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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想国》,柏拉图描述了一个历史上最早的乌托邦。他先花了五卷的篇幅,来构建出一个理想国的组织。由此,他所达到的结论之一是,理想国的统治者必须是哲学家。在第六卷和第七卷,柏拉图开始给“哲学家”下定义。
已经进入深秋。我越来越习惯每个星期三下午的时光,像躲到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教室已经偏冷。我们朗读着苏格拉底和格劳孔的对话,有时觉得那个虚拟的乌托邦是如此荒诞,像这堂课。每当走出教室,迎来快要落下的夕阳,回到现实反倒不知所措。
教室里总有一两个学生,可以站起来和赵晓力讨论某个段落,某个句子。他们也偶尔会站起来朗读。和赵晓力一样,学生的朗读似乎也没有激情。平静,舒缓。但那些句子真有一种魔力,在以前的任何课堂任何空间,我从来没这么仔细的去阅读一本书。
第七卷开始,我们来到了那个著名的洞穴比喻。柏拉图把那些缺乏教育的人比作是关在洞穴里的囚犯。他们只能朝一个方向看,因为被锁着。背后燃烧着一堆火,面前是一堵墙。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有他们自己和他们背后的东西的影子——都是通过火光投射到墙上的。他们不可避免的把这些影子看成是真实的,而对于造成影子的东西却毫无观念。
最后,有一个人逃出了洞穴,来到阳光之下。他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事物,并知道他此前一直被影子所欺骗。他会觉得他的责任是回到洞穴,回到他从前的囚犯同伴身边,把真理告诉他们,指示给他们出来的道路。但是,那也是困难的。因为离开了阳光,他看到的影子还不如别人清楚,而在别人看来,他比逃出去之前还要愚蠢。
一个学生站起来朗读完这个比喻,赵晓力一边听,一边在黑板上画出这个洞穴,只是几个线条。我把这幅简单的图案原封不动的复制到我自己的书上。如同柏拉图所说,我好像仍是一个被捆绑的囚犯,以为看到的都是真实。但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明白,我们不仅需要一个有着真知灼见的老师,也许还需要一批渴望真知并且擅于思考的学生。
当然,我仍然为这堂课欣喜不已,尽管我并不清楚自己从中获益多少。但它像打开了一扇门。就在这个偏僻、冷清、没有喧哗和掌声的教室,我第一次明白,大学应该如何教育。
但这是2003年。课堂和教室之外,赵晓力平静的叙述之外,北大整个学校正在掀起一轮有关大学教育的改革争论。我们很快将从理想国回到现实。
北大其实有两个。一个是表面上大家熟知的,还有一个是无形的、非正式的。赵晓力说,“在北大,大约有20%的老师是混子,但也还有大约20%的老师是无形的财富。他们可能不写文章,教学也一般,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无书不读,极有才华。他们不需要社会和学校的承认,只要自己承认自己。”
但北大第一次推出的改革方案,把这40%都给去掉了。“如果这样,北大将沦为平庸。”
有一次,就北大改革方案,学校找青年教师座谈。赵晓力在会上跳出来了,他觉得不可忍受。他问设计方案的经济学家:“你是研究制度经济学的,我们都知道非正式制度的重要性。那你知不知道北大的非正式制度?你是搞博弈论的,而这场博弈的后果就是,你会把无书不读的人和不读书的人同时给排除。”
但这些都发生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在课堂上,我们继续阅读理想国。当初冬到来,我们开始阅读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赵晓力几乎从不把他在现实生活中面对的一切在课堂上告诉我们。第二年,我毕业离开学校。听说赵晓力去了清华,而原因——在学生中广为流传的原因,据称是因为职称问题。
也许我们看到的,仍然是投在墙上的影子。
那一年,我记得在理想国第七卷读完之后,赵晓力停下来,下课铃声已经响起。他仍旧慢吞吞的说,“这场对话是在当天晚上最黑暗的时间里进行的,仿佛对话者在洞穴里一样,但他们讨论的却是最光明的东西。对话在这里达到了顶峰。”随后,他让我们回去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走出洞穴的人,最后又回到了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