来瞧,眸中淡淡,“你醒了。”
              我咬唇撑起身子来,想要俯身行礼,不意牵动了伤,蹙了蹙眉,又靠回软枕上。他端了一杯茶过来,另一只手扶了我起来,让我靠在他肩上,这才递了盏子给我。我接过,敛首抿了一口含在嘴里,一丝丝咽下去,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叹息拿过我手上东西,随手往一边的矮桌上放了,他又偏过头来,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22楼2012-02-15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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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自在想要挣开,他从善如流拢着我倚在枕上,抽出手臂,旋身坐到了我身侧。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恰好一抬眼就能觑见彼此变化的神色,哪怕只有端倪也可察觉。
                “医官说了你言语不便,那么朕说,你听。”他理了理袖子,十分自在的姿态,却是肃然认真的颜色,让人不敢玩笑轻视。我看着他的动作入了神,没料到他忽然眼睫一抬,睨向我,连忙别过脸躲闪。他只当小小插曲,也不甚在意,只是收敛起了笑容,道,“朕知你做何想。”
                垂下的眼睫慌忙一颤,由他掖好被角,动也不敢动,只一壁敛眉听他讲,“你常说你是小家门户,可是苏合,若日进斗金都算穷困,那朕这个皇帝岂不是衣不蔽体了?朕的确查过你的底细,也幸而你的家世清白,否则,哪怕有一个不堪推敲的疑点,朕也不会宠着你由着你,这些,你知是不知?”
                抬头对上他黝黑眸子,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并且我没得半分反驳。从前都是彼此一言一语,哪怕时有脉脉相对也是带着试探和遮掩。如今他要摊开来说,怎么也不用我反对和拒绝。
                于是点点头,默许他接下去,“你商家出身,察言观色对你来说就如他人穿衣吃饭一样寻常,甚至不用谁提点,就能轻易讨人欢心。苏合,你的确聪慧,但你被惯坏了,被你的父母,还有朕。其实若论起委屈悲苦,”他勾起唇角,却蓦然叫人心酸起来,“不说他人,就是朕,与你相较也绰绰有余。”
                “你说得不错,朕在心里搁了楚河汉界,哪些人该怎样对待绝不缺短逾越。平君与朕年少相伴,纵是如今照顾不及,也不必猜疑揣测。卫玄是朕表亲,有血缘之义。张安世是与霍光一同辅政的,朕就算不尽信也必须倚仗。可你太特别,朕即使把你查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奉上的是真心。
                “成君喂毒与你的时候,是沉霜来寻的朕。她跪在宣室殿外等,等着里面的朝臣都散了才冲将进来,说太皇太后把你逐去了暴室,还说她来时碰见了霍列荣怕你出事。这是她入宫这几年来第一次求朕。苏合,你应当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知交,若不是她,恐怕那瓶子孔雀胆就真的成了你命丧的因由。可朕没料到,即使是这样生死一刻,你还是没有和朕说实话……朕那时,真不知该夸还是骂。
                “朕丢给你那把刀,原指望你如以往一般顾左右而言他地避过去,怎么也不曾想到你会选这下下策。”他侧首,恰好对上我惊异的眼色,不由得加深了笑,俄而又凉下来,眸子里全是刻骨痛意,“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记杀招真真搅得朕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我被那痛逼得节节败退,檀口半张,半晌发不出声来,嗓子眼仿佛被什么勒紧了,只能看着他,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得。抓住他支在榻边的手,全不顾颈上伤口撕裂,他明明意有所指,却又不说清事由,情急之下,拼出声来,沙哑得连自己都不熟悉,“就算陛下怪苏合,也得给一个实实在在的原因。那日动作无礼如此,也不是没有陛下之过的。”
                “苏合明白陛下心意,可陛下未必如想象中那般了解苏合。陛下说自己悲苦甚我,我不反驳,只是陛下可明白溺水者的思虑,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抛弃,因为她只剩自己一条命了,再没什么可失去的。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块浮木而已。如果不曾溺过水,就永远不会知道浮木对她有多重要。”
                “原来朕在你心里竟是这样地位。”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向我,咄咄逼人的神色消散开,仿佛是欣慰,又像是雾霭般的悲凉,“苏合,若说你的血,令朕骤然想象当年全家被屠场景,这个理由,可还满意。”
                一刹张口结舌,我不曾想自己偶然举动竟令他忆起往事,那场几乎令朝野一夕颠覆的由他先人亲手促成的噩梦。我垂下眼来,咬住下唇,喉间哽咽,“是苏合错了,陛下……陛下莫怪。”
                他摇摇头,拍拍我的手背,眼里空茫,“怪你做什么,好生休息罢。”
                


                23楼2012-02-15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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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8 12:5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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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翠微云冷雁慵飞 (四)
                  寻了个时日去向长乐宫,将那串珊瑚钏子交与太皇太后,也算是物归原主。不想她竟拿了一模一样的与那物什并放在一起,眸子里是讳莫如深的笑意,映在那样一张仍显无邪的面孔上竟是奇异的和谐。
                  “苏姑娘还是好生收着吧,”她浅抿一口清茶,用袖子掩了脸,“可别弄丢了。”
                  怎能不领受她的好意,我颔首捉了末端穗子纳入窄袖,眼里淡然与她交会过,低声应和道,“那苏合这便告退了。”
                  她扬扬手,将那事关诸人性命的深红珠串收好,又开始摆弄桌案上每日供奉进来的花枝子,姿态温婉天真,全看不出她是此后所有可称惊骇之风浪的始作俑者之一。我恭然退离这殿宇,疾步赶回未央宫候命,却正碰上路过宫门的石显。
                  “苏姑娘贵人事忙,好难见得一回。”他瞥见我腕间的古旧钏子,瞳子微微一缩,“这是去了太皇太后处?”
                  “石大人倒是一猜一准,苏合原本是想将这东西还了,谁料太皇太后却拒了不要。”嘴边带着些敷衍的生疏弧度,我刻意抚袖子遮下,眼珠悠悠转起,“是以只能先勉强带着,待有机会再论。”
                  “原来如此。”他面上神情是令人厌憎的自以为是的了然,“那姑娘要好好保管,莫枉了太皇太后嘱托。”
                  “那是自然,”我拿捏着使自己心头嗤然不表现出来,“谢石大人提点。”
                  他微点头,仿佛对我这难得的顺服十分惬意,那眼睛里却是冷的,叫人背脊上都生起寒来。一时有些担心他识破了这小小伎俩,他却将袖子一抛单手负在身后,自踱步走开。待他渐渐远了,才敢松了心神继续往宣室去。
                  正堂上端然坐着一个人,将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恭恭敬敬福身,“张大人。”
                  他轻轻颔首,抿下一口茶,眉目间是一派恬然,仿佛一在山水田园间遁隐避世的长者,只那一个眼风斜斜扫过,便能见着那里沉暗多年的锐利,半含着,没透露出哪怕半点锋芒来供人指摘,“我当是谁这么没规矩,原来是苏合姑娘。”
                  “陛下可在里面?”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虽然他仅在不惑之年,可也是孝武时张汤之后、昭宣两朝重臣,与霍光一同扶立了今上,平素又是谨慎精细找不出把柄的人,就算他偶有出言讥讽之时,也只好垂首认了。
                  他也没过于为难,只睨一眼,淡淡道,“陛下正于内室歇息。”
                  “如此,苏合便先……”正要告礼退下,他咽下一口茶水,唤住我,“苏姑娘且慢,若是陛下醒转召见,老臣可不敢糊弄,还是留下的好。”
                  身子骤然一紧,我旋过身去看向他,却是一壁肃容,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于是低声应是。他却放下杯盏站起来,微微倾身,“既有姑娘在此,老臣不好多留,这便先告退了……姑娘可要小心伺候着。”我还不及出声,他已然拂袖离开。
                  心中油然升腾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正在这时,里间忽然传来些声响,试探着唤了一句陛下,提步过了去。内室里一片寂静,竟像没有人居住一般,隐隐有着些初秋的凉意。跨进屋子,却见得那人正安安稳稳眠在榻上,附近地面上是一卷竹简,应当是不经意拂落,所以才会有那磕地声。想到此又觉方才的担忧和惊惶是多心,伸手将那奏章拾起放好,却在摊开的页面觑见了自己的名姓。
                  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那竹简展开,一字字细细阅读。是张安世呈上的,篇幅也不算太长,简而言之就是——为我儿求苏合为妻。他究竟有何用意,若是要巩固自己的实力,大可求两位公主,那是无可非议的尊贵血脉。俄而幡然,还是因为那几个字,身世单薄,却有圣宠。若求得,自然是添了一层保障,若不成,也可试探陛下心意。
                  两朝老臣,好一个两朝老臣。下唇生生咬得发白,手心里一片粘腻冷汗,连指尖都在不住颤抖,本想将那书卷放回原处,却跌在了地上。我想捡起,一只手捏住了我的手腕,于是就那么顿在那里,音调都不能连贯,“陛下……可应了?”
                  抬头看他,这样的角度正好能窥见那双仿佛染了散碎星光的点漆瞳子里一闪而过的动容,流陨一般转瞬而逝,仍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暗夜,“朕没有理由拒绝。”话才出口,眼里不知何时蕴起的泪应声而落,溅在他的手背上。
                  


                  24楼2012-02-15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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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拿袖子沾了眼角,我低头,“谢陛下隆恩。”
                    他捏起我下颌,分明在笑,“恼了?”原来又是如旧的戏耍,头一偏挣开他的手,把那竹简卷好放在矮几上,后退数步,轻轻屈身,“苏合不敢,扰了陛下休息,这便告退了。”
                    “朕的确答应了,待诸事毕,你们就完婚。”容忍了我的自作主张,他语调沉凝,教我生生抑住了出门的那一步,“到时自然不会亏负你。”
                    伴着一声脆响,我收回手来,看着他面上鲜明的五个指印,和那瞬息间聚起的巨大的怒气,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低声道,“苏合现在待罪之身,自当发配暴室,不敢高攀于张大人公子,请陛下收回赐婚之命。”
                    “上药。”他坐回榻上,冷冷睨我,“除非你当真想坐实犯上之名。”
                    “正中苏合心意。”这算是不曾有过的忤逆,我微微笑了,一双杏眼弯起,对上他此刻盛怒瞳子,慢慢退向门边,抬脚越过门槛,然后转身,回眸一瞥全是轻慢,俄而敛了眼睫走出殿宇,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拉开居室的门又飞快合上,背抵着墙坐下来,却没有半分泪意悔意。不说早料到如此结局,也的确突然了些,甚至没有丝毫预兆。汉律早就定得好好的,宫女子未受宠幸者三十五岁可出宫婚配。张安世试探也就罢了,我与他又从无什么渊源干系,而这个人……蓦然想起我与他也没牵连,难怪他这样大方脱手不顾,连鸟尽弓藏都算不上。
                    原以为那样举动会引得他怒极而斩,可他竟忍了下来。是在等我兑现曾经说过的知恩图报么?你由来对我无恩,我何必报你,若论知遇,也该算在张安世头上。你要我嫁,那就嫁吧,当是回人之推举也好。
                    七日冷遇,再接旨时,前往的已不是宣室,而是晏昵,天子与外戚宴饮会同之所。我到时恰恰随上他那列前行的队伍,轻轻掬手行礼便随了上去,石显瞥过一眼,仿佛打量,不曾言语。侧目,当首那人没得半分表示,倒是卫玄看来,下颌指了他身边位置令我上去。微微笑了,不曾回应。
                    行至殿前,他从人前远远瞧过,我忽然有些不定的预感,于是疾步上去,轻轻倾身,跟着他进了去。殿里灯火通明,乍看上去有些刺眼,俄而习惯了蓦然抬睫,却觑见一堂竟全是霍家族人。霍兰氏和霍成君自不必说,两人旁边桌后还坐着两个男子,应当是霍禹和霍云。随他迈上台阶,我站在右手边约两步位置,掬手敛眉。
                    侍者鱼贯而入,依次将各人小案上摆放上菜肴,将酒杯斟到八分。彼此举杯相属,仿佛和乐融融。分明看到那人的手敲了敲杯盏边沿,然后微笑,“说来,这还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此处宴飨,霍家倒真是福泽不浅。”
                    霍兰氏泰然,成竹在胸般,“当年随孝武跟前奔驰,能得此番殊荣,也算不亏。”
                    “只是这却不能与宣成侯同赏,也实在可惜。”他浅抿一口澄黄酒液,眼睑一动,“当年他与朕同车,那滋味,真是比这醇酿还难以言表。”
                    下首有些微沉默,心中明了缘由,却仍一壁淡漠神色。芒刺在背,他说得这样隐晦。
                    玄青衣色男子搁下手中玳瑁箸,声响清晰过耳,“陛下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小人捕风捉影扰乱视听,臣定不轻饶。”那双眼睛带着张狂的不屑与轻蔑,直直看向我,而按理讲,我在宣室的时间,甚至不及石显万一,此中意义不言自明。
                    我忽然知道那种预感是什么,于是睨向他,他却只是带了淡淡嘲讽,“朕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那敢问霍卿家,你意欲何为?”
                    “自然是……”霍禹字字铿锵,“清君侧。”
                    “听见了吗,苏合,这个人要杀你。”他悠悠靠在身后椅背,眼神阴鸷而语句温软,“朕给你一个机会,抢回这条命来。”
                    “苏合怎敢,霍大人可是朝廷重臣。”我弯起唇角,浑不在意,“瞧瞧,他们可是一家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苏合手无寸铁,怎敢抗衡?权当一笑话听过便了了,陛下何须为这小事介怀。”
                    “苏姑娘好一张利嘴,生生四两拨了千斤。”一直不曾开口的霍成君忽然出声,“忠言一贯逆耳,良药从来苦口。陛下一时被蒙蔽双眼,霍家护主两朝,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还望陛下见谅。”
                    她太不了解他,事实上没有人真正窥清过他。他筹谋近三年,从霍光去世开始,就想着一定要拔去这树大根深的家族势力,不,或许更早,从他与他同车驾开始。那无疑是最最令他刻骨铭心的事,是他关乎帝王尊严最深的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权柄不在自己手里是多么可怕。
                    所以她才能站在四年前那个尚温文平和的时间来看他,她以为他还是那个俊雅的少年,还是那个她曾经心动过的样子,或者说,还是挣扎在霍家手里求命的蝼蚁,需要倚靠他们,畏惧他们。她不明白自己对于他的意义,就像映照出自己耻辱的镜子一样面目可憎,恨不得立时摔碎。
                    “列荣错了,不是良药。”他眼神沉暗,“是毒药。”
                    霍禹终于没能克制住,摔了杯子。他像是在学习一种叫做杯落兵起的把戏,可这不仅仅是一场鸿门宴。
                    一片寂静,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身着甲胄的小兵被丢进了殿堂。堂下惨白脸色的霍禹,大声喊叫起来的霍兰氏,和始终不曾说话的霍云,一一压进眼底,我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
                    霍成君深深伏下身去,声音安然,“求陛下看在父亲的面上,赐霍家上下全尸。”
                    他颔首,把玩手上鎏金小杯,不曾说话,蓦地斜瞧向我,“听闻,霍玟君曾救你一命?”我点头,他沉吟,进而低声,“女眷可准,男子枭首。”
                    我垂眸看着地上毡毯,耳边响起霍成君带着哽咽的拜谢,指尖冰凉。他要我心甘情愿地欠着他,为他赴汤蹈火,为他舍生忘死。
                    可我为什么非要遂他的意,为什么非要浪费这唾手可得的纵容。
                    “她于你有恩,便由你亲自赐药吧。”他袖子一抛卷在身后,冷冷看了一眼想要随上去的石显,提步走下阶梯,到门口忽的回望。我倾身,看石显被绳缚押下,才开口答,“婢子知道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25楼2012-02-15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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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犹带昭阳日影来
                      我出嫁那日,沉霜拿刨花水浸过的乌木梳从头顶一贯到发尾,为我盘起发,戴上凤冠金钗。眼角胭脂如飞霞一抹隐入发缘,抬睫看她,她睨着我,轻轻抱住我的肩。我侧首靠在她身上,抿唇,能嗅到依稀的花朵香气。
                      门被推开,我看着一身湖碧翟衣的许平君,她已然贵为皇后,连着周身的气息都雍容起来。沉霜退出屋子,她慢慢走近,我隔着面前流苏看她,听她启口,“你可安心,他已经做了齐全准备。”
                      我微笑,“能得皇后娘娘亲自送嫁,也是难得的福气。”
                      “你放了霍玟君,他没有怪你。不要再怨他,苏合。”她终于被我的漫不经心激得起了怒,我拿指尖拨开流苏,抬头对上她视线,“皇后娘娘若是来做说客,现在就可以回昭阳殿了。你口中他的安排,不过是将我嫁给他心有怀疑的臣子最心爱的儿子,不过是为了证明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顿了顿,视线骤厉,“难道还要我伏拜恭恭敬敬谢主隆恩吗?皇后娘娘,你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冷笑,收回手来,扶了扶发上簪子,“您大可放心,苏合去张家之后,绝不会透露半点所知。”眼风一扫,“苏合再不想与皇家扯上半分关系,尤其是他。”
                      她闭眼,轻轻舒一口气,像是下了万分重大的决心,“他喜欢你。”
                      “太迟了。”拿过一边的盖头,搭在冠上,慢慢放下手上拈起的一角,“劳烦皇后娘娘送我出去。”
                      她沉默着,接过我伸出的手,带我跨过门槛,将我交到一旁候立的女史手里,而后退到一边。大红的衣袂秾艳如火,镶边上绣着金色花纹,两手交叠在身前,由着旁人搀扶,穿过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殿宇。缠绕的曲裾紧缚着迈动的腿,我看着地上投下的阴影慢慢被日光湮没,那光芒这样强烈,恍惚间能见多年以前推开我家大门的那双手,和那天踏入房门的那抹深色衣角。
                      慢慢扯起嘴角,女史在耳边低声催促,说已近吉时。扶着我缓缓步下阶梯,张府的车驾早就候在宫门前,挑了帘子进去坐定。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做,仅仅一句按长公主仪仗,整个长安便都默认这是他的妹妹,身份尊要的皇亲;人人都会夸赞张家,说他们辅弼有功连天子都欣悦。多么完满的一桩交易。
                      我觑着自己的手,仍旧纤长柔软,却已经带了血。
                      他让我赐药,我当然不能反抗,可这不代表我能看着救过我的人去死。于是我身边的那个小宫人就成了我第一次的破例,我知道这并不能称之为幸运。我把她换了装带出霍府,她甚至来不及表达什么,就听说那一向与霍家不睦的监察者正前来,于是匆忙潜出,只留给我她身上粗布衣服的触感。我知道她能保护好自己,就像当年给我的那一耳光一样利落地消失在这个城里,仿佛真的已经服下那毒药死去。我知道那小宫人被丢在了乱葬岗,而我已经自顾不暇无能为力。
                      外间有些喧嚷,女史过来低声告诉说已经到了,掀了帘子伸手进来扶起我,于是随着她出去,将将行了几步,已经能看见另一个相似装束者的袍角,胸口却忽然一痛。女史惊惶喊叫,我看着那袍角的主人上前来接住我已然摇摇欲坠的身体。
                      盖头被吹开,我看见那箭矢的尖端,然后对上那人的眼。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能推测出他行事的飒然风姿。张口,嘴角淌出一丝血来,而后忽然微笑,抓住他的袖子让他俯下身来,低声道,“谢谢。”
                      他的手仍捂在我的伤口,听闻这句,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早知……”
                      可我已不能回答他,他缓慢舒出一口气,抱起我来,甚至忽略了他父亲的阻拦,极其坚决地迈入了门槛,直直走向喜堂。跪在软垫上,向着他已逝母亲的牌位深深三拜,俄而转过身,面对着随上来的父亲又是三拜。然后看向我,眼里含着沉重的悲悯,“你是我的妻子,理应葬入张家的祖坟。”
                      我回握他的手,又看向张安世,他背过身去,“苏合,去吧。”
                      我含着眼泪笑起来,泪水冰凉滑入发缘。生有来处,死有去处,我只要这样的一个承诺而已。
                      而现在这个承诺已经得成,我再看向抱我在怀的男子,他轮廓柔和,宁澹如同神祗,本不应卷入这不知名的阴谋里。我是牺牲品,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离去,算是我能料想到的最好结局。
                      我终于可以摆脱命运,而他,可以找到更好更匹配他的人。
                      多么,多么圆满的结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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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26楼2012-02-15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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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2011-12-16
                        从七月放暑假伊始写到现在,期间经历过无数次想要放弃的阶段。每次有了这个念头,我就会逼着自己去看资料。苏合并不存在于历史的洪流里,她仅仅是个虚构的人物,却又不仅仅只是个角色名称。
                        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言情小说里竟没得丝毫亲密镜头写来有何意义,可如果在这文里硬插一个就会使我的初衷失去存在的可能。我想写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他们不是恋人,不是爱人,不是朋友,关系勉强能称得上知己一类。可是又不算敌人,也不是彼此绝对没有情感,如果欣赏和试探也算的话。
                        皇帝是个不称职的男主角,他很收敛,看起来甚至有些异端。就如苏合说的,他只给人们他想要让他们看到的东西,因为他的地位,不允许他十分张扬自己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若真必须找一个女人,在这文里,一定是许平君。如果他对她痴情,就必定对其他人无情或是敷衍。那样诡谲的身世背景和当时情势,足够让他变成一个十足的怀疑论者。苏合只是这怀疑论的其中一个牺牲品,张安世也是,霍家上下何尝不是。
                        这或许是我笔下渣男的又一个里程碑,不要问我前一个是什么,男主坏得人神共愤连作者都憎恨(这就是被坑掉的原因,远目)。
                        说说女主角,苏合的经历并不复杂。商家出身,十五岁入宫,而后遇到前文那人。其间母亲逝世,临终前托人带入的红珊瑚串把苏合卷入了宫廷斗争的漩涡里。一辈子最惊险的经历,是某天夜里被霍玟君打了一耳光塞进水缸避险,她的死亡不算。
                        这篇文真的很不传统,在于男女主根本没有来电时刻,煮茶品茗算的话那还是有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规行矩步,把自己关在一个适合的框架内,知道对方能接受自己什么程度的任性泼皮,知道旁观者会怎么看并加以利用,知道彼此都有那么一点点朦胧的感觉(可能吧我不知道……去你的)。他们共同的缺点就是清醒得太过,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于是直来直去的时候通常直接捅心窝子,如果拐弯抹角就是拿把小锥子在你的痛点扎来扎去。真要追究起来他俩其实都是大环境潜移默化的产物。
                        重新去翻看过以前写的《姑苏》,里面对苻坚的着墨不多,但是我觉得应该还算是比较通彻地展示了一个皇帝的行为。说起来真要一个皇帝深情起来不是不可能,但你若要他真的深情到人神共愤不要江山爱美人的地步,我还真写不出来,各种各样的论文和传记史书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很美好的梦而已。
                        苏合和滟光是我写文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两个女人,她们都足够坚韧,足够明白,知道环境需要一种怎样的生存法则。尽管她们两个最后都没有得到一个良好的结局。
                        滟光把小凤凰当做她活着的希望,当小凤凰血洗长安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心心念念的弟弟了。然后是储锦的出现和言语中提及而并没有出场的侄子,十一年已经把他们分开得太远,说是希望的破灭令她终于无法承受,还不如说时光早就把她磨得心力交瘁了。
                        而苏合,我一直想要给她一个很圆满的结局,可是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反转。我让悬琅猜测是谁杀死了她,她猜云沂猜平君,我反问你为什么不猜皇帝,她忽然激动了一下说为什么这样,进而沉默,是为了毁灭吧。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无法回答她,说这是我最终斟酌之后给她的最合理的安排,为此我甚至放弃了本来应该存在的一篇番外。
                        许平君和霍成君算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两个角色。在写许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洋溢着一种很温润的光泽,书里的只字片语也说的是她的良善。但我觉得这样不完满,我一向不喜欢太过圣母的女角,所以我加上了一些机锋,这是在后宫应有的生存技能。她也会妒忌,也会摆架子,会像一个妻子那样去维护自己的丈夫。而霍成君,她美艳,但是残忍,在收梢还会发现她其实有那么一点天真,我在努力把她们写成人应当有的样子,而不仅仅是史书里单薄片面的形象。
                        云沂也是不存在在历史里的人物,而她是除了霍玟君之外唯一一个和苏合的过去有交集的人。即使她们最后因为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
                        其实这故事原本有另一个结局,苏合在霍家败亡之后终于站到了未央的尖端,继续留在他身边,成了后来人仰慕的苏夫人。这原本应该是一个传奇,原本应该是最寻常的男女主历尽劫难终于明白彼此心意而在一起的故事。
                        我想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放弃。
                        


                        27楼2012-02-15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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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发完了.大家快来水贴


                          28楼2012-02-15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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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爬来。后记里的BUG你忘了改……


                            29楼2012-02-15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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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8 12: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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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辛苦!我还没看完。


                              30楼2012-02-15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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