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佐、米涅以及该派其他史学家的观点是十八世纪的历史观点所引起的一种反应,是十八世纪的历史观点的反题。十八世纪研究历史哲学的人把一切都归因于个人的自觉活动。诚然,当时也有过一些越出一般常规的例外,例如,维科、孟德斯鸩或海德的哲学历史眼界,就要宽广得多。但我们现在所讲的并不是这种例外,至于十八世纪的绝大多数思想家,却是正如我们所说过的那样去观察历史的。就这方面来说,现在把例如马布利的历史著作重读一下,是很有趣味的。据马布利说,克里特岛人的社会政治生活和风俗是由米诺斯一手造成的,莱喀古士对于斯巴达的贡献也是如此。斯巴达人之“鄙弃”物质财富,正是应当归功于莱喀古士,因为他“深深钻进到同胞们的心坎里去压倒了爱财心理的萌芽”(descendit pour ainsi dire jusque dans le fond du coeur des citoyens etc.)。而斯巴达人后开离开英明的莱喀古士指点给他们的这条道路,却应归罪于莱山得,因为莱山得居然叫他们相信“新时代和新环境要求他们采取新规则和新政策”。用这种观点写成的作品,实在与科学很少相干,不过是专为引申出一些所谓道德“教训”而写述的一种教义罢了。复辟时代的法国历史学家所反对的正是这种观点。经过十八世纪末叶惊天动地的事变之后,已经绝不可能设想历史是某些较为杰出的人物或较为高尚开明的人物所一手作成的事情,以为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用某种情感和观念去训示那些没有知识而又唯命是听的民众了。况且,这种历史哲学又还激怒了资产阶级理论家的平民自尊心理。这里可以看出早在十八世纪资产阶级戏剧发生时期就已经表露出来的那种同样的情感。梯叶里在反对旧的历史观点时,又还运用过博马舍等人所提出来反对旧的审美观的那些论据。末了,法国不久前所经历过的风暴时期,又很明显地证明了历史事变的进程决非只是由人们自觉的行为所决定;单是这一情况已不免使人想到,此种事变是在一种隐藏的、如同自然界中自发势力那样盲目地而又依照某些确定不移的规律作用着的必然性影响下发生的。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件事实(虽然我们知道,这件事实至今没有任何人指出过)是:把历史看作一个规律性过程的这种新观点,已由复辟时代的法国历史学家在论述法国**的著作中极为彻底地发挥过了。例如,米涅和梯也尔两人的著作就是如此。沙多勃利昂把新的历史学派称为宿命论派。他论述这个学派向研究者所提出的任务时说道:“这种学说要求历史学家论述最残忍的暴行时不表愤慨,说到最高尚的德行时不表爱戴,用冰冷的眼光观察社会生活,认为社会生活不过是不可抵抗的规律的表现,而由于这种规律,一切现象都正如它们所必然要发生的那样发生”。这种说法当然是不正确的。新学派并没有要求历史家持冷眼观察态度。奥古斯丹·梯叶里甚至直截了当地说过,政治热情磨炼着研究者的头脑,能成为发现真理的强有力手段。所以只要稍微看看基佐、梯也尔或米涅的历史作品,就可知道他们热烈赞助过资产阶级对世俗贵族及宗教贵族进行的斗争,同样也赞助过资产阶级压制新兴无产阶级要求的企图。然而有一件事实是不容争辩的,即新历史学派是发生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当时贵族已被资产阶级打败了,虽然它还企图恢复某些旧有的特权。在新学派历史学家们的所有一切议论中都反映出他们那个阶级以获胜自豪的意识。既然资产阶级从来未曾有过骑士气概,所以从它那些有学问的代表人物的议论中,往往可以窥见对待被战胜者的残忍态度。基佐在他的一本论战性的小册子中说过:“Le plus fort absorbe le plus faible,et cela est de droit”(“弱肉强食,理所当然”)。它对待工人阶级的态度也是同样残忍的。这种残忍态度有时竟表现成为冷酷无情,因而就使沙多勃利昂发生误会。此外,究竟应该怎样来了解历史运动的规律性,当时还不完全明白。末了,新学派之所以会使人觉得它是个宿命论派,正是因为它力求坚持规律性的观点,而很少注意到伟大的历史人物。受过十八世纪历史观念熏陶的人们当然是很难容忍这种观点的。所以,这些新历史学家也就受到各方面纷至沓来的反驳夕,因而发生了我们已经说过的至今尚未结束的那种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