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家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有些内向,有些笨拙,从小在看起来注定要闪亮的小钟身边,越发被衬托的不显眼起来,如同小城里随处可见的护盆草,哪怕在春天开花时也只是微小的黄色花瓣,都没有人注意到。
小钟毕业后留在了首都,进了某所大公司,小钟的父母逢人便讲,掩不住兴奋。彼时阿华刚刚开始带徒弟,有像他当年一样刚进车间的半大小子,对他恭敬的叫师傅,弄的阿华很不好意思的挠头,挠了满头的灰。
阿华常给小钟写信,一封一封的,大都是讲小钟的父母,跟他不同,小钟家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有时候也想写写自己,可是有什么写的呢?无非是带的小徒弟所有的焊件都合格了,工资又涨了两百块,对,小徒弟为了感谢他,给他带了猪肉酸菜馅儿的饺子,很好吃。这些跟小钟做的那些,比起来又算什么呢?阿华常在播到中央九的时候停一会,虽然他一个单词也听不懂,可他总傻笑着想起小钟说这些单词的摸样,一点都不比电视上差。
工作第五年,阿华做了车间的高级技术人员,拿五千快的工资,买了房子。很多人给阿华介绍女朋友,阿华都不要。父母跟着着急,说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啊?阿华不回答,只是傻笑。阿华知道,他看上的,永远都看不上他。
三十岁那年,阿华还是单身,父母已经不管他了,大哥的孩子刚出生,老两口忙着照顾孙子,忙的不亦乐乎。阿华想,三十而立,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决定去首都看看小钟。首都很大,很热闹,是永远都不属于阿华的城市,小钟很忙,没时间陪他,给了他一张地图,让他自己去玩,阿华没出过远门,不久就迷了路。
城市的道路像是硕大的蜘蛛网,错综复杂,阿华跟着人流走进了地下通道,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乞讨。他走过去问,你家人呢?小孩摇头,阿华一时犯上了傻劲,抱起小孩说,我们去**局。旁边突然有人冲出来,对阿华喊,你干什么?偷别人家孩子?阿华想起来新闻里看过的乞讨团伙,掏出手机就要报警,那个女人飞速离去,怀里的小男孩向那边伸出手,可是那个女人没有回头看他。
阿华哄着小男孩,你想跟她走?小男孩摇了摇头,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了阿华身上,说我没地方去。他低头看自己的腿。小男孩的腿是不能走的。阿华说,那我带你回家。
小钟觉得阿华犯傻,自己还没结婚,捡了一个累赘,他问阿华,你是准备养他一辈子吗?阿华给小男孩擦头发,啊啊了两声,没再说话,等了一会,才问小钟,首都最好的医院在哪?
医生说,男孩小时候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症,现在治已经有些迟了,只能试试看,我教你一套复健的方法,你回去多让他练习吧,也许能有些起色。阿华高兴的对男孩喊你听见了吗?医生说你可以治好。医生看了看他,懒得去纠正。
小男孩叫小心,心肝宝贝的心,阿华说,现在小心是他的心肝宝贝。
阿华在首都住了两个星期,假期用完了,他带着小心回了家,把父母气的半死,可他坚持要养他。
第二年的五一,小钟回家乡,在曾经高中的操场上,看到阿华带着小心在做复健,小心已经可以慢慢的拉着阿华的手走了。旁边有一群高中生在打篮球。阿华把小心手里的篮球扔给小钟,问他,你还打吗?当年我最喜欢看你打篮球。小钟试着做了一个三步上篮,没进,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多年没玩,体力不行了。
小心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那群人打球。
小钟把手里的篮球递给他,问,你喜欢吗?
小心用力的点点头,他说,爸爸说,我再努力练习一段时间,就可以跟他们一样打球了。
阿华四十岁那年,小心去首都上学,去看望他的钟叔叔。
钟婶婶在厨房里忙着做饭,钟叔叔拉着小心唠家常,说你爸还没结婚啊?还那样?
小心笑着说,“老了,头发都白了,记性也越来越不好,还好手艺没丢,现在也胖了,我总劝他每天吃完晚饭去学校操场运动一下,他也不去,吃完了就睡觉,肚子都大了好几圈。”
钟叔叔皱着眉头,“还是那么没出息。小心你不错,考上首都的学校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几年篮球,然后退役,回家乡学校当体育老师。”
“都出来了,还想着回去?那么小的地方,你考的是最好的体育学校啊,你回去干嘛?别像你爸那样混日子。”
彼时电视正在放一部武侠片,叫做《大人物》,钟叔叔家的女儿喜欢看。
小心盯着电视,笑了笑,说,“钟叔叔,你知道吗?你在我爸心目中,一直是个大人物。我爸在我心中也是。”
钟叔叔半天没说出话来,那一年的夕阳好像就这么洒进了屋子,空气中彷佛还能闻到植物生长的甜丝丝的味道,阿华那个傻瓜正在操场旁边看着他。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一个艰辛的活着还活的不太好的人,在首都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从来不缺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他是那么渺小的一个。
原来每一个小人物,都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大人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