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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帖当年的那个同人:九歌 之 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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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我从案头堆积如山的文卷中抬起头来。
  “启禀殿下,已打探到‘御剑’派出的将领是任小邪。”
  果然如我所料,我感觉到自己极轻微极轻微地笑了一下,“知道了,你下去吧。”
  该说是“宿命”还是“孽缘”呢,任小邪?左肩上早已愈合的伤口突然有微微的灼烧般的痛感传来,却并不怎么让人感到苦楚。
  九歌 之 绝音
第一章 天子·翊钧
  我不相信命运,而我的名字却是乩卜得来。“天子·翊钧”,我可以想象当日,奉诏上窥天数的阴阳师面对这结果是何等的惊惶失措,或许他试图以“天纵骄子,以助奉剑”为由向父皇解释,但是我知道,纵然表面上不动声色,父皇其实并不相信他的搪塞之辞,以致他竟不允许我这个堂堂“奉剑”一国的第二皇子使用国姓,而是含含糊糊地指了我眸中的紫色与我为姓,叫我做“朱翊钧”。
  天之子的名号,以及生就的雪发紫眸,是我异于常人的征象,也是我在宫中为人所深深忌惮的根源,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件事情,因而明白,为何父皇待我,纵使冷淡却从不刻薄;何以虽然我身后从无母妃外戚撑腰,朝臣宫人却总对我畏之如虎,敬若神明。
  古人有“五十而知天命”,但于我,从小就知道或许反而是种幸运。反正也未曾有过另一种生活,也倒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怎样地值得慨叹。和我的银发一样清淡如烟的脾性,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偶尔,我会想到我的母亲,我们“奉剑”的芷薇贵妃。据说她与她的姐姐,“御剑”的王后纳兰夫人齐名,一个黑发如墨,一个银发流泉,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或许公正点说,并不是她们的错,错就错在她们是几百年来彼此制衡的“剑盟”三国中最弱的“示剑”一国的公主。
  数年前,我父皇和“御剑”之王炎浪几乎同时提出迎娶长公主纳兰,雍容平和之下,各怀染指“示剑”的鬼胎。此“前门迎狼,后门据虎”之势,“示剑”国王又何尝不明白?然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忍痛割爱,将长公主嫁入提亲略前国势也略强的“御剑”,又将小公主芷薇许给我父皇,以期牺牲爱女而保全社稷。只可惜父皇爱美人也更爱江山,一句“本欲和亲反而受辱”掀起战争,而“御剑”以“保护亲国”为由介入。两个名义上的敌国唯一的目标都是“示剑”,这场混战,自然是以“示剑”皇子被杀,国王自尽而告终,“奉剑”“御剑”各占半壁江山,两个国王也各自抱得美人归。
  “御剑”是何等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父皇是真的爱着母妃的。如若不然,何以父皇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与眷恋,因为我虽几乎完全不像他却带着母妃的影子;也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因为,母妃只是看到刚刚出生的我便从此疯癫。
  7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被人带着到未央宫去看望母妃。据说经过几年的疗养,她已不像起初时的狂乱,也有人说她是呆滞了,白白浪费了绝世的容颜——这宫中勾心斗角、彼此倾轧,又有谁说得清呢?反正在我,她是否美丽都不重要,我只想见我的母亲,除了冷漠的父皇和倨傲的皇兄之外,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感情纽带。
  至今,我仍然会在恶梦中想起那时母妃的尖叫。她从未央宫高高的楼台上向我冲来,衣袂翻飞,犹如投火自尽的夜蝴蝶。我惊悚战栗,绝对相信若非她自己跌倒,她一定会杀了我。
  当时我怎么也无法理解,就算疯癫寡情,一个母亲也不致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置自己唯一的骨肉于死地吧。直到许多年后,我见到另一个女人,才明白母妃所怕所恨的,并非我紫色的眼睛,她那句“你为什么要存在?!”



IP属地:河南1楼2011-10-29 21:35回复

      “扶摇?‘小而向上的旋风’,你的名字挺符合你的神职嘛,而且很好听哦。”
      ……
      “等等我,扶摇……元昊不允许我们到处乱跑!扶摇~~”
      ……
      “风使·扶摇,你无视规则,擅自妄为,屡教不改;这次更是私自带翊钧潜入酒乡禁林,险些酿成大祸;数罪并罚,罪无可恕!身为天帝,若再放过你,必……”
      “元昊,是我让扶摇带我去玩的,我不算教唆也是共犯;若要处罚,我同罪!”
      “同罪?!很好,我成全你!且饶了扶摇,罚你!不然你会以为你‘天之子’的身份是百试不爽的护身符!也不想想你身上背负的,是怎样的重任!”
      九歌 之 绝音
       第二章 风使·扶摇
      “殿下!怎么可以喝冷水呢?您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御医嘱咐了只能喝温热的茶,万一您……”
      “好了好了,天气这么热,有什么关系?!三更半夜的,要我为了喝口水叫醒全营的将士吗?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侍从们领命而去,继续轮班守候在帐外——从我回国之后,我就从不允许睡觉的时候有任何人在身边。
      空荡、寂静和漆黑让我放松了些,我自嘲地笑笑,这个在“御剑”为质几年得来的“馈赠”我还是早些丢弃的好,就像……那方手帕。
      我方才想起令我如此焦躁地醒来的原因。任小邪,我好像又梦见他了。
      说起来,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会在我的梦中出现。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天玩在一起的小孩子,梦见对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奇怪的是,何以即使在小时候,梦境中的我们却一直都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而且,他叫我翊钧没错,我却自始至终都叫他“扶摇”——“风使·扶摇”。
      或者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渊源罢,只不过现在已经顾不得了。17岁时的两军对垒不是10岁时的游戏,也没人敢把它当作儿戏。
      从我认识小邪的第一天起,先生就屡次警告我他是个危险人物。起初我还有所顾忌,可日子一久,我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虽然我那时年龄还小,不懂得看人,可我也知道,这个任小邪虽然目无规矩,胆大妄为,却个性正直,待人热情真诚,至少,他从不因为我的眼睛与众不同而对我敬而远之,也从不因为我皇子的显赫身份而巴结奉承我,他跟我玩,对我好,纯粹是因为我是“我”这个人而已。
      从小没人宠爱的落寞,以及没人陪伴的孤寂,似乎全从小邪那里得到了补偿。那一段时间,我对他非常的信任和依赖,简直是无话不谈,有时候,我甚至会叫他小邪哥,时常会想,是不是真正的兄弟就是这样,是不是有个朋友的感觉就是这样,当然也就不会赞同先生的看法,认为这样的小邪会对我有什么不利。
      那是我生命中过得最快乐最正常的一段日子。“剑盟三国”间互质的习俗由来已久,质子都是对方重臣的子嗣,归国之后往往占据要职,所以虽不比在其祖国,却也一向受到礼遇,我和小邪一起玩并不算折损我的身份,因而我们之间日渐要好并没有引起很大异议。
      倒是我一直被压抑着的小孩子的淘气心性绝地大反攻,少不了和小邪一起闯祸。宫里的人忌惮我,所以不会如何;只有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脾气越来越坏,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苛了。可我总觉得,在他的强硬背后,有着一直把握在手心的东西终于摆脱了控制的力不从心的惆怅。
      差不多一年之后吧,父皇灵山出猎,皇族贵戚都有跟随。
      实际上,母妃出事之后,父皇就衰老颓唐了很多,耽于声色,不事弓马,所谓行猎,不过是充充样子,加之皇兄和他那帮朋友上不得台面,能与小邪一起自由驰骋,对我而言无疑是件乐事。
    


    IP属地:河南3楼2011-10-3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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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马行猎的时候,小邪看看我崭新的猎装,突然大笑:“你挺神气的嘛”,后纵马而去。
        小邪骑马一向以速度见长,加上我有和他竞赛之心,没多久我们便把随从侍卫都甩得远远的。我追上他,回首微笑:“如何?别小看我。”
        小邪正笑,突然脸色一变,“低头!”
        我吃了一惊,在意识到之前已然伏下身去。正疑惑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却听见小邪放肆的笑声:“翊钧,你就这么信任我?”
        “任小邪,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气坏了,回马便走,不一会儿小邪就追了上来。
        “你可真容易生气,二皇子殿下。”小邪笑说,伸手来抓我的马缰。我哪会任他得逞,自然去挡——出招拆招对我们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两匹马旋身纠缠起来。
        “伏身!”厮打中我看到异样的闪光。“呵呵我才不……”没等他说完,我就把他从马上推了下去。
        “你也太过分了!”小邪一把拉我翻身下马,我紧紧抓住他,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支利箭深深地射入我的左肩,连剑羽上都溅上了鲜血。
        小邪脸上要揍人的表情在霎那间变为惊讶和恐惧——毕竟我们还都是孩子,而且当时的情况的确很危急:敌暗我明;我又伤得很厉害;由于是打猎的缘故,我们手边的武器只有背上的弓箭。我们几乎没有希望能保护自己直到侍卫们赶到。
        不知道小邪是怎么办到的,总之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是在马上。我们脱险了吗?我微微动了一下,疼痛再度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
        “醒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周围的一切在我的感觉中都很暗。小邪满头都是土,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惊惶的神色,然而他的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你这个笨蛋,为了救我你自己倒中箭,害得最累的还是我!还有还有,你看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回头要赔我……”
        “小邪,你很多话……”我恍恍惚惚地想睡,嫌他聒噪。
        “喂,不许睡!我怀里有手帕,你自己掏出来攥着,免得疼得厉害咬了舌头……不许皱眉,都是被你自己的血浸湿了……喂……”
        详细的经过我记不得了,只是后来听御医说,若非当时小邪一直和我说话保持我的意识,我很有可能在赶回的路上就丢了性命。
        父皇并没有因为我的受伤而对我亲近分毫,只不过我毕竟是一国皇子,比之庶出的皇兄身份又要高贵很多,受到重伤事态自然严重,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实际上我的伤并不在要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之我从小就贫血才显得凶险,难以调养。从侍从口中,我听说小邪也有多处擦伤和淤伤,所幸没有大碍,可是他居然一直没有来看我。弄得我又生气,又寂寞,加上伤痛,整日过得浑浑噩噩。
        先生倒是天天来看我,后来见**渐康复,慢慢有了精神,连教我天文地理的老师都带了来,说是不要我荒废了学业。
        我就问他小邪的事,可是先生总是避而不谈。我觉得实在太蹊跷,就趁他不在的时候问其他老师,方才知道,在先生的坚持下,小邪已经被遣返回国了。
        “那个任小邪,留的得吗?!”面对我的质问,先生这样回答,“他没有被作为疑犯羁押已经是看在两国的交情上了。”
        “不可能!是小邪救我回来的啊!——先生刚刚说‘疑犯’,难道这次不是意外吗?”
        “殿下,”先生的脸色变得非常的严肃,他屏退了左右,又命人严加把守于外,这才转回来对我说:“殿下难道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场所么?!”
        先生的表情近乎冷笑,令我觉得害怕。
        “殿下试想,你们两个身份高贵,衣着光鲜,有可能被误认么?御医说那箭力道很大,一定是稳稳瞄准了才射出的,有可能是流箭么?”
        “行刺”?我的脑袋里冒出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词来,“那么,刺客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呢?……当时,若不是我推了他一把,出事的就会是小邪…有人想杀小邪吗?为什么?”
        “有一种可能,是‘御剑’想要借人质被杀挑起新的战争。”
        “可是小邪是他们丞相任道旭的独生子,他们不会……”
        “所以微臣也认为不是。那么敢问殿下,倘若这一箭射的是殿下,殿下是否躲得开?”
        “我?……应该可以吧,以反应速度而论,单独是我或者小邪应该都不会受伤吧……!你的意思是说——”
        先生点头,“不然,何以他们不在殿下中箭你们孤立无援之际乘胜追击?殿下再想想,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行刺之后隐藏得无影无踪呢?”
        “这次行猎的随行人员吧……”
        “那么倘若殿下发生不测,最大的受益者又会是谁呢?”
        “!皇兄……?”这个结论太可怕,我都被自己吓住了,“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没有切实的证据。皇兄虽然与我素来不和,可是我们毕竟是血亲兄弟!”
        “不错,这些不过是推测。但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殿下就不能不防!殿下地位微妙,恐怕您的性命随时都有人觊觎,切不可以感情论事。不怕对您说句自私的话:微臣自殿下幼冲就悉心辅佐,殚精竭虑,殿下须知道是为了什么!”
        先生的话,让我愣了很久很久,毕竟,那些对于刚满11岁的我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也太震撼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没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摇摇欲坠却没有归处,到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出生的地方早已在我身上打了死结,哪怕我仿佛拥有了怎样的自由和快乐,它都可以随时把我扯下地来,扯进勾心斗角的纠缠倾轧中。
      (待续)


      IP属地:河南4楼2011-10-3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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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明白,先生之所以说小邪危险,并不是因为他怀疑小邪会对我耍什么诡计,恰恰相反,他害怕的是,小邪的开朗、热情和真诚会吸引我,以至于教给我我不应该学会的东西——感情,那将成为身在皇家这个血腥漩涡中的我的致命伤。
        可是,无论先生怎样反对和担心,小邪留在我心中的那个最柔软的角落,和他在危急时刻让我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方染血的手帕一样,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
        我时常会想起小邪,想起他的快乐,他的无拘无束;想起他咬着根草,邪邪微笑的时候,阳光从他头顶的树叶间,流泻而下的声音。
        九歌 之 绝音
        第三章 白衣苍狗本无心
        我的童年,就在那次事故之后结束。养伤的那段时间里,我静静地看着先生如何将嫌疑转嫁给他平日里的政敌,继而不动声色地将他们除去。
        “先生,这次事件至少有三处明显的突破口,” 一次,只有我们师徒二人时,我说,“第一,我身上的箭,箭头和箭羽都应该有迹可查;二是当时有什么人进了围场却在案发时间里去向不明;第三是围场的守卫。先生想要查出真凶,何不由此入手?”
        起初先生似乎很吃了一惊,继而又显得非常高兴:“殿下能想到这些真是进步斐浅,微臣倍感欣慰。殿下所言微臣早已派人查过,然以殿下遇刺事件之大,幕后主谋绝非等闲,又岂会在这些地方留下破绽?”
        “既知如此,先生这样随手地嫁祸于人,难道就不怕留下破绽?”
        他有些惊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中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寂静。我的后背上升起丝丝冷意,我想,他是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殿下宅心仁厚,可愈是身居高位之人便愈是不可以感情用事,您可还记得‘农夫与蛇’的故事?”
        “可是……”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在无法指认真凶之时,就只有最大限度地利用它。”
        “‘利用’?也包括……我吗?”
        那一瞬间仿佛有寒冷的剑从先生眯着的眼睛刺出,但也许只是光影的错觉罢了。
        对于先生,我一直又敬又怕。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显得神定气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事实证明也往往如此。而正是这种感觉,令我禁不住怀疑这所发生的种种,是否也不过是他的安排罢了。
        然而正如先生所说,凭空猜想是毫无用处的,事以至此,只有思考后面的路,而不是追究前面的源,更何况,我还不至于笨到将自己的后援逼成敌人。
        不久,“奉剑”和“御剑”再度开战。
        “剑盟”本就从无千日的和平,十几年前失去了可以借以制衡的“示剑”之后就更是战火不断。我真怀疑两国的百姓听到战争的消息,就像一阵风吹过那么平常。不,不会的,永远不会,因为到时候要厮杀的,要流血的,从来都只是无辜的人民。一将功成,又将有多少妻离子散!
        可是,如果要莫名其妙中了一箭险些丧命的我为引发战争而内疚,或者负上什么责任,也未免太牵强可笑了。一定要说我和小邪有什么错的话,就是我们在皇宫这个世界上最不正常的地方,做了两个太正常的孩子。
        日子过得疲惫又无聊,以致我连之前那仅有的一丝暖洋洋的神情也懒得流露。任小邪,仿佛漂浮于我生命之河上的一片落叶,打了个旋儿,转眼就了无痕迹。
        先生对此表示赞许,宫里宫外关于我的传说仍旧层出不穷。无论他人怎样,我依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第二殿下,高贵漠然的冰雪天子,依然,在乱世中沉沉静静地长大。
        十四岁,是我的成年礼。还有半年之期宫里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我对此倒是不甚热心,反正不必指望母妃出席,父皇已经到前线去了,可以算不是为了避开我,所谓“脱离父母携抱照料”,我老早就经历过了,也不在乎这个徒具形式的典礼。
        


        IP属地:河南7楼2011-10-31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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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先生却极其重视这件事,因为“成年”之后,我便有了正式参与国事的资格。
          这时,身在王都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典礼的前夕,会发生重大的变故。
          那天我正在内室试穿专为仪典而做的新礼服,先生突然闯了进来。我吓了一大跳。虽然先生管教我一向如严父,可在下人面前如此失仪,这还是第一次。他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父皇在前线受困,急召我们两位皇子前去,即刻启程,不得延误。宣旨官随后就到。
          因为事情实在太大,我反而一点都不感到恐慌。
          先生要全权打理国都的事务,这一次,不能够再从旁指点。临行时,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车马冲进黑夜,飞驰起来。青石的官道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摇摇晃晃的车辇仿佛行在水上。我向帘外望去,隐约觉得这是命运的潮流,而我,正不知将要被它推向何方。
          赶到边境之后,才发现情形根本不是“危急”而是“无药可救”。我没有想到父皇已然为人所囚;更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叱咤战场的“奉剑”之王,如今居然会为了苟且偷生,向“御剑”提出割让国土并以皇子为质。在“和谈”的阵前,我第一次见到了“剑盟”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霸主——御剑炎浪。
          对于“奉剑”而言,这样的状况比国君战死沙场更为凶险,国君阵亡,尚可推立皇子即位,为国耻故,内可以富国,外可以强兵,“奉剑”还有转圜的余地;而现在居然自己将皇室血脉尽数召集于此,岂非引颈就戮,邀请对方一网打尽吗?“奉剑”失主,无以为继,国都空虚,江山岂非拱手让人?
          这些道理,连年少的我都明白,已经玩了那么久刀兵的父皇,怎么就被压在颈上的雪刃吓糊涂了呢?
          御剑炎浪显然早有此打算,此刻他不动手,不过是想看场好戏,“如何,陛下,你可问问,你的儿子可是否愿意为你的大计牺牲啊?”
          如果,如果我的魄力,或者野心再大一点,我就会劝父皇为国捐躯,自己接掌兵权皇位,也许还可有殊死的一搏;如果我再懦弱一点,我就可以以自己尚未成年为由远避祸端,先生派给我的侍卫亲兵还有我自己的武功,未必不能保我周全;可我是我啊,我看看可怜巴巴如一堆肉块堆在那里的父皇,又扫了一眼早已吓得瘫软不堪不被人扶着就会跌下马去的皇兄,策马向前。对面寒光一片,逼人而来。
          “身为皇室之子,生为江山生,死为社稷死。‘奉剑’百姓锦衣玉食养了我十四年,如今为了交换他们的太平,不要说作几年人质,纵是要了我的性命又有何过分?”
          我尽可能清清朗朗地说道,身上雪缎的衣袍为逆风扬起,其上金色的龙纹共我银色的长发一同飞舞。
          我清楚地看到,御剑炎浪的身体颤了一下。
          之后,好久,只听他沉声说:“那我们就为二殿下的高风亮节干一杯吧。”
          “抱歉,我从不碰酒。”我说,“以茶代酒,祝两国和平。”
          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被迫为质,待遇自然和正常人质交换时不同。我的身边,连半个随从侍卫都不能带,“御剑”的人对我亦多有轻慢。我停下不走了,四周立刻锵锵啷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你们不要搞错了,”我昂起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致颤抖,“就算为质,我依然是‘奉剑’的二皇子,也是你们御剑纳兰王后的亲外甥。”
          走在前面的御剑炎浪猛然一顿,他很慢很慢地转过身,用一种非常严厉、复杂和深刻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以前曾听人说他有一双狼眼,果然不错,精光四射。我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唯有死死揪住自己的袖边,方才不怕,坚定地回视着他,以至发现他线条坚毅的脸上渐渐无法掩饰的痛惜和追悔。
          “你们也太失仪了吧,”他的声音缓慢而沉稳,那是王者的气度,“殿下是我们的贵客,你们这样待客,岂不让人耻笑我们不懂礼法?”
          待他转过身去,我才松了口气,手心里冰冷的汗早已湿了我的袍袖。
          我赢了,这整个我以生命作代价设下的赌局。
          ——当我决定挺身而出时,就将自己扔进这个危险之中:父皇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可以说是我的母妃造成的,所以,我赌御剑炎浪同样在乎他的王后纳兰夫人;赌我自己,长得像我这位早逝的姨母;赌我能说出,当日她嫁给他时,所说的相似的话。输,必然玉石俱焚;赢,御剑炎浪会念及纳兰夫人而答应父皇提出的荒唐和约,不对“奉剑”赶尽杀绝。
          我绝不喜欢赌博,但为家为国,也只有义无反顾。
          就这样,我在十四岁生日那天,踏上了“御剑”的国土。数日的跋涉后,我们到达了王都。经过一系列复杂无益的程序,我被安顿在一座别院。
          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一个人如旋风般向我直冲过来,又拍又打又摇又晃又转圈的,若不是那我异常熟悉的黝黑肤色,我早出手反击了。
          待他闹够了,我才抓住他的胳膊,露出许久都不曾有的由衷的微笑:
          “小邪。”
          (待续)


          IP属地:河南8楼2011-10-31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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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殿下,我还是反对,这样风险太大了!”军帐中,我和先生依旧对御敌的策略争执不下。
            “先生,我想我比你更了解任小邪。他看似大而化之,其实心思机巧决非一般人所能相比。你认为拖下去会有胜算么?”
            “正因为此,才应该从长计议,殿下怎么就有把握他一定会中计呢?”
            “我就是知道。”微笑如幻世的莲花在我脸上静静绽开。
            “殿下——”
            “先生,我并不是那种连自己的性命都能玩得愉快的人,”我沉声说,“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拿我的命冒这么大的风险。”
            九歌 之 绝音
            第四章 梨花欲雪,杨花如梦
            小邪长高了很多,虽然这些年我也长高了很多,可是他还是比我高出半头的样子。个子一高,虽依然是难掩的调皮捣蛋的心性,却自有一种活力和勃勃的英气。他抓住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力气大了许多……他的武功又进步到什么程度了呢?现在再和他比武或者赛马一定会更有趣。我抬眼,他正饶有兴味地打量我,我想他一定也是跃跃欲试吧。
            “变帅了嘛,朱翊钧。”
            “算了吧,你是想说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对吧?”我连愣都没愣,立刻回敬他。
            “呵呵,你可真了解我。”他咧开嘴笑了。
            “对了,”我掏出一方崭新的手帕递给他,“还给你,你的我弄脏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他并不接过去,“你还把我的新猎装弄脏了呢,要赔,赔那个。”
            “去死——”
            夏日的午后,几只金绿色的甲虫百无聊赖地在灌木间飞来飞去。阳光穿过檐廊前的树枝射下来,光影斑驳,如同动荡的水面。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看着自己在做梦似的,一切都太不真实,又太真实了。
            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古老的寓言:命运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江河,人是被放在藤筐里随波逐流的孩子。我猜想在我和小邪的藤筐上,一定有一个小小的搭扣,所以我们才能在激流漩涡间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
            小邪比我大两岁,那时早已入朝为官,拥有了自己的私邸。不知是否是他央他父亲有意安排,我住的别院就在他的私邸之侧。他一得了空就来找我,而且因为嫌绕道大门太麻烦,常常是翻墙过来的,后来干脆就在院墙上开了个门,打通了两个院子。
            他的胡作非为我早就习惯了,反正全天下敢这么胡闹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无论如何,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喜欢去郊外打猎,和小时候一样,免不了中间动起手来;不想走远的时候,就在房里下棋,或者,他听我弹琴,我听他天南海北地聊,再或者,谁也不出声,各看各的书,常常一天半天就一晃而过了。
            小邪总能让我获得我本难以拥有的自由,无论是5年前在“奉剑”皇宫,还是现在在御剑炎浪的监视下。
            那段时光过得可以说快乐。身为质子,蕴其锋芒我还是懂的。完全将先生教给我的那些沉重、复杂和阴暗抛之脑后,本就是件快事,更何况我反而有了时间去从事我平日里喜欢的事情——琴棋书画歌舞诗,启蒙时这些曾是我的功课,越来越大之后,先生就以那些不过是“技艺之巧”为由,让我把精力放在国事经史上。
            唯一不方便的是,不像从前在宫里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比如,京城一家琴行里的一张琴,虽不是什么极品,却比小邪送我的那张要好很多,我几次跑去看,又不好意思让小邪帮我买,只有无可奈何。
            转眼间,就是我在御剑的第一个新年,每个人都显得很高兴,小邪得了20天的年假,朝宴家聚之外,大多是和我在一起,带我到各种好玩的地方去玩。一天看完焰火已经很晚了,沐浴后我回到房间,本想早点休息,无意中发现我的琴被人换掉了。我本该生气,可是,可是……如今躺在我的面前的,是“流泉”,传说中再没有任何声音能与其琴音相提并论的稀世名琴。我惊得连碰都不敢碰它,站在一旁的侍从告诉我,那原本是纳兰王后的心爱之物,“御剑”王将它转送给我的。
            


            IP属地:河南10楼2011-11-01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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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以为所谓的“死地”,不是个刑场就是个坟场,到了才知道,那是个专门收押死刑犯和罪大恶极的重罪犯的监狱,在“御剑”,如果小孩子哭闹不止,大人便以“死地”来吓唬他,足见那是个怎样恐怖的地方。一路过去都是诡异的目光,我心里直发毛,手在袍袖中攥紧,又攥紧。
              记得小时候在书上读到“情深不寿”,我不解去问先生,先生却说不要我懂,因为他希望我能够“无欲则刚”。“无欲”倒是容易,与生俱来的矜持和高傲已经深深渗透入我的骨子里去,极少有什么入得了我的眼;至于“刚”,阴阳师曾为我扶乩:“刚极易折,弦极则断”——我宁可作为“奉剑”的皇子有尊严地去死,也不要和这些人关在一起受尽屈辱苟且偷生!任小邪,你未免太不了解我,太小看我了!
              我茫然地跟着士兵们一直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牢狱,就算先生再怎么要我体察民情也不至于要我到这种地方来。周围很黑,真正的不见天日,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但在此之前,“脏”和“臭”已经成为我对这里的概念——我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笑的境地:我在这儿,不是“格格不入”而是“滑稽”,自尽于此或苟活于此对我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耻辱。那么,我还可以怎样?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还有纠缠厮打的声音,左右的牢房都骚动起来,我的心绪被搅乱了,忐忑不安中,一时倒忘了生死荣辱的问题。
              从声音判断,我以为是囚犯们在打架,直到我经过事发地点,才发现根本是很多人在群殴一个人,受害者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空气中弥散出浓重的血腥味。我大惊失色,前后的士兵们却都无动于衷。我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你们的统领呢?出了这种事,你们怎么……?”
              我的声音并不大,却陡然令周围的嚣嚷沉寂了下来,我的心跳亦随之漏跳了一拍。
              “的确是‘奉剑’的皇子。”一个声音淡淡言道,士兵们都为说话者让出一条道路,“我是这里的统领庄童。”
              对于这个头发卷卷看起来有些老成少年我早有耳闻,小邪说过他有个哥们儿在刑部任职,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被我见到了。“你总算来了,他——”我指向那个被打的人,刚才庄童到的时候,打人者已经散开立在一旁。
              庄童瞟了一眼,吩咐道:“把尸体抬出去吧。”
              “你!”小邪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囚犯也是人啊,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这样?!”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全是怜悯:“‘死地’是没有‘人’的。”
              隔壁牢房的犯人的怪笑和牢门落锁的声音混在一起,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勇气。我有些希望可以尖叫或者哭泣,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世纪。
              黑暗中有什么蠢蠢欲动,我吓了一跳,没错,这间牢房不只我一个人,而我一身银白,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呵呵,只要还有一点人性,就不会被送到‘死地’来。”声音从角落中传来,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倒是个例外,但在这里,你还想做什么,皇子殿下?”
              我抿了一下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我渴,想喝水,很渴。
              “所以,你是乖一点呢还是劳动我们自己动手?——你这身衣服可够鲜亮的,好料子吧。”
              浓浓的血腥含在口里,我把嘴唇咬破了。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龙困浅滩受鱼欺”,不过我的武功也不弱,能和身为侍卫长官的任小邪打成平手。敢妄动的,不妨一试!
              这些人果然是亡命之徒,单论武功倒还没人及得上我,然而,当对方自愿降低了几个层次,完全使用暴力的话,就变得很难对付了。到最后我也只是勉勉强强占了上风,和他们对峙着,让他们不再靠近我而已。
              此时身上的汗渐渐冷下来,刚才的恼怒平息了一些,恐惧却升了起来:幸好小邪坚持治好了我持续的高烧,否则真是不堪设想……然而,我心下一寒,若不是那个任小邪多事,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刻骨的恨意蒙在了我的心上,以至于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危险,不过刚刚开始,而且,纵然再强,寡,始终是不能敌众的。
              “殿下!”贴身的侍卫大声地叫我,语音中完全是慌乱。
              我在飞驰的战马上回过头去,飘动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按照预先的计划,我身边并没有多少兵士,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追兵,小邪的玄衣黑马在其间格外醒目。他会毫无顾忌地追过来吗?我转回头,离隘口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他真的紧追,我今天一定会埋骨于此——之前和先生约定了,万一任小邪追上我,两军混杂,就舍小节而顾大局。战争中总要有牺牲,这对先生而言并不是太难的决定,有过两年前,又何况今日?但是,倘若小邪犹豫呢?只要他不对我赶尽杀绝,只要他的队伍与我的,保持足够的距离……丝丝冷气潜入我的身体,在四肢百骸间切割着——小邪的速度明显慢了,他果然下不了手。战场上瞬息就是胜负,我逃出了埋伏圈,身后火光冲天而起。
              任小邪,你这个超级大笨蛋!
              (待续)


              IP属地:河南14楼2011-11-02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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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为什么放走任小邪?!”
                “……”小邪带人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倘若我率兵阻截,他们是断无生还的可能的,但是……小邪不忍心逼我去死,难道我又真的能下手杀他吗?
                “微臣已经教过殿下多少遍:要么莫做,要么做了莫休!殿下怎么就是听不进去,日后要做的大事还多着呢……”
                “先生,至少我还从来未让你失望过吧;若非如此,先生怎么会站在我这边?”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一心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我担心小邪:这一役,他们至少折损了5万兵士,“剑盟”都是小国,这样的牺牲,纵然是小邪也很难担待吧。御剑炎浪会处置他吗?柔婴一定能为他求情,只是御剑炎浪真的能网开一面吗?
                “殿下!”对我的心不在焉先生大为不满,“别的都先放在一边,这次我们战胜而缔约,无论如何,殿下一定要要求迎娶御剑柔婴公主!”
                九歌 之 绝音
                第六章 公主柔婴
                好累,我倚着铁质的牢门,栏杆又硬又冷,硌得我的背生痛,借此我勉强保持着清醒,但是视线已经时不时地开始模糊。不妙,我对自己说。那些不怀好意的身影让我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我自己的身体却因为疲惫而渐渐无法支持,这样下去……是不是我只能在遭人欺辱和死后一样遭人欺辱之间选择?要不然……只是衣服而已……不!我什么时候堕落到可以容许自己屈从?!宁可折,决不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身后仿佛传来什么声响,但我耳中嗡嗡的鸣响也越来越大,背后忽然一空,我一头栽了过去。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抓住我的肩头,我挣了一下,黑暗于瞬间吞噬了我。
                流星已经划过,夜空了无痕迹,你我生命的轨迹无法重合……
                “喂,你是不是男子汉啊?马上就15了还哭鼻子,弄湿了我的宝贝书你可赔不来!”
                “小邪……”我完全掉进了故事的跌宕起伏中,没有心情和他调笑,“你不觉得很悲伤吗?明明是彼此理解如同拥有相似的灵魂的两个人,却硬是彼此误解、彼此伤害、彼此错过……那最初的最初,他们又为什么要相遇呢?”
                “你根本是替古人落泪嘛。”小邪揉了一把我散在肩上的长发,从我手中拿走了书,“不过,我倒真喜欢《天籁》这个故事。”
                ?!
                我腾地弹起来,床?这是什么地方?呼吸急促和不规律起来,顾不得身体的酸软,我首先去摸身上的衣服。还好,我松了口气,心跳渐渐平复,胸口沉沉的压痛却并没有消失。
                “没人碰过你——除了把你弄过来之外。”庄童离开了之前靠着的门框,“昏倒了还紧张得像木桩,连药都灌不进去。”
                药?我下意识按住胸口,没错,这个心率,肯定是高烧。一点也不奇怪,自从小时候那次受伤,我就一直经不起劳累、冷、热,甚至大的情绪波动。“谢谢你照顾我。不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我也都省心。”
                “我倒想省省心,可惜有人不许。”庄童冷冷地回道,示意刚进来的侍从把托盘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又盯着他离去。“小邪让我看好你,防着你气不过自寻短见什么的。我想你好歹是一国皇子,该也不致懦弱至此。现在看来,哼,小邪还高估了你。”
                !我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没有人能够折辱你,除非你先折辱了自己。药、水和饭菜都在这儿,吃不吃随你。要死自己回牢里死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小童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小邪跟我说时,我还笑他是武功不如人家而心存嫉妒,如今,我得承认小邪看人极准。若非庄童武艺高强冷静果敢,想也镇不住“死地”的亡命之徒们。为什么我身边就没有这种人材呢?羡慕之余,我才意识到,方才的那番惋惜,是建立在我可以平安回国的前提下的。
                不错,我不愿意就这样输掉!只要心不输,人就不会输;只要尊严在,我就不会失去自我。我想变强,我要变强,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把握!别人可以背叛我,甚至伤害我,但是没有我的许可,没有我的示弱,任何人都无法羞辱我!
                


                IP属地:河南15楼2011-11-03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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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娶柔婴吗?……”我喃喃地对自己说,心中全无应有的喜悦,只忽然觉得人生仿佛大梦一场,命运如此荒诞可笑。柔婴,我的姨表姐姐,“御剑”的公主和唯一继承人,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尽管我见过她,喜欢她,也知道她,一直爱着小邪。
                  “别碰我!”话音未落,手刀已经向那个凑近的黑影劈过去。
                  “你干什么?!”小邪没有提防,险险躲开,反手抓住我的手腕,“你在发抖……又发烧了?”说着,他伸手来试我的额头,未料想我死命地挣扎,“你到底怎么了?”
                  “放开我,”我浑身颤抖得厉害,“拜托你,放手……”
                  他松开手,看着我,有些发怔;我也站定了看他,慢慢放松下来。一年半的时光横亘在我们之间,冷冷狞笑着,不可逾越。
                  我一直被关着,所以不会知道,就因为救我顶撞国君,小邪被罚远戍边疆,一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获准回京,能否留京续用官复原职还是未知。他能抽到机会跑到“死地”看我,实属不易。只可惜,他记忆中那个苍白如雪,透明似蝉翼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一时无话,相当的尴尬。还可以说什么呢?连问好都变得很讽刺,谁好谁不好一目了然,又何须明知故问?沉默了一会儿,小邪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小邪哥,有什么尽管说。”
                  “我还敢让你帮我做什么?我会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是拜你所赐吗?”假若是过去的我,我一定会不顾所有的皇室涵养,用最尖刻的语句来挖苦他,可是……如今我已经遍体鳞伤,满心疲惫,无力争狠斗气了,只木然地看了看他,说:“我想在干净的地方洗澡,在安静的地方睡觉。”
                  因为偷带我出来,马车的帘子全部放了下来,不过我和小邪谁也无心看风景。颠颠簸簸中我有些恍惚,不清楚小邪是怎么费尽周折把我带进他的府邸,直到浴室腾起的雾气让回忆清晰得令人心悸。我觉得好肮脏,身上的旧伤新伤因为用力的擦洗而渗出血来,讨厌血腥味,讨厌脏,讨厌那个阴暗的地方,那个我永远的噩梦。
                  我尽量和那些可怕的人保持着距离,当然也不可能始终如愿,被偷袭得手的次数也多的数不过来,越是反抗就越被打得很惨,有时候庄童会插手,有时候不管,反正开始的那段时间我身上的伤从来没断过,保住命真算是奇迹。只不知是否该感激上苍,我没有再发烧,起水痘而已——“久病成医”,我知道当我的身体衰弱到没有资本发烧的时候就会这样……
                  从小我就是一个异常清高和洁癖的人,一早自尽更符合我的理想。可是我既不能死也不能疯掉,我才不要顺了御剑炎浪的意!
                  亡命之徒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如果先生知道我把他教给我的那些阴谋机巧用于对付死囚犯,大概会哭死吧。但我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一些,只不过,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敢也不可以睡得很熟,否则怎么死的我恐怕都不会知道。在太阳、月亮和星辰的光芒都照射不到的地方,时光流逝的唯一证据就是将我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眼泪和血液顺着皮肤淌进水里,氤氲的雾气中,我看不清水面上我自己的倒影。从前那个如莲花般清纯的翊钧,那个如凤凰般骄傲的翊钧,都已经死掉了。因为这,任小邪,我不能够原谅你!
                  “水都凉了,当心感冒了又要发烧。”小邪把一块大毛巾扔在我身上,“一身是血你想吓死人啊,过来让我帮你包扎一下。”
                  我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小邪有点想要叹气的样子,“那你自己弄。刚刚柔婴突然来了,你待在我屋里别到处乱跑,穿帮了可不好玩。”
                  棉质衣服熟悉而又陌生的洁净柔软的触感让我有一下子松懈下来,永远坠入这种温柔安宁不复醒来的冲动。小邪的房间附近很安静,因为小邪生性不喜拘束,加之公主造访,侍者们不会过来。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关着的纸窗渐渐变暗,变红,而后变黑。我没有思想。
                  而后在一片静寂中,突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渐近的光亮。我突然被惊醒,除了我熟悉的小邪,还有陌生的女子的声音。柔婴?对于这个常常被小邪提起又差点成为我的妻子的公主,我免不了有点好奇,于是侧身从窗缝往外看。
                  “……你就听我一句,服个软不行?父王的脾气你也知道,你去向他认个错,顺顺他,他就会原谅你,让你回京复职了。”说话的这位,想必是公主柔婴无疑了。她个子不是很高,却很窈窕,灯光下,果然有其母“银发流泉”的风范。其实对于女子的相貌,我并没有什么概念,所谓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对我而言只是空洞的词句,无法与真实的形象联系起来。只有两个人曾经引起过我鲜明的联想:一是七岁那年在未央宫的高台上见到的母亲,绯衣乌发犹如盛开的蔷薇,二就是这烛火摇曳映照出的柔婴,宛若夜幕下含苞待放的晚樱。
                  “呵呵……”一旁执烛的小邪脸上是我所不曾见过的温存笑意,“你到底是来参观我的院子,还是来教训我的?怎么像我老爹一样啰嗦?”
                  “算了吧,能有什么好看?有什么是我在宫里没见过的?最多和你一样散漫罢了……咦,那边墙上怎么开了扇门?不伦不类,难看死了。通哪里的?”
                  我的呼吸猛然一顿,只听小邪沉声说:“之前那边是翊钧的院子,现在空置很久了。”
                  “就是你那个害你被流放的朋友?”柔婴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抱怨,“芷薇姨妈的儿子……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翊钧啊,他长得像个女孩子一样,不过剑法真的很不错哦——比我差一点点罢了。”
                  是平手。我不满地在心里嘀咕。这个可恶的任小邪,趁我不能辩白就占我便宜,回头非好好赢他一场不可。
                  “那你有没有打听过他现在怎么样了?”柔婴仿佛也来了兴趣。
                  “他死了。”他说。烛火猛然一跳,那一瞬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心怦然一颤,我转过身,用背抵着墙以保持站立。心脏似乎再也没有了跳动的力气。
                  (待续)


                  IP属地:河南16楼2011-11-03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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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婴?我从未梦见过她,所以我知道不是梦。“小邪不在。”我站起身整了整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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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疑问。”我眨了眨紫色的眼睛,笑了,“想问什么?”
                      柔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将目光定在我的身上吧。柔婴,柔婴……如果不是父王的不智,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和争斗,她应该是我的新娘的!我强自咽下心头的苦涩,“公主不会与我有什么瓜葛,自然是要问小邪的事。”
                      “果然妖异剔透的一个人。”她似乎颇为感叹。“你知道吗?任小邪之前向我求婚。”
                      我点点头,“举国上下谁不知道?恭喜,不,应该说小邪真有福气才对。”
                      她不理我的说话,只紧盯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
                      啊?小邪说得没错,女人果然是世界上最复杂难懂的生物。难道是“近乡情怯”,所以要先从旁人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可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公主应该问小邪自己。”
                      “你喜欢我。”我一惊下抬头,默认。她接着解释道:“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我毕竟是个敏感的女人,仰慕的目光,多少还有点感觉。”
                      “既然如此,小邪心意怎样,你会不明白吗?”你如此轻易地看透我,难道就猜不到,小邪和我是怎样花痴地讨论你是如何说话,如何笑的?“又来向我求证什么?”
                      她却仿佛被刺伤了一样,抿着嘴不说话,而后嫉恨般地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触犯了她,只微微皱了下眉,静待她的下文。而她亦紧盯着我,我忽然明白她在等待什么,只好对她说:“我不会打回去的。”
                      “你!”她大窘,“小邪信任你,可我不!你敢给小邪添乱的话,我绝不放过你!”说罢拂袖而去。
                      柔夜落樱,我对她而言不过是过客,她根本不曾认得我,又何谈信赖?
                      “你不出来吗?”小邪不在,监视我的是庄童。他们一刻都未曾放松警惕,怕我成为第二个越王勾践吧。“幸好我没碰公主,否则岂不要被你打死?”
                      “你不会。”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你根本不怕死,你不出手也不是不敢,不是没力气,不是怜惜公主,更不是‘不打女人’。事实上我对你的理由很好奇。”
                      “我不知道如何打人耳光。”我哑然失笑,“你说美女是无师自通呢,还是练习比较多?”
                      他皱着眉头看我,仿佛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一样。“你很无聊。”
                      我不笑了。有句话庄童猜得不对,其实,我很怕死。我害怕完全未知的东西,就像我同样渴望它们。国破家亡以及即将到来的小邪和柔婴的婚礼,使得我的“过去”统统消失不见,只剩我一个人丢在逃不开的空虚中。
                      我想离开。如果我可以作为我自己活下去,作为朱翊钧。
                    (待续)


                    IP属地:河南22楼2011-11-05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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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觉得很累,一闭上眼,我就在不同的梦境间穿行:时而是“天之子”和“风使扶摇”,时而是“万历皇帝”和“神秘少年”,时而是“奉剑皇子”和“御剑将军”,时而,又是不知道是谁的自己,以及同样不知道是谁的小邪——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哪里吸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吸引了他,纠缠挣扎痛苦欢乐,不是我害死他,便是他害死我。是孽缘,宿命,还是轮回?可到了最后,到底谁也放不开。
                        九歌 之 绝音
                         第九章 聚散浮云,终是缘悭
                        琴弦突然一颤,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我抬头,这闯入我房间的不速之客竟是御剑炎浪。
                        我没有起身行礼——没必要圆谎了,这种情形,任谁也能看出我过得不错,绝非如小邪当日所言;而且他亲自查验,也必有十足的把握。我自认在劫难逃,只想不连累小邪,却听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当日送你‘流泉’,你说请我听琴为谢,可是下人错传?”
                        我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陛下的声音似乎沙哑了许多,想是国事操劳?”
                        “果然心细如丝,若你能在对等条件下放手一搏,想必很能让我们头痛。” 他自找了椅子坐下,只是没有人来奉茶,应该是被严命摒除于外了吧。
                        “哦?我还以为贵国已经够头痛了。”我把手指拂过琴弦。
                        “《楚歌》。殿下想家么?可你手指太紧张,该舒缓处急促了,以至显得过于拘谨。”
                        “想不到陛下也精通音律。然在灭掉我祖国的霸主面前弹琴,叫我想不拘谨也难哪。”
                        “那你是否怨恨?”
                        果然——“怨恨又如何?我倒不如希望自己从未出生过,免得为我国招致这样的惨祸。”
                        这每句话都足以令我血溅当场,可我却有说不出的畅快。空气中有根弦愈崩愈紧,和着琴字的尾音一起振动起来。杀气大盛,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要拔刀,最终却还是收敛了。抬眼时,我竟从他的脸上看到泪。心里陡然一闪:“莫非——我……姨母?”
                        “极像,不若二人。”
                        原来如此。人算不如天算,御剑炎浪竟也怀疑我身上是否流着他的血。当日朝堂上,不过大家彼此做作,看戏的远比演戏的更为高明。可我被挑断的经脉却再也接不回来了。
                        “我不是。”我淡淡言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是不是,都必须‘不是’。陛下自己也很清楚。”乐曲戛然而止,我抛下一室的压抑走到户外,好明媚的阳光呵~~~
                        小邪风风火火冲回来,只看到我站在院子里再惬意不过地晒太阳。“朱翊钧!”他伸手抓我,一脸焦急。我却突然起了坏心,侧闪一步躲开,“你现在跟我打架胜之不武。”
                        ——一般无二的春阳,时间仿佛不动声色地倒流回三年前。“咱们去打猎。”他拉起我就往马厩跑。痛痛!我都不敢去挣开他的手,“放手,我哪有力气上马?”
                        他愣住。时间在我们之间撕开一个口子,让我们无法漠视它。“那至少,去踏青吧。”
                        “累?”小邪嫌我走得慢,“脚疼就说话。别逞强啊,你这讳疾忌医的家伙。”
                        “你长兄如父才对。”我忙着欣赏沿途的景致。曾经背负着国家责任,眼里只有天下之大,人心之小,因而从未发现过,世界原来如此平和美丽。“哎,《天籁》里的那个小皇帝要是没有再回到皇宫里去的话,他会做什么呢?”
                        “和他的朋友一样,天地任逍遥吧。”
                        “……等你和柔婴成亲之后,你会放我吗?”他抓住我的手猛然一紧,“不说‘夺妻之恨’,要我整天看你和我的心上人卿卿我我,叫我情何以堪哪。”
                        “——既然小朱你如此重色轻友,那大哥我就帮你讨个老婆好了。”
                      


                      IP属地:河南23楼2011-11-0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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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遇上比柔婴还美的女子你千万要记得介绍给我。”他戏言,我就跟着戏语,“我不是故意要压过你哦,只不过我老婆要是没我漂亮,我们相看两厌怎么办?小邪哥你可不能拿我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我说着,注意力却被天上的云吸引过去。“你看那两块云……”
                          小邪没有接话,直到那云彩重叠,而后分离。“它们是不同高度上的云。”小邪松开我,用两只胳膊比划着,“就算从下面看重合了,其实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它们不会汇聚的。”
                          “这样啊。”我觉得有些黯然,又有些遗憾,“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吧。”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微笑:“小邪,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恨你的。”
                          “笨蛋!”他突然从背后打了我一掌,我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我早看出来了,强忍着咳嗽很舒服吗?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压抑自己?!你是个人不是机器!人走在阳光下会笑难过了会哭,可你现在总是在想哭的时候强迫自己笑,你以为你骗得了谁?!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几乎让我觉得他不是我认识了那么久的那个小邪了;可同时我又觉得,他始终都是这个样子。
                          深深地呼吸,将气息和即将涌出的泪水压下去,胸口疼痛地揪成一团,仿佛一个布满裂痕的水晶球,靠着强烈的自制才凝聚在一起,不能言语,不能思想,否则便会崩溃。
                          “又不说话!我倒想看你可以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浑蛋的任小邪,我哭你就开心了吗?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伸向我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准确有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痛,很痛啊,任小邪!”我抓住他的衣服,“我好痛……”父王、母妃、先生、祖国、武功……这些被我压到内心最底层的,如今又翻涌起来——我本以为我可以微笑着忘记!
                          我亏欠了三个月的泪水……混蛋,御医警告过我要绝对禁止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心脏会负荷不了,你却把我害得这么痛!我咳得无法呼吸。
                          小邪把手慢慢在我背上顺着,不说一句话。
                          石子投入水面,涟漪过后仍是平静。小邪的婚礼在我有机会再次提出离开前到来。他酒量很好,从前我以茶代酒都拼不过他,那夜他却不久便微醺,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和庄童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到洞房去。看到蒙着盖头的柔婴,我只觉得一切都到了尽头。
                          “翊钧!”小邪突然叫住我,完全不似刚才醉倒的样子,“不陪我喝两杯吗?”你耍我?!我不理他扭头就走。“真不够意思。那帮我倒杯酒总行吧。要桌上那坛。”
                          受不了。我揭开坛口的封泥,抓住坛身,手腕突然剧痛——很重!我难以置信,曾经百步穿杨回天剑舞的手,如今拿不动小小一坛酒?我又用力,却只更痛而已。我皱了眉头,还好背对他们,不然小邪看到早出手相助了。我才不要他帮!我不认输!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谢啦。”长袖盖住了我淤血的手腕,罪魁祸首却还笑嘻嘻的,“真的不喝?”
                          “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我下决心不搭理他了。
                          “且慢!”我回头,忽感到光彩照人,这才看到柔婴的盖头已经揭下,“我是你表姐,你和小邪是好兄弟,我也算你大嫂,你就不敬我一杯?”
                          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我在心里叹口气。“不是我不识抬举,我从来不碰酒的。”
                          “是么?!”她的表情陡然变得冰冷而严厉,“还是酒里动了手脚你不敢碰呢?仅仅倒杯酒要得了那么久么?!!”她紧紧盯着我,若目光有形,我早已万箭穿心了吧。
                          她怀疑我!我愣了一下,又恍惚一笑。对哦,她早说过不信我的。那天她打我,原来,与我对她的眷恋无关,与她对小邪的爱慕有关。而令我舍不得移开眼睛的,却恰恰是这样无论小邪如何任性胡闹都默默包容他,眼睛里只看着他,爱他心无旁骛的柔婴。也许,柔婴对我而言,更多是一种象征。我真正渴望的,是“爱”这样一件我所得不到的东西。
                        


                        IP属地:河南24楼2011-11-0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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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重华,天冥决战后担任冥河·黄泉渡口的管理者已有四百多年。
                          自古天冥不两立,我对天界的神仙没什么好感,何况与天界的日神·辉旭两败俱伤的冥界之王·瞬华是我的亲弟弟。然而,对于那个被称为“天之子”的孩子,我却并不讨厌。或许,这不过是出于怜悯,因为一开始,便知道他一定会走向的终结。
                          九歌 之 绝音
                          断章 千寻·冥河渡口
                          我第一次遇见他,便是在这冥河渡口。银发紫眸,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一身白衣胜雪,显然并非我们冥界之人。“我是翊钧。”他说,笑容清朗如春阳。
                          我特别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自我介绍时的用词很特别。一般大家都说“我叫**”,而他却对素不相识的我说“我是翊钧”,仿佛他的名字应当家喻户晓——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十七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至今仍令天冥两界记忆犹新,而他身后远远可见的天冥结界的漏洞以及他这位由天地精华凝聚而成专司补天的“天之子”便是天冥之战的直接产物。也难怪即使被贬,元昊也不将他如其他神仙一般直接架出去丢下南天门,反而放下身段来拜托我代为照顾。我暗暗握紧了元昊亲笔的卷轴,其上金纹的“天”字让我感到刺痛。害了我唯一的弟弟,凭什么又要我帮?!但我也的确好奇,能将那个持重温吞的天帝惹得大动肝火乃至被他贬谪下界历劫十八世轮回,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我被逮住跟伙伴跑到酒乡去玩。”他轻盈地跳上船坐好,“你知道,我若碰到酒魂飞魄散无法聚合,会让天界很麻烦。”
                          果然——我的心一沉,天界的神仙个个无情无义,没血没泪,那个天帝元昊之所以如此紧张,与此说是关心翊钧,不如说,是关心那个支持着整个天庭的天冥结界。翊钧才只有十七岁吧,我倒有几分怜悯了。
                          “别动!”刚一分神,翊钧便伸出手去想要拨弄清澈的冥河水,当真是孩子心性,贪玩好动,少不得正颜喝止,“这弱水三千,鹅毛沉底;黄泉之中,不知沉着多少渡不得河去的游魂怨灵,你想被拉下去做伴么?”
                          他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缩回了手,低下头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我:“那为什么不架一座桥呢?”
                          当时的情景灼伤了我的眼睛,一直闪耀了很久很久——黄泉彼岸将漫山遍野烧得殷红的曼殊莎华倒映在水里,少年紫色的眼眸清洌无比。
                          “请问可是重华殿下?”我刚送翊钧回来,渡口早有不速之客等候,早知道我就该一窥冥镜,看今天是否天星犯冥。
                          来者也是少年模样,比翊钧看起来大些,青衣蓝带,黝黑的皮肤洒满了阳光,虽不及翊钧的精致气质,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尤其是那一双带着笑意的坚定自我的眼睛,一旦望定了你,你便自觉无可逃避。
                          “风使·扶摇。”我略一点头,“来我冥府有何贵干?”不用问,他就是无心说起过的那个司风使,花之锦帝卓然的宿敌克星。偌大的一座芙蓉城,不知多少花仙对他情有独钟,他自风过无痕,空使落花香了浮尘。
                          “我要和翊钧一起去人间。既是一同闯祸,绝无理由要他独自受过。”
                          果不其然——明知天帝禁令如山还敢引了翊钧到酒乡去玩的,除了他不作二想。
                          “所以你便要他脱了仙籍方肯答应?”说话的是无心,人称“无心公主”的那位织梦使。人虽可以于清醒时百般伪装,然对自己梦中的言行,却全然无法控制,是以人们对她,总是敬畏有加。天界的神仙中会被我称之为友的,她也是唯一的一位。
                          “你以为我掌管的生死轮回是可以随便拿来玩的?大凡天仙被贬,都会被抽去仙筋神骨,他是自愿堕入尘世,我这要求也不算过分。更何况,无论天上天下,从无不需要代价就可有所得的道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何况风是不可以停滞的,倘若他为了什么而停留,只能逐渐衰落消亡。你消了他的仙气反倒救了他。”
                          


                          IP属地:河南26楼2011-11-07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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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语。遥望着冥河上的波光,揉碎了千百万年的聚散离合——
                            “你既选择为人,从此便姓‘任’罢。‘任小邪’,世世如此,也好留个鉴别,知是故人。”那日,我如送翊钧一样,送扶摇,也就是以后的小邪渡过冥河,“而翊钧的容貌姓名,也不是冥界有权利更改的,你若去寻他,也算有迹可循。”世事命运,总不致太残酷。“只是你果真要去?”
                            “那是自然。我记下了,谢谢,就此别过。”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急急匆匆只怕错过了什么,因而没有留意到我轻声的叹息。
                            “那又如何?一捧忘川之水,纵是翊钧也不会记得他曾贵为天子;你又如何凭着已经忘却的去寻他?”世事命运,从来不会不残酷。
                            何必?何苦?他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然,须知道世间从无公道,锱铢必较从来就没个尽头。
                            “后来的事,你从他们的梦境里也都知道了。”我说。
                            “是。”无心答,美丽绝伦的面容没有半点悲戚之色。无心无心,世界上名不副实的例子何止万千,她却不在其中。这种淡漠与道德无关,只不过情深似海,烈如火,直教人死去活来。神灵却不得不持久地存在下去,若有心,莫说这大千世界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仅这两个孩子的宿世纠缠际遇浮沉,也早让那颗心伤了碎了——
                            那一世,他是包举宇内至高无尚的君王,他是目空一切流连山野的浪子。从天到底的距离,隔不断的血脉相连。一个死去的同时,也是另一个的葬礼。
                            又一生,他是冰清孤傲外柔内刚的皇子,他是潇洒神武外刚内柔的将军。自幼的挚友,无奈胡汉相异;一如虽有灵光交相辉映,天狼一出,必冲紫微。为国,为家,为名利,为恋人,更为了自尊,为了自己的那一颗真心争斗不休。不归路,不回头,却不知到了最后,究竟哪个输,哪个苦。
                            ……
                            “天地不仁,造物弄人。”无心轻轻叹道。既让他们相遇,相知,相契,又何忍让他们彼此猜疑,彼此背叛,彼此伤害,而至彼此杀害?!
                            我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若人类知道他们笃信的神灵也会抱怨命运的阴差阳错,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然后翊钧便硬要回去补天?”
                            “是。他说他再也不要转世,千错万错,即使再恼,也不该让那个人,杀了他。既不能给他人幸福,那么至少,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不给他们困扰——他说元昊替他支持了四百年结界,想必也很辛苦。”
                            “可聪慧如他,为何就是不能明白,天帝是疼爱他的?”无心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气中却有一种类似伤感的味道,“神仙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要么永远存在,要么永远消逝。之所以放他到人间去,就是为了十八次轮回,就算天有不测,人有祸福,至少有一次他也能够获得幸福。为什么那个傻孩子就是不明白呢?”
                            我亦黯然。
                            “重华姐姐,初见时你告诉我人间是一座巨大的忘川,当时我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感觉了。”那日依旧是在冥河渡口,曼殊莎华似火,黄泉弱水如蓝,天冥结界的漏洞远远透出一方碧蓝的天空来,少年含笑的眼睛清冽得让我心痛——我忽然意识到,这笑容将与那方蓝天一起,不复可见。
                            “那扶摇,我是说任小邪到哪里去了?他不可能重回天界,可我司主的人之梦中,却没有他的。”
                            “他做了守护灵——舍弃人形化身为灵,只为不饮忘川之水又能陪伴翊钧人间游荡。”回想当日,他坚定如石的眼神竟让我无法拒绝,“我绝不容许他再因我而死,绝不!”他说。
                            “你很残忍,”无心说,“他已是一缕游魂,自然无法知晓,而你竟也不告诉他翊钧早已形神俱毁?”
                            “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你要我如何开口叫他不要再期待明天?叫我怎么告诉他他要守护的那人已经不在了,永永远远也不可能再存在了?!这么残忍的事,我可办不到。”
                            “‘如果有人在黑屋子里寻找黑猫,而你恰好看到猫掉下悬崖摔死了,请不要声张,请让他继续。’是么?”
                            “……”我叹了口气,“在绝望之前,总归是幸福的。”
                            “今日我本是来看你的新桥的。”无心突然岔开话题,转瞬恢复了明朗笑靥,真真如梦般善变。“亏你想得出来,‘奈何’二字,何其贴切?”
                            我摇摇头,只作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你看那些行色匆匆的鬼魂,哪有一个回头留恋?只道是跨过黄泉,又是一个崭新的人生。没有的想拥有,拥有的想更多,失去的想复得,错过的想挽留……上一辈子的缺憾不足,全在心里计较清楚,只待来世一一补偿。岂料六道轮回之前先有忘川,前尘往事抵不住一瓢水饮下,尽皆烟消云散。这通冥之桥,不是‘奈何’,又是什么?”
                            “我说却只便宜了你呢。有了桥,你便再不用驾那渡船来去了。”
                            无心有意玩笑,我却笑不出来,还记得那时翊钧一脸认真:“为什么不架一座桥呢?”——“人世虽辗转蹉跎,终有幸福快乐的希望存在,总比让这些魂灵流浪徘徊在黄泉之侧要好。”
                            “是,希望总是在的。”无心一定知我所言,并非仅仅眼前之事。“你看——”
                            她不知什么时候握住的手指轻轻张开,掌心里竟停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蝴蝶。
                            “这是……”
                            “翊钧虽形神俱毁,但凡间为人时的那一缕梦魂犹在。尽管不知还需多少岁月多少机缘,但小邪想要寻他,终归不是全无可能。”
                            蝶儿微微颤动,似听懂了我们的对话,振翅欲飞。
                            (完结)


                            IP属地:河南27楼2011-11-07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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