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似乎，这个冬天变得十分的绵长。
我的故事，清楚的人不多。爱听的人，我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关于我的故事。
入夜了。长街一字排开的大红灯笼染亮了黑夜的边际，街头至巷尾，都笼罩进一片繁华。
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串串的水珠滴落，推开窗看的话，就仿佛是一道最上等纯净的水晶长帘。
已经可以看到从窗外探进头来的树梢开始长满了花圌苞的影子，仿佛就可以听到空气中花圌苞绽开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之后又是沉默，却在原来的位置留下了一朵熟花。
烛火摇曳，将屋子里照得一片煌燃。橘黄色的光温暖却腐朽，透染一片华丽，但掩盖不住满屋的胭脂气息，风月味道。
音乐已经停了，女子腰间的银罗相互碰撞发出铃铛一般的清脆声响，赤圌裸的脚踏在红色柔软的柔圌毛地毯上，分外惹人怜爱。海藻一般的长发是大圌波浪的卷，环住她的肩膀，显得十分的温顺可爱。碧色的双眼很大，笑起来的时候微微上挑，一股媚意便会从好看的眸子中浮现。
“爷，怎么不看我的舞蹈。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吗？”一口还夹杂着外音的话语，分外别扭，可惜了那一把好嗓音。她蹲下圌身，将下巴抵在我交叠的腿上，笑吟吟的样子宛若一只家猫，却是异常骄傲爱撒娇的波斯猫。
这是最近刚进来的外族女子，至于是哪里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分外的偏爱她的舞蹈，于是最近总是在点她的牌，费用的确不低，但是，我却仍在老（）鸨费解的情况下包了她一夜的场子，看了她的舞蹈，然后准备到一更的时候，毫不留恋的离开。
我摸着那张明显属于外族女子的脸，淡笑一番，平日脱口自如的调笑如今难以吐露。不与别晚，今晚我却失了兴趣。
她翠绿如宝石一般的眸子很认真的盯着我的脸看，见我不说话了，伸手摸圌摸圌我的下巴，开口道：“爷，你长得真好看。”
如此动人的女子前，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奈奈。
我唯一一个深爱过的女人。
奈奈。
“我明天再来看你。”我站起身，取了一旁的黑貂裘衣，披上，望了望天色，准备离开。
比平常都早了很多。
她碧绿的眸子微微暗淡了，却不敢多言什么，似乎是老鸨特意吩咐了不能惹吧。高高撅起的小巧嘴唇，她朝我嘟喃：“爷，那明天要多留一阵哦。”
起身，第一次觉得此处如此让人窒息。
风中的空气还残留着冬日的冰凉，带了新花的香气，使人清醒。
子夜寒。

——【3】
记忆一直停留在八岁，我装满回忆的罗盘似乎被强制塞进来的光景所摔碎，浑浑噩噩，我甚至忘了自己。
大完颜死了。
在几日前还与我笑着谈论给大完颜惊喜的奈奈终于崩溃。哭了又笑，终日坐在镜前漠然梳妆，然后低低的笑出声来，对着空气轻声问【锡，我穿了你觉得最好看的那件白色长袍，你说，我用哪根簪子配着好看？】
抵不过空虚的寒冷，最终将桌上的饰品都扫去，眼泪一滴滴不断的滑落下巴，然后又懊悔的站起身将东西都收起来，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喊着大完颜的名字。
我甚至以为，在眼泪哭干后，她会流下血泪。
然后，我不再喊她奈奈，我终于唤她娘。
就像碰触了禁忌。再唤她奈奈，她便会灿然微笑，问我【小澈，你说，大无赖看到我这么打扮，会开心吗？】
眼眶很酸，这么多天来我强忍着不哭。哑了嗓子，我低低的叫她【娘。。。】
像是在梦中惊醒，她手中的秀绢翩然落地。愣愣的。然后扯出一丝苦笑【讨厌啦，小澈，你以前都是叫我奈奈的，叫娘我觉得我变老了。他肯定也会笑我，孩子长大了，不愿叫我奈奈了。。。我啊，还要和锡一起老呢，才不要自己先老。。。】
【娘，完颜锡已经死了。】我第一次觉得一句话那么长，时间仿佛就像从一个空间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一样难受。心肺被挤压，闷得生疼。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的眼睛，握成拳的双手渐渐麻痹。
脸被忽如其来的力道甩过另一边，她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只是迷蒙的双眼，却渐渐清醒。【完颜澈，你不要乱说，你不要乱说。】
歇斯底里，不复往日温婉。
她最后留给我的，不过是一个背影。
我知道，她没有遗憾。

——【5】
就仿佛失意了一般，我失去了八岁以后，一直到十九岁的记忆。
但是却又偏偏记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我该做的事。
【——小完颜，小无赖。你要听大完颜的话，不要上战场，不要当将军。】
我当上了亲王，却没能成为将军。
花天酒地，放纵烟火。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太后很宠我。从小时候就是这样。
那个面貌慈祥，看上去很年亲的太后，从小就喜欢招我进宫，让我陪她一起玩。尽管，这并不符合礼节，却仍是这般。
而八岁以后，一直照顾和安慰我的，就只有这个人罢了。
但是，我却越来越与她疏离。我害怕她前一秒还是和煦的笑着，却在下一秒毫不留情的赐死一个只是不小心撞到我的宫女。
然后，我终于在十八岁有了自己的府邸。离开了皇宫。
【来，小澈。听哀家的话，哀家相信锦陵部能由你来带的话，一定能让哀家放心。】
满是精英的队伍，却让了我那么一个名声败坏的人来带。
我终于知道她宠我的原因，也终于明白这，是她收成的时候了。
【是，完颜澈领旨。】
纯净透明的令牌，用金漆刷上锦陵部的字号。
异常沉重。
满身创伤。

——【6】
那么多年后，再也没怎么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依旧遮盖了我的面目，穿梭在两个世界。
别问我累不累，面具仿佛已经与脸长在一起，再也扯不下来，我忘记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夜，一更。
我一向浅眠，因为寒冷，因为是夜。
紧闭的窗户忽然有了细微的声响。睫毛扑朔，宛若垂死的蝴蝶，我睁开双眼，一片清醒。
逆着月光，我看不清来人的脸。一头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纤细的身子，挺拔高挑。手握一柄长剑，轻声向床边走来。
浓浓剑气划破空气朝我袭来。
我侧身一让，拽住那双冰冷的手。顺势揽了他的腰，压在床上，将剑丢到床脚边。
“嘿，美人。”
我笑着朝他打招呼。只是，暗淡的月光下，那人的脸，美得让人窒息。
他不语，漆黑好看的眸子紧盯着我，里面有恼怒、也有不解。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王爷，您没事吧？似乎有人看到了有黑影在王府闪过。”门外，有侍卫的声音传来，灯笼的光火从屋外透过薄薄的窗棂纸泻进来。随后就有人推门进来。
身下的人僵直安静的身体开始猛的挣扎，却似乎身带疾病，反抗的力道并不大。
“嘘。。。别出声。”我皱眉，稍稍压低身子，将人与他凑得更近，假装梦寐的声音回道：“嗯。。。你们吓着本王的宝贝南岚了，本王没事。散开了吧，本王有事会大喊你们的。”
我虽浪荡，却不爱与陌生人鱼水之欢的事情。能入我房内的，都是我用来应付的烟花女子，燃了幻香，便有了假象。我带着晕去的人，放到另一间屋子里，第二日，又带回这里，便送人回去。多情的亲王，将会越传越远。
王府里面，都是太后安插的眼线。
若是有一个人，凭她多疑的性子，即使逃出去，也一定会被秘密搜寻，直至抓住为止。
我只是一个傀儡，不是吗？
下床点燃了烛火，光芒刚一泻开，那人又拾了剑朝我刺来。
“美人，这么对待恩人不好哦。”
我侧头，闪开他的剑，顺势坐到贵妃榻上，打了个呵欠，微微眯眼道：“美人，委屈你一下，从窗口出去吧。”
天气，入春了。
一室辉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动静。
我闭眼，吹熄烛火，望月无言。
只是我不知道，这一生的劫，哪能那么容易就结束。
我遇见的那么一个人。是劫，是解。
夜。未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