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传说中的“C市艺校第一美女”顾灵韵姗姗来迟。大一第一学期的第一堂课，大家抱着期待而忐忑的心情早早到了教室，而这位顾大美女却是踩着铃声进来，虽然并不是多么华丽，甚至是有些狼狈的出场，但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还是引起了班里那一小群男生们的骚动。
　　很多人都知道，C市的艺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所三流学校，名声不佳，学校风气也是出了名的差。艺校的女生大部分是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用大人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像个学生”。
　　而这个有着“艺校第一美女”头衔的顾灵韵，梳着简单清爽的长马尾辫，刘海全部翻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一条及膝的纯白连衣裙，袖口和裙边都镶着一圈细细的蕾丝，款式简洁而精致，衬得她整个人宛如一朵清丽脱俗的莲花。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顾灵韵面带歉意，声音却不急不缓，大方得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辅导员没有说什么，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出泥巴而不染，什么什么而不妖？”贝喜在海陆耳边小声嘀咕。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贝欢瞥了她一眼，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
　　贝喜回赠给她一个白眼，继续问：“这句诗是说莲花还是荷花？”
　　这回贝欢索性无视她，转过脸去，海陆不禁扑哧一笑，小声对贝喜说：“莲花。”
　　“哦，我看这诗挺像说她的。”贝喜虽然诗句没记住，理解得倒挺深刻。
　　贝欢偏头看了看右后方，说：“其实她也不过如此嘛，看我们班那些男生都呆成什么样了，真丢人！”
　　“你懂什么啊，像她这种清纯型的最受男生欢迎了。”贝喜也往顾灵韵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对她们俩说：“她的样子有点像一个明星，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是谁来着……”
　　“章子怡？”海陆问。
　　“对对对，就是章子怡！有点像，对吧？”
　　顾灵韵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小巧玲珑，细长的杏眼、薄薄的嘴唇的确颇有几分章子怡的味道，只是不如章子怡精致，看起来稍显青涩。
　　班会很快结束，辅导员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考勤制度和各项规矩就散会了。


午回宿舍的时候，海陆刚刚走进生活区的大门，老远看见前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她下意识地就要跑上前去，可步子才刚刚迈起来，就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她追上去，即使两人见了面，除了礼貌性地寒暄几句然后各走各路，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既然这样，不如干脆从一开始就各走各路，正好断了她的所有“歪念”。
　　她看着前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自嘲似的笑笑，收回视线，转身往右边的女生宿舍楼走去。
　　比起其他系来，音乐系的学生原本就比较清闲，加上因为是大一，所以海陆刚开始没多久的大学生活，简直闲得发慌。开学一个多月，她除了上公共课和专业课，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宿舍里看书，一本又一本的小说、散文，接二连三地看，抱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乐此不疲。
　　欢欢喜喜两姐妹参加了学生会，院里的大小活动她俩也都积极响应，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顾灵韵跟海陆一样，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可她只要没课就往家里跑，一星期里至少有两晚不在学校留宿。
　　自从开学以来，顾灵韵的追求者就源源不断地涌现。班里那一群男生打响了头炮，无一例外地战败而回。也许是他们本来就并非多么认真，也许是顾灵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太过冷漠，总之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坚持到底，都是昙花一现后就不再卷土重来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海陆发现顾灵韵其实并非外界传说的那样眼高于顶，她性格很温和，脸上永远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也不会跟人斤斤计较。有男生给她打饭、打水时，她并不会坚持不接受，而是礼貌地说谢谢，之后再回赠同等的。海陆觉得，她之所以给人“清高”的印象，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很有原则，并且坚持她所坚持的东西，不会轻易被动摇。
　　顾灵韵曾经告诉过海陆，她打算考X大的研究生，所以这几年要好好学习，不想花费时间在谈恋爱上，即使遇到合适的男生，也不一定会轻易陷入情网。海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宿舍里的四个女生，或者说放眼全班，她的确是最努力、最刻苦的一个。

某天晚上的一番谈话之后，海陆才恍然大悟，很多时候，人和事总是与自己想象的、以为的背道而驰。
　　星期二的晚上，四个女生窝在宿舍里聊天，因为第二天上午没有课可以睡懒觉，所以大家都有些放肆，边吃零食边聊得热火朝天，一直到快十二点了都还没有倦意。
　　“我说顾莲花，到现在追你的人估计有好几打了吧，本系的外系的都有，你真的一个都没看上？”贝喜咬着薯片，口齿不清地说。她口中的“顾莲花”就是顾灵韵，自从混熟了以后她就一直这么叫，这个俗气的名字弄得顾灵韵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不得不勉强接受。
　　“就是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贝欢问。
　　顾灵韵微微一笑，说：“我也是俗人一个，喜欢的男生无非是英俊、有才气，或者还有点桀骜不羁的那种。”
　　听她这么一说，海陆心里隐隐觉得她似乎在描述一个真实存在的对象，莫非她真的遇上了“合适的男生”？
　　敏感察觉到的人不止她一个，贝喜眼睛一亮，迅速问了出来：“你有喜欢的人了？快快快，老实交代，他是谁？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
　　贝喜噼里啪啦地连问好几个问题，一副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活像个搞户籍调查的。
　　贝欢也忍不住好奇，连牛肉干都顾不上吃了，催促道：“快说快说，我们都等不及想知道能被你看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海陆笑了笑，往嘴里灌了口绿茶，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里的绿茶差点没一口全喷出来。
　　“我的妈！”贝喜惊讶地叫道，一脸的不可置信，“李佳航？你怎么也被他给蛊惑了！”
　　海陆看着顾灵韵脸上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羞涩的微笑，愣愣地问了句：“你们刚才说谁？”
　　“小姐，你不会又不知道吧？”贝喜忍不住给她一个白眼，“就是法学系的那个大帅哥，第一名考进来的李佳航！”
　　贝欢补充道：“学生会组织部里有个法学系的女生，跟李佳航同班，据她说这个大帅哥可风流得很，对喜欢她的女生来者不拒，开学不到两个月已经换了七八个女朋友！”她看向顾灵韵，一脸的疑问：“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顾灵韵说：“前几天我去法学系找一个同学，在楼道里等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隐形眼镜，还好他经过帮我找到了。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他人是好像还不错，据说男生缘挺好，成绩也很棒，只是……”贝欢看着顾灵韵，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担忧。
　　顾灵韵被她的认真弄得有些不自在，笑容变得尴尬，却仿佛藏着甜蜜：“你们别问啦，八字还没一撇呢。”
　　海陆心不在焉地听她们继续东拉西扯，却再没心思开口搭话，她满脑子都只有刚才接收到的讯息。她们说的那个李佳航，真的是他吗？风流、来者不拒、频繁换女朋友……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李佳航？
　　不是，肯定不是，她在心里拼命否定，这不可能是他，她认识的李佳航不可能是这种人！
　　她想起陶好静之前跟她说过，李佳航的父亲强制要求他念金融，而且当初他自己也说过，报法学系的可能性很小。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其实她并不确定他真的在X大，即使他在，他也应该在金融系，所以她们说的那个“李佳航”也许只是跟他同名同姓而已，并不是他。
　　可现实总是这么残忍。
　　自从知道李佳航就是顾灵韵的心上人之后，贝欢贝喜便“热心”地搜集到了许多小道消息，把所有资料整合在一起之后，海陆十分确定，是他错不了。


第十四章
星期三的上午没课，海陆睡得正香，宿舍里的电话突然间铃声大作，其他人都不在，她只好爬下床来，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后，瞬间就被电话那头激动的声音给震得睡意全无了。
　　“你还在睡觉呢，这么好的天气都赖在床上了，我说你浪不浪费啊！”陶好静“嘿嘿”笑了两声，说：“有个特大喜讯，你要不要听？”
　　海陆一手拿着听筒，一手梳理着睡得乱糟糟的长发，听到骆邱和唐玥谈恋爱了的消息后又惊又喜：“真的？他们真在一起了？”
　　“是啊，不过小玥还真是不够意思，居然不告诉我们，要不是我严刑逼问，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那是害羞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嘿嘿，我都问清楚了，不是我说啊，你那蓝颜知己还真是挺沉不住气的。”陶好静说得绘声绘色：“开学没多久，小玥她们班里有个挺优秀的男生追她，追得可紧了，知道她没男朋友就天天围着她转。骆邱那小子估计是觉得自己受到威胁了，二话不说直接冲到她们班教室，当着那个男生和全班同学的面抢了小玥的初吻，气得小玥整整一个星期没理他。”
　　“噗”的一声，海陆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这么精彩？”按照唐玥的性格，大庭广众之下被男生吻，她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当时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可不是嘛！更好笑的是骆邱居然对小玥说‘我的初吻给你了，你非得当我的女朋友不可。’，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霸道呢，不过我看小玥其实也早动心了，不然怎么会答应啊。”
　　“总之他们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皆大欢喜。”
　　之后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子，挂了电话后，海陆坐在桌前，托着腮出神。
　　陶好静刚才问起她和李佳航，她只说学校太大，很少遇见他。
　　学校的确很大，课程又各不相同，没有缘分的话，要遇见并不容易。只是她不清楚，她和他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如果无缘，为什么她总是三番两次在学校里遇到他？如果有缘，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身边总有别的女生？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他那些流传了大半个校园的“风流情事”，不要去管他身边究竟换了多少个女朋友，要忘了过去，重新开始，要努力认真地过好每一天。
　　可现在她却越来越发现，这些决心只要一遇到他，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这天晚上，海陆闲着无聊，突发奇想去自习室自习，在教室里看了一个多小时英语单词后，实在受不了那寂静得吓人的气氛，抱着书出了教室，沿着人工湖慢悠悠地散起步来。
　　紧挨着人工湖的，是一条长长窄窄的林荫道，栽种着高大茂密的香樟树，每隔几米就有一棵。海陆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借着斑驳的光影无聊地追逐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没走多远，她敏感地察觉到前方似乎有些动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躲到了大树后面。
　　路灯的光线并不明亮，可她还是认出了前方那对光看侧面就觉得赏心悦目的人——是李佳航和顾灵韵。
　　海陆躲在树后，心想，这场景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啊，几个月前，她也像现在这样，藏在昏黑的暗处，窥视他和别人的暧昧纠缠。
　　隔着一定的距离，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顾灵韵猛地上前抱住李佳航，他似乎迟疑了几秒，然后伸出双手环上她的背抱住她。没过多久，他轻轻地推开顾灵韵，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
　　在那一瞬间，海陆感觉像被人猛地锤了一下心口，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又堵又闷，几乎快要顺不过气来。
　　光线太微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稀觉得他的动作、他的神态都是不曾有过的轻佻。
　　这样的认知，令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海陆藏在树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前方的两人很快结束，顾灵韵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先行离开，李佳航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往前走。
　　海陆等他慢慢走远了才从大树后面走出来，刚刚走出几步，他突然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她站定，不急不缓，像是早就料到她在身后。
　　她一惊，想躲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走过来，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够了吗？”李佳航站在她跟前，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懒洋洋地问她，嘴边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说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些结巴：“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偷看的……”
　　“你跟她是室友？”
　　“谁……哪个她？”
　　看到他轻轻皱眉，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说的人，除了顾灵韵还有谁？
　　“噢……是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说得轻描淡写，声音是那样干净动听，却透着丝丝凉意，“我刚才跟她说分手。”
　　她抬起低垂着的眼，看着他如夜晚的海水般深黑的眼睛，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满是怜惜的祈求：“李佳航，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这不像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笑了起来，轻细的笑声夹杂着淡淡的嘲讽，如这有些冰冷的夜风一般令她顿时一个激灵。毫无防备的，她被他拉到最近的一棵树下，后背紧紧地靠着结实而粗糙的树干。
　　“不要这样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撑在树干上，不露痕迹地包围住她，深深浅浅的呼吸近在她唇边，“这样……还是这样？”
　　在他的唇覆上来的前一秒，她别过脸去，握紧了拳，说：“放开我。”
　　他就真的马上松开了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的双眼里没了刚才轻佻的笑意，“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这个游戏不适合你玩，别自讨苦吃。”
　　“是因为她吗？”海陆看着他转身一步一步走远，最终还是没忍住，追上去问了出口，“因为她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你还忘不了她，是不是？”
　　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明显一僵，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才淡淡说道：“没什么是忘不了的。”
　　她绕到他跟前，倔强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既然这样，那你就变回以前的李佳航，变回你以前的样子。”
　　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李佳航好笑地看着她，问：“你凭什么认为，这不是我本来的样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我？”
　　她霎时愣住，呆呆地看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海陆独自一人站在湖边吹了很久的冷风，她不断地想起刚才见到的李佳航，想起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她牢牢地记得他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声音，他一切的一切……可是她到今天才恍然大悟，也许她记得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却并不了解他。
　　她凭什么认为他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家境优渥、英俊非凡、能力超群，并非没有花心多情的资本，为什么不可以“万花丛中过”呢？
　　是她太一厢情愿，固执地认为他善良温存、专心痴情，却从没想过，他所有的好，可能仅仅只是“她以为”。
　　她想起刚才在树下，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时，她骤然间急剧加速的心跳和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们之间不曾有过那样的暧昧，身体靠近，气息交缠，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干净清淡的香味，令她心神荡漾，心里的防线差一点全部崩溃。
　　没什么是忘不了的，的确。可是，她偏偏忘不了他。


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要贯彻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就是痛一阵子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花了两天时间，打听清楚了李佳航的课程安排、作息时间以及经常出入的地方，在他上完刑事法的课之后，掐准了时间将他堵在教室门口。
　　李佳航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还这么彪悍地当着无数人的面堵住他的去路，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有些疑惑：“你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找我干什么？”
　　“李佳航，你刚刚跟顾灵韵分手对吧，那你现在有新女朋友了吗？”
　　他长这么大，被许许多多女孩子表白过，也算是“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可是此时此刻，明明她不是表白，却令他有些发愣，缓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皱着眉看着她，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有没有女朋友，跟你有关吗？”
　　她双手背在身后，用力点头：“当然有关，关系可大了。”
　　他看了看周围无数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有些不悦，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耐烦地说：“没有。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她说得底气十足，可是藏在后面的双手却开始冒汗，用余光看了看周围越来越聚拢的人群，心跳开始加速。眼见他似乎准备离开，她有些急了，一咬牙一跺脚，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李佳航，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这下李佳航是真的彻底愣住了。
　　他认识她的时间也不算短，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个微红着脸的女孩子应该是有些胆小害羞的，就连在公车上被人非礼了都不敢出声。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男生表白——这样大胆豪放的事情，打死他也想象不到会发生在她身上。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有认识他的人走过来，笑得暧昧：“哟，我们法学院的第一帅哥又有桃花了，这姑娘不错啊，长得挺可爱的。”
　　旁边有人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不如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哈哈。”
　　海陆的头越垂越低，手心一直在冒汗，脸也像被火烧一般滚烫。她真是后悔啊，怎么偏偏挑个这种时间来表白？这下可好了，这里人这么多，一传十十传百，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法学院的人都知道她的“辉煌事迹”了。她连李佳航的脸都不敢看了，又急又羞，都恨不能立马找个地洞钻下去。
　　李佳航一直没说话，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起初周围还有人起哄，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气氛完全沉寂下来。不止是她，心思各异的男生女生几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
　　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于这简直诡异的安静了，正想着要不干脆转身跑掉算了，他却开了口：“你很闲吗，所以才有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说完，瞥都不瞥她一眼，径直绕过她往前走。
　　她呆了一下，然后跑出去追，他走得不算快，却让她追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追上。
　　腿长了不起啊，她心想，用不用这么酷，明知道她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居然连头都不回一下！
　　她跑到他跟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强制他停下来，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我话……话还没说完！”
　　看着她满脸通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觉得好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好，那你继续说。”
　　她很快缓了过来，调整好呼吸，站直了仰头看着他：“我说请你跟我交往，你还没答复我呢。”
　　“你要答复？那好，我现在就答复你。”他说，“我拒绝。”
　　她晶亮的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不死心：“为什么？”
　　顾念着同窗三年的情谊，他把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的话咽了下去，换了种委婉点的说法：“我们不合适。”
　　“那英语系的系花、金融二班的那个女生、你们班的学习委员、学生会大二的学姐，还有顾灵韵……难道她们就合适吗？”她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退缩：“如果合适，为什么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跟你交往超过半个月？”
　　他又是一惊，她居然已经调查得这么清楚了？真是让他大跌眼镜。
　　见他不说话，她笑：“李佳航，其实你是想说，你不喜欢我，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介意，你说我不适合玩这个游戏？我偏偏要证明给你看，我玩得起！”
　　“是吗？”他问，缓缓凑近她，轻佻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如星辰一般晶亮的深邃眸子里映着她明显紧张起来的脸。
　　像那晚在树下一样，她愣愣地看着他越来越靠近，呼吸再度变得急促，微凉的秋风拂过面颊，她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令人迷醉的气息。
　　这一次，她没有别过脸去，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几乎就要两唇相接的时候，李佳航松了手，再一次警告她说：“你未免太高估了你自己，这个游戏，不是你说玩得起就玩得起的。”
　　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渐渐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冲着他笔直挺拔如白杨的背影发泄似的大声说：“为什么她们都可以，就我不行？李佳航，你这个大混蛋！”
　　她扯着嗓子喊，前面那人却像脚踩风火轮一样，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把她的怒吼当空气。她气得直跺脚，草地上的落叶被她踩得簌簌地响，心底的声音却更加清晰而坚定：李佳航，你等着瞧吧，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第十六章
海陆“倒追被拒”的事情很快在法学院和音乐学院传得人尽皆知，她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带着奇怪眼神打量着她的人，上公共课的时候也有些八卦的同学用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嘀咕咕。刚开始她觉得烦，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表现得太反感，说不定那些人会更加得意，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久而久之就真的不怎么在乎了。
　　欢欢喜喜两姐妹对海陆的伟大壮举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敬意与强烈的支持，知道了她和李佳航是高中同班同学后，更是对她在追求李佳航这条漫漫长路上不畏艰辛、百折不挠的精神佩服不已。对于她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海陆无奈至极，明明她是半个月前才跟李佳航表白的，她俩却愣是说成了她好像历经十年抗战一样。
　　她试图纠正两姐妹的说法，贝喜却反过来说服她：“你自己说的呀，你喜欢李佳航三年，虽然最近才向他展开追求，不过你的心已经追了他三年了。”
　　海陆简直快要被她的“贝氏逻辑”给说晕了，一脸无语的表情，索性投降，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就当你说得是对的，我的心追了他三年了，好累啊。”
　　贝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振作点，道路是曲折的，但未来是光明的。学习蛮牛的精神，把你的‘追李计划’贯彻到底吧，撞了南墙也别回头！”
　　“绝对正确！”贝喜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就保持现在这种攻势，我还不相信了，他李佳航真能跟磐石一样坚定！”
　　这时，宿舍的门被旋开，干净的女声传来：“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激动，我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
　　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女生转头看去，是顾灵韵。
　　海陆笑了笑，说：“没呢，随便聊聊而已。”
　　虽然顾灵韵跟李佳航已经分手了，她根本算不上是横刀夺爱，不过她在面对顾灵韵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在，总是有种莫名的歉疚。而顾灵韵却似乎并不介意，倒追李佳航这件事传开了以后，她也问过海陆事情的来龙去脉，像贝欢贝喜一样完全出自对朋友的关心，神态语气没有丝毫不对。
　　顾灵韵也朝她微笑：“在说李佳航吧？刚才我遇上法学院的同学，她跟我说，现在全法学院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你了。”
　　“不……不会吧……”海陆吓了一跳，她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怎么不会啊，”顾灵韵说，“李佳航名气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那天你把人家堵在教室门口告白，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能不轰动吗？”
　　“呃……我不是故意的。”
　　顾灵韵走到她们中间，搬了椅子坐在海陆旁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也同样在乎你。如果他不在乎，这些落在他眼里都成了笑话，更何况是其他人。”
　　海陆没有答话，贝喜却先开了口，有些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朋友的话，什么都别说，支持就好了。”
　　“就你义气。”贝欢瞪了她一眼，然后望向顾灵韵，“我说，你是不是还介意陆陆没事先告诉你呢？”
　　顾灵韵笑了，姣好的容颜更显精致，“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点。别说我跟李佳航已经分了手，即使我们还在一起，陆陆喜欢他也跟我无关不是吗，任何人都没权利干涉别人的想法和做法。而且我已经放下了，李佳航那样的人，不是我要得起的，我心里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认真的，是我自己不甘心。”她脸上带着笑，如释重负般地重重呼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海陆：“我只是要告诉你，喜欢上一个这样的人，你会很辛苦。如果他并不稀罕你的话，不如趁早放弃，免得将来无法自拔。”
　　海陆微微一笑，身子往后倒，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说了句：“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顾灵韵拿得起放得下，是因为她爱过、拥有过。可是自己呢？还没“拿起”，有什么资格谈“放下”？
　　她心知肚明，其实，她也不甘心，很不甘心。


星期四的下午，海陆没有课，李佳航有两节刑法课。
　　她算好了时间，提前十分钟在法学楼前等他下课，如果他愿意跟她一起吃饭那当然再好不过，如果他不愿意也没关系，大不了她再回宿舍找欢欢喜喜和顾灵韵一起吃。
　　在别人眼里，她最近的确是对李佳航展开了锲而不舍的追求攻势，可其实她并不认同，因为她根本不认为自己的举动算得上是“追求”。
　　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不会一天到晚都围着他转，只在她有空的时候来“烦”他而已。其实也根本算不上烦，她很识趣，他跟别人一起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去打扰，晚上自习的时候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自己的书，他不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抱怨，耐性好得不得了。
　　有时候，她会很自恋地想，自己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一姑娘啊，他李佳航到底哪点看不上她了？真是没眼光！
　　海陆坐在法学楼前的台阶上无聊地数着前坪停放着的自行车，数到第二十七辆的时候，有人在她身后说话：“学妹，你又来等李佳航啊？”
　　她转过身，见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生面孔，确定那人是在跟她说话后，她站起身来，问了句：“我认识你吗？”
　　那个男生笑了笑，说：“你当然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音乐系一年级的海陆，对吧？”
　　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性格比较内向，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有些局促。
　　一阵风吹过，她两鬓的碎发被拂到脸上，弄得脸颊痒痒的，她抬起手来一把将头发扫开，像只小猫一样挠了挠脸。
　　那个男生笑出声来，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我看你追了李佳航这么久他也没什么反应，还是放弃吧，多累啊。正好我也没有女朋友，不如我们俩将就将就？”
　　她愣住了，抬起眼来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表情。
　　“我是法学系二年级一班的……”
　　她眼珠一转，看到李佳航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转眼间就已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话听了一半，没心思再听下去，急忙说了句“学长拜拜”就转身匆匆跑去追李佳航了。
　　又是一阵小跑，海陆心想，托李大少爷的福，多追他十几次，这学期的2100米长跑测试说不定能轻而易举地过关了。
　　眼看着马上就能拽到前面那人的衣角了，她发了狠，猛地一加速，却不想李佳航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她没刹得住车，一头撞在他身上。
　　“哎哟……李佳航，你故意的吧！”她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子，在心里抱怨着，这人的胸膛怎么这么硬，铁做的吧，差点没把她的鼻梁给撞塌了！
　　“你累不累？”李佳航问。
　　“什么？”她疑惑，他难道是在问她跑得累不累吗？
　　“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拒绝。所以，你别再白费努力了，不可能的。”
　　她停下揉鼻子的手，仰着头固执地看着他：“你没女朋友，我也没男朋友，为什么不可能？李佳航，如果你真要玩爱情游戏的话，我乐意奉陪，只要……”她顿了顿，咬咬唇，说：“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试一试，我不希望自己将来后悔。”
　　李佳航听她说完，看着她的眼里有些震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么执着的人，原本他以为她只是三分钟热度，而且流言蜚语那么多，没几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
　　“被别人指指点点的，你难道不介意？”他问。
　　“刚开始有一点，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
　　她笑：“因为，我喜欢你，跟别人无关。”
　　他又是一惊，看着她的恬静动人的笑脸，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前走。没走出几步，他回头看她：“还不走？”
　　“去哪？”
　　“吃饭。”他说，转头继续往前走，又补了两个字：“一起。”
　　她傻站在原地，呆了好几秒才猛然反应过来，欢呼雀跃地又一次去追逐他的身影。

旁边已经有眼尖的女生朝她看了过来，还窃窃私语，她顿时窘迫万分，扭头就打算走，谁知欢欢喜喜一把拉住她，贝喜还大声喊了一句：“李佳航！”
　　海陆彻底懵了，拼命想挣脱两姐妹的束缚，奈何却敌不过她们“双剑合璧”的力量，被强行转过身子来，眼见李佳航的目光扫了过来，她的脸顿时烫得像火烧一样，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得跟番茄似的！
　　李佳航看她傻傻地站在篮球场外围，像呆住了一样，脸还红得不可思议，有些不明所以，上下扫视她一番，顿时明白过来。
　　再看一眼她红彤彤的脸，不禁觉得好笑。认识她三年多，他知道她性格较为内向，有些害羞，却没想到她真正害羞起来脸居然会红成这样，还不停地绞着手指，紧张局促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佳航看着她，唇角微扬，其实……她还挺可爱的。
　　海陆尴尬万分，简直不敢直视李佳航的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看他，他好像在笑？
　　贝喜在一旁怂恿她：“快过去跟他说话啊，人家正看着你呢！”
　　贝欢也搭腔说道：“你要不去，可就真枉费我们的一番心思了，看你们俩穿得多配啊！”
　　海陆又急又羞，在这种公共场合，她实在是不想造成什么轰动，求饶似的对欢欢喜喜说：“两位姑奶奶，算我求你们了，饶了我吧。”
　　贝喜刚想打趣她一番，却听见贝欢换了种语调说：“这年头，女孩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你们看，那女的简直太彪悍了。”
　　海陆和贝喜循声望去，只见李佳航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正伸着手递给他一个粉色的信封。
　　贝喜惊呼出声：“我的妈，又一个无敌女金刚！这里这么多人，她是成心想闻名全校吧！”
　　海陆没心思去理会贝欢的那个“又”字所能引申出的内在含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李佳航，他依然是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低头看着那个粉色的信封，没有去接，也没有说话。
　　场内越来越安静，一知半解的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望着李佳航，知根知底的人则玩味地看看李佳航，又看看海陆，理所当然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佳航神色淡淡，没有看眼前的女孩子，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个小小的粉色信封上。他想起些什么，缓缓转过头，往海陆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正看着自己，脸上依然有些未退的潮红，蹙眉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海陆呆呆地看着李佳航，贝喜见她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你快过去啊，要李佳航别理那女的，否则搞不好就被人家横刀夺爱了！”
　　这算哪门子的横刀夺爱，海陆悲哀地想，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干涉他？别人要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她垂下眼来，不再看他，身边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然后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遮盖，她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自己跟前。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她要跟我交往，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
　　站在她旁边的贝欢在不停地扯她的衣角，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硬是把那句到了嘴边的“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给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了：“你应该跟她说：‘我拒绝。’”
　　虽然她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猜不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想知道，又怕知道。
　　过了好一会，李佳航看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对那个依然站在篮球架下，手拿信封、一脸莫名其妙的女生云淡风轻地说：“对不起，我的女朋友说，我应该拒绝你。”
　　体育馆内霎时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下，李佳航拉着目瞪口呆的海陆，扬长而去。


第十八章
海陆被李佳航带出了体育馆，沿着长长的林荫道一直走。
　　初冬的阳光很温暖，从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间洒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前面那人的身上，微风迎面而来，夹杂着花草树木清新自然的味道，沁人心脾。
　　海陆所有的感观几乎全集中在左手上，被他温暖的大掌牢牢包裹住，手心的温热似乎直达心底。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希望能跟着他像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使前方有再大的险阻，她都不怕。
　　两人一直走到人工湖边，李佳航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你上次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让我们试一试？”
　　手心的温暖骤然间消失，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你刚才不是承认了我的身份吗，不是这么快就想反悔吧？没用哦，你已经说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李佳航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黑亮的眼里露着笑意：“你穿成这样，我能不承认吗？”
　　“我不是故意穿成这样，今天我本来没打算来的，室友非拖着我来，还故意让我穿这套衣服，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她有些着急，怕他误会，话说得很快，脸还不自觉地微微红了。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李佳航脸上的笑意更深，沉默了几秒，说：“那就让我们试一试。”
　　海陆顿时心中狂喜，低着头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激动，只好咬了咬唇克制住，抬起眼来看着他，眉梢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欢欣：“好啊，说好了，不准变卦。”
　　“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反悔。”李佳航说，“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只是答应你试一试，至于其他的，我无法保证。”
　　海陆把心底的失落悄悄藏好，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我绝不会强留的，你放心。”
　　李佳航没想到她会这么善解人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没来由的令他觉得呼吸一滞，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歉疚，语调变得温柔了许多：“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没有分手之前，好好跟你在一起。”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这三个多月来，他接触了无数的女孩子，也正式恋爱过四五次，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其实他早就觉得厌倦了。那些围绕在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女孩子，要么是看中他自身的优越条件，要么是贪图恋爱的新鲜感，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大学校园太乏味，想找点事情丰富生活。他不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付出真心，可是，他身边的那些“她她她”，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呢？
　　他并不怪她们，因为他知道，付出真心太累，而且不一定能得到相等的回报。
　　李佳航收回飘了很远的思绪，自嘲似的笑了笑，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工湖里的鱼儿吸引了，正趴在白色的护栏上看得出神。
　　他看着她好一会，然后去拉她的手，牵着她校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女朋友，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偏头看一眼他完美的侧脸，海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终于追到李佳航了！

海陆的“追李大计”终于小有成就，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后，欢欢喜喜两姐妹兴奋不已，以“伟大的媒人姐妹花”自居，毫不客气地敲诈了海陆一顿饭。
　　海陆倒追李佳航的前因后果，前半部分被一些好事的同学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体育馆内那戏剧性的一幕自然也是被大家热烈讨论了一番，但这出戏毕竟是落幕了，几乎没有了值得期待的看头，那些爱看戏的人理所当然地转移了目标。
　　海陆向来无心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别人支持她也好，反对她也罢，她都不在乎，照样过自己的生活，谈自己的恋爱。
　　她和李佳航的恋爱，好像很顺利，又好像不怎么顺利。
　　两人的课程安排不同，一周见不到几面，即使见了面，也不过是吃吃饭、散散步、聊聊天，完全不像别的情侣那样甜蜜。
　　虽然她也不喜欢那种一天到晚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恋爱模式，但是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用贝喜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别扭的人谈了一场别扭的恋爱。
　　别扭吗？其实她并不觉得。她和李佳航认识三年多，彼此间有一定的了解，感情虽然不是那么深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起他之前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她认为自己多少还是占点优势的。
　　他们交往一个多月，李佳航虽然很少主动约她，但是她去找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笑着答应，两人在一起时，也相处得十分轻松自在。
　　这样就很好了，她心想，毕竟这份感情是她主动求来的，她怎么能要求太多？欢欢喜喜常常替她打抱不平，说李佳航太不懂得体贴女朋友，老要她跟个小媳妇似的追在后面跑。
　　她总是说无所谓，总是替他说好话，但其实她也并不是不觉得委屈。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点一点地勾勒他的脸，越清晰就越难受，越难受就越不甘心。
　　可是，她并不后悔，是她心甘情愿选择了这样的关系，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无怨无悔。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
　　考钢琴的那天，海陆提前了半小时到了考场，趁着其余人都没来把两首考试曲目过了一遍，没什么错漏，可不知是不是她太紧张，总觉得感觉不对。
　　包括她在内，班里一共有五个人学钢琴，清一色的女孩子。期末考试时除了她们五人，还有大二的学生，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七个人跟她在同一个考场考试，她的序号是二十二。
　　起初，她还安安分分地坐在大教室里听其他人演奏，听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她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了，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到外面上透口气。
　　海陆走出教室，转了个弯进了楼梯间，坐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好让自己平复下来。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脚步声，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来准备进去考场，刚走下几级台阶，就跟恰好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心里顿时一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生，问：“你怎么在这里？”
　　“正好没课，所以过来看看你。”李佳航说，“到你了吗？”
　　“还没有，快了。”
　　李佳航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脸，发现她平日神采飞扬的大眼睛里此刻写满无措，又注意到她偷偷缠在一起的手指，轻声问：“很紧张？”
　　她垂着眼，点头：“有一点。”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松点，别把这当成考试，当作是平常的练习就行了。”
　　她抬起头看他，微微皱着眉，说话时呼吸都有些急促：“里面有很多人，我怕……”
　　他笑了笑，用手指稍稍梳理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又替她把两鬓的碎发整理好，说：“当他们都不存在。”又补充道：“当初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我表白都不怕，现在这点人反倒怕了？”
　　她不禁失笑，刚想回他两句，却听到有人叫她：“海陆，下一个到你了，快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心扑通扑通地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刚刚转过身想走，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拉住了手臂。
　　李佳航将她拉近，轻柔地在她额前印上一吻。
　　温热的触感令她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紧张慌乱仿佛一扫而空，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不仅是双眼，连带着原本的杂乱震颤着的心也完全澄净平复下来。
　　他看着她，说：“进去吧，我在这等你。”


　　海陆心里真是比吃了黄连还要苦，她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出头，体重却直逼一百斤，冬天到了还会蹭蹭蹭的多冒出几斤来。按她的标准，自己并不算胖，更加称不上肥，平常穿衣服稍微注意一点，看起来还算得上是身材匀称。可无奈的是，她身处“美女云集”的音乐学院，长得标致的女生一抓一大把，于是她那张还不错的脸就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优势了，再加上身材修长的、火辣的、丰满的美女也不在少数，她顺理成章地就被比了下去，沦为不起眼的小丫鬟。这些就算了，她本来也不在乎，可更加无奈的是，他之前交往的那几个女朋友，没有一个不比她好，光是那一看绝对不超过九十斤的身子骨，她就只有眼红郁闷的份。
　　郁结攻心，她莫名其妙地来了脾气，也不管他，气呼呼地笔直往前冲。
　　李佳航无奈地摇头笑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电影院离江边不远，海陆一路快走，很快就走到了江边，一阵寒风刮过，吹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在心里抱怨：大冬天的，为什么要来江边啊，神经病！
　　她脚步没停，身后的李佳航疾走几步追了上来，拉住她说：“好了，消化够了，休息会。”
　　她也没反抗，在原地站定，耷拉着脑袋，沉默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怜爱，想起她生气的原因，又不免觉得好笑，替她稍稍系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温柔地说：“别生气了，我刚才是逗你的。”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气我自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来，看着他的双眼里写满无奈，“其实我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最先想到你的感受，总是担心你不喜欢，担心在你的眼里，我不够好……李佳航，你真的，会喜欢上我吗？”
　　她明白，这段感情，是她起的头，却由不得她决定什么时候说结束。这么久了，她一直在追逐他的脚步，他走她便追，不急切也不缓慢；他停她便停，不逼迫也不妥协。可是，她最怕的，是她追着追着，突然发现前方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的傻，恳切又委屈地看着他：“如果……真的连一丁点的可能都没有，请你……一定要早一点告诉我。”
　　李佳航看着她，神色淡淡，眉头轻皱。
　　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眼前这张可怜兮兮的脸，他心里的感觉有多怪。
　　他是该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还是该气她的多愁善感？
　　她说的那些话， 每个字都仿佛是一把小锤，轻轻地捶打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令他憋闷得异常难受。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住，胀胀的、闷闷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放在她的围巾上，他索性一把抓住，手臂慢慢往后收，轻轻地将她拉到最贴近自己的位置。
　　他低着头，她仰着头，两张脸骤然贴近，他闻到了一阵香味，甜而不腻，很适合她的味道，令他心神荡漾。
　　看了一眼她莹润得仿佛快要滴出水来的双唇，稍稍迟疑之后，他轻柔地吻住了她。
　　海陆脑子里一阵发懵，反应过来之后，一颗心狂跳不已，羞得满面通红，紧紧地闭上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脸。
　　“会的。”他缓缓离开她的唇，深邃黑亮的双眼直盯着她，似乎闪着些不可言喻的光亮，“我会喜欢上你的。”


第二十章
年关将至，趁着书店还没开始放假，海陆拉着李佳航逛书店，想淘几本书回家打发时间。
　　正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间选着书，手机突然响了，是陶好静，她接起来：“喂？”
　　“又在和你的男朋友约会呢？我说你们俩，可真够甜蜜的啊！”
　　“求你别调侃我了行吗，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你这丫头，越来越有异性没人性了！”
　　她无奈至极，败下阵来，还没想好怎么说，电话那头却换了一个人说话：“陆陆，你跟李佳航在一起吗？有没有空过来见个面？”
　　她听出是唐玥的声音，说得挺郑重的，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问道：“我们在书店，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玥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傲珊想见你。”
　　海陆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正翻着法律书的李佳航，不动声色地走开一点点，压低了声音问：“她要见我？为什么？”
　　“陆陆，不是我想帮她说好话，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大家又都是好朋友，我看她也的确是诚心想跟你道歉。”唐玥说，“现在你已经跟李佳航在一起了，过去的事情，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放下了，不是没想过跟凌傲珊和好如初，毕竟朋友一场，即使有过埋怨，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犹豫，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她是已经放下了，可她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
　　走回书架前，他依然翻着手里厚重的法律书，她张了张口，见他连眼角都没朝她瞥一下，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书还拿在手里，她没了兴致继续看，打算放回去，无奈放书的位置太高，她踮起脚来，勉强够到了，谁知还没放稳，手一酸没抓住，书眼看着就要朝着她的脑袋砸了下来。
　　索性她身边的李佳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本书，长臂一伸，把书放到了书架上，转过来看着她，轻轻皱眉：“小心点。”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他察觉到不对，问道：“怎么了？”
　　海陆迟疑了几秒，然后吞吞吐吐地告诉了他，末了又赶紧补充说：“如果你不想去，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去就好。”
　　她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他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吧。”
　　两人到了约定的火锅店，唐玥、陶好静、骆邱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还有许久未见的凌傲珊。
　　陶好静一见到他们，就忍不住调侃起来：“你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光顾着二人世界，连我们这些朋友都没心思理了是吧！”
　　海陆顿时只觉得尴尬，她还没走到桌前就已经看见了静静坐着的凌傲珊，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高贵美丽，脸上永远是淡定自若、波澜不惊的表情。
　　凌傲珊朝她微笑，可是她却笑不出。想笑，却觉得即使笑了，看起来也肯定是僵硬得不如不笑。想看看李佳航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明明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用眼角瞄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
　　落座后，唐玥和骆邱招来服务员点菜，凌傲珊往海陆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给李佳航也倒了一杯，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海陆愣了愣，点点头：“嗯，好久不见。”她不敢去看李佳航的脸，没听到他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他端起了面前的那杯茶。
　　凌傲珊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答：“还好。”
　　客套而机械的对话，完全不像是朋友之间的交谈。
　　也许是受不了这尴尬得诡异的气氛，陶好静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大声说：“我说你们这是干嘛呢，不就是一点已经过去了的破事吗，有必要弄得跟深仇大恨似的？”她拿了两个玻璃杯，倒满啤酒，在海陆面前放了一杯，又把另一杯递到凌傲珊面前，“痛快点，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事情谁都别再提！”
　　“她不会喝酒。”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佳航突然开口。
　　海陆心里“咯噔”一下，他说的这个“她”，是自己吗？还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垂下眼帘，紧紧地咬着唇。


第二十一章
短暂的寒假很快过去，凌傲珊回学校的那天，海陆跟唐玥、陶好静一起送她到火车站，自从上次和解了以后，在唐玥和陶好静的努力之下，两人总算是慢慢解开了心结，重新恢复成好朋友的关系。
　　海陆本来就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而且也不想白费了唐玥和陶好静的一番苦心，所以每次都欣然接受她们的邀约，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多少还觉得有些尴尬，可毕竟姐妹一场，聊着聊着就很自然地融入到一起了。
　　寒假的时候，她们也跟凌傲珊的男朋友原浩宇见过一两次，很温柔体贴的大男生，带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女朋友的时候眼神柔软得令人心醉。
　　海陆记得曾经有人跟她说过，相爱的人，无论是一句话、一个微笑，甚至一个对视，感觉都很不一样。她以前不相信，觉得肉麻兮兮的，可见到了他们这一对，才真正了解到这句话有多么正确。
　　报道后的第二天，碰巧是2月14号，情人节。
　　前一天晚上，海陆待在宿舍，一边吃着欢欢喜喜带来的浙江特产，一边跟三位整整一个寒假没有见面的室友聊天叙旧。
　　贝喜问她：“明天情人节啦，你跟你们家李大帅哥，打算怎么过？”
　　她压根儿就不记得情人节这回事了，听贝喜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倒也不怎么在乎，剥着手里的山核桃，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应该怎么过？”
　　贝喜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惊呼道：“大姐啊，你个有男朋友的人，居然不知道情人节该怎么过？”
　　一旁的顾灵韵笑道：“陆陆之前又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也很正常。”她看向海陆，“李佳航没送你花或者巧克力什么的？”
　　见海陆摇头，贝欢说：“这不是还没到情人节么，说不定他正筹划着明天给你个意外惊喜呢！”
　　意外惊喜？海陆想都不敢想，他们寒假才见了三四次面而已，过年忙着到亲戚家拜年串门，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短信、电话也少得可怜，她真怀疑他大少爷是不是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女朋友在苦哈哈地等。
　　瞥一眼顾灵韵桌上的玫瑰花和巧克力，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期待，如果真有意外惊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