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行船不顺,抵达时已是下午。
他背着包袱,用极慢的速度离开码头,向城门走去。与来时的焦躁心情不同,他如今倒犹豫了。有一瞬,他甚至想转身逃回去,就像上次一样。但他终究没有逃。再次见到他的渴望已经占了上风,不许他再回头。
今天北海的天气不错,虽然依旧寒冷入骨,而阳光却很欢畅。风也不再横冲直撞了,天上的流云似乎离风近了一些,因此很舒心,在苍穹吟唱着飘渺的调子。
远远地,他又看见了北海宏伟的城墙。
城头的积雪在阳光的凝视下闪闪发光,显得不太安分。
他的心也不太安分了。
因为他听见了嘈杂的人声,很嘈杂,可以想象城门外一定聚集着很多人。
不知道有没有他?
沐白似乎不是一个会制造悬念的人。
喧闹的人群围拢着,围拢着一些比试的人。不待他寻找,已经有一个暗色的身影从人群中陡然跃起,诛仙剑凌空一斩,剑气化作一道完美的赤红色弧线,弧线的外缘锋利如刃,以逼人之势直取他的对手。一击过后,剑气余波向四周散去,引致不远处的雪松枝叶颤动,晶莹的雪簌簌地落下,无声地掩埋了人们的足迹。
他没有再走近。他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个黑衣剑客。
不是他不想走近,只因剑气送出的雪尘已然打得他的脸生疼。
这不像是比试。沐白的表情是严肃的,不屑的眼神中满带着凛然的邪气。
他明白了,这是决斗。
随着交战的二人不断变换着位置,人群也在不断移动。
不知为什么,激战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会儿,他趁此机会跑近了人群。如此一面人墙,足以为他挡住剑气。
走得近了,他可以看得清沐白了。同时,他也看到了旁边的人。
与沐白决斗的是一个正派的剑客,两人实力差距似乎并不太大,看上去并没有哪个人占明显的优势。倒是两人身后的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几个正派的人,正满面怒容地指着沐白,似乎在骂些什么,而沐白这边的几人,却似乎意定神闲。他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意定神闲是因为沐白胜券在握。他虽看不出两人的高下,但在高手们眼中,这场决斗早已有了结果。
他呆看着,直到正派的剑客突然不支倒下时,他才恍然惊醒一般,那一瞬,他居然想为沐白喝彩。幸好理智及时控制了他的大脑,那种喝彩的话语,他还是小心地吞了下去。
正派的人们扶走那个落败的剑客,而邪派中走出几个人,拍着沐白的肩膀向他道贺。他看到沐白和他们的衣襟上都有一个同样的徽标,用以表明他们同属于一个门派。
正派中突然有一人高声道:“沐白,你有什么可炫耀的,我看你是嗑了药!”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他也愣了。沐白当然有那些药,而且,照他师父的话来说,邪派的人从来都是不讲究公平的。但若是对方没有嗑药而他嗑了药,如此偷得的胜利确实没有丝毫可以炫耀的资本。
沐白笑了,却是冷笑,眉宇间顿时升起一股逼人的邪气。
“就凭他,还不配。”
沐白的同门兄弟们也立刻接口:“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一震。正派小人?邪派君子?
凭什么,他们邪派人可以这么说话!
胸口再一次堵得难受,他愤然进城,不再看他。
身后是一片混乱,怒骂声、兵器交接声此起彼伏。那句话同样惹恼了所有正派人士。在北海,要让一场普通决斗演变成一场正邪派混战就是这么容易。
然而,他已不愿再去关注。
正与邪之间,本就有着一条鸿沟。
其实,对他来说,真正的鸿沟,不是正与邪的区别,而是他与他的距离。
不只是青桦城与北海城的距离,不只是城内与城外的距离,更是一张空白的纸,与一张写上了他的名字的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