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是艺术家与常人的想法就是不同吧,也许他真的是习惯了在威尼斯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瘴气的街道里在美少年身后的躲藏与追逐。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无法适应去回到世俗社会,即使有可能将美少年带在身边、他的思想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恣情徜徉。
当然、也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在阿申巴赫得知疫情真相时、已经染病在身并且自己已有所察觉。潜意识中,他已察觉到自己将永远无法离开威尼斯。当然、他不能让自己的病情传染到塔奇奥,所以只能永远的保持着距离、不能逾越。这些都可以释然——在这个最后的日子里、就让这场追逐游戏作为他的对艺术、对美、对迟来的感官之爱的最高祭祀吧。
因此、他最后那滑稽可笑的装扮、也是一场末日狂欢,如同度过威尼斯狂欢节,他在理发师那里、塑造出自己年轻活力的虚假幻象。虽然沉迷在少年美貌已不可自拔的他不会察觉到、其实自身此刻的状态已经和之前他所嘲笑过的流浪者、刚来威尼斯时所见的化妆老头、男妓般的谄媚歌手是如此相像。(托马斯曼插入这几个丑角有何用意,现在觉得、很有可能是在暗示着阿申巴赫的精神及外貌状态的演变。阿申巴赫所看到的这几个人物、也是自己死亡前的渐变影像。如同那部《威尼斯疑魂》——同样发生在威尼斯的死亡故事,其中男主角生前看到过自己死后的景象。也有可能是受了托马斯曼的启发。)此刻阿申巴赫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是固执的、可笑而又可悲的想给塔奇奥留下最后的好印象,即使造作、也比在他偶然的回首间、所看到的是一个糟老头子的好。
其实、这种想引起爱恋的人的注意力,已经是单相思的末期、试探交往的初期反应了。如果没有那场瘟疫、如果阿申巴赫不是如此老迈,这个步骤还可以继续下去——说不定达芬奇和弟子模式真能实现了。但一切如同阿申巴赫独立桥下、看到的自己和塔奇奥映射在水中的倒影一样的虚幻——即使在倒影里、他们之间都是隔着距离、隔着其他人的。
在一切的最后、病入膏肓的阿申巴赫深陷躺椅中,人迹寥寥的沙滩上,塔奇奥依然青春美丽、代表着他对艺术和美的最终想象。这个一辈子将生命奉献给艺术的人,临死前依然在进行的艺术创作、他用他的目光去膜拜这上天所赋予的美,这极致的天然、感官的美丽无需任何辞藻或者音符去赞美,只要注视、只要发次内心的臣服,这样就足够了。
在他弥留的瞬间,迷离的眼神中依旧是塔奇奥矗立水中的青春声影,这一切应该是弥留前的幻影,但一切却都是真实的,这对他而言是最幸福、最满足的一刻。自从他在威尼斯与塔奇奥相遇,他的命运也随之改变。恋爱的萌动、蔓延、犹豫、挣扎、痛苦;创作世界的怀疑、否定、困惑、重生……包括塔奇奥被亚斯胡打倒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与艺术之神蒙难却无能为力的痛苦……短暂的时光内,他体验了之前人生都未曾经历过的。但是他已然满足。在最后塔奇奥回头转向海岸,一个优美的动作指向光明的瞬间、他的灵魂也与这美妙的气氛融为一体。塔奇奥是他的美神、艺术之神、死亡之神,在他的指引下,阿申巴赫终于能与毕生所追求的艺术和美融合……
他将与之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