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之时,望见天空是无光却也不黯淡的,沉寂的灰白。
雪没有下,天空仍旧是如同颓丧者的叹息一般苍凉而真实的色彩。仿佛就只有极端的灰黑与灰白构成寒冬里衰落苍老的世界。
就如同以前的数个冬日一般,他每天清晨醒来,所见的皆是同样的风景,皆是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枯竭的景色。
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事情,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而且不仅是「过去」,他甚至不记得「现在」。
不记得每天是如何度过,也不记得每天又是如何陷入沉睡。虽然朦朦胧胧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度过了无数个冬日,但却又无法忆起每一天里任何短暂的一分一秒。
唯一记得的,也就只有那风景。
荒凉的村落,环绕在周围的枯树,缓慢而断断续续地流淌着苟延残喘的溪流。
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虽然无法记得每天具体是如何度过的,但是这风景却是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清晰鲜明。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在这里,所以每天都能够看见吧?
久而久之,就不是「记得」,而是发自内心地「熟悉」了。
他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像是已经有些习惯什么都记不清了这样的状况似的。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有些茫然,但他并未去深究。
要去哪里?
从荒凉的破旧木屋里向外张望,曲折的小路向外延伸至无限远的地方。杂草倒伏了一地,迎着寒风的呼啸折弯了腰。
被枯枝落叶和极低的气温包围的深山里,只有他这一个鲜活的存在。
其余的一切,都已经在寒冬的冷与灰色的死寂中失去了一切生机。干枯而光秃秃的枝桠仿佛地狱之火的灰烬,姿态看来仿佛正嘶吼着扭曲着,却又寂静无声。
没有生命,没有色彩,没有光,也没有冬日应有的安详。
仿佛被烧尽了一般,又仿佛被冻结了一般,灰色的世界。
好像死的世界。
然而,现在的他却还是活着。
皮肤能感受到冬日低到近乎致命的寒冷,呼吸进来的空气也隐约带进了些许的微小冰晶。风刮在他身上,也仿佛直接让他自身冻了一层冰。
痛楚、寒冷……这些全部都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和整个灰色的世界格格不入般活着。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没法因为寒冷而蜷缩在屋内。
踏出了残破的屋子,行走在落尽了树叶的、枯枝的森林之中,他寻找着其他没有陷入沉寂的事物。
废弃的村落里面和风的建筑,树林里那些枝干的巨大的横断面,被灰色的鹅卵石埋葬的、干涸的灰色溪流。
很熟悉的景色,也是记忆里有的景色。而且似乎朦朦胧胧还能记得这些景色所染的色彩并非灰色之时的景象。
然而,仿佛连给个回声的些许活力都失去了一般,他呐喊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如同被吞食了一般消失得迅速而悄无声息。
是他被世界抛弃了,还是这个世界自己被抛弃了?
他什么都找不到,除了让人提不起劲来的死一般的灰。
灰黑、深灰、浅灰、灰白。
无论是大地还是天空,无论是树林还是溪流,都是参差不齐的灰色,构成整个毫无生机的世界。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独自行走着找遍了整个森林和整个村落,他在确认了这一点的同时,将视线转向了村落门后的那条路径。
那似乎是唯一通往村外的路,是一座虽然破旧却还能用的吊桥。残破的木板和磨损了大半的绳子,联系着相距甚远的两岸。
岸的对面,是一扇灰色的门扉。
外面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或许在这座村落之外,会有着和自己一样彷徨着寻找生的人存在?
他不禁想要知道。
于是,仿佛是出于追寻者都会有的本能一般,他向着那似乎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伸出手去。
可是。
他没有动。
没有迈出哪怕一步。
仿佛是身体的本能一般,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低语着说,不要这样。
那不是你的愿望——
那声音里透着祈求一般嘶哑的绝望。
光是听着,就似乎可以摧毁一切的理智,而选择听从。
不能离开这里——
在那声音的哀号中,他抬起手,又放下手。
……无法迈出脚步。
那声音仍然继续着低声的呼唤和祈求。
长长的寒风之中,灰色的世界里,微弱却始终没有湮灭的声音……还有愿望。
拜托你——
别离开这里——
在那虽然细微,却仍久久呼唤着的声音的祈求下,他最终垂下了手。在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世界里,静静地……听着那似乎源自自己深心的声音。
你还没有——
或许是因为想要出去的意志变得薄弱了,也或许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那微弱的声音更深更深地压了下去,他所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稀薄。
没有——
像在不甘地挣扎着,无力而弱小,却始终不放弃呼唤。
没有等到那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