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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尾巴--王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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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尾巴来说,光目击到目标有亲密的早恋行为是远远不够的。
按照标准流程,我们应该记录下当事人的行为、时间、地点,以及各自身份的一些准确信息。只有这样,当螃蜞将某个女生带到教导处时,上来就可以先声夺人击垮她的心理防线:我们来谈谈XX班的那个小男生吧,你知道他家住哪儿,XX新村XX号XXX室对吧?你去过那里的;你们还在X月X日X地去了XX,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和他谈过了,所以你还是配合我们
而不是愚蠢透顶地问:我知道你在早恋,老实交代那个浑小子是谁?哪个学校的?住哪儿?
王丰和巫梦易的目的地显然就是马路对面的鲁迅公园。
那时候的公园还没免费开放,进去要交钱,却被广大学生情侣所钟爱,因为要门票的公园游人少,就减少了被人打搅的几率。当然这样一来我跟踪起来也颇有难度,必须拉开很长的距离才能不被他们发现。
但根据尾巴小组的培训内容可知,进入公园约会的情侣就宛如被追杀的梁山好汉,十有八九是要往山上去的。
进公园时我已经将大门口的那张地图抢记在脑海里。这所公园只有两座山,小的那座太靠近游人偏多的中央草坪和鲁迅墓,大的那座在最北端,树林茂密山体蜿蜒,是成年或者未成年情侣幽会的绝好去处。王丰和巫梦易也清楚这点,所以他们的行踪是朝着北面去的,然后在西侧从小路上了山。
我当然不会傻到跟着从西侧上去,但从东面绕上去太费时间,只能不走山路,直接从北边攀着石头和老树慢慢爬上去。
怪不得鲁迅曾说过,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换句话说,前面没路的时候,就要自己开路。
幸运的是,天又下起了雨,而且雨势颇大,我实在不敢将它和“有时有小雨”联系起来。但雨打在树叶上的淅沥声却掩盖了我攀爬时发出的声音,同时也赶走了山上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情侣,让我终于能顺利而隐蔽地上到了山脊,然后就看到在左前方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两个身影背对着我正坐在一块长条石头上。我想此刻他们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二人正分享着同一副CD随身听的耳机,并且女孩将脑袋轻轻靠着男孩肩膀,几缕青丝淌下,挂在对方背上。
在他们的上方,巫梦易的那柄雨伞抵挡着雨水,她的耳机则抵御着世俗世界的嘈杂,连平时好动的王丰也安静得一动不动,两个人像坐着入睡那般,又好似鬼斧神工的雕塑。
他们应该还紧握着彼此的手吧?
面对此情此景,我整个人都被雨淋透了亦无所谓,也分不清眼眶周围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是的,我当时流了一点眼泪,出于他们此刻的甜蜜。
因为这种甜蜜,正是尾巴们苦苦追求的如山铁证。


IP属地:上海24楼2011-11-11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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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学校迎来新年开学第一天,同时有两对早恋情侣宣告落网。
    其中有一对便是高二1班女生巫梦易和高二3班男生王丰,只不过他们并非像另一对情侣那样是一大清早就被请到教导处的,而是一直拖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候。
    当时巫梦易正在校门口的宣传栏前负责写新的校级黑板报,主题是“以全新姿态迎接新一年的挑战”。因为在写字的同时她还要帮另一个宣传部干事绘一些图案,所以两只手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粉笔灰。
    当一名教导处的老师出现在她面前时,女孩怔了怔,讲:老师有什么事么?
    男老师没看她人,而是看着黑板报,微笑着问,你们要多久做完?
    巫梦易一头雾水:不知道,可能还要半个钟头。
    那老师点点头:好,那你还是先跟我去一下办公室吧。
    此时巫梦易应该已经多多少少感知到了什么,看看边上另一个干事,对方的脸色似乎比她本人还难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讲: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手。
    老师说:不必了,庞老师在办公室等着呢,一会儿再洗。
    庞老师便是教导处主任螃蜞,一般让他叫去谈话就跟明代官员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聊天一个性质。巫梦易当然猜到了自己被请去的原因,顿时脸如白纸,扭头对那画画的干事道:等我一下,过会儿就回来。
    说完把粉笔一放,随着那老师慢慢穿过操场,进了行政楼。
    她当然没有很快回来。
    后来想想,那老师故意带巫梦易经过操场再进大楼是有用意的,因为当时王丰就在操场上踢球。
    那老师走得很慢,所以王丰不可能没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我无法想象当时两人是什么样的眼神,应该相当复杂,比外太空坠落的陨石还要难以分析其全部成分。尤其是王丰看到自己的秘密女友跟着教导处的老师走进行政楼,对方的脸色和神情该是怎么震撼到他?那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男生不如现在的孩子这么早熟,社会舆论的大环境也偏保守,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也就那么点儿。自己的女友先“进去了”,等把他也请去时,两人断然不会见面,对方是否出卖了自己就很不好说 如此一来,心理防线便有了突破口。
    所以有时候我回过头来想想,觉得搞这套,螃蜞他们真是老妖精,一招一式都透着玄机。我们当尾巴的虽然也够机智狡猾,却绝对不如这些人。
    巫梦易走进行政楼后不到十分钟,高二3班班主任出现在操场边,以一种复杂的眼神叫住了当初曾给她带来几百块钱奖金的见义勇为好少年王丰,让他跟自己走一趟,结果一直到下午上课时,也没见他回教室上课。
    “马可尼”王丰,“汞”巫梦易,全部落网。


    IP属地:上海25楼2011-11-11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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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巴第一季完———————————————


      IP属地:上海27楼2011-11-11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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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早恋的天堂(1)
        战国时期伟大的思想家孟子小时候肯定没有早恋过,但他妈还是带着他搬了三次家,最终落户在私塾边上,其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幸好那时候私塾不收女生,否则,孟母大概也会像王丰的老娘一样让儿子赶紧转学。
        王丰转学是在他早恋落网之后第三天,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有个强迫症外加神经过敏的母亲,她在得知不孝子早恋后顿感世界末日来临,并以最快的速度托人介绍了一所据说女生质量相当差劲的普高。
        那一年《侏罗纪公园2》正好全球上映,但王丰到了新学校之后估计连买盗版VCD的钱都能省了。
        王丰本人当然是不肯转学的,在那三天里努力学习贯彻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精神,据说还差点绝食。然而一切逃不过宿命,第三天王母依旧来学校办理最后的转学手续,并且像那个年代的很多父母一样越俎代庖地行使了子女的权利,在转学文件上代儿子签好了名。王丰像只豹子般一路冲到学籍办公室想要夺过那份文件,却被母亲拉到了外面的走廊上,然后便是一下接一下的响亮耳光。
        耳光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据说,这是王母在王丰初中毕业后第一次打他。
        


        IP属地:上海28楼2011-11-11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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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只是代理的而已,这所学校竞争多压力大,不像我们初中那时候。
          班磊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上海牌香烟。见我目光讶异,他熟稔地把一支烟在桌上轻敲几下,道:半年前刚学会的,偶尔抽着好玩 你不会去告密吧?
          我抿抿嘴角,讲:当然不会,不过这所学校情况复杂,老师的眼线很多,你千万小心。
          这天中午我们吃了很久,班长会议我险些迟到。
          高二3班班长南蕙依旧喜欢坐在靠门的地方,见我最后杀到,头也不抬地向我打招呼,延续了以往的讽刺风格:林班长又迟到了,是不是进了组织部有些高兴得晕了头?
          话说完她忽然微微抬起头,鼻翼耸动:你抽烟了?
          我一怔,讲:别提了,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有个老师在隔壁小间抽烟,又不好说什么。
          这次会议并非例会,而是临时召开的,关于下礼拜区领导来学校视察的事情,虚头八脑的东西讲完之后很快就散会了。但接下来还有学生会的部门小会。南蕙在学习部,我在组织部,正好同路。见边上没什么人,我轻声问:过两天就是情人节,这次你们有得忙了吧?
          她知道我是指情人节的信件和贺卡检查,回答说:你们尾巴也不会得闲的,学校新来了十几个转校生,上头批示要加紧控制。
          我闻言色变。
          班磊就在这批转校生里。
          今天中午在吃饭的时候,我还装作有意无意地问了他一句:对了,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
          当初在初中的时候,班磊就是有女友的,或者严谨地说,和一两个女孩保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既然当年他还比较矮胖的时候就已经能追到女孩,现在的他又高又瘦眉清目秀,家境富裕会打篮球,自然更是早恋的高危群体,难免成为尾巴的重点目标。
          班磊抖落一段烟灰,讲早就分手了,现在连她长什么样都忘记掉了。我点点头,也判断不出来是真是假,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听说现在早恋抓得很紧,尤其是重点中学。他哈哈一笑,讲:什么恋爱不恋爱,那帮大人小孩都是吃饱了撑的。当时我跟着笑笑,不再多言,埋头吃菜。
          此刻我站在行政楼的走廊里,对着南蕙和她带来的内部消息目瞪口呆:新来的学生?你们才截获了多少他们的信件?怎么确定名单?
          南蕙看了我一眼,把眼镜往鼻尖上推了推:你这是在刺探机密么?
          我语塞,换来她的嘴角一抿:这次期末考试大家都考得不好,上面很担忧,所以转校生无需信件线索。
          我说上头开什么玩笑,这不是要累死我们么?再说,他们来这所学校三天都不到!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学习部会议室的门口,南蕙一只手搭在门把上,难得地对我回眸一笑,只是笑容诡异:对,那就欢迎他们来到早恋的天堂。
          


          IP属地:上海30楼2011-11-11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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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视察后第二天,星期五,到了整理“图书黑名单”的时候。
            王丰的“马可尼”行动之后,尾巴小组吸取了他们两人暗中传递密码的经验教训,在搜集线索时多了个渠道,就是每星期整理一次图书馆的借书信息。
            图书馆的藏书被清查过好几次,武侠侦探科幻类书目死伤大半,却留下了为数不少的言情和校园青春类作品,其中就包括琼瑶、席娟、于晴的小说(我们私下称这三个阿姨为“三套车”) 只要这三位当中任何一个的作品出现在某女生的书包里,在当时都足以让班主任震惊不已。撇开台湾同胞在这方面的卓越贡献,那些宣讲爱情的世界经典名著也显得分外可疑,尤其是《红楼梦》这样的传世名作。
            借过以上这类书籍的学生,都会被我们从借书清单里一一挑出备案在册,将来在选择跟踪目标时以作参考。
            鉴于这个无孔不入独具匠心的方法是由我发明出来的,所以每次去图书馆拿借书名单复印件的也都是我,因此图书馆那几个老师慢慢和我熟悉起来,每天中午我刻意躲避班磊时,都能在“学生勿入”的图书馆资料室里潜心自习。
            这天中午我拿到借书清单之后照旧先仔细读一遍,然后一本书的名字吸引了我的目光 《霍乱时期的爱情》。
            我之所以这么关注它不是因为它那赤裸裸且偏长的标题,而是因为螃蜞当初在“审讯”落网的王丰和巫梦易时得知,原本这对苦命鸳鸯拿来做密码对照本的正是这本小说。巫梦易最早在学校图书馆看了这本书,十分喜欢,后来就在书店里买了两本,一本留给自己,一本给了王丰(当然,都是包上了某某教参的书皮)。只不过后来王丰不小心把他那本弄丢了,就转而用学校门口的黑板报宣传栏的诗歌代替,然后被我误打误撞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借书清单表明,这本书在春节前夕被借走,隔了一个寒假之后才被还回来。我记下这本书所在的书架位置,然后将清单小心收好,却没急着离开,而是悄悄步入借阅区。
            我要看看,那本让我的跟踪目标分外喜爱的爱情小说,究竟写了点什么东西,让她们五迷三道地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小说距离它本来应该摆放的位置足足有上下三行书的差距,而且居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外面包着四五十年代老书的那种粪黄色书皮,质地粗厚。作者有着足球运动员一样的名字:马尔克斯 《霍乱时期的爱情》。
            霍乱。瘟疫。还真贴切。我不屑地笑笑,翻开书页快速浏览,结果看了第一句话就差点没厥过去:“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
            这本书果然很合某些人的胃口。
            大毒草。
            我把书翻到最后,查看借书卡上的纪录,只是没有看到巫梦易的名字,却看到了她的好友。在学校图书馆借书,以学生证为凭,限借一本,所以爱书之人便会问别人借学生证来多借几本书。
            只是,当初曾把学生证借给巫梦易的这个女孩,如今已经和她彻底决裂。
            王丰转学后,也算快刀斩乱麻地一走了之。巫梦易的命运却远比他苦:班级、校刊、文学社和学生会的职务全丢了,只剩一个生物课代表的头衔,她和好友也为此反目。
            原来她的这个好友暗恋王丰多年,只对巫梦易说过心里话;巫梦易明知如此,还是背着她偷偷和王丰发展,犯了友情的大忌,偏偏还东窗事发了,那个好友怎么能不恼羞成怒?从此之后再也看不到巫梦易和她午休时在操场上慢慢散步,对方更是将两人间的私人信件和小礼物悉数退还给巫梦易,一刀两断,和别的女生搞友好邦交去了。
            孤家寡人的巫梦易从此独来独往,加上早恋事发后家长对她日益严苛,可以说亲情友情爱情全部受到打击。如果说对此我没有愧疚,那是假的。但我更大的感触和疑惑则是,王丰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两个女生陷入这么复杂尴尬的三角纠葛?
            脑子肯定都坏掉了。


            IP属地:上海33楼2011-11-11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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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水手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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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磊在我初二那年转走,又在我高二这年转来,读过的初中高中比我各多一所,因此认识的朋友、同学更是我的好几倍,估计三教九流都有,其中之一便是他在师范附中念书的现任女友 只不过对她来说,“班磊女友”这个身份并非专职,而是一份兼职罢了。她还真没有愧对自己的那身水手服,脚踩两条船却不翻,搞不好甚至还有一支船队。
              毫无疑问,在那个早恋萌生的年代,水手服在该领域显得超前多了。但她不知道船队的屁股后面还有我这艘海狼潜艇。
              只是那枚致命的鱼雷,我迟迟未发。
              邂逅水手服之后的星期一,体育课。
              因为学校操场场地有限,所以总是几个班级混在一起上。并且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接触,男生和女生被划分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活动,界限分明。
              那堂课正好是和班磊他们班一起上,男生教的是篮球的传球配合。我这个人平时不善运动(骑车跟踪除外),所以总是笨手笨脚,要么没接住对方传来的球,要么就是把球传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终于有一次,我接球的姿势不正确,飞来的篮球正面砸中了左手无名指,导致关节肿痛发炎,也就是俗话说的“吃萝卜干”,整根手指颜色通红,无法自如弯曲。我是第一次吃萝卜干,有些不知所措。班磊走过来说没事,等会儿拿冷水冲一下。自由活动时间一到我就直奔教学楼男厕所,在洗手池旁龇牙咧嘴地冲洗,而他居然就站在边上抽烟。窗户大开,大部分烟雾都飘散出去,但我还是觉得他的胆子比脑袋还大:你疯了?被别人看到就死定了。
              班磊一脸听天由命的消沉表情:昨晚和我爸吵架了。
              为什么?
              考试成绩咯,我们班我倒数前十。
              怎么会的?你以前不是功课很好的么?
              他笑笑,从嘴里拿下烟:你傻呀,以前我们那所初中是多烂的学校?用点心思都能进班级前五,哪像这里,一半以上都是书呆子 真佩服你怎么考进来的;我爸也真是,非要花大价钱把我转进来,排名低了又要打人
              话说到一半,忽然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班磊眼明手快,烟头被他弹到了窗外。但外面的人只是路过,虚惊一场。他见我冲好了,便和我一起回到操场,讲:你最好没事的时候多按摩按摩,力道轻点,回家之后拿红花油擦擦,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知道他经常打篮球,萝卜干大概也吃了许多次,经验丰富得很,问有没有什么止痛快又便宜的秘方。
              他朝我咧咧嘴,压低声音半真半假地道:秘方当然有,那就是,女人。
              我怔住,这个答案过于赤裸裸:女人?
              对。他朝我眨眨一只眼睛:想想你喜欢的那个女人。
              说完他就扔下我朝篮球场小步跑去了,那里是需要他的战场。
              想想自己喜欢的女人。
              真是独特的秘诀。
              班磊秘方里的女人自然是水手服。
              可是水手服真的喜欢他么?
              无意中撞见水手服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的当天下午,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时冲动准备去找班磊。偏巧他们家那一带正在建造地铁,道路狭窄不说,路面上卡车云集飞沙走石,工地上声音震耳欲聋,搅得我慢下车速,也让脑子慢慢冷静。
              告密对我这个尾巴来说再平常不过,但这次却情况特殊。首先就是我该怎么解释我知道水手服的存在?难道说是我无意当中碰见她和班磊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现在又碰到她和别人打情骂俏?班磊会相信么?
              就算班磊白痴到会相信这通鬼话,或者我写匿名举报信给他,接下来这小子的举动我也是可以预料的:初中的时候他就性子冲动,现在人越大脾气应该也越大,一怒之下定会去和那对狗男女正面交锋,搞不好还会来个玉石俱焚 那样的话,不惊动家长或者学校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我要看到的局面。
              于是在距离班磊家门口只有两百米不到的地方,我紧急刹车,无视身后骑车人的咒骂,掉转车头,打道回府。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抉择是对的。因为就在前面,当班磊告诉我那个秘方的时候,表情是那么专一,略带陶醉,自然是在想水手服。夸张点说,我大概都能从他的瞳孔里找到那个女孩的身影轮廓。
              如果告诉了他真相,那么一定是两败俱伤。水手服这样的女孩子,哪怕是路遇流氓被劫色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但班磊不同。我不想我唯一同时也是最好的朋友受伤害,无论是皮肉之苦,还是心灵之毒。
              所以,再度保持缄默。
              


              IP属地:上海35楼2011-11-11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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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下午五点半,离家出走五十三个小时的高中生班磊忽然主动现身回到了家中,他父母还以为是老天显灵让儿子回心转意。
                当然,班磊还是免不了差点让父亲暴打,不过幸好被母亲和外婆中途拦截下来。
                第二天他回到学校,周遭的一切还是那般平静,或者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他离家出走的消息班主任一直压着,所以其他学生都不知道。至于学校管理层内部,反倒没有给班磊什么处分,生怕刺激了这小孩又导致他离家出走,到时候要是引来了电视台或者报社什么的就完蛋了。何况班磊对外宣称自己出走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所以出去散散心”,而不是“义无反顾地去追求梦想中的自由”,学校除了让心理辅导老师跟他谈话之外,也就不好再多计较什么。
                同时这天也是星期一,又有混合体育课,还是和班磊他们班级一起上。但我们总是刻意避开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光了。
                当时在招待所的207房间,我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班磊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中带着疲惫讲:怪不得来了这所学校之后,我总觉得你怪怪的,有时候好像故意躲着我,原来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我摇摇头:你是尾巴的目标,我不能让他们发现你我关系密切。
                班磊:对,我还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包庇,我早就被别的王八蛋举报早恋了 跟我说说他们会怎么处置被抓到的学生,浸猪笼?嗯?还是女生课桌上立一块“**牌坊”,男生戴个高帽子游街?
                我避开他的嘲笑:知道你成绩为什么差么?就是因为她。
                他又拿出一支烟放进嘴里,含糊地道:你跟那群老师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了。
                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班磊停住点火的动作,瞥了我一眼,神色冰冷:以后可就难说了。
                班磊重现江湖之后,和水手服的来往并没有丝毫改变,一如既往。
                尾巴小组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家出走而怀疑我的报告,因为那天说服班磊同意回家之后,我告诉他说把身上的钱包、眼镜、手表乃至名牌外套统统扔掉,这样就能造成证据来支撑这么一个假象:班磊离家的两天里没有找任何人联络,拿着仅有的那点钱流浪街头,晚上就睡在通宵营业的公共洗澡房,结果身上值钱的财物都被小偷偷走了。
                龙虾他们果然相信了这个说法,一个谈恋爱的学生离家出走后是不可能不去找自己的恋人的,更不会窘迫到最后衣衫褴褛地狼狈回家。至于我和他曾经在同一个初中念过书的事实,因为我们当时不在一个班级,所以并没有明显证据来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我。
                作为尾巴,我救不了别人,但至少我能救班磊。
                但班磊对我费尽心机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显得多么感动,他只是向我承诺尾巴的事情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水手服。
                对这个承诺,我毫不怀疑,因为这是我们彼此间的最后一次互助。当时班磊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忆犹新:林博恪,我和我女人的事情欠了你很大一个情,你的秘密我不说,只是从此往后
                只是从此往后,他和我,无论校园内外,都将形同陌路。
                我听完,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捏住了把手却没有转动。我刚才一走进班磊的房间时,就发现他的床铺很凌乱,枕头也扔到了地上。鉴于水手服在这个房间曾经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跨度长达一小时,而且班磊现在只披着一件衬衫,扣子也没扣全,我不得不往最坏最深入的地方去猜想他们现在的关系程度。但我此刻的身份已经不是他的好友,所以终究没有多嘴,把水手服的“奸情”压在了喉咙口。
                身后的班磊察觉到我的古怪,一边穿衣整理东西一边问:还有什么事么?
                我清清喉咙口,讲:以后少抽点烟。
                言罢,出门,滚蛋。
                


                IP属地:上海38楼2011-11-11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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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中保全了班磊之后,新的尾巴任务下来,跟踪老相识“拉瓦锡”。
                  剪刀小组破译出了那串号码的两种可能性,但却没有按照我所想象的笨办法以惊人的毅力一条一条查阅手头的学生电话号码汇总,而是动用了最新式的科技武器 电脑。
                  一九九七年的时候,托比尔·盖茨的福,中学电脑课的内容从只能开机关机、输入DOS命令或者Fox语言有了质的飞跃,虽然后来叱咤风云的Windows98操作系统还要足足一年才能面世,但学校电脑的Word软件已经足够处理查阅号码这样的小事情。
                  另外,插句题外话,也是在这一年,中国出现了第一家网吧,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让游戏机房老板们眼红不已,纷纷改行,更让那些曾经强烈抵制学生去游戏机房的教育工作者们觉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乃世风日下矣。
                  但在此之前,电脑还是成为尾巴小组手中的利器,南蕙查出这个号码属于我校高三年级某女生,资料表明,她和拉瓦锡曾在同一所少年宫学习手风琴。摆在今天,这会是一部校园爱情小说的情节,而且还是姐弟恋的桥段,放在第五代或者第六代导演的剧本镜头里,场景大概如下:在温馨的少年宫教室内,在悠扬的琴声里,一个青春期少男和一个花季少女在旋律中传递着彼此的情愫
                  但回到现实,对那时的尾巴来说,这是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线索,只有瞎子和弱智才会放过他们。而且因为女方嫌疑人正在读高三,学校不介入都不行。
                  就这么简单。
                  三天后,我的目标拉瓦锡落网,高三女生则被他们年级组长请去作语重心长的恳谈。
                  而我,却几乎夜夜失眠,一进入梦乡,场景就是初一那年的秋冬,在初中的那个煤渣跑道操场上,体育课男生测验一千米长跑,三个班级的男生一起测,其中就有班磊他们班。
                  我从小体质就弱,短跑凑合,扔实心球勉强及格,长跑太考验耐力,对我而言是道难关。那次测验也不例外,两百五十米的跑道,我跑第二圈时就已经落在队伍最后面了,属于名副其实的“尾巴”。
                  就在我以为自己无法继续苟延残喘快要死在跑道上的时候,一直领先在前面的班磊放慢速度等我过来,然后并肩而行,暗中推着我加速。
                  我们体育老师也知道我的情况,并没有为难这种作弊行为,我比及格线晚了三秒抵达,也被他篡改成刚好达标。这固然可喜可贺,只是班磊因为我也是六十分,影响了体育总分,并进一步拉低了学期末的德智体美劳总评分,与优秀学生的三百元奖学金失之交臂。
                  再后来,那个心地善良的体育老师调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一嘴烟臭的虐待狂。班磊第二次帮我长跑作弊时被这厮一把抓住,接着就是一个耳光,然后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当我是瞎子么?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班磊那时候的叛逆心理还没像今天这么强,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那时他还是个个头不高的初一学生,不会还嘴。那个老师骂得来劲,说你这么喜欢帮他跑,那好,你干吗不背着他跑?
                  一直保持沉默的班磊忽然开腔了:我要是背着他跑一千米,你算我们两个都及格?
                  那老师也是犟种,从心底里歧视这个毛头小子:及格算什么?六分钟以内跑完,都给你们九十分!
                  这浑球说话这么有底气是有原因的:我们的初中很差,男生调皮顽劣,不少人和外面的混混小流氓有交情,一般的老师都管不住他们,所以彪悍的体育老师一直是学校管理方面的中流砥柱,工资低,威望高,有时性子急了,出手打学生几个耳光或者踹一脚也没人追究,而且,那时候师长们普遍认为体罚学生有助于培养他们的“健康”人格。
                  而这也意味着,只要这个虐待狂遵守诺言,就算给我们一百分也不会有人抗议。
                  我虽然体质差,却信奉男子汉理当顶天立地,像战场上的伤员那样被人背着跑,成何体统?但我刚一抗议,班磊就先剜了我一眼,说你不上来我就背别人去。
                  一刻我才明白,他其实是对这所学校的生活忍耐到了极限,现在终于借势爆发了出来。
                  已经不仅仅是及格不及格的问题。
                  于是那天的体育课上就出现了班磊背着我跑步的奇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模仿战争电影里英雄人物救助挂彩战友的情景。跑完第一圈的时候我就想下来,但班磊咬着牙关说你现在下来我前面这一圈都白跑了,你也会不及格 给我在上面老实待着!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四圈,共花去了六分四十七秒,最后我和班磊都得了七十分。这来之不易的七十分导致班磊咳嗽了整整一个春天,刚下跑道时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我用身上仅有的两块钱飞奔到小卖部买了瓶橘子汽水给他,他喝了两口就“哇”的吐了一地,然后用力抓住我搀扶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讲了我十六岁之前所听到过的最佩服的一句话:这狗屁倒灶的鬼学校,你看着,我总有一天要离开!
                  然而三年后,当班磊真的要将这个信念贯彻实施时,我却出手阻拦。因为我觉得它并不可敬,相反却是如此可笑。
                  但我始终笑不出来。
                  因为我们都走不出去。
                  


                  IP属地:上海39楼2011-11-11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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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口脱险”后的星期二,学校的春季运动会如期召开。
                    这一带高中众多,但都场地有限,所以每凡召开学校运动会,都是问同济大学借大操场,故而学生对这所名校极有感情,起码是对它的食堂很有感情,每年我们学校报考它的人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同济大学的场地大也有坏处,开运动会的时候人员容易分散,方便做些偷鸡摸狗之事,甚至还有学生会借机逃跑出去玩,于是便有了外场纪律巡逻队,成员是各班抽调出来的干部。
                    校运会时,班干部里唱主角的是体育委员,啦啦队有宣传委员和团支书负责,看台有班主任坐镇,我这个四肢不发达的班长显得无足轻重,于是进了巡逻队。不过巡逻的间隙我还是偷偷回到场内看了看男子四百米的决赛,因为班磊就在里面,且据说是夺冠热门之一。
                    但发令枪响后,在距离起跑线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就和其他选手冲撞在一起,摔倒在地了。同学一片哗然,我更是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一步。
                    好在班磊并未受伤,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顺势站起来继续比赛,看台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但班磊一开始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位于倒数第三,想要夺冠只能靠奇迹。
                    我轻叹口气,忽然身后响起南蕙的声音:前面听说有人拿这几场决赛赌博,你们班选手的赌注可是一比三呢。
                    我数学虽好,但对赌博的这些数据一窍不通,不晓得这个赔率是好是坏。痛恨一切体育活动的南蕙也是场外巡逻队的,她眼睛很毒,我脱离岗位后在体育场边选了这么一个僻静安全的角落都能被她发现。
                    我说你们班的人跑得也不慢,前三没问题。
                    南蕙讲那有什么用?我们班跑得最快的是王丰,去年的四百米冠军,可惜他现在不在了。
                    我想起王丰那两条蚂蚱似的大长腿,当初抓小偷时狂奔的场景历历在目,反问:你来这里是为了帮我回忆过去?
                    南蕙:不,那天遇到混混的事,我还没谢过你。
                    我:不必客气,是你我运气好。
                    忽然场上的欢呼达到顶点,高二男子组四百米的结果已经出来,南蕙他们班亚军,我们班季军,班磊第五名。等场上的声音稍微平息了点,南蕙接过我的话讲:我一直以为,做我们这样的人,上天是不会给什么好运气的。
                    龙虾的得力助手会这么说,我倒有些诧异:你觉得我们做的都是坏事么?
                    她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小学一年级就当班长,手臂上的大队长三道杠从绿变红,一直到现在,读了十一年的书,做了十一年的干部。
                    那又怎样?
                    所以,你不要问我这么低智商的圈套问题,我不会跟你讨论尾巴和剪刀的是非对错。不过说实话,我倒希望他们都畅通无阻地早恋,然后成绩变差,这样就能少几个人和我抢重点大学的名额了。
                    我咂咂嘴:很真实的想法。
                    那你呢?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仔细打量她一眼,语气慎重:这算什么?内部审查?
                    南蕙:当然不是,只不过那次拗分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也是第一次那么害怕,可后来回到家我就觉得很好笑,原来你有那样的初中同学,就更加好奇你的初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皱皱眉头: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坊间的一句话,“七中凶,长云猛,兴职的混混乱砍人”。说的就是第七中学和长云中专的学生很凶猛,而兴业职校的混混平时都是带着管制刀具去学校的,一言不合就会拔刀。
                    她点点头。这句话流传到三个区,群众基础还是很广的。
                    我说其实后面还有一句,“群架不打东腾升”,腾升中学在全市分东西两家,东腾升就是我的初中。为什么不能和东腾升打群架?因为这所学校地段不好,以前是棚户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学校的初中部,八成男生不要读书,一半以上都和街头、职校技校的混混们有来往,若要打群架,倾巢出动,人数上没人能像我们这样全民皆兵。学校内部管得很严格,但出了校门的那段路,就是他们的天下。但凡家境好点的乖学生,考到这里也会出钱转校。
                    她听了若有所思:你想走走不掉,不能像现在这样讲原则,只能选择让他们抄作业、作弊?
                    我笑她的幼稚:你还没明白,我没有权利去选择是讲义气还是讲原则。我不反抗,我的作业会被人抄,我反抗,作业还是会被人抄,只不过身上会多几个乌青。你以前见过哪个班级每个学期都会少一两个人,因为不是被人砍伤住院了就是因为砍人进少教所了?你见过课间休息的时候其他班级的人拿着水果刀冲进来找你同学算账的么?你知道烟头烫脸颊是什么滋味么?
                    场上的比赛在继续,但我们两人之间一阵寂静。
                    我说:我和你一样当了十多年班干部,只不过都是劳动委员,初中四年里我负责监督的值日生,一半以上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掉的,因为轮到打扫卫生的两个人放学后拍拍屁股就跟他们马路上的弟兄会合去了。
                    南蕙清清嗓子,道:你也怪不简单,在那种环境下学习,居然能考到这里。
                    我回答:每次我做完不属于我的活儿,看着干干净净的教室,就知道明天又会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考到重点中学,远离那个生活,远离那个世界。四年里我所失去的,我被剥夺的,我都要拿回来,要和我当初付出的成正比,不管是用哪种途径、哪种手段
                    一声发令枪打断了我的话,刚刚开始的是女子组一百米,分不清是哪个年级组。我发现女生无论跑得快还是慢,姿势都很难看。十几秒后,选手冲刺到底,我转过头,看着瘦小而脸色苍白的3班女班长,问:现在,你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了?


                    IP属地:上海42楼2011-11-11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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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年初“马可尼”落网转学到今天,已经有两个多月,按理时间不算很长,然而我却很难将眼前的男生同昔日的3班体育委员联系起来:面有菜色,眼眶凹陷发黑,面颊消瘦许多,头发凌乱,像是睡觉起来之后丝毫没有梳理,至于一身衣服,虽然干净,却总感觉古怪,好像是个空架子。
                      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也难怪我进书店的时候竟然根本没有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以前十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我走在马路上可能一下子都认不出来。
                      那个曾经见义勇为的短跑健将,不复存在。
                      王丰将我暗怀鬼胎的愧疚和心虚错当成了意外邂逅的单纯诧异,苦笑了一下,讲:你好,你是以前7班的林,林
                      表面上我和王丰都属于班干部,互相脸熟却谈不上真正的认识,于是赶紧自我介绍:林博恪,我想起来了,你是南蕙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吧?
                      对,对。他说,然后惭愧地纠正:现在不是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知道。然后岔开话题: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最近还好吧?
                      其实我知道王丰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他后来转去的是一所寄宿制中学,据说前身是教会学校,地处偏僻,四围高墙,校风严谨,一个礼拜五天学生是不能出学校的,过着真正意义上的苦行僧生活。
                      果然,王丰的脸上浮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这种回忆的表情我只在纳粹集中营幸存者的纪录片里看到过,可他还是搪塞道:马马虎虎吧。
                      我深知内幕,不愿多问,正不知道怎么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他却先开口了:这个,其实,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尽管说。
                      


                      IP属地:上海45楼2011-11-11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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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在吐字出口的最后一刻还在犹豫:能,能借我五块钱么?
                        搞了半天,原来是借钱。五块钱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可对王丰来讲可能更是天文数字吧。假如我没猜错,和当时大多数对早恋子女严加管束的父母一样,他们肯定大幅度削减了王丰每月的零花钱。经济制裁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问题上都是惩罚的杀手锏。那个曾经花钱赌球、在放学路上可以随意买饮料买报纸的王丰,现在宛如乞丐。
                        王丰说:不瞒你说,我现在每个月是没有零用钱的 但我会想办法还你,真的。
                        我没敢去看他诚恳的眼神,手有些颤抖地去翻我的口袋,那里有几个一元钢镚,另外我的书包里还有几张一块钱的纸币。
                        王丰面色回暖,不知是因为欣喜还是更加愧疚,补充道:我就是想买份《体坛周刊》,很久很久没看了,看完了你拿着,你再留个地址,一有钱就还。
                        我说不用急着还,报纸是你的,何必给我。
                        他却急了,讲:你不明白,我不能带回去,看完扔了太浪费。
                        我抬起翻找零钱的目光,惶恐而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钢镚微微发凉。对方神色疲倦,语气中带着麻木和妥协,向我解释说:每次回家,他们都会搜我的口袋和书包。
                        


                        IP属地:上海46楼2011-11-11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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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邂逅王丰后的星期一,我被请到教导处谈话。
                          罪名是抽烟。
                          香烟是当天上午我在老师办公室得到的,金上海,就摆在我们物理老师的办公桌上,距离我们班的那叠作业本只有十公分,大概是哪个熟人给他的,没来得及抽。碰巧物理老师走开了,我趁着拿作业本的时候将它夹在手指之间带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抽烟的理由,自然是迫于精神压力。那天王丰问我借钱之后买了本《体坛周刊》,然后立即如饥似渴地翻阅,宛如在沙漠里苦熬了三天的幸存者找到了一大片绿洲。看完之后他依依不舍地将周刊给了我,留下了我们家的地址,告别。
                          当然,我给他的地址是假的,他不必还钱,真正欠了对方的人是我。这天夜里,久违的失眠和我重逢。我想到当初王丰见义勇为抓小偷的新闻报道,那个被窃的受害人是一个六旬老太,小偷偷走的是她的退休工资,幸好被王丰追了回来,才没让老人急得犯病。我母亲当年也有这样的遭遇,只是她没能遇到王丰这样见义勇为的好心人,那笔丢失的工资让她哭了两天两夜。
                          辗转反侧了一个周末,当我来到学校时,眼圈暗黑,犹如国宝。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把那份《体坛周刊》悄悄带进图书馆,放到了阅览室的期刊架子上。然后走出学校,用身上仅剩的一块钱买了个打火机,躲在社区小花园的树林子里第一次尝试香烟的味道。
                          抽烟的那种感觉,一塌糊涂,却丝毫减少不了一个告密者和跟踪者的苦闷。反倒是身上这股味道暴露了我的行为,然后引来了其他的告密者。
                          我在掩盖烟味方面是个雏儿,不像班磊那样经验丰富,而我抽完烟回到学校之后竟然傻到忘记漱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教室,和不下四五个干部、学生说了说工作或者交作业的事情。结果不知道是其中哪个人向老师举报,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班主任就要我去教导处一次。
                          事已至此,我心倒坦然,走在路上步履平稳。
                          让那个告密者大失所望的是,在那里单独等着会我的并不是一脸凶相的教导主任螃蜞,而是地理老师龙虾。
                          抽烟的滋味如何?
                          龙虾的开场白总是很平缓,其实他任何时候说话都这个语调,波澜不惊。从没有人见过龙虾发火,但我总觉得即便他发火,也不会和平时的风格有很大差别。见我杵在那里不说话,他也没有逼迫,而是拿起办公桌上的一盒红双喜,那显然是螃蜞老头把这个办公室暂时让给尾巴负责人时忘记拿走的。他从里面抽出一支,却没点着,而是放在鼻尖下面闻味道。
                          我不喜欢红双。
                          他自言自语道:有股酸味。然后他走到桌子后面,轻轻坐下来:你知道么,举报你的那个学生说,他这辈子还从没在一个品学兼优的班长嘴里闻到过烟味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谈论过任务之外的东西了,来,坐下,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犹豫了几秒钟,在那把颇具血泪史的“教导处审讯椅”上坐下,但是却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恐慌,缓缓道:是王丰,他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那天王丰用我的钱买了《体坛周刊》看完,交还给我的时候艰难地战胜了内心的踌躇,问:对了,1班的那个女孩,巫,巫梦易,你知道么?
                          我点点头。他终于还是问了,显然他们两个在那之后没再有过联系。
                          王丰:她现在还好么?
                          我:不知道,我们班和1班不在一层楼,很少看到她。
                          这其实倒是句大实话,巫梦易自从爱情友情亲情三方面均受到打击之后,十分低调,连原本和外校笔友的通信都断掉了。但后来我还是见过她一次的,那是我刚进入学生会组织部不久,某天中午在西教学楼的一楼大厅,当时快上课了,人很少。巫梦易捧了一大摞生物作业本在大厅台阶口摔了一跤,伤得不重,只是作业本撒了一地。她就一本一本地把本子捡起来,头压得很低,不去看周遭的世界,好像这世界上就她一个人了,而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因为碰巧几个学生会的人也在那里,有几个还是她曾经效力的宣传部的人,但他们只像观众和过客一样,因为学生会的一个指导老师和高二年级副组长也在场。而且她捡到一半的时候,那群人正好散掉,巫梦易昔日的同事们陆陆续续从她身边走过,上楼梯。没有人停下帮忙,甚至没有人放慢过脚步。我走在他们的最后面,发现有本本子就在我脚边,却眼睛一闭,跨了过去,再也不敢回头看。
                          这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王丰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悻悻地“噢”了一声,然后讲: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所学校怪怪的,我和她那么保密,都会被发现,我离开之后经常想,是不是学校里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老师跟着你们?
                          不。他摇摇头:未必是老师,做这么恶心的事情,也许是学生 搞不好,还是学校派来的。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学校派人跟踪学生回家?这说出来不太现实啊。
                          话是这么说 他挠挠头,不知道是因为我借给他五块钱,还是他从未想过我就是那个可恶的告密者,最后不忘叮嘱:总之,万一,你也那个的话,千万要小心呵。
                          我点点头,说我自然会小心。
                          只是,和他所期望的那种“小心”很不一样罢了。
                          那么,这就是你抽烟的原因?
                          我只是觉得,我把他们两个害得太惨了一些。
                          你大错特错了,我们是在帮他们。
                          龙虾说着从椅子上直起身体:我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看起来的确可笑,十八岁之前和十八岁之后,很多事情就有截然相反的待遇,抽烟是这样,恋爱也是这样,“春天的时候,不要做夏天的事情”,这就是原则,我们的原则。
                          我当然知道这个“春夏”理论,我从没有怀疑过它的正确性:那我们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过火?龙虾扬扬眉毛,拿起那支红双喜在指间把玩:你记得我的办公桌上,那块玻璃下面压的照片么?
                          他说的是“地理兴趣小组活动室”的那张桌子,的确用大玻璃压着一张照片。他是那种五官不显老的人,看上去四十出头,其实已经五十多了,我们一直以为照片里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是他女儿。
                          谁知他却微微摇头:那不是我女儿,是我以前的学生。


                          IP属地:上海47楼2011-11-11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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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周五,带着两个黝黑的眼圈去学校,就像赴刑场的犯人的镣铐。
                            昨天晚上始终没有睡好,而是用手电筒在被窝里头看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本来它应该被我偷偷放回图书馆,但那次正巧遇到了南蕙,后来就一直没有行动,于是一直藏到现在。
                            在这个惊心动魄的节骨眼儿上,我唯一能看得进去的书居然是这么一部大毒草似的小说,实在颇为讽刺。
                            他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认出了她,眼里含着最后的痛苦的眼泪。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半个世纪中,她从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如此明亮,如此悲伤,如此充满感激之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我多么爱你。”
                            看到这句时,我终于把持不住,眼睛一闭就失去了知觉。这次短暂的昏迷只有两三个小时,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称为睡眠。
                            尽管我知道今天会很不好过,但作业毕竟还是要交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问同桌借了作业一通大抄,让他讶异不已,并且下笔如有神,神经病的神,字体都是龙飞凤舞,像地段医院医生写的感冒药处方。干完抄袭的勾当我立刻到楼下高二1班去打探消息。
                            出乎意料,班磊到现在都还没来学校,一直到出早操时,也没在1班队伍里发现他的踪影。
                            看来他很聪明,昨天得到了我的线报,今天索性不来学校,暂时避过了风头。但我知道这一招是没有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历史上也有被发现早恋的学生正好染病不来,于是教导处派老师直接杀上门去,省掉了鲁莽的父亲对儿子一顿好打的路途成本。
                            如果昨天尾巴抓到的证据足够有“杀伤力”,那么今天放学后,教导处的老师可能就会出发去班磊家了。
                            而要“抓”我的话,他们则随时可以动手。
                            但一直到午休时分,地理兴趣小组活动室都没有动静传来。倒是学生会临时组织了一个小座谈,就在行政楼的一间开放式会客厅。除了几个现任部长外,还有若干已经卸任的老部长。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宣传部前任部长正在讲一个笑话:
                            一群伟大的科学家死后在天堂里玩藏猫猫,轮到爱因斯坦抓人。他数到一百睁开眼睛,看到所有人都藏起来了,只有牛顿还站在那里。爱因斯坦走过去说:牛顿,我抓住你了。牛顿却反驳说不,你没有抓到牛顿。爱因斯坦倍感诧异,问你不是牛顿是谁?牛顿说,你看我脚下是什么?爱因斯坦低头看到牛顿站在一块长、宽都是一米的正方形的地板砖上,不解。牛顿得意洋洋地道:“我脚下是一平方米的方块,我站在上面就是牛顿/平方米,所以你抓住的不是牛顿,你抓住的是帕斯卡。”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宣传部前部长其实根本不擅长讲笑话。但其他人出于礼貌都哼哈了几句,我则丝毫不为所动。
                            “帕斯卡”,班磊的代号,这个看似无心的笑话太不合时宜了。
                            更加糟糕的是,我听完笑话后四下确认今天来了哪些人时,赫然发现前任宣传部副部长马超麟也坐在会客厅的视觉死角。这的确符合他选择座位的风格,就像蛇类总喜欢盘踞在阴暗的小角落里。他捕捉到我的目光,用那种阴冷的眼神和我打了个说不清味道的招呼。我的骨头都变得冰冷,因为根据历史经验教训,但凡有这位尾巴元老出现的场合,我都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接下来二十分钟的小座谈会让我如坐针毡,因为总感觉背后有双毒蛇般的眼睛在盯着我。等到散会时,我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开,连近在咫尺的电梯也不坐,直奔楼梯口。可没等我往楼梯上踏出一步,马超麟的手就轻轻拍在了我肩膀上,嗓音轻快,却让我感到恶心:别急着走呵 龙老师正要找你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只是庆幸,马超麟一直扮演着负面的角色,最初和我抢功劳的是他,现在带我走向内部审判的还是他,有始有终。这样只有好,如果是南蕙把我带过去,心里肯定更加难过和别扭。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马超麟却很友好,因为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我进去之前才幽幽地讲:你知道么,龙老师一直都很喜欢你。
                            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走开了。
                            而我更加忐忑。
                            


                            IP属地:上海51楼2011-11-11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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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季完—————————————————————


                              IP属地:上海54楼2011-11-11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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