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胸中的野兽的野兽在咆哮着。
——和我一起走吧。
曾几何时,她被谁这样告知,平淡得如说着你吃了什么的语气,却似一颗掷
地有声的石子,把她长久以来冰封着波澜不惊的心卷起了一阵涟漪。她被需
要着,作为一个杀手。她知道他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目的,尽管不能理解,
但是他带着一片温暖的鹅黄色的光踏进她的世界,给了漂泊不定内心空虚同
时又极度惶恐的她一个方向。当时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
声音砸得她双耳生疼。沉睡时间之久可以用年为单位计算的某种情绪与那一
刹那如终于决堤的洪水汹涌奔腾咆哮而下,千言万语不过两个字。天人。自
甘堕落对生命视如草菅逐渐麻木的杀人机器,被人雇佣利用双手沾满鲜血与
罪恶也毫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饴的罪人,不是身为红色子弹而是作为其本身的
来岛又子,她突然记起颠覆她世界并将之摧毁殆尽只留下一片废墟的罪魁祸
首,和那炽热得可以将人灼干的恨。多年不曾波澜的内心被她自己亲手从一
层层伪装中剖出来,不带一点遮盖鲜血淋漓地扔在空气中。原来自己还有感
情,原来自己还记得,原来自己还有心,原来还有资格自称自己。她以为自
己最先学会的,作为杀手最为骄傲的,便是遗忘。她曾认为足够彻底,把那
些对活下去来说完全是累赘的感情全数抛弃,从她的世界崩塌到只剩下自己
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甚至旁观自己。然而那仇恨提醒着她其实并未忘却。傻
子一样对它视而不见,佯装坚强说着遗忘,如此自欺欺人又能骗得了谁。只
有一个人的世界终将变得一个人也没有。要报仇,要毁了这个迂腐无能的政
府,要亲手,还自己一个世界。凭什么一炮下去那黑烟红云便带着呛得令人
几近窒息的味道用冲天的火光分割了两个天地。她一直以为红色代表喜悦幸
福,是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颜色,就算再平凡,再不起眼,这些放在人
海茫茫中完全分辨不出的普通人也是那孩子的整个生命。曾经少女眼中妈妈
的专属颜色此时只是杂着刻骨的戾气将她的世界夷为平地。“不!不——!
妈妈!爸爸!不——!”还来不及氤氲便瞬间进出的晶莹透亮把这炼狱图包
成一个圆,再在地上砸得粉碎。水汽弥漫的眸子映着业火,漂亮的金色长发
被映得滴血一般可怖,面容精致却毫无生气,皮肤惨白得甚至没有血色,同
断了线胡乱丢在垃圾堆里的木偶如出一辙。心里的悲伤怨恨被无限放大,一
时之间所有记忆一拥而上,将理智淹没掩埋。杀掉。杀掉。杀掉。明明懵懂
稚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杀手,然而当她回过神便早已被冠上了红色子弹这一
称号,于是她开始害怕开始厌恶双手沾染的鲜血,却又不得不毫不动摇地走
下去,因为一旦迟疑便是往复的轮回。 原来鲜艳的红色应该这样用来装点,
原来令人作呕的血液如此甘甜,原来所谓生命不过草菅,原来再回神自己早
就背离了自己背离了自己的世界。这种时候再说什么罪恶在他人眼里不过恶
心的自命清高,这步田地再谈什么畏惧只能葬送自己,先杀死别人还是一刹
动摇被别人杀死,她别无选择,何况红色子弹名号在外,浑浑噩噩这几年也
不知结下了多少仇家。呵......原来除却咒骂便只剩讽刺,果然一文不值。把
肮脏污秽不知廉耻胆小如鼠只知一味妥协退让的幕府连同见鬼的天人一起杀
掉,她于是按照剧本演下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终是将自己赔了进去。那
个在她无路可逃时出现的人,那个她唯一的方向,似乎是她从一开始便抓得
太紧,以致依赖得失去重心。感情之于她便如毒品,一旦沾染便是自甘堕落
的万劫不复。戒不掉。初见时君臣主仆的关系是何时在她心中发酵变质的,
就像打乱了的拼图慌慌张张找不出原貌。她站在黑暗中勾画他的轮廓,一笔
一画倾尽一生然而注定画未。她何尝不明白他们的距离,比世界还要不可及
,所以她追随他仰慕他却全然不敢喜欢他。红色子弹也好,来岛又子也罢,
不过是涂满罪恶光鲜亮丽的外表,她挣不开脱不掉,却也无意避逃。除去这
些呢。在一层层坚硬外表的包裹下其本质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误入歧途却无法
中途而返会害怕会迷茫的孩子。如此沉重的东西究竟独自背负着跌跌撞撞踉
踉跄跄了多久,才能让你这般忘却自己,来岛。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河上难
得取下了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