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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如玉——信陵君的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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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拜公子


1楼2011-08-30 11:32回复
    声明:本帖转自大秦帝国论坛,原作者为版主江湖夜雨不眠灯,亦大秦帝国贴吧的张不三


    2楼2011-08-30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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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夜色中的开封街头,我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一直对今人仿造的古迹不感冒,总觉不伦不类,然而脚下的这条宋都御街却是实实在在的例外。穿过高大的牌楼,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过街道两旁一栋栋古色古香的宋式建筑,我仿佛漫步在一幅《清明上河图》中,《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勾栏瓦肆的繁华富庶,在此地竟重现了几分,触目皆是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花光满路、箫鼓喧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站在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市上,颇有点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水浒传》里元夜闹东京的李逵。
      宋都御街的尽头是龙亭,北宋皇宫的遗址;包公祠、天波杨府以及大相国寺也在这附近。这里便是开封的市中心,这些宋代的建筑似乎在极力追忆着,也尽情宣泄着属于那个时代的辉煌与荣耀。那个时代绚烂璀璨,却也娇嫩脆弱。这座城市在那个时代曾留下了那么多让人热血沸腾的故事——《三侠五义》,《杨家将》,《水浒传》,以至于在我心中,它仿佛是一座只存在于古典名著中的城市,然而老实说,无论是展昭、杨六郎还是鲁提辖,他们只能在说书人口中生龙活虎,在看客们的幻想里威风八面,这些虚构的英雄侠客们,无法改造这座城市文胜于质的气质,反而证明了它所欠缺的血性——正是因为现实中匮乏,所以才会在这些评话小说里虚构。
      


      3楼2011-08-30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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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和他一样,转过身,背对着宋都御街的富丽堂皇,一步步走向黑暗中。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而他,那个生长于这座城市,却与眼下的景致无关的人,也同样不属于这里。
        一边走着,一边想起那首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谁能相信,眼下这座袅娜旖旎的大梁城,竟然是这首肃杀凛冽的《侠客行》的舞台?
        很自然地,我想起了他,信陵君魏无忌。他真正存在于历史上,传奇色彩却毫不逊色于那些虚构的评书人物;他拥有着这座城市所有的风华富庶,却也拥有着它所欠缺的阳刚勇武;他是天下侠客们众望所归的精神领袖,而他本人更是那个时代首屈一指的大侠。这首原本是诗仙自画像的《侠客行》,在我看来,其实却是他的素描。
        


        4楼2011-08-30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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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作为政治人物的魏无忌,算不上特别出色,除了打过几场胜仗、组织过几次合纵外,他并无太多值得称道的政绩。然而与之恰成对照的,却是他出奇大的名声,不必说生前的名满天下,即使是嗣后,仍有无数人加入他的粉丝团,其中不乏一个又一个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荀子、张耳、汉高祖、太史公、李白、汤显祖……个中原因,恐怕不在魏无忌的能力,而在于他的人格魅力,那近乎完美的个人品德。他的姐夫曾赞他天下无双,但真正天下无双的倒未必是他的才,更可能是他的德。
          古人常把道德高尚的君子比作玉石,孔夫子曾曰过,君子比德于玉,诗经里也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说法。同样地,谦谦君子般的信陵君,也使我想起这样一块美玉,他也有着玉石的温润,玉石的高洁,玉石的俊朗……恰如一块天下无双的和氏璧。许慎曾在《说文解字》中讲,玉,石之美者,有五德,亦即仁、义、智、勇、洁。而君子如玉的魏无忌,也同样有着这五德。
          


          5楼2011-08-30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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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他的生平,被太史公命名为《魏公子列传》;也只有在写到他时,太史公才肯尊称他为“公子”。正如现代文学中的“先生”必指鲁迅,《三国演义》中的“公”必指关羽一样,“公子”这个称号,也成了魏无忌的专有称谓,这样的待遇在整部《史记》堪称绝无仅有,也足可以算是天下无双。
            无疑,信陵君是太史公心中得意之人;而《魏公子列传》,也是太史公得意之文。
            他该是有足够的资本享受这样的待遇吧。一直觉得,信陵君应该生活在小说里,而且比起武侠,他似乎更适合去演言情。原因无他,这个形象极其完美。和其他三公子一样,他也有家世,有血统,有名声,有财富,有权势,有才华,(可能)有相貌,甚至还有个极酷的名字,以至于金庸干脆在小说里借用了这个名字,而比起其它三人,他在道德上又几乎无懈可击。他是那么令人羡慕,然而他自己却未必会在乎这些,因为对他来说,最值得他骄傲,也最值得他珍重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那礼贤下士的名声,他麾下的那三千门客。
            虽然不能排除扩张势力的目的,但对待自己的门客,信陵君明显要比其他三位公子强得多。政治家一次两次、一段时期内礼贤下士,我们可以说他是收买人心,是做秀,比如未篡权时的王莽,没登基时的杨广;但如果像周公那样一辈子都礼贤下士,你能说他不是真心么?你能说他别有用心么?退一步讲,就是真的别有用心又怎样?于己利,于国大利,岂不更好?我始终认为,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伪君子,至少要强过十恶不赦的真小人。如果这便是做秀,至少我赞成这样的做秀。
            同样地,我们纵然可以说信陵君是在做秀,但至少他做得自然,做得完全,做得彻底,做得纯粹。
            


            7楼2011-08-30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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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义勇奋发
              ——腮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
              窃符救赵,信陵君最有名的壮举,也是那个时代最令我们熟知的典故之一。从那以后,刺客朱亥在太史公笔下始终保持着那雷霆一击的姿势,石破天惊的瞬间被凝固成了永恒;而翻开发黄的书页,我们依稀可以看到,朱亥那雕像般岿然不动的身躯背后,是两千年前魏无忌的肃杀面容。窃虎符,矫王命,椎晋鄙,夺军权,破强秦,救邯郸,一系列行动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谦谦君子的信陵君,温文儒雅的魏公子,在那一刻和他门下的侠士们一样怒发冲冠、壮怀激烈,真真正正如他的名字所言,肆行无忌。
              乍看上去,魏无忌在整个行动的过程中似乎并没做过什么:出主意的是侯嬴,偷虎符的是如姬,暗杀晋鄙的是朱亥,他似乎只要点点头,需要干什么便都有人挺身而出。魏无忌自己所扮演的,倒更像是刘备、唐僧、宋江那样的角色,但事实上,恰恰是这样的角色,才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他们的长处并不在计谋或者勇武,而是那种所谓的“无能”之能。这“无能”之能,是统驭群雄之能,是审时度势之能,是借力打力之能,是使天下英雄入其彀中、许其以驱驰之能。而这“无能”之能之于魏无忌,便是那巨大的人格感召力。
              


              10楼2011-08-30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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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格感召力,体现在这故事的每一个细节: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这是他的视死如归;
                “……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这是他的反躬自省;
                “……复引车还,问侯生。……公子再拜,因问。……公子从其计,请如姬。……”——这是他的从谏如流;
                “……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这是他的悲天悯人;
                ……
                这人格感召力,归根结底还是仁、义二字。尽管儒家所鼓吹的仁义,带有强烈的主观唯心主义色彩,但特定情况下,道德的力量仍不容忽视。传说英法百年战争中,圣女贞德在战场厮杀时经常一手握剑,一手举旗,她说:“我爱我的旗帜,四十倍于我的剑。”而信陵君的仁与义,也是他手中的两面大旗,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两面大旗。仁的具体体现,便是他平日的礼贤下士;义的具体体现,则是关键时刻的窃符救赵。仁,体现的是他士的胸怀;义,体现的是他侠的热血。这侠的一面,既是以士的一面为基础,又是其升华:没有长期以来苦心经营的人才储备,危急关头便不可能会有人为他策划实施这一救援行动;而没有他身上独有的这股豪侠义勇之气,他甚至连那挺身而出的勇气都不会有,更遑论做出这一壮举。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之谓也。
                


                11楼2011-08-30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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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作为这礼贤下士的必然结果的窃符救赵,目的为何,更是不言自明。后人评价这一行动,常常因为平原君与他的姻亲关系而就事论事,赞扬者夸他是雪中送炭;批评者则说他是徇于私情。这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恰好在明人唐顺之的《信陵君救赵论》中同时并存:作者一方面肯定了信陵君救赵在客观上的积极意义;一方面却又认为,“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窃符也,非为魏也,非为六国也,为赵焉耳;非为赵也,为一平原君耳”。他甚至还说:“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不听,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必悟矣”——竟然认为信陵君应死在他的哥哥面前来表忠心,他的王兄必然会幡然醒悟,何其迂腐天真?
                  痴人说梦。
                  我的看法则刚好相反。我恰恰认为,信陵君的窃符,确实是为了平原君和自己的姐姐,却也是为了赵国,更是为了魏国,甚至是为了整个山东六国。我倒宁可把这篇《信陵君救赵论》从后往前倒着看:尽管魏无忌“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但是,“夫强秦之暴亟矣,今悉以兵临赵,赵必亡。赵,魏之障也,赵亡,则魏且为之后,赵魏,又楚燕齐诸国之障也,赵魏亡,则楚燕齐诸国为之后。天下之势,未有岌岌于此者也。故救赵者,亦以救魏,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夫奚不可者。”
                  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夫奚不可者?
                  


                  13楼2011-08-30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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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在《臣道》篇中,曾明确赞同“从道不从君”的观点,认为当君王做出错误决定时,大臣应当“谏、争、辅、拂”,其中最终极的手段便是“拂”,所谓“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在荀子看来,信陵君便是“拂”的代表,他不仅无罪,反而是社稷之臣,国君之宝。我深以为然:如果信陵君所在的魏国是一个法度严谨、政治清明的国家,那么他杀害统帅、私自调动军队自然是大罪,无论他的主观动机多么美好;但事实上,在那位鼠目寸光的魏安厘王的昏庸统治下,魏国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这种情况下的非常之行,自然不能统统冠以“乱国之举”一概而论。动荡不安的乱世,总会现身侠客去替天行道;腐朽黑暗的朝廷,总会冒出清官来匡正朝纲,这本身当然不是正常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批评这些侠客和清官本身。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这些救世主身上自然是不对的,这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想;但对他们的挺身而出横加指责,岂不更是颠倒黑白?
                    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他们的所作所为,至少是所有最坏选择中相对最好的一种。
                    而魏无忌,便是在这所有最坏的选择中,做出了相对最好的选择。他宁可以肉投馁虎般地组织门客敢死队一同去送死,他宁可触怒自己的王兄,他宁可狠下心来刺杀晋鄙,他宁可自作主张慷国家之慨地去进行军事冒险,他宁可为此付出远离故土,在赵国一待就是十年的代价……在那一个个瞬间,魏无忌慷慨豪迈,正气凛然,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真正如李白诗中所说,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而这一切,都是像刚才说的那样,为国,存魏。从道不从君,信陵君所从的道,便大致是武侠小说中所谓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道。魏无忌,他做到了侠客的最高境界,这,才是他身上那股义勇之气的来源。


                    14楼2011-08-3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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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廉洁可辱
                      ——锐廉而不怯,洁之方也
                      朱亥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十万大军;而这十万大军更换统帅又精简掉两万人后,也为魏国,为赵国,甚至是为整个山东六国,换来了久违的胜利,当然,还有苟延残喘。十年之后,当秦国反过来攻打魏国时,从十年前便一直流亡赵国的信陵君重新披挂上阵,率领五国联军在黄河南岸大败秦将蒙骜,一直反攻到函谷关前。他也因这两场胜利,成为战国史上击败过秦军的有数几人之一,跻身名将之列,与马服君、武安君(李牧)等并列为秦军克星。
                      然而,他为这两场胜利所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重。前一场胜利,他为之所付出的是十年政治流亡生涯;而后一场胜利,他为之付出的则是一生的前途,甚至还间接包括了自己的生命。魏无忌,他能成为整个山东六国的功臣,在他哥哥心中却成不了功臣;他可以打败秦军,可他打不败流言;他纵然热爱着他的国家、他的君王,可是他没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对等的回报。
                      


                      15楼2011-08-30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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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兄弟之间的貌合神离,似乎早在《魏公子列传》开篇的那个小故事中,便可见端倪: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这段小故事,读来颇令人感到五味杂陈,站在不同角度看它,得出的结论也不尽相同。有人认为,这个故事说明魏无忌太爱张扬、太露锋芒,他不该在魏王面前炫耀自己的情报网,否则也不致引火烧身,引起魏王对自己的猜疑。这种论调,颇有点类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说法,在现今甚至可以说是大行其道。然而,我们应该指责的,究竟是持宝人拥有玉璧的事实,还是小偷强盗们抢夺玉璧的行径?因为“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所以“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因为一个人有能力,所以他反而应该受指责、受提防、受猜疑……公平么?
                        我倒是认为,这段故事或是证明了魏无忌的心怀坦荡和胸无城府,或是证明了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哥哥,无论哪种可能,都证明了他的忠心耿耿,证明他对自己的哥哥没有任何防范心理——如果魏无忌真的心怀叵测,他又怎么会愚蠢到主动让魏王知道自己人脉如此之广、势力如此之大,从而对自己警觉起来?又怎么会愚蠢到根本不去揣摩魏王的心思,连他猜疑心极重这一点都不知道?
                        


                        16楼2011-08-30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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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魏王是一代雄主,他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他应该会有驾驭得了自己弟弟的自信,也因为他应该会明白魏无忌对自己、对社稷有多么重要;如果魏王纯粹是胡亥那样的昏君,他也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以他低下的政治智商,根本不会去挖空心思打那么多小算盘。可惜,魏王只有雄主的心机,与之匹配的却是昏君的政治能力。他做不到用人不疑,所以只能疑人不用。
                          反过来看魏无忌,我要说,他确实是错了,他错就错在没有真像谣言所说的那样废黜自己的哥哥,然后自立为王。魏王既然已经对他有了猜疑,兄弟二人既然已经无法和好如初,那么对他来说,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像齐田常、晋六卿那样篡权弑君。他有才能,坐在这个王位上至少会比他哥哥做得好;他也有实力,夺这个王位绝不是什么难事;他更有声望,不会有太多人指责他——他的那个时代,本来就没有后世那些迂腐的愚忠观念,衡量是非的唯一标准便是实力和民心,野心家并不是贬义词,只要他有真才实干,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做得能比自己前任要好。
                          然而,魏无忌什么举动都没有,他一不去取魏王而代之;二不能打消哥哥对自己的猜疑,既不能改变现状,又不会保护自己,于是只能这么逆来顺受,在谣言的泥潭中愈陷愈深。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心理究竟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太重视自己与魏王的手足之情,不忍去算计自己的哥哥,也一直对他心存幻想;也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其实是个侠客而非政治家,认为只需要在现有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其他的不必去管太多。而我认为,这更可能是因为他太过珍惜自己的声望,太过顾及别人的目光和口舌。那名满天下的仁义名声,那无可挑剔的个人美德,使信陵君获得了太多太多,至少他手下的三千门客便几乎都是因此而被吸引过来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并不是他的地位给他带来了名声,恰恰相反,是他的名声给他带来了在列国间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必然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必然会对任何有悖于(那个时代、他所身处的那个阶层的)道德的举动有着本能的排斥,看看窃符救赵,他唯一一次有待商榷的行动,纵然情非得已,纵然有着这样那样充足的理由,纵然最后大获全胜,他却还是在赵国一待就是十年。虽说史记上讲他是害怕魏王怪罪,但魏王的愤怒能一下子保持整整十年么?他何必背井离乡那么久?我更倾向于认为,留赵十年,是他的自我放逐,是他对自己矫王命、杀害晋鄙的愧疚与忏悔。
                          


                          17楼2011-08-30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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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魏王是一代雄主,他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他应该会有驾驭得了自己弟弟的自信,也因为他应该会明白魏无忌对自己、对社稷有多么重要;如果魏王纯粹是胡亥那样的昏君,他也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以他低下的政治智商,根本不会去挖空心思打那么多小算盘。可惜,魏王只有雄主的心机,与之匹配的却是昏君的政治能力。他做不到用人不疑,所以只能疑人不用。
                            反过来看魏无忌,我要说,他确实是错了,他错就错在没有真像谣言所说的那样废黜自己的哥哥,然后自立为王。魏王既然已经对他有了猜疑,兄弟二人既然已经无法和好如初,那么对他来说,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像齐田常、晋六卿那样篡权弑君。他有才能,坐在这个王位上至少会比他哥哥做得好;他也有实力,夺这个王位绝不是什么难事;他更有声望,不会有太多人指责他——他的那个时代,本来就没有后世那些迂腐的愚忠观念,衡量是非的唯一标准便是实力和民心,野心家并不是贬义词,只要他有真才实干,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做得能比自己前任要好。
                            然而,魏无忌什么举动都没有,他一不去取魏王而代之;二不能打消哥哥对自己的猜疑,既不能改变现状,又不会保护自己,于是只能这么逆来顺受,在谣言的泥潭中愈陷愈深。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心理究竟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太重视自己与魏王的手足之情,不忍去算计自己的哥哥,也一直对他心存幻想;也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其实是个侠客而非政治家,认为只需要在现有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其他的不必去管太多。而我认为,这更可能是因为他太过珍惜自己的声望,太过顾及别人的目光和口舌。那名满天下的仁义名声,那无可挑剔的个人美德,使信陵君获得了太多太多,至少他手下的三千门客便几乎都是因此而被吸引过来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并不是他的地位给他带来了名声,恰恰相反,是他的名声给他带来了在列国间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必然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必然会对任何有悖于(那个时代、他所身处的那个阶层的)道德的举动有着本能的排斥,看看窃符救赵,他唯一一次有待商榷的行动,纵然情非得已,纵然有着这样那样充足的理由,纵然最后大获全胜,他却还是在赵国一待就是十年。虽说史记上讲他是害怕魏王怪罪,但魏王的愤怒能一下子保持整整十年么?他何必背井离乡那么久?我更倾向于认为,留赵十年,是他的自我放逐,是他对自己矫王命、杀害晋鄙的愧疚与忏悔。
                            


                            18楼2011-08-30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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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种强烈的道德洁癖,给他的心灵加上了沉重的枷锁,也使他行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所谓死要面子活受罪,此之谓也。《孙子兵法》有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而信陵君的命门,便在这“廉洁可辱”。君子可欺之以方,堂堂信陵君,便是这样被简单而拙劣的离间计击倒。他是一块冰清玉洁的美玉,只是溅上了几滴污水,便被丢弃到泥淖之中,可他自己对此又无能为力、徒唤奈何,仁、义、智、勇、洁这玉之五德中,“洁”本是五德中最可宝贵的品质,到头来却成了魏公子最致命的性格短板。他想以逃避的方式来平息那些谣言,希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然而他低估了众口铄金的力量,更高估了魏王的智商,所以他洁身自好换来的只是一无所有——权力没了,前途没了,连自己最珍重的声望也没了,留下来的只有生命,可对他来说,当失去了其他一切后,生命已经没有意义,既如此,索性连它也一同丢弃。
                              于是,魏无忌留给了世人一个令人瞠目的结局。在被猜疑他的魏王解除掉兵权后,他闭门谢客,以一种极度奢侈而颓废的方式杀死了自己——死于酒精中毒和纵欲过度,真正成了醉死鬼,真正做到了牡丹花下死,这是提前了一千多年上演的韩熙载夜宴图。说奢侈,是因为这种死法只有有钱人才消受得起,普通平民百姓根本没条件;说颓废,则是因相对从前一心为国的他来说,这前后反差实在太过强烈。魏无忌嗣后,历朝历代的文人士大夫们中都少不了放浪形骸的异类,从竹林七贤到柳三变、唐伯虎、纪晓岚,甚至还包括李太白、白乐天等历史评价相当高的人物,后人一般将他们冠之以“风流名士”的雅称,对他们也多是既羡且妒。然而这些人,说到底都只是魏公子有意无意、亦步亦趋的模仿者,他们捡起来的都是数百年前魏公子丢弃掉的。而他们选择的放纵,也不过是因个人仕途坎坷而生的顾影自怜,一些小感伤小情调而已,与魏公子相比去之远矣。在这些多少有些东施效颦之嫌的后辈们面前,唯有信陵君这位行为艺术的开山鼻祖有资格说一句:“我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19楼2011-08-30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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