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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不甚可靠者,是可靠的——读《败坏了的哈德莱堡人》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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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聚氰安”、“地沟油”之类的坑人利己,到“跌倒老人无人扶”、“车祸伤人没人管”之类的冷漠避害,许多不道德的事接连发生,就引出不少谈道论德之声。名人学者的说话我们插不上嘴,只能和亲友讲些不上台面的“窃以为”。一个朋友问,外国人对“德”是怎样的态度和有怎样的动作呢?我一面暗笑他什么都要赶“接轨”的时髦,一面则想起几十年前读过的玛克-土温的《败坏了的哈德莱堡人》,好像就是谈“德”的。
读的当年似乎在“钱还不是万能的”年代,很相信《导读》所言,什么作品深刻描写了西方社会金钱至上的罪恶、什么小说彻底揭露了绅士淑女们贪婪虚伪的丑陋等说法……总之是看人家的笑话,很快活。今天找来再读,觉得许多描述,很像说的是自己,不敢快活了。不知是不是我们的环境也变成“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缘故。
小说是这么开头的:“哈德莱堡是以诚实与清高而闻名于四里八乡,历史悠久已保持了三辈儿。镇人都以此自豪,视这名望高于一切,以至于他们把诚信教育从摇篮里的婴儿期就抓起,直到青春发育时,更把一切诱惑与之彻底隔离。他们相信,这样就能把诚实清高的品质深入骨髓。”——不消说,这里描述的“自豪感、名望心”,尤其是“‘德教’从娃娃抓起,成人与诱惑隔绝”,不是和我们差不多么?
区别就是我们的盘子比他们大,根底比他们深,是几千年举世闻名的礼仪大国。自豪感、名望心自然也要同比例放大。至于教育,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翻成现代话大致也就是:不该看的不许看,不该听的不许听,不该说的不许说,不该做的不许做。这种深刻性、系统性,是四海蛮夷都不可比的。
哈德莱堡人的倒霉,是城堡大门没关紧,漏进了个捣蛋的外乡人,只用一袋假金币诱惑,就把他们的“不说谎不贪财”的面罩给撕了。结果是:“神圣的十九家名门望族,统统被钱袋吞吃了”。正像哈德莱堡的老婆子玛丽的跺脚:“……没完没了的教育、教育、教育,教人要诚实——从摇篮里就开始教,拿诚实当挡箭牌,抵制一切诱惑,所以这诚实全是假的,诱惑一来,就全都泡汤了……”
我们这边的遭灾,也就在国门到底不能永久不开,一打开,许多“非礼”也就泛滥成灾。先是官僚贪污,紧跟着是名人造假,眼下又普遍流行了冷漠病……好像从来没跟“非-礼”过过招,一交手意外吃惊,纷纷趴倒了。我们这边还不见玛丽式的“泡汤论”。但名嘴铁口之流的义愤、声讨是常听得到的。不过我不敢轻信。因为我总记着鲁迅先生的嘀咕:“或者还是知道自己之不甚可靠者,倒较为可靠罢。”(《华盖集 导师》)为什么呢?“我们还没有正在饿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饭,正在穷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钱,正在性--欲旺盛时遇见异-性,而且很美的。我想,大话不宜讲得太早,否则,倘有记性,将来想到时会脸红。”所以我对那些“气贯长虹”、“声色俱厉”的愤言都远避,宁可听那搓着手吞吞吐吐的“这事遇到我,也难说……”的咂嘴。
哈德莱堡有一个遭全镇人恨的古德逊,因为他从不以本镇的美名为然,更不说要为保持镇的这一荣誉而费心了;反倒还讨厌哈德莱堡人:“诚实,小心眼,老子天下第一,还老虎屁股摸不得。”他一直不避人地这样数说本乡人,一直说到咽气的那一天。然而当“白给过外乡人二十块钱的公民会是谁呢”的问题一提出,所有人都说是“巴克利·古德逊”,因为“这正是他的作派”:不说爱乡话,却来白扔钱。这在哪里是一致的呢?都是不利己的!
我们这里有没有“古德逊式”的人呢?要是有,万不能把他撵走!
最让我吃惊的是结局:当昔日辉煌的哈德莱堡人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落后,他们把很早年代前就刻在镇官印上的那句箴言改了:原文:别诱惑我 现印:诱惑我吧。——这就是洋鬼子到底比我们更蛮气。我们怎么办呢?最省事的就是,对自己,先做到“大话不宜讲得太早,否则,倘有记性,将来想到时会脸红”;对他人,则相信“知道自己不甚可靠者,是比较可靠的”。


1楼2011-11-09 17:01回复

    回“散步的温情、读柏拉图的女孩”:诱惑是时时、处处都存在的,躲避不了;抗拒诱惑,不能靠说大话;我反对的是“说大话使小钱”;我认为诚信、仁义是努力的目标,检验的结果,不是可以随戴的纸帽。哈德莱堡人并没有被败坏,只是被撕毁了纸糊的外套;理查德玛丽老俩口,在收金币、交金币、冒领等事件中,一直处在动摇、挣扎的痛苦中,最终还是清白的死去,这就是了不得的高尚!而古德逊的不怕孤独,太高大,不好学。
    鲁迅先生还谈过诱惑与道德的书,顺便推荐:“法郎士做过一本《泰绮思》……说有一个高僧在沙漠中修行,忽然想到亚历山大府的名妓泰绮思,是一个贻害世道人心的人物,他要感化她出家,救她本身,救被惑的青年们,也给自己积无量功德。事情还算顺手,泰绮思竟出家了,他恨恨的毁坏了她在俗时候的衣饰。但是,奇怪得很,这位高僧回到自己的独房里继续修行时,却再也静不下来了,见妖怪,见**的女人。他急遁,远行,然而仍然没有效。他自己是知道因为其实爱上了泰绮思,所以神魂颠倒了的,但一群愚民,却还是硬要当他圣僧,到处跟着他祈求,礼拜,拜得他‘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终于决计自白,跑回泰绮思那里去,叫道‘我爱你!’然而泰绮思这时已经离死期不远,自说看见了天国,不久就断气了。”
    谢谢赐教!


    11楼2011-11-30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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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12楼
      人的精神高尚,也如身体健康一样。诱惑也如病菌一样,时时处处都存在。“如何把持住自己”,我以为,没有犯法,无须自责,也如没有难受,不要找病。精神上的人无完人,也如体格上没有不生病的人一样。
      我相信鲁迅,他从不把高尚挂在嘴上:“现在作人,似乎只能随时随手做点有益于人之事,尚其不能,就做些利己而不损人之事,又不能,则做些损人利己之事。只有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我是反对的,如强盗之放火之事。”(致曹聚仁1933年6月18日)鲁迅说到做到,他一生只做了“随时随手做点有益于人之事”,他为什么不保证“利己而不损人之事”和“损人利己之事”都不做呢?我的理解是,就像他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一样。


      13楼2011-12-01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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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14楼:“人的不利己的种子是何处种下的”?很有意思。我是这么看——鲁迅先生说生物界的现象是:“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那么从本源上说,“要保存生命”,所以利己;“要延续这生命和要发展这生命”,就是繁育后代,所以利他,如母爱父爱。这就表明,利己与利他都是天生的。(参看《坟我们怎样做父亲》)。而这利他,只是利己的放大,因为爱的还是自己的后代。然后在为生存而活动的实践中,随着人际间交往联合的扩大,就会爱上与自己相关的家庭、家族,氏族、民族,直到全人类。即使现今的动植物的保护,也是据人的利益作出的选择,否则都保护,人只有饿死。从人类社会的角度来谈“利”什么,那种不爱家庭、国家及人类的利己,是狭隘的,愚昧的,所以是卑鄙的,因为这是脱离人类社会的动物性。鲁迅曾说:“我现在觉得世上是仿佛没有所谓闲事的,有人来管,便都和自己有点关系;即便是爱人类,也因为自己是人。假使我们知道了火星里张龙和赵虎打架,便即大有作为,请酒开会,维持张龙,或否认赵虎,那自然是颇近于管闲事了。然而火星上事,既然能够‘知道’,则至少必须已经可以通信,关系也密切起来,算不得闲事了。”这就告诉我们,看似利他的管闲事,还是利己的,只是这“己”是理智地放大了,可能是集团、国家或人类。


        27楼2011-12-10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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