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夏灵吧 关注:181贴子:10,475

【尾巴--王若虚】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996——1997年间黑色校园故事


IP属地:上海1楼2011-11-11 21:14回复
    第一章 林博恪(1)
    星期三上午十点二十六分。
    “东厂一条街”,教导处办公室。
    情况很不妙。
    “东厂一条街”的正式名称应该是行政楼三楼走廊。它朝北这面没有办公室,只有一排窗户。为防止心理脆弱的学生做傻事,窗户被常年锁死,并用深蓝色的窗帘全部掩上,外面的人就看不到走廊上发生的故事。
    走廊的南面,则都是些这样的办公室:查处普通违纪行为的纪律纠察处、负责严重违纪行为的教导处、主抓考试舞弊的思教中心,以及凡事都得听命于前几个办公室、只起点缀作用的学生纪律自管会 反正无论你犯了哪样的错误,“一条街”上总有间办公室适合你进去喝茶谈话。
    如果运气好,有时候你能看到父母掌掴子女的场面,或者两家的家长不顾身份和形象扭打在一起。当然,平时最多的还是斥责和训导声。
    但今天很安静。
    走廊倒数第二间的教导处虽然房间朝南、阳光灿烂,但每个坐在这里接受盘问的学生都只会觉得阴森冰冷。
    教导处主任姓庞,绰号螃蜞,现年五十三岁,在他十七年的教导处生涯里一共抓过一百六十七个作弊分子、十三个小烟民、二十五个打架闹事者、一整打业余小偷和三个砸坏自己家玻璃窗的小子,学生们谈起这个无人能破的纪录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句话。
    此刻螃蜞就坐在办公桌后面,因为背阳,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我明白在他的心目当中,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小偷。
    今天上午第三节课上课前,班长陈琛发现自己的那块SWATCH手表不翼而飞。因为之前的一节是体育课,他怕打球时把昂贵的手表弄坏,所以脱下来放在了课桌深处 可现在把课桌和书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班主任对处理班级盗窃案可谓经验丰富,失主周边的几名学生下课后立刻被一一请到教导处单独谈话,美其名曰“配合调查”。这次配合调查的人包括四名男生和两名女生,我就是其中之一,轮到第四个进去。
    螃蜞这个老头有着不怒自威的外表,而谈话的风格更是直接而犀利:“上一节体育课,你一直在乒乓房?”
    我明白他要说什么。体育课我是在乒乓房,但其间离开过一段时间,在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二十分钟左右。这显然很可疑,所以班里的某个浑球把这重要线索告诉了他。
    “我去了次厕所,文体楼的。”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但情况很不利:我就坐在失主陈琛的斜后侧,他脱手表放进课桌的动作我能看得一清二楚;体育课时唯一一个在教室里的女生正好是“每月例行性献血”,其间上过两次洗手间,教室门大开;也没有谁能证明我当时的确在文体楼的厕所,我又不可能将一团早已被冲入下水道的排泄物作为不在场证明呈现给螃蜞他老人家。
    “但体育课的时候有人在篮球场上看到你从文体楼出来,进了西楼。”
    学校教学楼分为东、西两幢,东楼是高三教室和所有老师的办公室,西楼则是高一和我们高二。在螃蜞眼里,我不仅有作案时机也有作案动机。他肯定事先查过我的资料:父亲早亡,只有母亲苦苦支撑这个家,班里最穷的学生之一,学费半免,初中时所在的学校“声名狼藉”。
    也许我很可怜,也许螃蜞有同情心,但同情心不能帮他抓到小偷,同情心只有真相大白之后才用得上。
    可我不需要同情,我当时绝对没有进过西楼,是有人诬陷。


    IP属地:上海2楼2011-11-11 21:14
    回复
      3
      在教导处待了十五分钟,我终于出来了。
      门外走廊上站着班主任和我们班几个学生,神色都不好看。我逐一审视那几个学生,背后诬陷我的人也许就在里面。手表的失主陈琛也在,很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笑笑,摇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说起来也奇怪,我们班虽然不少干部联合起来挤对我,但陈琛却是例外。他虽然也是“原班人马”那一族的,却待人和蔼,遇事没什么主见。可能当初正是因为他的性格懦弱比较听话,被老师定为班长。也正是因为他这种老好人性格,那些人精似的班委都不为难他。
      我深信陈琛不在陷害和嘲笑我的人之列,因为假如他要害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无数次机会了;相反,有好几次,都是他在帮我的忙。
      这次手表失窃,他明显是被利用了。
      那些想陷害我的人一定没料到,我并没有因为诬告而落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地,更没有就此身败名裂。
      我林博恪清清白白地从“东厂一条街”走了出来。
      之前在那间办公室里,螃蜞步步为营把我逼入死角,然后说了那句老生常谈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我有很多时间的。
      谈话陷入僵局。
      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在那样的气氛里令人心惊胆战。
      螃蜞拿起话筒,却只一味回答“嗯”,同时目光牢牢盯在我身上,最后以一句“我知道了”结束谈话。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没拆封的红双喜,小心地拉掉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忽然对我讲:走吧。
      见我还愣在那里,他头也没抬,又重复一遍:你可以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那个电话里来了什么好消息,站起身问是不是小偷被抓到了。他摇摇头,却不再多话,慢慢给自己点上烟。
      直到我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正在抽烟的老头忽然语气阴郁地提醒了我一句,顿时让刚刚那个电话的内容真相大白:回家路上把眼睛睁大点呵,小尾巴。


      IP属地:上海4楼2011-11-11 21:15
      回复
        第二章 暴露危机(1)
        你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是否曾经回头留意过自己身后的情况?
        估计很多人的答案是:少之又少。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长相或者身材不错的学生,请多留意自己的背后,那里也许不光有你的书包在如影随形。
        一九九六年,早恋风潮席卷校园,我们学校的高考一本升学率出现明显下滑。校方管理层研究之后认为,学习风气变差是主要原因,而首要问题就是早恋,这种暧昧而甜蜜的瘟疫。
        经过多次内部商讨后,摆在学校高层面前的就俩选择:要么不闻不问自甘堕落,让我们多年来试图冲刺成为市重点的美梦泡汤;要么痛下杀手绝不姑息,有几对就拆散几对。
        高层自然选择了后者。
        毕竟这是一所百多年历史的中学,目前位列全区区重点的头把交椅。只要再努力上个一两年,多少代老师的市重点之梦就要实现了,所以绝不能功亏一篑。
        但问题是,他们此刻面对着这么多学生,每个人都那么可疑,每个人都那么危险。他们正处于青春期,躁动不安跃跃欲试,而且知道社会上对早恋恶评如潮,所以谈恋爱时都分外小心。
        很多人和事都是给逼出来的。教育是这样,学校是这样,老师也是这样。
        于是我们这些“尾巴”就成为逼不得已的最终手段。
        越是不可思议的事物,往往越会逃脱人们的视线而安然存在。“尾巴”这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在这所学校的历史上的确存在过,并且“成绩斐然”。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放学之后跟着那些看上去比较可能传染到早恋瘟疫的学生回家,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观察后确认他们是否真的“病了”。
        这也就是我们自称为“尾巴”的原因。
        若干年后再审视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可能觉得这是可笑滑稽的变态之举。
        但在当时,相反,我们都觉得这是种独具匠心的人文关怀。


        IP属地:上海5楼2011-11-11 21:15
        回复
          2
          对尾巴小组来说,学校里任何一个相貌秀美的女生或者高大英俊的男生都是可疑的对象:学校合唱队的女领唱、各班班花、篮球队队长、舞蹈特长生 只要没有确定的线索(比如各班班干部打听到的风言风语),那么尾巴们就会被分配到一个名单里和自己回家路线相接近的目标。
          尾巴小组这种打死也不能见光的团队,对外自然做到极度保密,每个成员都不知道其他人的真实身份。
          唯一清楚这些信息的只有一个人,是个绰号叫“龙虾”的老师。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告诉你龙虾的真实姓名,唯一可以透露的就是那时他负责教地理。地理老师可能是你在中学时代最不重视也最不讨厌的老师之一,所以当他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洋流图或者告诉你喀斯特地貌形成原因时,你很难想象这个年近五十又貌不惊人的男老师一手建立了尾巴小组,并且每一名成员都经过了他的细心挑选。
          比如我。
          如前所述,那时的我怀有野心,但却无法改变游戏规则,只能改变我自己。如果时间提前或者推延几年,我可能会永远是个劳动委员,负责监督大扫除和值日生,用手指抹遍犄角旮旯里的灰尘;当一年一度的粪便卫生检查来临时还要负责收集和保管全班所有人的排泄物样品,为此被某些人暗地耻笑,并得到一个极富性格的英文绰号 “Oh·Shit”。
          但现在是一九九六年,早恋的瘟疫开始蔓延,龙虾出现,并带给我一个可以获得晋升与腾飞的身份:“尾巴”。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真的是我应该身处的时代。
          毫无疑问,那个解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电话应该就是龙虾打来的。由此可见,上头打击早恋的态度是多么坚决,与之相应的则是尾巴成员的特殊权利:有权查阅学生资料,个人行为不受怀疑、不受调查、不受干扰,确保每条跟踪的道路畅通无阻。
          与之相应,抓出早恋就是我必尽的义务。


          IP属地:上海6楼2011-11-11 21:16
          回复
            5
            那张值勤证我一开始是放在校服口袋里的,天知道当我逃到马路上并将校服披上时它是不是已经掉落。
            我回到学校准备继续值勤,才发现空前的危机已经降临到了身上。
            我们学校的值勤证规格样式统一,不写编号也不写学校名称,给其他学校的人捡到根本无法辨认出来。但假如是王丰捡到那可就不一样了,何况一个月前他们3班刚刚轮完值勤周,这块牌子应该再熟悉不过。
            龙虾说过,尾巴的第一原则是保密,绝不能暴露自己。
            我那时还不能确定证件是不是给王丰捡走了,但可能性很大。如果我是个二百五一样的傻男生,对此不屑一顾,那么万一他拿着这块牌子在我们7班挨个看过来的话,我可就嫌疑重大了。况且王丰应该比我早回学校,因为他在追丢我之后肯定直接回来,而我还要确认安全之后再回去拿车。
            我直奔班主任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多出来的值勤证。
            班主任眼睛朝我一瞪,说:我哪有多出来的证件?对了你跟下面的人说一下,弄丢了值勤证要赔偿的啊,两块钱一张!上次其他班级就有人丢过 还有,这些语文作业本你拿回去交给课代表,让她下午上课前发下去。
            这老娘们当然不能理解现在压根不是两块钱的问题。我抱着那叠本子转身往楼上走去,现在似乎只能找龙虾帮忙了。但是我到了那里却发现门锁着,里面没人,不知道这唯一的救星做什么去了。
            该死!
            我咬咬牙,想绝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唯一比较保险的办法就是赶快回教室,拿别人的值勤证顶替一下。这也许看起来很卑鄙很下流,但关键时刻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面对王丰和小偷搏斗时是这样,现在亦然。
            我刚走到操场上,就看见作为执勤班长在四处巡查的陈琛,顿时两眼冒光,问他这里有没有多出来的证件,我急着有用。他说没有,不过可以先把自己的借给我。我连忙谢绝他的好意,又急匆匆地走了。
            虽然陈琛没帮上我的忙,但他的出现启发我想起了一个最好的人选,就是陈琛的同桌。这个人负责早上车库的值勤,平时都把值勤证丢在课桌里,甚至也不带回家,而他中午一般都会去文体楼的乒乓房打球。
            又是乒乓房,又是偷。历史的车轮转得真勤,这么快就转回来了。
            然而刚走到我们班那层楼,就发现王丰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正一脸冷峻和肃然地靠在门边上,明目张胆地观察着进进出出的学生。
            在此之前我从未在这个热爱运动的大男孩脸上看到这样可怕的表情,好像是锯子刻在岩石上的作品,并且还浇上了硫酸。他拦住每一个胸口没有值勤证的同学,口气生硬地问他们是不是掉了牌子。但每个人都令他失望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清白无辜的证明。
            王丰带着狐疑的脸色放过他们,然后继续等在那里,另一只手拳头紧握,并且不忘四下张望,然后就往我所在的楼梯方向看过来。
            但他没看见我。
            在刚发现王丰扭头的一刹那,我已经闪身躲到了楼道拐角的后面,然后背靠墙壁。在那一瞬间我相信自己都瞥见了他手里攥着的一个长方形物件。
            怎么办?
            我咽下一口口水,确定他刚才应该没看见我,在心里又默数了四五秒钟,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将身体往走廊方向挪动,想要再次窥探一二。
            但我的眉角刚刚接近墙角的边缘,最外面的胳膊肘就被人用力拉了一下,整个身体又退回到了墙壁后面。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我的下意识反应居然是用力稳住手里的那一大沓该死的本子,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矮小女生出现在眼前。
            她戴着偏厚的眼镜,冷冷地看着我的狼狈相,将一张值勤证摆在那叠本子的最上面,同时嗓音压低道:林博恪,没有比你更蠢的尾巴了。


            IP属地:上海9楼2011-11-11 21:18
            回复
              第三章 剪刀小组(1)
              关键时刻忽然出现的这个女生叫南蕙,王丰他们高三3班的班长,同时也是尾巴小组的一员,只不过她所负责的那个环节不是跟踪,却是检查私人通信。而她们这种身份则被称为“剪刀”。
              一九九六年,手机尚未在校园出现,电脑也不普及,在家煲电话粥容易被父母喝止,所以不同学校间的学生多靠信件交流。除了情书这种最直接的证据外,学生们往往会在普通的通信中对自己学校的早恋状况提到一二,尤其是当事人的具体身份等等,这些蛛丝马迹能够有效帮助尾巴精确锁定跟踪目标。
              由于事关重大,龙虾把这份工作交给了南蕙等两三个最可靠也最细心的女生干部,并且一切都以最隐秘的方式操作(我也是后来慢慢才知道的):
              每天上午邮局至少给学校送来二三十封学生私人信件。邮递员一离开,门卫室的人就会打电话给龙虾,让他将私人信件悉数取走。这些信件要等到当天放学之后,在龙虾那间反锁了的办公室里,南蕙她们用化学老师秘密提供的特殊药剂小心化掉封口的胶水和浆糊,把里面的信件细读一遍,将可疑的字句摘抄下来备案,然后再把信放回去重新黏合封口。龙虾将检查过的信件存放在安全的地方,翌日一早再悄悄交还给门卫室,放入各班的信件筐中。
              有鉴于此,这所学校的学生收到私人信件都会比正常时间多一天。而假如是周五就该到的信,则要等到下星期一。但整天待在学校里念书的学生们很少会去注意这个,何况信封上的邮戳也只有进邮局的时间。
              事实证明,截查私信的确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很多平时无法轻易发现的线索和讯息都被南蕙她们截获(当然其中也不乏完全是捕风捉影的长舌妇交流),然后上报给龙虾,再由龙虾向尾巴们下达跟踪指令。
              正因为南蕙隐藏得这么深,也因为她是龙虾真正的心腹,所以对我的尾巴身份和我今天中午的跟踪行动也了若指掌。但当她发现和自己一个班的王丰怒气冲冲地回到学校,同时手上还攥着那么一张值勤证件时,长期检查信件而培养出推理能力的南蕙立刻明白我的跟踪出了差错。
              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王丰这个傻瓜居然还过来请教自己的班长,问她这是不是自己学校的东西。南蕙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的确是,一等到王丰离开就直奔龙虾办公室却扑了空。
              不过幸运的是,甚至可以说是无法令人相信的是,南蕙同学在回教室的路上捡到了我们班不知哪个大笨蛋掉落在地的值勤证,于是立刻赶过来,要在有史以来最蠢的尾巴林博恪回到教室自投罗网之前找到他。
              接下来就是瞒天过海了。
              那天我们学校最失望的人可能要数王丰。他在我们教室门口待了许久,最后万分沮丧地发现唯一一个没戴值勤证的执勤员是一个身高仅一米五八、体重不足八十斤、脸色苍白的瘦弱女生。这种女生王丰用一条腿跳着跑都能追上,显然不是今天中午跟踪他之后又逃脱的那家伙。
              天不亡我。


              IP属地:上海10楼2011-11-11 21:20
              回复
                2
                因为中午跟踪王丰时险些暴露了我自己,因此“马可尼”行动被龙虾勒令全面停止。虽然从王丰自己的角度说,他顶多怀疑自己的赌球行为被学校里的人盯上了,而不是早恋方面出了问题,更不会料到学校里存在着这么一个复杂而专业的跟踪小组。但龙虾是一个小心惯了的人,何况学校高层并不允许这段插曲 要是连他们也知道了,恐怕连龙虾也会倒霉。
                这段时间里,南蕙也很紧张。和王丰身处同一个班级,她分外小心而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防止他将手中的值勤证这个证据公布出去。但毕竟王丰心里有鬼,终究没有勇气这么做,在学校里表现得很低调,连中午之后的踢球活动也时断时续,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我,由于行事鲁莽和经验不足,被暂停了一切活动权限:没有跟踪任务,并且如果没有指令,不得擅自前往“地理兴趣小组活动室”。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尾巴小组还是会把我召唤回去。因为在这所一千二百多人的学校里,拥有地下恋情的可疑分子太多了,而愿意为学校刺探和跟踪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大约也就十五个人左右,刚刚突破百分之一的比率。
                被“停职”之后的第三天,我们班上午第四节正好是龙虾的课。之前他发地理作业本总是分组传下,但今天他却边讲课边走下来,亲自把它们放到学生的课桌上。我拿到自己的本子时立刻觉得异样,悄悄一翻,赫然发现在某页有一大张用透明胶粘着的学校食堂饭票,上面的小方格都还没剪开。
                要说明的是,父亲过世之后留下了一大笔债务,家里的经济条件十分困难,所以我的学费才享受了半免待遇。进了高中之后,我从不花钱在学校食堂就餐,每天都像我妈一样带着家里的剩菜剩饭和馒头咸菜。当其他人挤在食堂里吃着热饭菜时,我就独自躲在西楼天台上独享“家”肴。而自从当了尾巴之后,跟踪任务导致体力消耗不少,但我的营养补充依旧只有这点,还要分散用于每天夜里弄到十一点的作业功课。
                龙虾不愧是尾巴小组的领导者,对这些情况也能察觉。
                后来我仔细数了一下,这些饭票正好够我吃到这个月底。但在当时我立刻合上了本子转身去看龙虾,他却毫无异样,一边说着阿巴拉契亚山脉和安第斯山脉的情况一边走回讲台。
                那节课我走神良久,结束后我连忙到走廊上叫住他。
                龙虾转身看看我,神情严肃而自然:“林博恪呵,你这次的地理作业不算很好,但看得出来你很用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学习上要跟紧,但也要注意身体,知道么?”
                当时走廊上有不少学生经过,我不可能像龙虾那样语带双关地说话,只能点点头。
                龙虾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下,便转身离去,我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轻轻捏紧了那张食堂饭票,犹豫了几秒钟,朝他离开的方向微微躬了下身。
                从那之后,龙虾每个月都会以不同的方式悄悄地送给我饭票。
                


                IP属地:上海11楼2011-11-11 21:20
                回复
                  3
                  尽管我现在中午能吃到一荤两素的热饭菜,但随之而来的,是会遇到一些我不想遇到的人。
                  比如高三政治班的马超麟。
                  尾巴小组成立已有快两年的时间。最初的成员不过三四人,后来才慢慢扩大了队伍,并增设了剪刀小组。这最早的几个元老成员如今都飞黄腾达,均为班长和学生会部长级别,有一个还做到了副主席,并且大多享受着奖学金和优秀学生的称号。故而尾巴小组都以他们为榜样和楷模。
                  马超麟就是这批元老之一,虽然由于升到高三而退居二线,但依旧是龙虾的得力助手,担负着向其他成员传递消息和命令的责任。不过跟那些怀着功利目的的尾巴不同,马超麟的母亲是我们学校的行政管理人员,他属于高级教工子女,本来就能享受到一些软性福利。干上尾巴这一行,完全是出于他的“兴趣爱好”,说白了,就是变态的窥私癖。
                  当年我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是跟踪学校篮球队一个代号为“安培”的中锋。本来我已经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就是他某天放学后在礼品店买了一条Hello Kitty的围巾。但忽然马超麟出现了,说最近学校篮球队有重要比赛任务,上面指示暂停跟踪,等比赛结束了再说。
                  马超麟是元老级前辈,他的话我自然深信不疑。谁知两天过后,安培就因为早恋问题到螃蜞那里去喝茶了。我这时才反应过来马超麟是假传圣旨,龙虾压根没下令暂停跟踪,是他出于享受抓获情侣的快感而抢夺我的战果。
                  为了这件事我和马超麟大吵了一顿,大家都把话说得很难听。马超麟和我们班那些排挤我的原班人马的一大区别就是,他总是很直率,说话带着赤裸裸的歧视,说我是一个三流初中出来的人,按理脑子应该更加活络一些,我要是有他一半聪明,早半个星期就把安培拿下了。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不了了之,因为马超麟毕竟是功绩卓著的元老,母亲又是那样的背景,龙虾只是让他下不为例,就算了。但在那之后我们每次在学校里偶然遇到,都是横眉冷对。
                  现在在学校食堂,又增添了仇人相见的机会。
                  有了饭票之后,平时我都和陈琛一起吃饭,但那天他正好请病假没来学校,我孤身一人,就去得比较晚。结果同样来得很晚的马超麟看到了我,便眉毛扬扬走了过来,居高临下语带讥讽:哟,林博恪,现在日子好过了啊,以前都没怎么看到你来学校食堂吃饭。
                  我放下筷子,讲:因为学校饭菜质量好啊,可惜,现在没胃口了。
                  他笑笑,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薄薄的嘴唇宛如被刀划开一条口子:听说你最近活儿干得不错啊,差点让人抓个正着,害得龙老师被请到行政楼去跟领导解释情况。
                  我脸色陡变。我一直以为上头不知道这件事情,原来,龙虾还是扛下来了。
                  马超麟扫了眼周围,见没什么人,压低声音:你好像到现在连一对人都没抓住过,我觉得既然没有两把刷子,就不要在我们这里混,否则还害了我们,何苦呢?嗯?
                  我说:你真走运,我刚才把汤都喝完了。
                  马超麟毫无惧色:就算有,谅你也不敢。我妈说学校最近在制定新一批的学费全免的学生名单,你可是热门人选,所以最好悠着点儿,别让老师和你妈妈失望。


                  IP属地:上海12楼2011-11-11 21:20
                  回复
                    2
                    我们学校的食堂在每日一汤方面可谓不思进取缺乏创新,五天的汤类我们都可以倒背如流:周一胡椒酸辣汤,周二青菜豆腐汤,周三榨菜蛋汤(蛋花少得可怜),周四番茄蛋汤(蛋花会同比减少百分之二十),周五刷锅水汤。
                    它们就像一年的四个季节那样准确地出现在食堂的汤锅里,几乎从不变化。
                    马超麟似乎很喜欢周一的酸辣汤,每次都会吃两到三碗,这我没在食堂吃几次就立刻发现了。于是星期天的晚上,我用一支旧钢笔的芯子汲了点我们家用来烧菜的红星二锅头带到学校。
                    


                    IP属地:上海15楼2011-11-11 21:24
                    回复
                      翌日中午,在食堂就餐之后不到十五分钟,高三政治班的马超麟同学就因为酒精过敏症发作而被紧急送进了医院。据目击者称,他当时“浑身上下肿得像个熟透的柿子”。
                      由于这次过敏比较严重,他恐怕要在医院里待上四五天左右。
                      没人知道一向小心的马超麟是怎么会过敏发作的,也没有人知道那天中午在食堂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个生活小常识是:胡椒酸辣汤的气味能够极好地掩盖住酒精的味道。
                      对于马超麟的紧急住院,除了他妈之外,学校里最感到遗憾的人就要数龙虾。手下一员大将遭此意外,导致他的计划受到阻挠。当时他手下其他尾巴都各自有任务在身,所以他终于还是只能把任务单独交给我。
                      


                      IP属地:上海16楼2011-11-11 21:25
                      回复

                        谁知刚走到二楼走廊,就看到一个女生一脸慌张地朝楼梯口跑去。我看着她跑步的身影,忽然潜意识里执勤班成员的身份被激发出来,对她喊了声:同学,不要在走廊里奔跑!
                        对方怔了怔,停止了跑步,甚至还扭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以为劝告起了作用,正要转身,却听到跑步声又响了起来,然后女生消失在楼道口。我皱皱眉头,自己的执勤职责被人忽视,有些不爽。然而一直等我走到教室门口,那个女生刚才的神情再度浮现于我的脑海。
                        那是一种该怎么描述的表情呢?紧张?失措?悲痛?焦虑?
                        对,就像一道化学考卷上的综合题,涉及金属、非金属、气体、酸、碱、盐、有机物、水,什么都有点
                        化学 女生 代号?!
                        我猛然醒悟,然后发现教室里那几个女生已经停下笔在那里看着我发傻。我和她们大眼瞪小眼了一小会儿,立刻转身往楼下冲去。
                        刚才那个女孩,十分可疑!


                        IP属地:上海17楼2011-11-11 21:28
                        回复
                          3
                          王丰那次脚踝骨受伤的后果就是他需要在家疗养一个星期左右,而对我来说,则是多了一个嫌疑目标。
                          那天我在教室门口转身朝楼下跑去,得知王丰已经被人抬到了医务室,便立刻赶去,果然在医务室门口围着的一圈人里发现了刚才那个不听我劝阻而在楼道里奔跑的女孩。
                          她当时的表现实在令人“感动”和“心疼”:站在人群中稍远的地方,眼眶湿润,两只手绞在一起,偶尔咬一下嘴唇。
                          对于需要保密的一九九六年早恋情侣来说,这表情真是糟糕透顶。
                          当然,她有可能只是见义勇为的英雄王丰的崇拜者或者暗恋者,但对于尾巴来说,绝不能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何况早恋和暗恋都是瘟疫的病症,都可能影响学生的学习成绩,所以一样要根治。
                          根据我在龙虾这里大量翻阅学生资料后的结果,这位很富有同情心的女生名叫巫梦易,隶属高二年级1班,担任的职务分别是文学社和校刊成员、生物课代表、学校学生会宣传部干事。她似乎家境不错,因为平时上学放学都带着在当时的学生里尚属奢侈品的CD随身听。
                          更加火爆的消息则是 猜猜看 她和王丰都属于“原班人马”那一批人,并且初中时在同一个班级做过两年同窗,后来巫梦易去了提高班。
                          假如他们两个之间没点什么的话,那我想说,这两年的同学友谊也真够深厚的,值得女孩这么紧张兮兮地一路狂奔然后守在医务室外面。
                          巫梦易是我跟踪的第一个女生,按照惯例做法她的代号是金属元素,并且还是所有金属元素里面最特殊的一个 液态金属“汞”。
                          


                          IP属地:上海18楼2011-11-11 21:29
                          回复
                            第五章 水银密码
                            1
                            代号“汞”的巫梦易同学在每天回家的路上都会在三家音像店和一个卖打口碟的小摊处停留一下,其中一家店是大型音像超市,占地面积和客流量都很大,里面格局错综复杂,她往往一待就是半小时 鬼才知道她在里面见了谁、做了什么,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进去看看。
                            巫梦易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从容地在迷宫般的货架和海报架之间游走穿梭。我小心地跟着她穿过了古典音乐、戏曲和港台歌曲货架,最后她却一转身,在一张巨大的郭富城唱片海报后面消失了。我加快脚步跟上去,发现那后面只有三两个初中女生在嬉笑打闹。我慌忙四下张望,却一无所获。
                            幸而这种店都在墙角上装了防盗反射镜,我抬起头想要通过它们帮我重拾线索,却发现已是多余之举。
                            镜子里,那个女生此刻就站在我身后。
                            我宛如血液凝固般怔在原地。
                            她没有动,我只能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肩膀和半张死气沉沉的脸,以及背后传来的异常冰冷的声音,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林 博 恪?
                            我眼皮一跳,然后眼球就被外面的灿烂阳光刺激得生疼。
                            现在大约是十二点三刻,午休时分。我本来在伏案写作业,却不知不觉睡着了。按理现在还没到春天,甚至连新年都还没过,但我却因为花了很多精力在跟踪的事情上,大脑神经在任何可以休憩的间隙都不放过偷懒短路的机会,所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而已。
                            我不会那样轻易暴露的。
                            但对巫梦易的跟踪调查,却的的确确陷入了僵局。
                            王丰因为脚伤而暂别学校之后,所有的跟踪重点就放在了巫梦易身上。她在学校的少数几个好友都不和她同路回家,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听着CD随身听慢慢走路。她的确喜欢逛音像商店,我也跟进去几次,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总之,除了过马路的时候因为专心听音乐而两次差点被助动车擦到之外,路上都是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我一直跟到她家楼下,也没见她和任何男生有牵连。
                            但尾巴林博恪要的当然不是这样“田园”般的生活,有几次我撞见巫梦易和她的女友午饭后沿着操场跑道缓缓散步,目光便死死地定在她身上 女孩总是不时脸带微笑地嘴角翕动,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话题:音乐?明星?传言?抑或是男生?
                            当初给巫梦易以水银为代号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她就像液态金属那般不可捉摸无法抓牢,她内心的想法一切成谜。
                            总之,毫无进展的跟踪行动一度将心急火燎的我折磨得几乎发疯。更糟糕的是,根据龙虾传达的可靠消息,王丰在元旦放假之前就会回学校上学从而再度进入尾巴的监控范围。与之相应,我的老朋友马超麟同学也差不多过敏痊愈,将会在元旦前后回归校园。
                            时不待我,我很无奈。


                            IP属地:上海19楼2011-11-11 21:29
                            回复
                              黑板报上的文字,是不需要三段式密码的,它没有页数,王丰只要抄下那些数字,然后像个平常的读者那样站在黑板报前慢慢对上号就行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这对狡猾的情侣,胆子太大了!
                              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一九九六年十月之前,黑板报宣传栏上的长诗并不是巫梦易和王丰的密码参照,而是两本一模一样的小说。后来王丰把那本书搞丢了,巫梦易又不愿用课本,就利用了自己宣传部干事的职务之便。而我误打误撞,不能不说是走了狗屎运。
                              但毕竟运气是留给有预谋的人的,尤其是那些蓄谋已久的人。
                              尽管前几期的黑板报早已经被擦去,但学生会宣传部每期都有手写的文字稿作为备案,防止被一些人恶意擦去之后留下难堪的空白但却无法恢复内容。
                              这些备案被我们悄悄地复印了过来。但由于诗歌在手写稿上是不空行地一口气抄到底,所以原有的排列方式都被打乱。剪刀小组的几名成员临时加班,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拼拼凑凑搞出了两个月来大部分的密码内容。
                              在这里我要说,撇开巫梦易的早恋学生身份,她绝对是个文字奇才。那些语言暧昧内容甜蜜的短句,被她几乎天衣无缝地镶嵌在了题材主流的诗歌里 这些短句足以让语文老师或保守的父母们感到惊心动魄。
                              据说,事后螃蜞在他那间著名而阴森的办公室里询问巫大诗人的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或多或少知道了学校里有尾巴,所以才用这么隐秘的方式传情,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她。巫梦易当时眼珠发亮,神情如慷慨就义的烈士,高昂着头颅,嘴角带着轻蔑的笑,一字一顿地道:恋人间的情趣 你不懂。
                              这是那些早恋落网的人里,我所听到过的最带种的回答。
                              然而在我们刚刚发现这些密码内容的时候,仍旧有些发愁。这些短句作为早恋定罪的直接证据还不够有力,因为其中并未写明对象,巫梦易甚至可以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幸好,这些短诗里,有一首提供了重要信息:
                              朋友
                              你可知道
                              尽管
                              我们见了又散
                              但我们的心
                              不会分开
                              虽然处于不同的四季
                              虽然站在不同的半球
                              但我们一样热爱生活
                              热爱阳光
                              只要你吹响召唤的号角
                              没有半点的犹豫和迟疑
                              我会穿过大海
                              我会翻过高山
                              用希望作为自己的司南
                              向你走来
                              向你走来
                              这是本周刚刚写在黑板报上的《告别》,是首不折不扣的口水诗歌。和它相对应的数字密码则写于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南蕙在医院里跟我提起的那次:
                              7.811.99.412.412.313.615.8
                              10.22.17.54.38.54.6
                              翻译过来,内容简明扼要,约会的时间地点都有了。
                              他们在劫难逃。


                              IP属地:上海22楼2011-11-11 21:3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