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
舰艇翻腾在雪亮泡沫裏冲向海岸时六道骸正在刷牙。三个拐角破裂再勉强粘合的玻璃窗子,外面沾满沙土裏面挂了灰尘。他用右手拉开皱巴巴的窗帘,挑圗起眉毛,黄昏於海天之间被吞噬,空气像是撒了煤灰的炉火那样顽强而勉强的流动。骸的一只眼睛在目及漫天乌云时泛起微谰光泽,随后边吐牙膏沫子边吩咐身后其他几个人,准备第二天清晨出门,兴许会有什麼收获。
战争接近尾声的时候他们终於找到这麼一个避难所,像是天堂,不过没人生出被抛弃的死亡错觉,四个人即是彼此的全部,无论之前经历如何风浪艰辛,得过且过的安逸毕竟来之不易。从建造一做简单的木屋到学会采摘树顶上的椰子,他们在小岛上不过生活了两三个月,日子统统标上闲暇标签。钓鱼或者爬那座小的可怜的山是骸的兴趣,髑髅做饭的时候听见柿本在漏风的墙壁底下自言自语说他做了一个可以显示湿度的风向标,这样骸先生就不至於在风暴来临之时仍旧呆在树林裏不愿出来。一只眼睛对於方向判定其实很糟糕,只是没人能跟著他,六道骸不愿意的时候没人可以找到他,犬只能把夹带脏字的抱怨喷进沙滩上的洞圗穴裏,其中往往藏著小螃蟹。他把它们拎出来,扔到一边,再把自己倾吐过的洞圗穴小心翼翼用沙砾埋好,最后跳上去跺两脚。
本质上,云雀恭弥并不是个看重生死的人,其中包括自己与他人的生离死别。类似事物对他而言尚且不及钢拐底下喷涌的仇恨与红色值得关注。只是,即便是云雀也不得不察觉到,部下在他终於做出撤退决定的那一刻脸上流露圗出的是卸下包袱般的轻松。对此,云雀把隐忍达到整整两年零三个月的愤怒再次往下压了压,面无表情第一个登上舰艇。从开始他就并不看好前景,前景也不曾看好他。倔强是一根疼痛的刺,从一颗心扎进另一颗心的感受很不好,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败给任何东西,包括命运。那阵子他刚在前线受了伤,行动不便,上船时不复往昔干净利索。其他人知道云雀不是个能够在营地扎住脚跟的指挥官,没人能够干涉他冲在最前面的脚步。“撤退”在云雀的字典裏可以被直接翻译成逃,但不妨碍他做出又一个正确抉择。逃跑的人是自己,不是其他,但也可以说并不是自己。两年零三个月足以让出生牛犊迅速成长,何况他的脚跟踩在浑浊坚硬的军营,而非冠圗冕圗堂圗皇空气清新的校园。不过,压抑的愤怒终於从海底蔓延上来,翻滚雪亮的泡沫,夹杂腥气刺鼻的雨水味,云雀看见他的靴子被甲板底下迅速渗出的海水浸湿。
收获可以说意想不到。骸第二天清晨举起一只手掌象征性遮住阳光,脸颊侧了侧,犬听见他叫了自己的名字,立刻一路小跑跟上去。不过柿本明白,骸用侧脸看的人其实是髑髅。那个女孩子不太喜欢骸随便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因为他们已经看见,距离越来越近的搁浅舰艇上挂著不止一具尸体。前提如果那些尸体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城岛犬把云雀恭弥捞起来之前骸其实已经用脚把他的身圗子来回翻了好几遍,但没有蹲下检查,甚至连探个鼻息的动作也没有,仅仅微笑一次,然后转头用暖色调眼神看了看犬。对方抽圗了半天鼻子,最终不得不用力把那具应该还没变成尸体的东西扛起来,急匆匆的动作像是扛一袋已经腐烂发臭的垃圗圾。
之所以没有拒绝并非因为对六道骸言听计从,无论犬还是其他两个人偶尔也会对看似拜托的命令提出点小置疑,虽然那些置疑多半由於六道骸无厘头的任性。不过这次,即便感觉细胞如犬也嗅得出云雀身上脏兮兮的气味,已经死亡的血液气味,成百上千的血液在这个男人手裏化为死水。犬瞥了他的骸先生一眼,对方正以一种暧昧目光打量不醒人世的云雀,打量他身上脏兮兮的军服,脚踝别著的匕圗首以及袖口掉落的钢质武器,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甚至挂著一枚闪烁蓝紫色光泽的勋章,同样脏兮兮的,或许尘土底下正掩埋著干涸不知多久的腥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