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见到本人,却觉得,他和那个用言语组织、拼贴起来的印象不太是一回事。
他凝视着半空中结了雾般散不去的烟圈,眯了眯眼。
仿佛只个牙尖嘴利的少年郎。
那人的眉目间还依稀有少年般精致生动的线条,想必往前推几年,在街上见着他,会有人像见着那喀索斯,魂不守舍好一阵。而那人整个面部轮廓却是俊朗的,透露出精明和雷厉风行的个性。真不想爷啊爷的叫他,多不搭啊,挂羊头卖狗肉。思绪乱飞,黑眼镜兀地想起一句文艺恶俗的话——
——岁月沧桑了你的侧脸。
“你在傻笑什么。”这时厨房门口探进一个穿着浴衣的身子,又立刻缩了回去。
“谁准你在室内抽烟?”解雨臣的声音极其不悦。
“抱歉。”黑眼镜愣了愣,意识到对方不属千军万马的烟民阵列,便熄了烟,开水冲净池子里的烟灰,把窗大开了散味,又回头嬉皮笑脸地问:“可否把阳台也划进我的活动范围,那里不会也是禁烟区吧?”
“……随你便。”
一阵沉默弥散开来,和着渐淡的烟味,在不大的空间里盘旋游走。
“还有一事相求。”
解雨臣擦拭着头发,正欲回房,听闻便又回过头来,等着下文。
“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大概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话题,他抬眼望着不知恋着流理台还是恋着烟味,倚着不动的人,因为无法望进对方的眼睛,所以他读不出说出这句话的人的意图,只好放弃,转身往房里走去。
虽然没得到答案,烟享受到一半也被打断了,黑眼镜却相当愉快。他听到那边门锁上的声音,便走进客厅,茶几上有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具,两只叠在一起的纸杯。沙发上扔了一床毛毯和一只绵羊布偶,他抓起绵羊的一只后脚提到眼前,看看光秃秃一个靠垫都没有的沙发,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枕头,于是苦笑着把它扔回去,牙也懒得刷,瘫进沙发里睡起来。伤口又隐隐痛起来,他要在下一轮剧痛来临前睡着,否则今夜他只能与阳台的夜风为伴。口袋里的烟所剩无几,他还不便出门,省点的好。
解雨臣吹干头发,钻进被子里,翻开手机盖,噼里啪啦敲了一通,又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一片死寂。这才关了机睡觉。
第二天是周末,固执的生物钟六点左右就把解雨臣弄醒了,那是从前起早练功的苦日子在他体内刻下的印迹, 过了这些年依然抹不平消不去。通常他会静静地躺一阵,逼迫自己再睡过去,直到闹钟和手机轮番尖叫着弄醒他,再晕沉沉地爬起来。
总是在该酣睡时清醒着,在该清醒时贪恋着沉底的睡眠。
可是昨晚来了不请自来房客,一个非常情况。他在被子里了转了几个身,终是不安,干脆下了床出去看看。
沙发上人不在了。毛毯揉成一团,窝在沙发一角,绵羊歪坐在一旁,腹部干瘪,哭丧着皱巴巴的一张长脸。
估计是起来以后悄悄的走了吧。解雨臣眼神发直,盯着沙发发了一阵呆。
折回房间的路上,余光扫到阳台,他惊了一下:本来以为趁天不亮就潜逃流亡至别处的男人,正倚着栏杆吞云吐雾,给他一片悠闲的背影。
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外面的人闻声回过头,报以一个舒展的微笑。
完全没有正被追杀的自觉啊。
解雨臣坐到沙发上,一股轻微的消毒酒精、膏药和烟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他盯着茶几上的一点看,渐渐失了焦距,便索性靠在绵羊上阖了眼睑。
过了好一会,背后传来玻璃门开合的滑动声。赤着脚走过来的声音,迷糊中嗅到烟味,但不刺鼻,也许是吸完烟在外头等味散去一些时,才进来的。
一片阴影笼罩在上方。黑眼镜蹲在他面前。
“起来,回床上睡吧,要感冒了。”声音还是喑哑的。
解雨臣慢吞吞睁开眼,望着那两片浓黑的镜片。那么近的距离,却依然无法辨清半星半点眼睛的轮廓,这人走夜路是怎能不一头撞进垃圾桶的?莫非真的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