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魏王是一代雄主,他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他应该会有驾驭得了自己弟弟的自信,也因为他应该会明白魏无忌对自己、对社稷有多么重要;如果魏王纯粹是胡亥那样的昏君,他也绝不会对魏无忌起疑心,因为以他低下的政治智商,根本不会去挖空心思打那么多小算盘。可惜,魏王只有雄主的心机,与之匹配的却是昏君的政治能力。他做不到用人不疑,所以只能疑人不用。
反过来看魏无忌,我要说,他确实是错了,他错就错在没有真像谣言所说的那样废黜自己的哥哥,然后自立为王。魏王既然已经对他有了猜疑,兄弟二人既然已经无法和好如初,那么对他来说,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像齐田常、晋六卿那样篡权弑君。他有才能,坐在这个王位上至少会比他哥哥做得好;他也有实力,夺这个王位绝不是什么难事;他更有声望,不会有太多人指责他——他的那个时代,本来就没有后世那些迂腐的愚忠观念,衡量是非的唯一标准便是实力和民心,野心家并不是贬义词,只要他有真才实干,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做得能比自己前任要好。
然而,魏无忌什么举动都没有,他一不去取魏王而代之;二不能打消哥哥对自己的猜疑,既不能改变现状,又不会保护自己,于是只能这么逆来顺受,在谣言的泥潭中愈陷愈深。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心理究竟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太重视自己与魏王的手足之情,不忍去算计自己的哥哥,也一直对他心存幻想;也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其实是个侠客而非政治家,认为只需要在现有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其他的不必去管太多。而我认为,这更可能是因为他太过珍惜自己的声望,太过顾及别人的目光和口舌。那名满天下的仁义名声,那无可挑剔的个人美德,使信陵君获得了太多太多,至少他手下的三千门客便几乎都是因此而被吸引过来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并不是他的地位给他带来了名声,恰恰相反,是他的名声给他带来了在列国间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必然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必然会对任何有悖于(那个时代、他所身处的那个阶层的)道德的举动有着本能的排斥,看看窃符救赵,他唯一一次有待商榷的行动,纵然情非得已,纵然有着这样那样充足的理由,纵然最后大获全胜,他却还是在赵国一待就是十年。虽说史记上讲他是害怕魏王怪罪,但魏王的愤怒能一下子保持整整十年么?他何必背井离乡那么久?我更倾向于认为,留赵十年,是他的自我放逐,是他对自己矫王命、杀害晋鄙的愧疚与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