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来了,就坐下聊聊吧,我这里有竹叶青,本来是两人对饮,现在三人共酌,也不算拮据的。”
黑小虎转过身,拨开草木,引着跳跳走向藏匿在荒野深处的陋室,环顾左右,从屋外堆累着的三五个酒坛子中挑出一个稍大的,轻巧地翻置在石桌前,用手拂去了粘在坛底的草泥,拉他坐下。
“要是你哪天霸了我这屋子,告到官府那里,怕也是会判给你的。”虹猫看着黑小虎这反客为主的姿态,也不恼怒,径自颔首进了低矮的屋,搁置下钓具又抱着酒盅折身出来一一摆开在并不平整的石桌上,瞥了一眼黑小虎掌中的酒壶,微微蹙起眉头。“酒真的够吗?”
“我倒以为,半酣正好。”黑小虎注视着琼液汩汩涌入陶制的小盅,微露笑意,倾满了三杯,扬手轻轻一晃,似乎还剩下了大半壶。“不过你也不过是蹭我好酒的食客,没有资格嫌不够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虹猫,你上次答应的江鲜呢,没有下酒菜怎么行。”
“没有,今日你运气不好。”虹猫毫不客气地答了,“你知道鱼离了水活不太久的,养着的话就不肥了。给你带回家你又不要。”
“有人闻不得腥气。”黑小虎颇为无奈,“倒是便宜了你,我可是有打到什么山雉野兔都拿来与你分食。”
“那你打猎的功夫就太差了。”虹猫耸耸肩,“尽是骨头都没什么肉。”
“那么连一尾鲜鱼都拿不出手的渔夫的钓技又如何呢?”
“今天正好有第三人在,我们也不必争,”虹猫故作大度,不理黑小虎咄咄之问,转向来客,“来来,跳跳,你来评下。”
“……我未曾尝过江鲜,也不曾食过山珍,”跳跳露出为难的神色,“叫我这等没口福的人评,有失公允。”
“哈哈,想不到你们七剑都是吃货。”黑小虎抚掌而笑,“不过没有以多欺少,还算正派。”
不问他前来所为何事,不顾他背负多少凡冗,这昔日的对手就这样一搭一档,连哄带骗硬拉了跳跳加入这围觞夜话,至少跳跳是这么觉得的。
也罢也罢,本来就是一场逃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若得宿醉一场忘乎所以岂不更妙。
“说起来,左护法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我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不曾听闻江湖又有风声起。”黑小虎举杯微微呷了一口,颇有沉醉之意。只是这一问倒像跳跳才是久别的旅人,而他们只是一如既往地驻守在故地,终于逢上他的归来。
“还不是找他。”跳跳瞥向虹猫,语气中便略带了些不快,“竟跑到这等荒僻的地方,这三月来害我好找。”便端起酒杯,饮下一大口,醇酿才由喉头滚下,胸口立觉一辣,险些呛到,便有些后悔,只得微微地喘气平整呼吸。
“我还以为是千绣山庄的事。”黑小虎低头把玩着并没有多少纹饰的酒盅,看上弦的月儿在弹丸的尺寸间颤成了碎银,又团成了琼花,终是没个定型。“也对,比起前锋坐镇,让你专心经营情报网络才是长久之计。不过这家伙失踪六年了吧,怎么突然想到要找他的?”
也许还是逃脱不得,欲罢不能,跳跳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因为近日听说这一带城镇都出现过一个白衣鱼贩,也不会放嗓子吆喝也不肯替人去鳞去鳔,全凭一张俏面引来少妇老妪,半日不到就能售尽,在鱼市中颇有恶名,我想这事算是有些眉目了。”
“想不到如此也能与人结仇。”虹猫摇头轻笑,放下了才举到嘴边的杯子,盈盈满满。
问得前后矛盾也好,答得文不对题也好,都不必追究,其实大家都该知道跳跳究竟是为谁而来,黑小虎发现那个名字他仍旧不敢触及,明明淡忘在岁月里是最好不过的,可如今这世界终于都成了她的天下,避无可避。多少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夜,只是更多了肃杀阴冷,与他已鲜有交流的父王,突然叫住行路匆匆的他,不知何事引来的感慨,只单单说了一句成大业需无情,得了天下,又怎会少一个她,便让他走。旧日里的这一字一句宛如深埋在骨血里的寒刃,他从浑然不懂到洞彻其意,一路上鲜血淋漓。熟料他最终错过了美人也丢失了江山,可笑却是美人最终执掌了江山。仲秋时节,寒气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大地,竹叶青酒作用下的微燥被江风一吹而尽,黑小虎不免有些畏寒,略略紧了紧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