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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很狗血。陆品之回到公馆，天已经全黑了，夜色顺着明净宽阔的落地窗一丝一丝飘散开去。他仰头看了一下夜色，如同黑幕直直笼罩，分辨不出月亮和星辰。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客厅里一片漆黑，怪怪的，等他摸开灯却发现祯子一人端坐在欧式沙发正中央，头上的纱布还未拆开，脸色惨白有如墙灰，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医生要你多观察几天，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他放下公事包坐到她身边，扶着她瘦削的肩膀反反复复看，半是怜惜半是批评：“要出院也不要一个人逞强似的乱跑啊，你也太拿自己不当回事了。”
她闭上眼，顺从的靠在他肩上，轻轻呢喃：“老师，您说，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嗯？”他搂紧她，轻轻笑了，“你不是有我吗？”
她摇头，目光呆呆的，缩在他怀里。“我今天认识了隔壁的一个病人，是位少佐，在前线被炸断了腿。他刚刚截肢，精神沮丧，前些天开枪自杀未遂，医生把他抢了回来。他说，"我已经是废物，不能再为帝国效忠。一个人苟延残喘太累，还是去死吧。"他太太也是像老师这么说的，一直在哭，"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可是您知道吗，就在今天，少佐开枪杀死了自己的太太，然后自杀。老师您想不到吧，他竟然说，"我不想一个人，那你陪我去死吧。"”
陆品之有些震动，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总归还是叫人心痛的。他的身子也不由微微发抖，在清冷的壁灯下面，清晰瞧见她一双眸子，忽闪忽闪，水晶一般半含着水雾，他低低劝她：“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病。这种悲剧都是战争一手造成的，我要你好好活着，健康开心的活着，听话好吗？”
她在他怀里埋的更深，他的手臂有力的绕在她身后，一下一下，轻轻打着拍子，似在哄小孩子入睡，想要给她一种安静镇定的慰藉。她声线如游丝，眼里微含着凄惶的笑意，低低的说道：“真傻，少佐真傻。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妻子呢，她那么爱他，他做出这种事真叫禽兽不如。”
祯子停了一停，话锋一转：“不过，要是她真的爱他，那也就不介意和丈夫在九泉之下相知相守了，这是好事也说不定。”轻拍在她后肩的手忽的停住了，她敏锐的察觉。祯子从和服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条坠子来，银白的链子在壁灯下忽明忽暗的晃动，翡翠温和细腻的光泽在她掌心投下一块微亮的光斑，是一只通透欲滴的玉葫芦。
他认出来了，正是那晚被他摔在浴室的那一枚。那样大力气的砸下去，他早以为摔碎了的，陆品之心中一揪紧，低声道：“你还留着？”
“舍不得扔，老师帮我带上吧。”她嘴角弯弯，带着无力的病中的妩媚冲他浅笑：“那天你动手打我我，我哭了一夜，本来想扔掉的，可我舍不得，为什么要丢掉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拿走的还少吗····”
停在她后颈的手顿住了，和服的后领开得极下，他指尖微凉，摸索着将链子扣上，久久的在她细滑粉嫩的肌肤停留。他就这样看着她，不带任何色彩的看着她，前情往事纷纷扰扰像凌乱的雪片，又像是老旧的书签从扉页里跳出来，带着遥远的香气，在第几页第几行有模糊的字迹，是她怎么也看不懂的。他们已回不了过去，就算他离她那样近，他的气息，有力的臂弯，刚毅的侧脸，星辰般深邃的眼眸，所有她迷恋的都没有变。可是为什么陆品之给不了她安全感呢，她多想回到那一天，懒洋洋的靠在树荫下的圈椅里，为他泡药，听他讲好多好多关于未来的憧憬。他说要携一白头人云游四方，他说要留她一条生路，浪迹天涯终老市井都不再干涉。
可她真的回不去了，她是日本人，她说过要做最出色的帝国之花，她以为把老师圈在身边，那么爱情和帝国的事业就不再冲突，可惜她错了，老师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让她失望，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他许过的诺言从来只是关于她一人，陆品之从来就想过要把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他好聪明，她对他满腔的愤懑最终只能变成压抑的悲恸，无法控诉，无法言说。
“我们走到今天真不容易。老师，你可不可以珍惜我，不要冷落我不要防备我，不要骗我，不要打我，更不要离开我。我好怕，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失控，我会，我会···”她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绝望又祈求的力气说着，一字一顿：“你可以有全世界，而我，只有你。”
“不要再说了。”臂弯有力的将她一带，把她按在怀里，那种感觉如潮水般奔涌，一点一点的漫上来，淹没他的呼吸，他这种人注定是无法原谅的吧，已经伤害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再加一个陪葬，她如此年轻，而他，会是她一生的梦魇。
“老师，你可不可以····”
她声音轻轻的，半含着泪，飘渺得像是夜间的薄雾，未及说完他已俯身吻住她。沙发又厚又软，他轻轻覆上她的身子，愈发缠绵的吻了，宽厚的手探到腰间解去她滞重的腰带。祯子稍稍抵抗了一下，可是他好轻好轻，知道她有病在身，只像是在抚摸稀世奇珍，怜惜的深邃的望着她，舍不得弄疼，舍不得伤她半分。眼前终于模糊起来，天花板上的异国浮雕连成繁复瑰丽的一片，看不见了，看不见了，终于。
陆品之翻身沉沉睡去，带着餍足的倦怠，一条臂膀还搭在她腰间，她攥着他那只手，和他十指紧扣。方才仿佛还只是一场梦，等到清醒过来，只觉得太冷，除了空寂还是空寂。她婉转娇泣一度觉得羞赧，但陆品之很娴熟，按步就班不温不火，最意乱情迷的时刻却也看不出半分狼狈和急躁。她盯着眼前的绒织壁挂看了许久，思绪无边无际的飘了开去，她想起那天他唱得歪七扭八的歌来，旋律滴滴答答的在脑海迸起了涟漪，她哼出了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怎么不睡？”他低声呢哝，即使梦中他也是戒备警惕的。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摇头：“睡不着。”
“睡不着病怎么会好。”
他心下一动，捻起那枚剔透的翡翠葫芦，衬着她细腻如薄胎白瓷的脖颈，格外动人。
“真好看，很配你。”他在夸她，有些漫不经心。
“嗯，父亲给的。”
“你说什么？”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劈了一下，额头一角有裂痕炸开，已经不是痛了，带着被烧焦的麻痹。他脸色骤变，猛力将她推开，不可置信的冷笑：“多崎贞藏？”
她皱眉，疑惑的看着他。陆品之猛弩的抽开手，一下子坐起来。喉头像被异物糊住了一样，那种恶心的感觉吞不下涌不出，卡在那里，生生截断他的呼吸。
从未见过那种眼神，绝望，恐惧，恶心···被子里的余温还未散去，可心里却莫名的冷了。电话铃陡然想起，像夹着尖刀利剑，一波接一波的划过她的耳膜，午夜里突兀的响起，让人心惊肉跳。
他一回神，立刻披衣起身，在床头听了片刻，呼吸一屏，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祯子心中怦怦乱跳，必定是出了大事，一身冷汗还未止歇，心口再度悬紧，掌心又渗出汗来。昏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目光里陡然有杀机夺人。
“保护现场，我马上赶到。”他简短下达指令，挂了电话便迅速穿衣。她立刻追问出了何事，陆品之转身，淡淡看她，开口声音已变得很低：“前田教授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