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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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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 - 第一章 
译者:王华琳 
Ⅰ 
一片漆黑。

她惊恐地伫立其中。

某处传来高昂而清脆的音色,那是水滴敲打在水面的声音。黑暗里有着微弱的回声,让人以为似乎是身处在完全黑暗的洞窟里,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黑暗好深邃、好……巨大。在这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出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鲜红的光在变形、舞动,仿佛黑暗的彼方有火焰在燃烧。

逆着红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影子,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从亮光之处边跳边朝这边跑来。虽然看起来是各式各样的动物,有猴子有老鼠有鸟,但每一种都和她在图鉴上看过的模样有些差异,而且这些赤兽、黑兽与青兽,每一只都比实际上的动物大了好几倍。

它们高高挥舞着前脚,小跑步过来,一边还跳起来在半空中转圈圈,仿佛是热热闹闹的迎神庙会队伍正在接近。不过说它是热闹却又和热闹不太一样,说它是迎神队伍却又和迎神队伍大不相同。

这些异形是朝着牺牲者的方向往前冲,它们是为了即将在血祭中献上贡品而欢喜,所以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证据,就是杀意正随风吹袭而来。这群异形中跑在最前头的已经离她不到四百公尺了,每只野兽都咧开大嘴,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可以看出它们欢呼的表情。没有叫喊声也没有脚步声,只有类似水滴滴落在洞窟里的声音持续回荡。

她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着逼近的影子。

——等它们来了,我就会被杀。

心里虽然明白,却动弹不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四分五裂、会被吃掉,身体仍然动也不能动。然而就算身体可以动,也无处可逃、无法对抗。

她觉得体内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觉得可以听到逆流的声音,那就像是汹涌的波涛声。

眼看着距离已经缩小到三百公尺了……

阳子惊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汗水沿着太阳穴流下,眼睛酸得要命,于是赶忙拼命地眨眼,接着才终于深深地喘了口气。

“是梦……”

她发出声音想要确认一下。她一定要好好的确认一下,要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会觉得很不安。

“只是个梦。”

不过是个梦,不过是个最近连续作了一个月的梦罢了。

阳子缓缓地甩甩头。房间里因为厚窗帘的缘故而暗暗的,拿起枕头旁的时钟一看,离该起床的时间还很久。身体很沉重,连想要动一动手脚都觉得有困难,好像被黏住了一样。

第一次作那个梦大约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起初只有一片黑暗。耳边传来水滴进空洞中的尖锐声音,她则孤伶伶地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心中充满不安,身体想动却动弹不得。

同样的梦连续作了三天之后,黑暗中开始出现鲜红的光晕。梦中的阳子知道,有很可怕的东西将从光的那一边过来。她连续五天因为这个黑暗中出现光的梦而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她看到了影子。

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红光中的脏东西,等到好几天都梦到同样的梦之后,她才发现那东西正在靠近;等她明白那是某种成群的东西时,又花了几天;然后再经过数日,她才知道那是异形怪兽。

阳子将床上的绒毛娃娃拉到身边。

——已经离我很近了。

那群东西花了一个月从地平线那端跑过来,恐怕明、后天就会抵达阳子身边了。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阳子甩甩头。

——那是梦。

就算连续作了一个月,而且内容每天都有一点进展,梦仍然只是梦。

即使试着这样说服自己,还是无法拂去胸中的不安。心脏快速鼓动,耳朵深处仿佛能听见血液如潮浪奔腾的声响,沉重的呼吸灼烧着喉咙。阳子抱着填充娃娃好一阵子,像是在寻求依靠。

她撑着睡眠不足又疲倦的身躯勉强起床,换上制服下楼去,做什么都觉得提不起劲的,随随便便地洗个脸就走进了餐厅。

“……早安。”

她向面对着流理台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打声招呼。

“起来啦?最近都很早嘛!”

她的母亲边说边回头看阳子,随意的一瞥停留在阳子身上,立刻变成了很严厉的表情。

“阳子,是不是又变红了?”

阳子原本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了一下子,接着才赶忙用手将头发束起来。以往她都会先把头发绑好才到餐厅来,今天早上却将睡前绑好的头发解开,只插了一个发梳。

“是不是染一下比较好?”

阳子只是摇摇头,披散下来的蓬松发丝轻轻擦过脸颊。

阳子的头发是红色的,原本颜色就很浅了,只要一被太阳晒或泡在游泳池里还会退色。她的头发现在留到背上,发梢的颜色变得很淡,因此看起来就像真的去染过一样。

“不然的话,要不要再剪短一些?”

阳子不发一语地低着头,默默地迅速将头发编起来。编成整齐的麻花辫之后,颜色看起来就比较浅了。

“你这到底是像谁啊?”

母亲表情冷冷地叹了口气。

“上次你们老师也问过我,你这到底是不是天生的?所以我才觉得你干脆把头发染一下好了。”

“可是我们不准染发。”

“那剪短一点好了?这样起码不会那么明显。”

阳子不说话,母亲则一边倒着咖啡,一边用冷淡的口气继续讲。

“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整洁朴素,不要太显眼,要老实一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不是要打扮得很招摇,但被人家怀疑总是很丢脸的,因为人家甚至会因此而怀疑你的人格。”

阳子沉默地盯着桌布。

“我猜一定有人看到你的头发,就以为你是不良少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家当成太妹吧?我给你钱,放学后就去剪一剪。”

阳子偷偷地叹气。

“阳子,听到没有?”

“……嗯。”

她一面回答一面将目光投向窗外。颜色忧郁的冬季天空非常辽阔,二月过了一半,天气依旧严寒。



1楼2006-09-25 20:34回复
    Ⅲ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里,传来水滴滴进洞中般很尖很尖的声音。

    阳子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所面对的方向,可以见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有无数的影子正逆着光在蠢动,一群异形怪兽正边跑边跳地向她逼近中。

    那群东西和自己之间只剩下大约两百公尺的距离,由于那些怪物非常庞大,所以感觉起来更是近得吓人。距离已经近到她可以看到那些咧开嘴像是在哄笑的巨大猿猴,它们红色的毛上反射的光线,以及它们每次跳跃时肌肉动作的伸缩。

    她无法移动身体也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把眼睛瞪大到快裂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接近中的东西。

    它们在跑,在跳,舞动似地向她靠近,吹袭而来的杀气有如阵风般让她难以呼吸。

    ——我一定要醒来。

    一定要在它们抵达之前,从梦中醒来。

    心中虽然这样祈求,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醒来。如果能靠意志力醒来的话,她早就这么做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之际,距离眼睁睁地又缩短到只剩一半了。

    ——我一定要醒来。

    一阵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的焦躁袭来,在体内骚动着,仿佛快要迸出皮肤。沉重的呼吸,急促的心跳,狂奔的血潮发出浪涛似的声音。

    ——我一定要设法从这里逃开。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头上有股气流,杀气以一种要将阳子压扁的气势泄下。阳子在梦里第一次动了。

    仰起头来,她看见了咖啡色的翅膀,还有同样咖啡色的壮硕的脚,以及锐利但粗大的可怕爪子。

    心里甚至还来不及浮起“逃走”这个念头,体内的骚动就在一眨眼间增强,阳子只能发出哀嚎。

             ※       ※       ※

    “中岛!”

    阳子在那一瞬间从位子上逃开了。由于一心想着要逃走,身体竟不知不觉跟着这样做。等她逃开后,才终于看到周围的表情。

    目瞪口呆的女老师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学们顿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

    阳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面红耳赤。

    她睡着了。这阵子因为作梦所以睡得很不好,晚上往往睡得很浅,白天就常因为睡眠不足而在课堂上打瞌睡,但是作梦还是头一次。

    女老师很不高兴地走了过来。这位老师莫名其妙地老是对阳子看不顺眼,阳子咬住嘴唇,心想真是倒楣。大多数的老师对阳子的评价都不错,唯独这位老师,不管阳子表现得多么听话,还是和她相处得不好。

    “太过分了。”

    她边说边用英文课本敲阳子的桌子。

    “就算学生打瞌睡不稀奇,我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休息得那么舒服,竟然睡到迷糊了。”

    阳子低着头回到座位。

    “你是来学校做什么的?要睡觉的话在家睡就行了吧?不喜欢上课的话,不用来也无所谓啊!”

    “……对不起。”

    老师用课本的一角敲着桌子。

    “还是你晚上要吃喝玩乐太忙了?”

    同学们在狂笑。笑得不那么夸张的同学中,有一些是她的朋友,而左手边则传来非常刻意的笑声。

    女老师很随便地扯一扯阳子垂在背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

    “……你说这是天生的是吧?”

    “……是。”

    “真的吗?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她就有这样的头发。我怎么会想起她呢?”

    老师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当然罗,她跟你不一样,是去染的。三年级的时候她被留校察看,结果就休学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呢?真是怀念啊!”

    教室里发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上课?”

    “……有。”

    “是吗?那整堂课都给我站着,这样就不会睡着了吧?”

    老师这样命令她之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回讲台。

    在她罚站上课的这段期间,教室里的窃笑声不绝于耳。

             ※       ※       ※

    那天放学后,阳子被导师叫去,大概是听说了英文课上发生的事。

    她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盘问了很久有关她的日常生活。

    “有的老师在问,你是不是晚上都在外面玩?”

    中年的班导师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告诉老师,是不是你晚上熬夜在做什么事?”

    “……没有。”

    总不能把作的那些梦告诉别人吧。

    “你看电视看到很晚吗?”

    “不,是因为……”

    阳子急忙找个理由。

    “因为我期中考成绩退步了……”

    老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喔喔…这样的确是不太好,原来如此啊!你听我说,中岛。”

    “是。”

    “不管你在家念书念到多晚,重要的课不认真听就没有意义。”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知道你很容易被别人误会,都是因为你的头发太显眼害的,你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我今天本来想去剪的……”

    “这样啊!”

    导师说着就点点头。

    “你是女孩子家,这么做可能心不甘情不愿,但老师这样想是为你好。不然总是有老师说你染头发啦、很爱玩什么的。”

    “是。”

    导师向阳子挥挥手。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老师再见。”

    阳子向他行个礼。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3楼2006-09-25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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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Ⅵ 
      狒狒从屋顶跳到顶楼、再次顶楼跳到电线杆,不停地进行惊人的跳跃,如风般奔驰。

      等到了远离城市的海边,在面临港口的防波堤上,阳子才从这个粗暴的运送方式下解脱。

      狒狒把怀里的阳子放到地上,趁着阳子喘口气时,一语不发地消失了。阳子东张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里去,却看见那个男人手提宝剑,从堆叠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块间钻出来。

      “你平安无事吧?”

      阳子闻言点点头。她觉得晕眩,因为狒狒跳来跳去地让她头昏,除此之外,她认为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脚发软,一屁股坐下去,毫无理由地开始流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阳子望着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阳子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却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样子。

      阳子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态度太过冷酷,让阳子提不起勇气去质问,于是她将颤抖的手环抱着膝盖。

      “……好可怕。”

      听到阳子喃喃自语,男人以强硬的语气吐出几句话。

      “您还在好整以暇地说些什么?它马上就追来了,没有空让您悠闲地喘气休息了!”

      “追……追来?”

      阳子惊讶地抬头看,男人点点头。

      “没办法,因为您未能将它砍死。虽然骠骑一行正试图阻止它,但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那只鸟吗?那只鸟是什么东西?”

      “蛊雕。”

      “什么是蛊雕?”

      男人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就是它。”

      阳子退缩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说明啊?但是抗议的话却哽在喉咙。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帮助我?”

      “我是景麒。”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了。阳子轻轻地叹口气。原来那个台辅不是他的名字啊?阳子虽然想问,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适合问问题。

      她很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赶快回家,但书包和外套都还放在教室里。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回家去。

      “——您准备好了吗?”

      阳子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

      “我问您已经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去哪里?”

      “那里。”

      “那里”到底是哪里?阳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见男人把满脸茫然的阳子的手给抓住。阳子心想,这是他第几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为什么他从不给人满意的答覆,却老是想要强迫自己做这个做那个?

      “……等一下。”

      “没时间了。”

      男人用焦躁的语气说。

      “我已等候多时,没空再等了。”

      “那个地方在哪里?要花多久时间?”

      “一直走的话,去程要一天。”

      “这么远?那不行。”

      “怎么不行?”

      阳子受到责备而低下头。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状况,也得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单程要花一天对阳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数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释一下就离开家吗?思想顽固的双亲,绝不可能准许阳子单独旅行的。

      “……我不行。”

      她觉得好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不但什么都不告诉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无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来又会被骂,于是拼命忍住眼泪。

      阳子一个劲地抱住膝盖,什么也不说。此时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望天空。

      “蛊雕来了吗?”

      “是。”

      阳子的背脊窜过一阵凉,那只鸟追来了。

      “……帮我。”

      阳子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头看着阳子,将手里提着的剑递过去。

      “想要保命就用这个。”

      “可是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没办法嘛!”

      “那我将宾满借给您。——冗佑!”

      他一呼唤,就从地面上出现了半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是石头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从地底冒出来的头下面没有身体,只有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像水母般纠成一团。

      “……那是什么?”

      他毫不理会轻声发出哀嚎的阳子,继续从地面钻出来,接着直接朝阳子飞过去。

      “不要!”

      阳子企图逃跑,但是手被景麒抓住了。

      想逃却逃不了,这时阳子的脖子后面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骑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颗头!阳子感觉有种冰冷又软趴趴的东西钻进制服的领口,于是她尖叫起来。

      “不要!拿开!”

      没被抓住的那一只手拼命乱挥,想把背上的东西拍掉,但景麒却将这只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听话,冷静一点。”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浆糊般的东西从背上朝手臂蠕动,阳子还感觉到脖子后面被一个东西用力压住,不由得发出哀嚎。

      她双膝一软差点坐下去,然后身子扭来扭去硬想甩开男人的手,结果臂膀一挣脱束缚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当她半惊慌地两手去拨脖子后面时,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什么?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冗佑附身了。”

      “什么附身?”

      阳子双手在全身上下摸来摸去,但是那种奇怪的触感已经从身上消失了。

      “冗佑就会使剑了,把这个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同时把剑递过去。

      “蛊雕速度很快,如果连那一只都杀不了,一定会被追上的。”

      “连……那一只?”

      连那一只,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追兵吗?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

      “我……我做不到。而且,刚才那只叫冗佑还是宾满的动物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没答腔,抬头看天空。

      “来了。”


      7楼2006-09-2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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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Ⅶ 
        还来不及回头,阳子就听到背后传来怪声。

        阳子举目望着声音的方向,剑则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鸟正准备降落。

        她开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那只鸟俯冲而下。她不会用剑,她没有对抗怪物的勇气,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脚爪越来越接近,她想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一个剧烈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击的声音,仿佛斧头般沉重的钩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挡住爪子的是剑,而将剑半拔出剑鞘举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但她连问自己为什么的时间也没有。

        阳子将剩下的剑身抽出,边拔边划向蛊雕的脚。

        腥红血花四溅,伴随着微热的温度喷上阳子的脸。

        阳子傻掉了。

        使剑的人当然不是阳子,而是手脚自己动起来,斩掉了正想狼狈地向上飞的蛊雕的一只脚。

        鲜血再次飞溅弄脏她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到颈项,流进领子里。那触感让阳子颤抖。

        阳子的脚仿佛要避开横飞的血沫般后退几步。

        逃窜到空中的巨鸟。立刻重新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在她挥剑去砍鸟翼的同时,随着身体的每次动作,阳子都感觉到身上窜过一阵阵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只叫冗佑的野兽。

        翅膀受伤的巨鸟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冲。阳子注视着鸟,此时她明白了,是那只叫冗佑的动物在操纵她的手脚。

        拍动翅膀有如在痛苦挣扎的巨鸟朝阳子而来,庞大的双翼像在敲打地面。

        阳子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闪身的同时剑也深深砍进巨鸟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淋上她的头顶,手上则还残留着斩断骨与肉的骇人触感。

        “不!”

        嘴巴虽然听从阳子的意志在喃喃抗议,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毫不理会沿着身体流下的血液,把剑深深刺进摔到地面上挣扎的蛊雕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剑直接划裂巨大的翅膀。

        然后阳子转身,面对着喷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动的巨鸟的脖子。

        “不……住手!”

        巨鸟倒在地上,虽然用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但翅膀却已无法负载体重飞起来。

        阳子的剑避开了在半空中挥舞发出声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体。那一刹那阳子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切开软绵绵阻碍物的触感却还留在手上。

        她将剑拔出后马上又高举,毫不犹豫地劈向鸟颈。剑被颈骨卡住了。

        再次把剑从黏稠的血肉里抽出举起,接着将染成鲜红的鸟颈彻底砍断,把剑用还在抽搐的翅膀擦一擦,最后手脚不听使唤的状况才停了下来。

        阳子哀嚎,终于将剑给丢开了。

        阳子把身体探出堤防的一端呕吐。

        她一边抽噎一边爬下丢在海里的消波块,跳进水中,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才二月中,海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满头的血给洗掉。

        她疯狂忘我地泼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一点时,却抖得没办法从水里爬起来。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这时才又哭出声来。恐惧和嫌恶感让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声音哑了,没力气了,这时景麒才开口。

        “已经好了吗?”

        “……什么好了?”

        她茫然抬起头,只见景麒脸上毫无表情。

        “不是只有它一个追兵而已,下一个追兵马上会到。”

        “……所以呢?”

        她的神经某处似乎麻痹了,对“追兵”一词并不觉得恐惧,对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难对付,为了要保护您,只有请您跟我一起走。”

        阳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这么说很不懂事。”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后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阳子不放,阳子则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对吧?快把那个叫什么冗佑的野兽拿掉。”

        “在目前的状况下,它对您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因为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了!”

        


        8楼2006-09-2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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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骂了之后,阳子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如果您还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强硬手段。”

          “不要胡说八道!”

          阳子大叫。在她记忆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大吼,不过一旦吼了出来,体内竟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我是招谁惹谁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卷进这种事情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家。”

          “现在恕难从命。”

          阳子粗暴地将他塞进自己手中的剑推开。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说了很危险的,您还不明白吗?”

          阳子笑了一下。

          “危险也无所谓,这和你无关吧?”

          “并非无关。”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眼睛注视着阳子身后点点头。毫无预警的,从阳子背后伸出两只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开始拿着剑出现的像鸟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阳子的手,硬逼她抱着剑,然后就从背后把她架起来抱住。

          “放开我!”

          “您是我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阳子抬头看景麒。

          “主人?”

          “虽说主命不可违,但事关您的生死,还请暂且谅解。首要之事乃是维护您的平安,并且掌握一切状况。之后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会送您回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明明是你硬闯过来,什么也没讲就逼我做这个做那个,你在耍我吗?”

          “没有空多做说明了。”

          景麒说着,用令人发寒的眼神看着阳子。

          “虽然我也不愿有这样的主人,但这件事并无法尽如人意。我绝不能抛弃主人,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您再不答应,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芥瑚,直接带她走。”

          “不要!放开我!”

          景麒完全不理会阳子。

          “班渠。”

          长着红毛的野兽受到召唤从阴影中出现。

          “快飞离这里,血腥味飘出去了。”

          接着那头叫做骠骑、长得像大豹子的野兽现身,那个女的则从背后架着阳子骑到它背上。

          阳子对那个动作灵巧、正跨上班渠的男人叫骂。

          “别开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码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它并未造成什么妨碍吧?虽然被冗佑附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

          “可是很恶心!拿掉!”

          男人面向阳子,对冗佑下令。

          “你绝不可现身,要像不存在一样。”

          这句话并无人回答。

          景麒点点头,载着阳子的动物就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时那野兽也安静地向上一跃。

          “……我不要啦!”

          无视于阳子的尖叫,野兽毫无阻碍地跃向天际。

          它仿佛像在空中游泳般缓缓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离视线好远好远,那野兽的动作简直平稳到让阳子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在移动。

          野兽在空中奔驰。地面如梦般遥远,城市已向晚。


          9楼2006-09-2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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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浪头泡沫破碎的样子,可以看出风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无风状态的猛兽周围也卷起了微风,头上的云开始飘动。

            野兽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驰,等距离远到缀在汹涌海面上的月影成为唯一可见之物时,女人突然开口了。

            “骠骑。”

            冷硬的声音使得阳子回头看她,然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背后,只见夜晚的海上,有无数黑影从苍白的月影中跳出来。

            唯一发出亮光的天顶月娘和她的影子,此时竟被云层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临,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鲜红色的光晕,出现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烧一样地变形、舞动。

            逆着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黑影,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的确是从光的那一方边跑边跳地朝着这里冲过来,有猴子有老鼠还有鸟,有赤兽有黑兽也有青兽。

            阳子呆了。

            “那是……”

            是它们。这个景象就是——

            阳子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摇一摇阳子,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请您坐好。”

            “不!”

            女人将阳子的身体压下去。

            “请用力抓住骠骑。”

            “那你呢?”

            “我尽可能去阻止它们。请紧紧抓着骠骑,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把剑放开。”

            看到阳子点头答应,女人将手放开,然后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后疾冲而去。金褐色条纹的背影,刹那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阳子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狂风卷起,让阳子开始摇晃。

            “骠……骠骑……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骠骑背上说话了。

            “什么事?”

            “我们逃得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

            它用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

            “上面!请小心!”

            “什么?”

            阳子抬起头,眼中映着隐约的红光。

            “是号喻。”

            手臂紧紧抱着的动物才刚说完就身子一闪,横跳向半空中,旁边有个东西则以惊人之势往下坠落。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骠骑在空中左右跳来跳去,一边急遽地减低高度。

            “拔剑。——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天哪!”

            阳子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红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种黑黑的影子,成群的东西像在跳舞一样,越来越接近。

            “不!快点逃啊!”

            我才不要拿剑呢!她心里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有种冷冷的东西慢慢摸着她的脚。

            跨骑着野兽的阳子,两膝啪的一声用力夹住骠骑的身体。冷冷的东西爬上脊背,把阳子的上半身硬从骠骑背上扳坐起来。

            手已经自作主张准备战斗了。她的双手放开骠骑,把剑拔出来,然后将剑鞘往背后一插,塞进裙子的腰带里。

            “……不要!住手!”

            右手抓剑摆好架势,左手则紧紧揪住骠骑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群东西靠过来,骠骑则迎上去,双方如疾风般冲向前互相交锋。

            骠骑跳进那群异形之中,阳子的手则顺理成章,对猛然杀到的巨大怪兽挥砍。

            “不!”

            阳子闭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闭眼两项是阳子的意志还能左右的。

            她从未杀过活的东西,连上生物课要解剖时都不敢直视。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杀生。

            剑不动了。骠骑的声音传来。

            “不要闭眼睛!这样冗佑就没办法动了!”

            “我不要!”

            野兽突然猛地往旁边跳跃,让她的头往后一仰。

            不管它前后左右如何跳来跳去,阳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杀戮。既然闭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剑,那她怎么可能会睁开呢?

            骠骑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间,她觉得受到一股冲击,像是撞上墙壁一样。阳子听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声,于是马上张开眼睛,但眼中只见深深的漆黑。

            她还来不及思考,骠骑的身体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触感从双膝之间消失了。

            连尖叫的空暇都没有,阳子被抛进半空中。

            因惊讶而睁开的眼睛里,映入某种猛冲而来、看起来像野猪的怪兽,右手则感受到斩肌破骨的重重冲击。刺进阳子耳中的,是怪兽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鸣。

            那是她感官中最后体会到的东西,接着就坠入了黑暗。


            11楼2006-09-26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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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之影·影之海 - 第二章 
              译者:王华琳 
               
              Ⅰ 
              浪涛拍打着沙滩。

              猛地醒了过来,阳子正倒在海岸边。

              阳子所躺的地方离被海浪打湿的沙地只有一点点距离,拍上来的浪很大。阳子知道是因为水花溅上自己的脸,她才醒过来的。

              阳子把脸抬起来。一个特别大的浪涌过来,顺着沙滩往上蔓延,打湿了倒地的阳子的脚尖。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冷,因此她就这样一直躺着,任脚尖让水波冲洗。

              她闻到很浓的海潮味。阳子茫茫然地想着,潮水的味道和血的味道好像。她有个想法,因为人的身体里流着海水,所以侧耳倾听时才会听到体内潮骚的声音。

              又是一个大浪打上来,这次水涌到阳子的膝盖附近了。被潮水夹带上来的沙子轻刮过膝盖,散发出浓浓的海水味。

              阳子出神地望着脚边,发现退下去的潮水中混着红红的颜色。她把视线转向海中央,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海水和灰色天空,到处都没有红颜色。

              又打上来一个浪,水退下去时还是红的。当她想找颜色从何而来时,阳子瞪大了眼睛。

              “……啊!”

              红色来自于她自己的脚。从被海浪冲刷的脚尖、小腿上,有红红的颜色溶入水中。

              她赶紧用双手将身体撑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手脚都红通通的一片,连制服都变成黑红色。

              阳子发出小小声的哀嚎。

              ——是血。

              她的全身都被别人溅上来的血给染红了,两手看起来简直红得发黑,轻轻握一握手,结果是黏得要命。再随便一摸,脸和头发也都一样淋满了黏黏的东西。

              像是在配合阳子的哀嚎一样,又有一个特别汹涌的大浪打上来。

              这次波浪冲洗到了已经坐起身的阳子,拍上来的水是浊浊的灰色,卷下去的水则溶进了红色。

              阳子掬起水来清洗双手,从指间滴下去的水带着血一般的色泽。

              浪花每次一打上来,她就赶快捧起水来洗手,但再怎么洗再怎么洗,双手都无法回到原来的白皙。不知不觉间水已经淹到阳子的腰了,腰部附近渗出的红色,将周围的水面染得通红,而且那抹红还渐渐在扩散。在一片灰蒙蒙的风景中,红色更加鲜明。

              阳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产生了变化,她将血红的手举到眼前。

              指甲长长了。

              又尖又利的指甲,竟然长得像第一节手指那么长。

              “……怎么会这样?”

              等她更注意去看,察觉到更多变化。她的手背上出现数不清的皲裂。

              “这是什么……?”

              小小的红色碎片啪地掉了下来,被风一吹飞向了大海。

              小碎片剥落之后,出现在底下的是一撮红色的毛,才小小的一块就长满浓密的短毛。

              “不会吧……”

              她轻轻地把手搓一搓。碎片劈哩啪啦地掉下来后,竟然出现了红色的毛皮。只要她动一动,从脚上甚至脸上都有碎片剥落,而且到处都长有红毛。

              被大浪一冲,制服就像烂了一样片片碎去,从衣服下面出现的一样还是红毛。潮水洗刷着这些毛,将红色化在水中,把她身边染成一望无际的血红。

              如凶器一般的爪子,一身红毛。她开始变得像野兽一样。

              “——我不信!”

              她的叫声破碎。

              ——太可笑了,竟然发生这种事。

              制服剥落后暴露出来的手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看起来像猫狗的前脚。

              ——是溅到身上的血。

              ——都是它们溅到我身上的血害的。

              怪物溅到她身上的血,正在改变她的身体。

              我会变成怪物。

              (天哪,这太夸张了。)

              ——我不要。

              “我不要——!”

              但她听不见自己狂喊的话语。

              阳子耳中听到的,只有海浪的声音,以及一头野兽的咆哮。

                       ※       ※       ※

              ——阳子睁开眼时,是在微明的夜色中。

              一呼吸就全身都痛,尤其胸口更是痛得厉害。

              马上将双手举到面前,阳子这才轻轻地喘口气。手上看不到爪子,也看不到红毛。

              “……”

              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试图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她赶紧想撑起身子,但是身体变得硬梆梆地根本不能动。

              慢慢地呼吸了好几口,然后她才慢慢爬起来。随着反复地深呼吸,痛楚缓缓离开了。从阳子撑起的上半身洒落了一枝枝的松树枝。
              


              12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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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松。

                确实是松叶没错。举目四望都是松林,一抬头还看见树枝折断后的白色断面。她猜自己多半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右手现在仍紧紧握着剑柄,没想到竟然没有放开,接着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也没有受伤。当然是有数不清的小擦痕,但是找不到称得上伤势的地方。而且,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阳子慢慢地在背上摸了摸,将还好好插在裙子腰带、并没有丢掉的剑鞘抽出来,然后将剑收进去。

                白霭轻轻地流动,飘着黎明前的空气,浪涛声在荡漾。

                “我是作了个梦啊……”

                被溅血的恶心触感,被迫和怪物打斗的经验,还有浪的声音。

                “……好可怕。”

                阳子喃喃地说着,看看旁边。

                周围是海边常见的松树林。离海很近。天快亮了。还有自己没死也没受什么让人动弹不得的重伤。——这些是阳子得到的所有资讯。

                树林里没什么特别不对劲之处,看来敌人并不在附近,相对地——同伴也不在附近。

                从映在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时,月亮还高高挂着,现在却将破晓。自己一个人竟然被抛下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一定是和景麒他们失散了。

                ——迷路的时候不可以乱跑。

                阳子低声自言自语。

                景麒他们一定会来找我吧?因为都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过要保护我。要是我轻举妄动的话,搞不好反而会彼此错过。

                想到这里她将身体靠上附近的树干,然后把系在剑鞘上的珠子握在手心试试看。结果全身的痛楚就这样缓缓地被抽离了。

                真是奇妙,她心里想。

                仔细检视那颗珠子,看起来不过是颗石头。他有着玻璃光泽似地、浓稠的蓝色。如果有蓝色翡翠的话,应该就是像这样。

                她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再次紧握着珠子,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的时候她似乎真的睡了一下,等阳子再次睁开眼,周遭已经洒满微亮的光线,呈现出清晨的景致。

                “好慢啊……”

                景麒、芥瑚、骠骑,他们正在做什么呢?为什么把自己丢下这么久?

                阳子一阵犹豫之后试探地问。

                “……冗佑……先生。”

                阳子认为它应该还附在自己身上,所以开口叫它,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阳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却到处都感觉不到冗佑的存在。原本就是只有挥剑时才知道它到底在不在,如今当然也无法得知它是不是失散了。

                “你在吗?景麒先生他们怎么样了?”

                她问了许多次,都没有回答也没有感觉。

                不安在心中升起,说不定景麒他们就算想找阳子也没办法找。她回想起坠落前所听到的哀嚎,留在敌阵中的骠骑不知道是否平安?

                她满心不安地站起来。先让嘎嘎作响、惨叫的身体放松一下,再站着东张西望。周围是一片松林,就在右手边可以看见林子的尽头。先到那边去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树林外面是凹凸不平的荒地,低矮的灌木紧紧依附在退成淡褐色的泥土上。

                再过去是断崖,断崖那一边可以看见黑色的海。昨夜看见的海也是黑的,不过那应该是因为晚上的关系。现在都天亮了颜色还那么深,可见海的颜色本身就很暗。

                阳子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牵引,朝着崖边走过去。断崖的高度大约相当从一般公寓顶楼向下看,阳子从那边呆呆地望着海水好一阵子。

                不是因为高度,而是被脚底下宽阔大海的怪异给吓到了。

                海水是接近墨黑的深蓝色。断崖的线条清晰的延伸到水面下,可见水本身不但没有颜色,还称得上是相当清澈。

                在遥不可测的深海中盘踞着黑暗,因为水很透明让人觉得更加凸显,像是在俯瞰光也无法到达的深渊。

                在深海的最深处,有小小的光在亮着。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看起来像沙粒的光有些一点一点地闪着,有些则聚集起来形成一团淡淡光晕。

                ——就像星星一样。

                头晕目眩的阳子跌坐在崖边。

                那正是宇宙的景象。那些曾在照片上看过的星星、星团和星云,正散布在自己的脚下。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原本一直避免去面对的东西开始不停地涌出。

                这里不是阳子所知道的世界。阳子不认识这片海。也就是说,阳子被卷进另一个世界了。
                


                13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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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

                  “我不相信……”

                  这里是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属危险抑或安全?今后又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

                  “……冗佑……先生。”

                  阳子闭上眼叫着。

                  “冗佑!求求你,回答我!”

                  体内只有潮水般的声音,原本应该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没有回答。

                  “你在不在?有谁快来救救我!”

                  已经过了一晚,妈妈在家想必很担心吧?爸爸现在一定是大发雷霆。

                  “……我想回家。”

                  她喃喃自语着,泪珠滚了下来。

                  “我好想回家……”

                  一旦溢出来眼泪就停不住,阳子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开始放声大哭。

                  哭到额头开始发热了,阳子终于才把脸抬起来。哭个过瘾后她稍微平静了一点。

                  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仿佛宇宙般的无垠大海。

                  “……真不可思议。”

                  她有种俯视星空的感觉,一片繁星点点的夜空。水中的星云慢慢的旋转着。

                  “美得不可思议……”

                  她自觉终于镇定下来了。

                  阳子茫然地注视着水中的星星。

                   
                  Ⅱ 
                  阳子一直在那里看海,直到太阳越过天顶。

                  这里究竟是什么世界?什么地方呢?

                  她是穿过月影到这边来的,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要抓住月影就和抓住夕阳一样,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有景麒以及他身边那些莫名不可解的动物。在阳子的世界里并没有那样的动物。它们应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吧?阳子起码想通了这一点。

                  景麒究竟为什么要把阳子带到这里来呢?他明明说有危险,说要保护她,却又让阳子被丢在这里。

                  景麒他们情况如何?那些敌人到底是谁?它们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攻击阳子的吧?那个状况和梦里一模一样是为什么?一开始阳子又是为何连续一个月都作那个梦?

                  越想越觉得都是谜团,思考陷入了迷宫。自从遇见景麒之后,一切事情都加上了问号,阳子能理解的部分实在少之又少。

                  她不得不认为景麒真是可恨。

                  突然就出现,完全不理会阳子的感受,硬将她拖进莫名其妙的世界。要是没有遇见景麒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到这种地方,也不会沦落到被迫杀死怪兽般的生物了。

                  因此她并不是想念景麒,只是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依靠。但是景麒他们并没有来接阳子。是不是在那场战斗中出事了,所以想来也来不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状况?

                  这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状况艰难。

                  ——为什么自己得要担这个心呢?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景麒害的。想到这里,她开始觉得会被怪物攻击也是景麒的错。

                  在教师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说“被盯上了。”吗?虽然景麒说是“敌人”,但应该不是指阳子的敌人,阳子不记得自己曾和怪物为敌。

                  景麒说阳子是他的主人。阳子认为那就是肇事的原因。因为阳子是景麒的主人,才会被景麒的敌人攻击。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敌人攻击,她不得不被迫用剑,不得不来这种地方。

                  但是,阳子不记得有当过他的主人。

                  她想不出任何被称之为主人的理由,换句话说,是景麒误会了,或者是他单方面这样认定吧!

                  景麒说:“找到您了。”他一定是在寻找主人时发生某种重大的误会。

                  “这算哪门子的保护嘛!”

                  阳子小小声骂道。

                  “还不全都是你害的。”

                  原本短短的影子开始伸长,阳子终于站起身来。的确,光是一直坐在这边咒骂景麒,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

                  阳子左顾右盼一番。不管往断崖的哪一个方向走,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尽头,不得已只好后退,往回走向原来的松林那边。虽然没有外套,但她并不觉得特别冷,看来这里的气候要比阳子居住的城市更好。

                  并不是很大的树林,像台风过后般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树枝。穿过树林,有一片宽阔的沼泽地。

                  “……?”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沼泽地,而是流进了泥巴的田地。

                  水面到处有笔直的田埂探出头来,低矮的绿色植物才刚自泥中冒出尖端,就被吹得东倒西歪。

                  放眼望去是一片泥海,远远的地方则有人家形成了小聚落,更过去是险峻的山。
                  


                  14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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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求你,说句话吧!”

                    依旧没有回答。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该去哪里?做什么比较好?”

                    完全没有声音。阳子知道它不可能不在的,但是不管再怎么全神贯注在自己的身体上,还是没发现它存在的触感。树叶轻微摩擦的沙沙作响声,反而让她更觉安静。

                    “我连前后左右都搞不清楚耶!”

                    阳子继续着没有结果的自言自语。

                    “这里的事我完全没有概念,所以你应该告诉我要怎么做啊!要是去到有人的地方,我又会被抓吧?被抓的话就会被杀死。可是就算四处逃命不要被人发现,又能如何呢?在某个地方会有一扇门,我只要找到之后打开它,然后就能回家了吗?这也不可能吧?”

                    她一定得采取某种行动,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她很明白光是枯坐在此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但她却不知该去哪里好。

                    暮色急速地在林间升起,她却没有东西可照明,找不到床铺可睡,吃的喝的也都没有。有人的地方太危险了不能接近,一直在无人的地方徘徊却又很可怕。“快告诉我要做什么!至少教教我该做些什么、要怎么做吧!”

                    还是没有回答。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景麒他们还好吗?刚才那个人是景麒吧?他为什么又不见了?为什么不来救我?告诉我,为什么?”

                    只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求求你,说说话吧……”

                    泪珠一滴一滴地滚下。

                    “……我想回去。”

                    她以往谈不上有多爱原来的那个世界,然而一旦离开,还是会因不舍而流泪。如果能再次回去她愿付出一切代价,回去之后再也不会离开。

                    “我好想……好想回家啊!”

                    像个孩子般抽抽搭搭地哭着时,她突然想到一点。

                    阳子似乎总能成功地逃脱。没有被送到县政府,没有被猛兽吃掉,还能像现在这样活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然而这样真的就是幸运吗?

                    ——即使痛……。

                    她摇摇头,强迫驱散脑海中浮现的思绪。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如今它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有说服力。阳子用力抱紧双膝。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声音了。

                    那个怪异、尖锐、像个老人般的声音,将阳子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的思绪,含着笑意地说了出来。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对吧?”

                    阳子环顾四周,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树林已经完全露出了黑夜的表情,光线只能让人勉强辨识出树干或杂草的高度。

                    林中有个隐约的光,就在离阳子所坐之处大约两公尺的地方。有个闪着淡蓝色磷句的东西从杂草间窥视着她。

                    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暗暗的吓一跳。

                    那是一只毛皮发出鬼火般光芒的猴子。它站在长长的杂草之中,只露出头来,一边注视着阳子一边讥笑似地露出了牙龈。

                    “即使被吃掉,也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吧?”

                    阳子从卷成一团的制服中将剑拔出。

                    “……你是谁?”

                    猴子笑得更大声了。

                    “我就是我呀!傻姑娘,干嘛要逃呢?就那样被吃掉的话,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嘛!”

                    阳子把剑举起。

                    “你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我罗!我是你这一国的,我想告诉你一件很棒的事哦!”

                    “……很棒的事?”

                    她不太能消化猴子所说的话。虽然冗佑没有露出警戒的样子,应该就不是敌人,但是从那副怪异的外表看来,阳子也不觉得它会是什么正经的生物。

                    “你啊,回不去了。”

                    当头一句让阳子不禁瞪着猴子。

                    “你住嘴。”

                    “回不去了,绝对不可能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去的方法哟!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更棒的事?”

                    “我不想听。”

                    “让我告诉你嘛!你啊,是被骗了。”

                    猴子格格格地大笑。

                    “我……被骗了?”

                    她觉得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果然是傻姑娘吧?你喔,一开始就中了圈套了!”

                    阳子大吃一惊。

                    ——圈套。

                    景麒的?景麒的吗?

                    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着,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你心里想到一点眉目了是吧?你中了一个被带到这里来后就再也回不去的圈套了。”

                    尖锐的声音刺进耳朵。

                    “不要说了!”
                    


                    24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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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死命的挥着剑。草屑发出闷闷干干的声音飞舞起来,阳子自己乱挥一气,剑尖并没有碰到猴子。

                      “就算你把耳朵塞起来,事实还是不能改变呀!那个玩意你挥得太过小心了,这样想死也死不了啊!”

                      “够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好东西,不利用一下多可惜啊!拿它来砍砍自己的脖子嘛!”

                      猴子格格格地仰天大笑。

                      “闭嘴!”

                      她把手伸出去一砍,猴子不见了。它离得比较远了,但是仍然将头露出来窥探。

                      “把我杀了可不太好吧?要是我不在了,你就连个可以问的对象都没有罗!”

                      阳子瞪大了眼睛。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不是这么地亲切,还对你说话了吗?”

                      阳子咬紧牙关,紧紧闭上眼睛。

                      “你好可怜哪,被人家带到这种地方。”

                      “……不然我该怎么做?”

                      “你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死。”

                      死太过恐怖了。

                      “随便你啊!我可不是希望你去死哦!”

                      “我该去哪里才好?”

                      “去哪里都一样,不管是人类还是妖魔都会来追你。”

                      阳子把脸掩着,再次流下眼泪。

                      “趁着还能哭就尽量哭吧!再过不久,你会连眼泪都干掉。”

                      猴子格格格地高声狂笑。阳子听到笑声渐渐远去,把头抬起来。

                      “等一下!”

                      她不想要被丢下。就算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也胜过在这里孤伶伶地连个说话对象也没有,束手无策。

                      但是,等她抬起头来猴子已经不见踪影了,一片漆黑的暗夜中只有尖锐的笑声越来越远,不停回荡着。

                       
                      Ⅷ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胸口,她怎么样也忘不掉。

                      阳子不停地将眼光落在膝上的剑。它昏暗地反射着若有似无的光线,冰冷而坚硬地横躺着。

                      ——即使痛……

                      思绪在这里就停滞了,即使用力甩头将它挥去,不知不觉还是又回到这一点。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阳子只好一直盯着剑身。

                      过了不久,剑开始散发微弱的光芒,阳子瞪大眼睛。

                      慢慢地,在黑暗中可以看到有白色剑身的形状浮现出来。她将它拿到眼前,剑本身发出的光亮形成了刺眼的闪光,两刃间的宽度约有中指那么长,剑刃上闪耀着奇特的色彩,让阳子专注地看着。

                      她发现上面反射着一些东西,本以为是自己的脸,但立刻明白并非如此。剑刃上确实映照着某种东西,却不是阳子的脸。她靠近剑身仔细观察,竟然是人影,上面正照出有人在动的样子。

                      高昂的水声响起,她记得曾经听过这种类似洞窟中水滴敲打着水面的声音。剑上映着的人影越看越明显,就像水面在涟漪过后随着水声一起平静下来,影像也跟着变得清晰。

                      是人,一个女人,在某个房间里走动。

                      看出这一点后,阳子的眼睛盈满泪水。

                      “……妈妈。”

                      那里映照出的人就是妈妈,而那个房间则正是阳子的房间。

                      白底象牙色花纹的壁纸、小碎花窗帘、拼布床罩、架子上的绒毛娃娃、桌上那本《好长的冬天》。

                      母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摸摸房间里的东西。她把书拿起来轻轻翻了几页,打开桌子抽屉看看里面,一会又坐在床上叹气。

                      (妈妈……)

                      母亲看起来似乎有点憔悴,落寞的表情让阳子胸口一揪。

                      她一定是在为阳子担心。阳子离开那一边已经两天了,她可是从来不曾在帮忙准备晚饭时迟到过,要去哪里也一定事先说好的。

                      母亲将周围的东西都摆弄过一遍之后,终于跌坐在床上,拿起靠在墙边的绒毛娃娃轻轻地拍打着。拍打完之后,又一边抚摸一边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妈妈!”

                      阳子不由自主地叫着,仿佛她就在面前。

                      一叫之下,影像就中断了。她赶紧回神将目光焦点集中,眼前却只有一把剑。剑的光芒已经消失,剑身上看不到影子,连水声也停了。

                      “——怎么回事?”

                      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逼真得就像现实一样。

                      阳子再度将剑拿到眼前,但是再怎么凝视剑刃也看不到影像了。水的声音也听不见……

                      水滴的声音。

                      阳子突然想起来了。

                      


                      25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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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曾在梦中听过的声音。在连续一整个月的梦境中,必定会出现的尖锐的水滴声。那个梦已经变成现实了。那刚才见到的幻影呢?

                        怎么想还是不懂,阳子甩头。竟然想回家想到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阳子看着猴子消失的方向。

                        如果她承认回不去了、都是圈套,那就失去了一切希望。

                        这不是圈套。刚才景麒没有来救她,并不代表他抛弃了自己,他一定是有别的事要忙。

                        ——不,其实根本就连脸都没看清楚,说不定是阳子自己看错人了,把他当成是景麒。

                        “一定是这样。”

                        他很像景麒,但不是景麒。这里有各种不同发色的人,她只是看到金发就以为是景麒,其实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相貌。这样想起来,她感觉那个人影好像个子要比景麒矮一点。

                        “没错,就是这样。”

                        那个人不是景麒,景麒绝不会弃阳子于不顾。因此,只要能找到景麒,一定可以回去。

                        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握着剑柄,此时,背上突然有一阵寒颤窜过。

                        “冗佑?”

                        身体自作主张地站起来,把剑从上衣里解开并摆好架势。

                        “……怎么了?”

                        明知没有回答但还是问了,接着阳子专注地看着四周,心跳在加速,有沙沙地拨开草丛声从正面传过来。

                        ——有东西来了。

                        接着,她听到了低吼,像是狗在威吓其它动物的声音。

                        ——是那一群!

                        是攻击马车的那一群吗?

                        不管采取什么行动,在这样的黑暗中应战都是很不利的。阳子心中打算着,于是看看背后。她想找个光线亮一点的地方,才轻轻踏出去一步,寒颤的感觉就助她一臂之力,阳子开始跑了。在此同时,她听到有个庞大的东西拨开草丛冲过来的声音。

                        阳子在黑暗的树林中狂奔。追兵的脚程相当快,不过她还是没被追上,看来对方并不是什么动作灵活的对手。

                        阳子可以听到它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时被两旁树枝扫到的声音,有时甚至还会听见它似乎撞到了树干。

                        朝着光亮之处向前冲,阳子自树林中飞奔而出。

                        那是半山腰的树丛外面,一个像平台般的突出的地方。苍白的月光照射之下,起伏不大的相连山峦尽在眼前。她啧的一声,对不是平原感到相当失望,一边转身摆好姿势。一个发出巨大声响的庞大黑影一跃而出。

                        它长得像牛,全身披着长毛,随着呼吸毛还倒竖起来,口中发出像狗一样的低鸣。

                        阳子不吃惊也不害怕。虽然心跳在加快,呼吸仿佛灼烧着喉咙,但对怪物的恐惧已经变得很淡了。她把注意力转向冗佑,身体里响起有如潮水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我可不要又浑身溅满敌人的血。

                        不知不觉间月已高悬。剑刃沐浴在皎洁的白色光辉中,看起来更白了。

                        当她在夜色中看到白刃被染黑,那只巨大的怪物已被她用三招打倒在地。就在她靠过去想使出最后致命的一击时,她看到旁边树林的暗处,有闪着红光的眼睛在聚集。

                        她一边找寻光亮的地方前进,一边不得不多次和来袭的妖魔战斗。

                        在这个漫长的夜里不知受到多少此攻击后,她终于想通了怪物都是在晚上出没。虽然打斗不至于是连续不断,但即使可以借助珠子的力量,疲倦还是开始累积。当黎明降临在杳无人烟的山路上时,就算是将剑撑在地上当成拐杖,她也走不太动了。

                        天开始亮的同时,攻击也变得断断续续,等到晨光洒下来后就完全停了。她很想就这样瘫在路边睡觉算了,可是被人看到会有危险。于是她拖起发软的手脚走进路旁的树林,在离山路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找到一处柔软的草丛,在那儿抱着剑坠入了睡眠。


                        26楼2006-09-2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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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痛,也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

                          门打开,正要踏进房里的女人痉挛般地吓得僵住。那是个刚过中年的大个子女人。

                          阳子并不想逃,就这样默默地站着。她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了。如果就这样被抓起来押到县政府,在那里接受应有的刑罚,可以让一切都结束的话,她也就可以忘却饥饿与疲惫了。

                          那女人看看散落在阳子脚边的布,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们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偷。”

                          阳子等着她大喊大叫。

                          “……还是要穿的?你想要衣服吗?”

                          这下阳子不明白了,只好静静地站着。那女人看到她的样子后似乎更加肯定,于是走进房间。

                          “穿的衣服在这里。”

                          女人经过阳子身边,走到床铺旁跪了下来。她将铺着的棉被掀开,床底下是一个抽屉。

                          “那个箱子里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有我死去孩子的衣物。”

                          她边说边打开抽屉,开始从里头把衣服拉出来。

                          “你要穿哪一种衣服?不过这里就只有我的衣物而已。”

                          女人转身看了阳子一眼。阳子瞪大了眼睛,回答不出来,于是那女人自顾自地开始将衣服摊开。

                          “要是我女儿还活着就好了,这每一件你穿都太素了。”

                          “……为什么?”

                          阳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为什么这个女人没用惊慌失措?为什么她不逃?

                          “什么为什么?”

                          那女人回头看,阳子仍不明白她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女人用有点僵硬的表情笑了一下,接着继续手中把衣服摊开的动作。

                          “你是从配浪来的吧?”

                          “……嗯。”

                          “听说有海客逃走了,闹得天翻地覆。”

                          阳子保持沉默。那女人苦笑道。

                          “有很多人就是死脑筋,说什么海客会亡国、会让我们倒楣,竟然连有蚀发生都全推说是海客引起的,笑死人了。”

                          说完后她从头到脚打量着阳子。

                          “……你身上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在山里碰到妖魔……”

                          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哦,受到妖魔攻击啊!最近这种事是很多,幸好你还算平安。”

                          女人说着站起身来。

                          “先坐下吧!饿不饿?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阳子只是摇摇头,又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下。

                          “我先拿点吃的给你好了!用热水把污垢洗一洗,衣服的事待会儿再来烦恼。”

                          女人兴冲冲地走回隔壁房间,她在门边回头问着动也不动的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就这样蹲下去。

                          “可怜啊!”

                          女人说道,温暖的手心拍拍阳子的背。

                          “可怜啊,真苦了你了。”

                          压抑的情绪突然全部涌出,化成呜咽冲出喉间。她当场蜷缩得像个胎儿,放声大哭。



                          “你先换上这个吧!”

                          女人从屏风遮着的那头递给她一件白色的衣服。

                          “你会住下来吧?暂时先在睡觉时穿。”

                          阳子深深地低着头。

                          女人先是安慰着抽泣的阳子,煮了些加了红豆的甜粥给她,然后在大盆子里装满热水,让她洗澡。

                          填满了好多天来不断向她发出哀嚎的肚子,用热水清洗身子,套上干净的睡衣之后,终于让她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

                          “真的非常谢谢您。”

                          走出遮着浴盆的屏风,阳子再次鞠躬致意。

                          “……我很抱歉。”

                          阳子之前曾试图偷这个女人的东西。

                          面向着她之后,阳子看见这女人的眼睛是蓝色的。一双碧眼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女人笑了。

                          “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你还是先来喝点热的吧,把它喝下去,今晚好好睡一觉。我把被子拿出来给你了。”

                          “对不起。”

                          “我说了没关系的嘛!不过……不好意思,我帮你把剑给收起来了,看了怪吓人的。”

                          “好……对不起。”

                          “不要净是道歉。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中岛阳子。”

                          “海客的名字果然很奇怪。我是达姐,大家都这么叫我。”

                          她边说边递给阳子一个茶杯。阳子把它接下。

                          “达姐?怎么写啊?”

                          这个叫达姐的女人用手指在桌上把字写出来。

                          “阳子,你接下来有个目标吗?”
                          


                          28楼2006-09-27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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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子闻言摇摇头。

                            “并没有……达姐,请问您知不知道一个叫景麒的人?”

                            “景麒?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要找他吗?”

                            “对。”

                            “他是哪里人?是巧国人吗?”

                            “我只知道他是这世界的人……”

                            达姐苦笑。

                            “光这样不行啊!起码要知道是哪一国、哪一带的才能找啊!”

                            阳子垂下头。

                            “我对这里的事情完全都不了解,所以……”

                            “说得也是。”

                            达姐说完把茶杯放下。

                            “这里有十二个国家,我们这儿则是位在东南方的一国,叫做巧国。”

                            阳子点点头。

                            “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吗?”

                            “是啊。这个地方在巧国的东边,叫作五曾。从这里往北大约十天脚程,有一座高山,翻过山的另一边是庆国。”

                            阳子注意看着达姐在桌上写的字。

                            “配浪在东边海岸,从这儿直直往东走就是了,大概在沿着路走五天的地方。”

                            她发现情势很明显地是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她是身在一个广大的世界中。

                            “请问巧国大概有多大啊?”

                            达姐带着疑惑地将头歪向一边。

                            “你问我有多大啊?这个嘛,从巧国的东边走到西边要花上三个月吧!”

                            “……那么久?”

                            阳子瞪大眼睛。虽然她对以步行为单位没什么概念,不过她觉得即使横贯东京都也花不到七天。

                            “没错,如果是横过全国的话。要是从南走到北,也得要花上那么多时间。若是要到邻国去,得要翻山渡海才行,那得走上将近四个月。”

                            “……而且有十二国……”

                            “是啊。”

                            阳子闭上眼睛,她发现自己莫名所以地一直把这里想象成盆景般的小世界。要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寻找一个人吗?没有任何线索,有的只是“景麒”这个名字,更别提光在这个世界里绕一圈,就得花上四年。

                            “那个叫景麒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吧!就是他把我从另一边带来这里的。”

                            “把你带来的?”

                            “对啊。”

                            “真的啊?原来还有这种情形啊!”

                            达姐一脸佩服的表情说。

                            “这很少见吗?”

                            “我是没什么知识啦!”

                            达姐苦笑道。

                            “有关海客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海客可是很难得碰到的。”

                            “……是这样啊?”

                            “对啊。听你说起来,那个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吧?他可以做常人办不到的事。说不定是神明之流啦、大仙啦、妖人啦……”

                            阳子吓一跳回看着达姐,达姐露出笑意。

                            “可以去到那一边、可以带人过来,这可是平常人办不到的。既然他并非普通人,那就一定是神仙或妖魔啦!”

                            “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妖魔……可是连神明跟仙人也有啊?”

                            “当然有,不过那对我们是个高不可攀的世界,神明和仙人都住在上面,他们很少下凡来。”

                            “上面?”

                            “在天空上面。不过地上也并非没有仙人,像州侯就是。”

                            阳子不解,达姐苦笑起来。

                            “每个州都有一个领主,这儿是淳州所以就有个淳侯,是由大王封派来治理淳州的。能当上州侯就不是普通人了,可以长生不老,还拥有神通。总之啊,跟我们是天壤之别。”

                            “这么说,景麒也是那样的人罗?”

                            “可能是吧!”

                            达姐笑得更勉强。

                            “说到仙人,不止是一国的达官贵人,连在王宫里听差的小宫女都是仙人呢!因为普通人是不能去到天上的,王宫就在天上,所以他们都是仙。大王则是神明一族,仙人是由大王任命的,除此之外也有些人是凭着一己之力成仙的,不过他们多半是清修之人。不管怎么说,他们和我们都是不同世界的人,也不可能会见到他们。”

                            阳子将达姐的话仔细地刻在脑中,任何一丝讯息都很重要。

                            “人家说海里还有龙王统治着大海,不过这究竟是真的还是故事就不知道了。要是真的有个龙国,那里的人也一定不是平常人吧?此外妖魔之中据说还有些能变成人形,就叫做妖人,听说他们只是长得很像人类,不过其中也有些能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

                            达姐边说着边从土瓶里倒出凉了的茶。

                            “虽然听说过世上某处还有个妖魔之国,但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人类和妖怪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东西嘛。”
                            


                            29楼2006-09-27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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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子下床走到饭厅,将收在橱子里的剑取出来。

                              半夜里醒过来是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养成的习惯,只要没握着剑柄就觉得很不安。她坐在椅子上,把用达姐给的一块新布所包着的剑抱在手中,悄悄地叹气。

                              听达姐说,距离她母亲经营客栈的河西城,走路要三天。只要到了那里,阳子在这个世界就可以有块安身立命之处。

                              她从没有过工作的经验,因此期待大于不安。达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那里一起工作的同事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在房子里睡觉、起床,劳动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去睡觉。如果开始工作的话,就没空去想其他的事了吧?说不定会没办法回到另一个世界里的家、没办法去找景麒——但如今她却有种感觉,好像这样也无所谓了。

                              好不容易找到立足点,阳子出神地闭上眼睛。

                              这时,靠着额头的布团底下发出高昂的声音。

                              阳子赶紧看看剑,只见卷着的布团下发出淡淡的光芒。她战战兢兢地将布解开,剑身像之前那个晚上一样微微地发光,剑刃上可以看到很浅很细小的影子。

                              仿佛眼睛花掉后再对准焦距,影子凝结成实际的影像。像放映电影似的呈现在阳子面前的是阳子自己的房间。虽然它逼真得像是触手可及,却绝非真实。水声就像在洞窟中激起回声一般,在耳边不断响起。

                              剑身上显现出来的和上次一样,都是母亲的身影,她正在阳子的房间里徘徊,走来走去。

                              母亲在房里绕一绕,打开抽屉,弄弄柜子。她像是在找什么似的,继续地东摸西摸。等到她不知把置物柜的抽屉打开第几次时,房间的门打开,父亲出现了。

                              “喂!我要洗澡。”

                              父亲的声音清晰可闻。

                              母亲看了他一眼,继续察看着抽屉。

                              “……你洗啊!热水我都放好了。”

                              “还有换洗的衣服。”

                              “这种小事,待会再帮你拿就好了。”

                              母亲的声音有几分带刺。相对地,父亲的声音里也带着刺。

                              “你老是在这里东摸摸西摸摸也没什么用处吧!”

                              “我才不是东摸摸西摸摸!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换洗衣服,请你自己去拿!”

                              父亲低声地说。

                              “阳子已经走了,不管你在这个地方蘑菇多久,她都不可能会回来了。”

                              (已经走了?)

                              “她才不是走了!”

                              “她是离家出走。他们不是说有个怪男人到学校接她吗?而且外面还有其他同伙的,还把窗户玻璃都打破了。阳子一定是偷偷地在跟不正经的人交往。”

                              “她不是这样的孩子。”

                              “只有你没发现而已。看看阳子的头发,明明就是去染的嘛!”

                              “她没有。”

                              “孩子和不良朋友混在一起,没过多久就离家出走了,这种事司空见惯。过一阵子她不想在外面流浪时,就会回来了。”

                              “那孩子并不是这样的人,我可没有这样教过她。”

                              爸妈彼此瞪着对方。

                              “因为你是她妈才这样说。那个闯进学校的男人好像也有染头发,所以她八成是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她就是那样的孩子!”

                              (爸爸!不是的!)

                              “你不要说得那么过分!”

                              母亲的语调里带着恨意。

                              “你又知道些什么?只会工作、工作,孩子的事就全都推给我!”

                              “我当然知道,我是她爸爸呀!”

                              “爸爸?你配吗?”

                              “律子!”

                              “上班拿钱回家的人就叫爸爸吗?女儿不见了,竟然连个假也不请,什么都不做,这样的人还算是爸爸吗?什么叫她就是那样的孩子?你不了解阳子就不要随便乱讲!”

                              父亲吃惊大过于愤怒。

                              “你冷静一点,说这什么傻话!”

                              “我很冷静,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阳子如今正在受苦受难,我怎么可以不振作起来。”

                              “你有你的责任,你只要冷静下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再来担心吧!”

                              “……拿换洗衣服就是我的责任吗?是比担心孩子更优先、更重要的责任吗?你这个人真是自私自利!”

                              母亲注视着因怒气涨红脸、陷入沉默的父亲。

                              “什么叫她就是那样的孩子?那孩子一直都很乖,从来不顶嘴也不叛逆,是个听话又老实的孩子,一次也没有让我操心过,有什么话都会告诉我。她绝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小孩,她对这个家并没有不满啊!”
                              


                              31楼2006-09-27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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