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诗经.秦风.无衣》 

——你的存在有意义吗…… 
——我的存在，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担起一个国家。 

骁宗忍痛拭过肿涨的嘴角，隐起他饶有趣味的目光，半跪着窥视着那个把他痛打了一顿的清秀少年。 
昆仑不是有句“虎落平阳……”？ 
但，到此为止。 
今天，只要能顺利进入城门——那些阿选还没敢触动的势力必要看到他的真颜才愿起兵相助，而潜伏的敢死，也只待他振臂一呼。 
万事俱备，不容有失，为了那些死去的百姓，活着忠臣，这些日子所有的遭遇……还有，那个全心依赖着他的孩子。 
自平乱一别，竟人事全非。得知那孩子已被救回，甚至已潜回到鸿基城内，每天在部属的保护下躲避着搜捕，只等与他会合——他是台辅，他选择坚守…… 
不过眼前……琅璨是从哪找来如此暴力的少年做同志的呢？ 
眼神却是清澈如秋水。 
阿选不是笨蛋，今天都城的防卫明显的加强了，无论是城内未能掌控的麒麟，还是城外气势如虹的勤王之师，内外交迫。 
曾同是双璧，他明白乍骁宗的手腕，也明白重振之后的泰王的怒火。 
即使没有天命，至少现在，绝不能让戴国的主从会合！ 
骁宗在等，等接头的人。兴奋，忐忑，警觉，但再俳徊的话，迟早要惹人注目的。 
正静观之际，突生异变，一头雾水间就被拳打脚踢，居然能靠近他动手，不简单……一双如水星眸在肆意拳脚的间隙，传来一丝关切的警示，骁宗猛然，懂了，“少爷小的再不敢了，饶了我吧……” 
如果是七年前，骁宗绝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自己的口中发出，即使是非常时刻的假装之为。 
那场落败后的逃亡，他明白了太多，意气风发底下更多的所在，比如，忍辱。 
一点都不轻的力度，却没几下就停了，上下气不接，十足一个养尊处优惯的纨袴。 
一位家公的儿子对迟到以至差点误了主人进城时辰的家生不须问理由便大发脾气，是情理之中，虽下手之重让城门的守卫也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太多的同情，鸿基每天都在死人，这个异国的家生只是被他的主子稍加薄惩罢了，于是不再看一眼。 
异国的少年，雁的旌券，关弓富商的公子。阿选再如何残暴，也尚不敢对外国的民众如何，在这个妖魔横行之处，还是有唯利之徒，不愿放过乱世中玉石的奇货可居，来此冒险买卖，回国大赚一笔，而财政面临崩溃的伪朝，也乐得有收成。 
少年与他的“家生”顺利进入鸿基。 
步过城门，他仰头而望。 
离开七年了，骁宗，再坚忍的王者，在阔别之后，仍不能不双眼发红。 
一片萧条的首都，寥落的人影，昔日繁华的城市，凄凉的风带来隐约的血腥。 
“接头的人被捉住了，当场自尽……所以换我来。刚刚……你身上还痛吗？” 
骁宗没有回答，他无意忽略少年的关心，但心情沉重不争，还没进到城，便又牺牲了一位同志，日久人心见，时至今，他们不只是他的部属，臣子，更是性命相托的兄弟，是他的性命与胜机的一部分，每一滴血都是刺骨的损失……国贼伏诛后，必厚葬恤孤，以慰英灵。 
而现在，只能继续该为之事了。 
少年不再作声，只小心翼翼的牵了他的衣袖，向隐蔽的巷口走去。 

入城后与琅璨等旧部会合，久别重逢的喜悦却是一片肃穆，隐闻低泣。 
台辅呢？ 
一切安好。 
于是骁宗立刻进入紧密的布暑之中，看到甚少露出笑容的琅璨对那个与他接头的少年分外的亲切，再忍不住疑惑。 
“此人是？” 
琅璨闻言沉顿一下——是从雁陪同台辅归来的帮手，本是个海客，一直在延王手下做事，绝对信得过，叫小要。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有雁的旌券。是个机智的少年，说起来，如能复国，他算是功不可没的客卿，于是对琅璨难得的温和感到理解。 
骁宗问起小要带他进城的方法，小要低着头，像股足了气才说得出话：“请主上恕我当时情急无礼。”脸蛋有点发红。 
“没有怪你。”骁宗想起小要当时装出的那副飞扬拔扈的样子，与现在的对比，他忍住笑，“你做得非常好，非常使劲。”

少年尴尬的皱了皱鼻子，像无奈这样的打趣，小小的动作，被骁宗一点不漏的看在眼里。 
“怎会想到用这样的法子？” 
小要有双很可爱的酒窝，他压住一脸的兴奋，故作平静的口吻说道：“天下没有敢打主人的下仆，所以，守卫不会疑被打的是泰王，因为接应的人一定是王的忠仆。这是在一个古时的故事里得到的计谋。” 
“蓬莱的故事？”听完小要娓娓道来的情节，骁宗对“义经”“弁庆”这样的人名没有概念。 
小要的眼神略黯淡了点，是的，蓬莱。对不起，太忘我了。这里，不是那里。 
小要想回家吗？ 
……我，早已没有家了。 
无家可归，无国可还，满目山河空远念，犹不忘失落的王者拖着一身的伤，飘流在虚海茫茫，又自彼岸重返，而为他坚守的挚友同伴，坟前杂乱青了又黄。 
骁宗想安慰的摸摸少年沮丧而低下的头，同样慰勉自己心中重燃的涌动。 
小要轻巧的躲过了，也许是不习惯这样的亲近，骁宗不以为忤，若有所思的自顾走开。 
骁宗在日后的谋策中，发现少年懂得的，比他想象的要多，或者说，小要一直在竭其所能，把蓬莱中他知道的知识，都献策给他，无论合不合适，用不用得上。骁宗明白，那是他的体贴。聪明，敏感，却不脱孩子般的天真，遇到不能认同的意见会据理力争，那种努力的样子，使人不觉要疼惜他。 
真是个可爱的人。相约不如偶遇，他第一次，有感恩的冲动了。 
之后，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无来由的想法，但觉得理所当然。小要会是个很好的臣子，陪伴他走这条王者之路。 
骁宗明白自己想要的，其实不止这些，只是怕，过急反而容易错失。 
何况，他还是落败之身。即使得胜，要面对的，还有一片破碎飘零。 
“小要，你会留下吗，还是想回雁。” 
身子有点发颤不稳，小要咬着青涩的唇。 
“我会，永远留在王的身边。”小要说着，低下螓首，任风拂过银黑的长发。 
“好，一言为定。”骁宗的手不能自禁的，捧起他的脸，突然，叹气，转身离去。 
——我是注定，要留在你的身边的。 
——也许在这个时候，我还不该许下任何约定。 
凭什么去留下他？ 
阿选……紧握的拳里，掌心几被指甲挤出了血。 

白圭宫破。 
骁宗率众至最后一道防守之前，阿选的叛军早已溃不成军，大半弃械，骁宗正欲直捣黄龙，问罪国贼，抬头却瞥见—— 
阿选血衣散发，仗剑而立。 
和当初的骁宗一样，他被临阵反叛的部下从背后刺了一剑，只是他们没能活着去拿下伪王的首级向真王邀功——阿选毕竟，还是当初戴国双璧中的右将军。 
“你的存在有意义吗……”三尺寒锋直指面向他的少年。 
少年无惧，亦无语，像留给阿选说下遗言时间的仁慈。 
小要？！ 
小要不惯撕杀场景，总是留在帐幕中，但为何……他是怎样到达这么高的城墙之上的？ 
身后大军还有点距离，城头气氛萧杀让人摒息。他脑海中反射的，却是当初在黄海的山洞中，凶猛的饕餮与坚忍的黑麒之间的对峙，仅数刻钟的战争，感觉旷日持久。 
危险！阿选已是亡命之徒，恍然回神，骁宗架起驺虞上的缰绳，一跃而起—— 
“当初见你，只有十岁。只有十岁的你，一面之缘，真的分辨谁能胜任为王吗？真的是骁宗？玉座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天意的傀儡！什么天启……你真的见过所谓的天意吗？天帝？他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人是鬼？傻小子！你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兽类，传声筒，却连声从何来都不知道，你连你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就想主宰国家，左右权力？有什么比这个更可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的仰天长笑，最后的讥讽与质问，阿选不需要答案，从来不需要，壮志野望终黄土，天放弃了他，国家远离了他，王激化了他，还是他自己？他谋反，残暴，蹂躏九州。青史留名，何计美名恶名，流芳遗臭。 
至少，这个孩子曾用伤痛，记住了他。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他人。 
横剑，自刎，血雨飘红，成为下代江山的点缀……血，如有意识的，直喷向小要——忽有道如风的影象，及时拢住了面对死亡陷入沉默的少年。

“泰麒。” 
女怪！？ 
骁宗愕然。 
蛇脖，人身，豹足，蜥蜴尾，以及面对她的麒麟时，永远不变的温柔和紧张。 
“汕子，远离泰麒，先把血污洗净。”随后跟上的李斋连忙说道，失去一臂不足以让她退出前线，军人是活在战场上的。 
汕子恋恋不舍，却依言隐去。 

“为何不与我相认，因为我很落魄吗。”是责非问。 
“没有麒麟会嫌弃王的。”泰麒轻轻的叹息。“今天，我的角终于重新长成了，所以汕子才能从蓬山回来。”淡然以对。 
“角？” 
“是的，之前被阿选砍断了的角，所以一直留在蓬莱。” 
“！……”骁宗望向李斋。 
“请不要责怪李将军，是我嘱咐她千万不要说出我受伤的事，西王母说断角重长机会不是很大，万一长不成，只是万一……让主上知道后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结集的兵力如何领导，戴国怎办。” 
骁宗没有靠近泰麒，因为拼杀之后一身的血污，还是…… 
“我没这么容易心灰意冷，也不由得我心灰意冷。”骁宗转身离去。 
即使有万一——你和我还是注定在一起的，不是吗。 
只是这句话，并没有道出让泰麒听到。 

遥远的印象中还残留着那个十岁的孩子的模样，那个虽然尊贵，却总是流露着彷徨无依的孩子，一心的仰仗着他，信任着他，安安静静，似乎总不会长大的孩子，在骁宗心里。 
蒿里…… 
但是，小要不是那样的小孩子，他不是孩子，虽青涩却并不幼稚，在军中如此活跃，如此努力的奔走，尽己所能出谋划策，举手投足吸引着他与众人的目光……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而不要依赖他的少年，虽阅历的问题不能算是肱股之臣，但已是可让他托负重任的得力助手。 
骁宗回味着“小要”的每一句话，像欣赏旋律的片断，忽而颓然无力。他再度想起十岁时的泰麒。 
完全无法重叠的影象。 
对了，小要。蒿里在蓬莱的原名，不就是叫作高里要吗？ 
果然，是自己太不关心他了。 
或者说，曾经自己一直关心的，是麒麟，是泰台辅。而不是蒿里，不是高里要。 
注意力不曾离开过国家与权势的自己，又能让谁走进过心里？ 
也许，唯有他。 
脚步停在重建的仁重殿外，窗内映照一盏明灯，泰麒，正专心翻阅满桌的文案。宫女禀报，自复国两个月以来，台辅经常过了三更天仍未睡。 
“够了，上床休息去。”意外的被合上眼前的卷宗，泰麒无奈的唤道“主上……” 
在身份未明时，骁宗对他是客客气气的，但一旦得知真相…… 
“我是台辅，是州候，该做的事没做完，怎能休息。” 
在庆国养伤时就曾暗下立誓，要用自己的所知所学，重建这个国家。第一次如此相信自己能做到。 
“麒麟不是不违诏命的吗？”骁宗不以为然。 
“臣子皆不违诏命，但百官都没放弃向王进谏的权力。”泰麒也似铆上了。 
“那是百官，你是麒麟，你是我的……就是你早几个时辰睡，戴国也不会倒的。” 
难道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骁宗心里起了不可名状的烦躁。 
“……‘你是我的……’？”泰麒瞪大的黑瞳，直视着骁宗，溢出让人不忍的伤感。 
没错，我不过是王的东西。廉台辅，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从蓬莱被救到庆国时，我连角都没有，连麒麟都算不上，这样东西，主上你要吗？” 
骁宗愕然了，从前那个小小而乖巧的蒿里，绝不会说出如此自伤伤人的话，让他手足无措。 
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小要。那个痛打他一顿后又满脸的忧心的少年。 
小要！ 
“不是这样的。保护，这是我对你的责任。” 
“主上要保护的，是戴国的人民。” 
我不需要那样的保护，被小心捧着，供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骁宗的手指，划过泰麒的脸庞，“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我怎么可能轻视你。 
“骁宗大人，过度的保护，就是轻视，难道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 
如同回鸣。 
是的，他一直信任小要，从不会因为那份惹人怜爱而束之心的高阁，骁宗希望能让少年留下，留下他们从此共同进退的机会。 
但是，小要就是泰麒。 
就是泰麒，他希望能分享心情的人。 
纵里寻他千百度。 
骁宗下意识的紧紧抓起泰麒的手。 
热烫的温度，泰麒愕然。 
“小要……” 
愕然过后，是了然，是释然。泰麒抿着唇，依然的青涩。“主上给我起的名字是蒿里。” 
“有关系吗。” 
“没有。” 
说着，忽的反握着骁宗粗糙的大手。 
“我已经厌倦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年幼无知而被抛在角落的孩子，我是这个国家的宰辅不是么？为何只能任由别人为我牺牲，被万人膜拜却无能为力一事无成？受一辈子滴水不漏的保护，然后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人失道或是被谋害？主上，骁宗大人，我希望延续那段与你并肩作战的日子，不是你要保护的东西，是不是麒麟没有关系，只要能站在你的身边，陪你走下去。” 
你明白？我希望成为被你需要的人。 
“主上……”泰麒的话被打断，甚至有点艰于呼吸——骁宗的拥抱，太过急促，太过紧密。 
“并肩的两人，是希望能依靠对方，和让对方依靠的。” 
这样才不会一个人累，一个人痛苦，一个人在关口上俳徊。 
像那个紧要的关头，你我牵着对方，一起步入城门的义无返顾。 
少年安心回应着骁宗的怀抱，一灯如豆，窗前双影，如秀丽的剪花。 

你的存在有意义吗…… 
我的存在，是为了担起一个国家……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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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没有了?

楼上的亲。。。如你所见，的确是没有了。。。= =P 而且吧主到现在都没有同意我进吧。。。郁闷。。。没准吧主都不用吧里的I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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