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玉禅你知道吗,我在你眼中,看见另一个身影。罢了。当初也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私地要求你一生为我弹琴。你有理由恨我。”
我愣愣地望着他。只有恨与疼痛,还有另一种情感交织缠绵。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玉禅此生只为先生琴。”
【十一】
我知道我与他之间还有另一种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我不忍去打破。郭嘉他终是生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他却还是老样子,像个孩子似的要酒喝。我生气地摔碎了他所有的酒坛子,他闻着满屋的酒香,竟吃吃地笑了。
这个样子,还做官。他不去逛那些花街柳巷,已经很委屈他了。不过他的上司倒是满紧张他的,常派人来探视。后来竟引来那神医华佗。看样子华佗与他还是相熟的,一见便无奈地笑骂:“你这样下去,老夫也没办法了。”
郭嘉满不在乎地望着天。
“生就生,死就死,人活着,就要活个痛快!”
华佗无奈地留下几帖药方便离开了。
我望着他,只摆出琴,起手,又落。江南。烟雨,和多情江山。
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便与他絮絮叨叨地讲些江南的风景,他乐呵呵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日荀彧来了,郭嘉招呼道:“文若快来听听,玉禅的琴越来越好听了。像是在画画……”
我脸一红,低下头来。荀彧脸上抹上了些岁月的痕迹,不过仍挡不住那一种温润的气质。这也是玉呢。
“嗯。是好。”荀彧笑了笑,“奉孝,你可要快些好起来。看彧扔下那么多事务专来看你,主公可是想你呢。”
郭嘉头一次很认真地说:“嗯。我想了,要给主公,天下。”
【十二】
“先生他,可是用命换了那所谓的天下。可值?”我抹去泪痕,仍是望着窗外,轻声问身后的荀彧。我只是一个女子,我不懂这些。我只是想问,他的故去,究竟有没有意义。
荀彧说:“值。又不值。奉孝这一走,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那大人您就好好保重自己,”我长叹一声,“先生他说过,您是……支柱啊。”
我转过头,见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玉禅,若是这郭家没人照顾你,便上我那儿去吧。”他原本移步欲走,又不放心地说道。
我拒绝了。
“玉禅乃不祥之人,愿……回江南。”
【十三】
我终究是没有回故里江南,我回到了那个酒楼。我仍抚我的琴,唱我的小调。起手,又落。江南。烟雨,和多情江山。
每每弹起江南小调,我都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期盼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削的又不羁的身影。又爱,又恨。心像是被他唤活了。找不到恨他的理由,亦找不到爱他的理由。我明白我自此便是一具行尸走肉,不如死了算了——但是我又不能死,我知道他希望他的江南,活着,然后幸福地离去。
我托一个去江南的人,回来时,带一枝江南柳。那人显得很为难,但终究是为我带回来了。那枝嫩柳,已经没有一丝生意,软绵绵地搭着,已经没有了水分。那人嗫嚅着说路途实在有些远。我感激地说谢谢,不停地说谢谢,直到,泪流满面。
我千方百计找到他的坟,把那枝江南柳插了下去。
郭奉孝,你这个混蛋。看到了吗,你一直想看的江南!绿柳!
我在他的坟前哭得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我用酒在他的坟前画了一个圈。
你还遗憾吗郭奉孝?你看到了吗,你闻到了吗……
你给我自由,你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你尽你的可能珍惜我疼爱我,眼中却不是我。你知道吗郭奉孝,你用你的情囚禁我,让我不可救药地恨你,更不可救药地爱你。你却在这个时候决绝的撒手而去,你太残忍了郭奉孝……
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另外人的影子,渴望爱的心却紧紧贴合在一起,互相索求温暖。我们在相爱的同时又互相伤害。我恨他,恨他眼中常常看到的是柳绿。他恨我,恨我不顾一切地恨他,同时眼中还有另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