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荆轲，天下闻名的剑客。十年前刺杀秦王嬴政，被嬴政身边的侍卫当场刺死。
——那个侍卫，就是盖聂。这件事情天下皆知。
“我的父亲……是荆轲……”小鬼话结结巴巴，已经说不完整，无助的眼睛望着盖聂，“这么说……杀死我父亲的，就是……就是大叔？”
“你说呢？”卫庄站起身，不去管荆天明，定定望着盖聂。师哥，我倒要看看现在你还怎么回头。小鬼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怎么看你？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墨家，坚持你可笑的梦？卫庄这一手太过残忍，这等于是亲手毁灭了盖聂的半边天下，但是男人不后悔。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类，仁慈这种东西他也没有——就算有，也早被身边那个男人消磨殆尽。
只有这样，才能迫使盖聂留在他身边。
他不相信，盖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栖身。
“不可能……不可能！你这个坏蛋，从来都不安好心，你肯定是骗我的！”荆天明咬着牙，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大声指控着，“你肯定是在骗我！大叔，你说话，你快告诉我，卫庄大坏蛋是在骗我！”
盖聂一言不发，小鬼越发绝望。
荆天明拽着盖聂的衣角：“大叔，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告诉我，我不是荆轲的儿子，你也没有杀死我父亲！大叔！……”
“天明……是真的。”盖聂动了动嘴角，半天才轻轻回答。
这个秘密，他原本是要一直死守下去，待天明真正长大，变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的时候，才告诉他。哪怕是被这个孩子恨上一辈子，盖聂也没有想过去欺骗他。只是卫庄将这一切都提前了，局势也因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大叔……你……”小孩子眼睛变得血红，让他此时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太残忍，死死瞪着卫庄和盖聂，荆天明大声吼道，“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拔起地上的长剑，丧失了理智一般刺向盖聂，卫庄未料到小鬼会这么不理智，来不及阻止，盖聂被生生刺中腰际。天明的手还在发抖，小孩子力气没那么大，伤口却很深，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衫。
“找死！”
卫庄就要取荆天明的命，被盖聂拉住了。男人面色惨白，另一只手捂着流血的伤口：“你答应过不会动天明。”拽着卫庄的手紧了紧，男人艰难的阖上了眼睛，“走。”
卫庄僵立着不动。
盖聂紧了紧手指，除了冷漠还有一丝怒气：“走。”
脚步虚浮，好像走了多远耳边都还是小鬼的声音：“大叔，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明明不想听，那个声音却无孔不入，好像身在无边的黑夜里，就要被四周的黑暗吞噬一般。
恍惚中似乎又渐渐浮现出卫庄的脸，俊美的面容，自信满满，朝他邪魅蛊惑的笑，伸出一只手臂：“师哥，你所能依靠的只有我。”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
小庄……怎么会用这么恶毒残忍的方式——毁了他？
“师哥，你的伤……”
“放开！”盖聂因为失血有些虚弱，但是整个人散发着不容抗拒的气势，死死瞪着卫庄。卫庄从未见过盖聂这么绝望的神情——不是师哥绝望，而是师哥对他绝望，不禁全身发冷，讪讪松了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够了。”盖聂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痛苦绝望还是释然解脱，“你做的，已经够了。”
——“小庄，事已至此，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54】
“你什么意思！”卫庄身形凛然，冰冷问道。
盖聂从怀中取出一样事物。
银光闪闪的一把匕首，那是十年前秦宫犯险他与卫庄取来的，小庄的随身之物。
因为这把匕首，盖聂才会迫不得已和嬴政做下那个交易，注定了之后的种种因果。之后怎样艰难，盖聂从未想过丢掉它，只因背负再重，也不及师弟的一番心意——而如今这个东西，盖聂已经不知道如何留下。
“你的信任，我要不起。”盖聂将匕首递过去，卫庄僵立着身体不愿意去接，盖聂也没有勉强，手一松，匕首就落在了地上，卫庄脚边，溅起了一地尘土。
“你是要不起还是不想要？”
卫庄屈下身，细心捡起那把匕首。
看着匕首被盖聂拿在手里，就好像是盖聂捧着他的一颗真心一样，如今匕首掉落毫发无损，可是卫庄却觉得心口一阵闷痛，眼前阵阵发黑：“亦或者是，你从来就没有打算信过我？”
“我要拿什么相信你？”盖聂惨笑，“十年前因鬼谷子之位欺骗我的是你，我不计较，甘愿将鬼谷掌门之位送给你。十年后将我安放在你身边……折辱至此，是我陷得太深舍不下你，咎由自取。如今尽管我低声下气的求你，你还是将我的坚持生生毁去……”
说出这么长的句子，好像已经耗尽了盖聂全身的力气。阖上双目，剑客已经不再坚持：“我用什么相信你？”
“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只能留在我身边。”卫庄低低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看不透？纠缠十余年，你可看见我们之间有一个结果？”
“那又如何——”
“纵与横的宿命，我们反抗不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安排命运，才是真正的痴人说梦。”
卫庄咬牙：“我不相信。”
“小庄，不明白的不是我，是你。”盖聂瞧着卫庄，还是他那个骄傲的师弟，执着坚持着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师哥，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恍惚中那夜江畔的流萤又浮现在眼前，卫庄的叹息声滑过耳边，清清楚楚仿佛是昨天。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凄然一笑，物是人非之后才发觉一直看不透，看不懂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卫庄。纵横交错，原本就是不能够在一起的，他和卫庄这么多年来的坚持，都错了。
“放手罢。”盖聂轻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的时候，差一点站不稳。
“师哥。”
一句话断了所有的念想：“卫庄，你再不是我的师弟。”
心一寸一寸裂开，卫庄望着剑客决绝的背影，忽然间朗声恨道：“师哥，我记得年少之时，你曾许我三愿。”这句话让盖聂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依稀记得那时年少，相付相依的少年许下的三个愿，而那时他们割破了手指，看着彼此的鲜血融在一处，此生此世再不分开。
——“小庄，我心里，为你许下三个愿。”
——“一愿你，福祚安康，一世太平。二愿你，无愁无怨，心境清明。”
——三愿你，觅得良人，结发此生。
卫庄还在他的身后，白发三千，玄衣如墨，好似是画中走出的人，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现在我，也还你三愿。”
“一愿你，倾此一生，难留所念。二愿你，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三愿与你，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爱极恨极，若是你执意要走，就做个了结，再次相见，你我便只是卫庄和盖聂。
——再不是小庄和师哥。


58】
一句“卫庄”将男人唯一一点点好兴致也磨灭了干净，卫庄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忽然之间觉得这种心痛难当全是自己自找，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三年前他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当然不会忘了。
那时候字字分明——再次相见，你我便只是卫庄和盖聂，再不是小庄和师哥。
“嗯。”卫庄哼哼，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盖聂面前的手腕，“我是来看病的。”
端木蓉只好伸手要给卫庄把脉，结果男人却动了动手臂，别过脸去。
“我不要你看。”卫庄眼睛幽深，紧紧锁住盖聂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据我所知盖先生也会岐黄之术，何不看在故人一场的份上帮我看看。”
“你得了什么病？”盖聂低声问道，手在衣袖里已经出了一手的汗。
“心病，活不长。”卫庄答得毫不客气，手臂又向前伸了伸，很是坚决。盖聂只能淡淡让端木蓉让开，坐下来准备为卫庄把脉。可就在盖聂的指尖将要接触到卫庄的手腕之时，男人却将手抽了回去。
“不看了。”偏过头，如雪的白发披散下来拂去了半张面容。男人的面庞还是刀刻一般锋利俊美，三年未见，却笼罩了一层沧桑之感，那时候的霸气和不可一世消减了很多。
盖聂的手错愕的僵留在半空中，迷茫的看着卫庄。昔日的故人以这种方式重逢未免尴尬，卫庄看盖聂未反应过来，只得又补充了一句：“我好了。”
端木蓉看得莫名其妙。
到底还是……又见面了。盖聂在心底苦笑，原本以为三年前那场别离已经可以在纵横之间写下一个终结，谁能想到竟然还有再次相见的机会。每一次相见，都是一次物是人非，不管命运轮回多少次，他与卫庄的起点永远是咫尺天涯，动如参商。
——不该相见，不能相见，不愿相见。
“这里没有茶，只有水。”盖聂将杯子送到卫庄跟前，故人既然出现，只能尽职尽责做好主人，好好招待。
卫庄也不介意，面前的清水也没有喝，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盖聂与端木蓉在一起的场景，看上去竟然和谐得让他嫉妒。虽然自己早已经丧失了那个立场，可是——可是就是不甘心。
“你和那个女人……成亲了？”卫庄问出来的话尝不出味道，其实已经在肚子里徘徊了千百遍，原本该带的苦涩都在心脾点点散尽，说出来不咸不淡，却让卫庄恨不得咬掉舌头。
其实是害怕听到盖聂肯定的回答罢了。
“没有。”盖聂平静的回答，一点也不作假。说出真话来的剑客其实有些鄙夷自己，若是想让卫庄死心，只要点点头就好——以男人的个性，一定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最后那句实话却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就出了口。
松了口气。
“这三年……过得可好？”
剑客明眸似水，清澈如初：“无牵无挂，倒也安然。”
其实盖聂一直记得卫庄最后对他许下的那三个愿。如同覆水淹没了他这三年的时光，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他也真的做到了。
卫庄语塞，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人，看不出当年他曾经是那样优秀凌厉，所向披靡的剑客。那时候心怀天下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再一次站在他的眼前，用平淡的声音说着“无牵无挂倒也安然”这样的句子，不知道是惜还是叹。
“师哥，你变了。”话一出口，卫庄才觉不妥，明明说明白再次相见绝不是当年的师兄弟，却改不过口来，一句“师哥”说出口卫庄顿时就傻眼了，生怕盖聂生气。男人一愣却还是坦然的表情，垂着眸子。
——“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59】
盖聂还是将什么都看得通透无比：“三年之间时移世易。墨家瓦解，儒家中落，各地反抗秦国的势力几乎被剿灭干净，纷纷乱世转眼间就要走到尽头。天下大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心？”
“盖聂，你说得对。”卫庄下一句便改了口，认认真真的附和。
这一句“盖聂”倒是让盖聂心头一阵落寞。突然间二人如此生疏，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没话找话：“你怎会孤身一人，流沙呢？”
“三年前我便没有再去管，也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卫庄笑得无所谓，“再说连争取天下的理由都没有了，我还执着什么流沙？”
流沙是卫庄一手创立起来的刺客团队，里面每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对卫庄亦是绝对的忠心。虽然卫庄生性凉薄，为人也冷漠异常，但是对于亲手培养起的流沙，不可能没有感情。卫庄会放着流沙不闻不问，这和解散有什么两样？盖聂自己离开卫庄，却不希望男人因为自己的离开失去更多。
“……你也变了。”
“这句话你从前也说过。”卫庄看着杯子里清可鉴人的水，“是谁方才讲的，天下局势尚且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人心。”
“你一定要如此？”盖聂头痛万分，对卫庄又是无奈又是无措。
“我乐意。”他的师弟，说话还是这么任性。
“……小庄。”盖聂压低了嗓子，沉默了良久，才艰涩着说出这两个字来。
这两个字天下间只有盖聂有资格这么叫卫庄，盖聂如此叫了卫庄十三年，那时候这两个字用盖聂温和的口吻说出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好听，如今却连流畅的吐出这两个音都变得异常艰难。
卫庄听后先是一怔，再是一痛，最后化作了淡淡一丝笑意，三分梦三分醒，四分恍恍惚惚：“我以为你会叫我卫庄。”
“我也不是没这么叫过你。”盖聂自然而然的回答，手不自觉的僵握起来。松开的时候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印子。
“也对。”
叙旧便止于此处，有关两个人的陈年往事的种种再也扯不开，零零碎碎的说了几句，大多都是一些闲人的话题，就好像是城镇里酒肆茶楼里的那些喜欢搬弄是非八卦闲聊的酒客一样，到最后都有些不知所云。言辞之间客客气气的就好像是面对一个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盖聂注意到卫庄从头至尾只是说话，也不肯喝一口水，茶杯甚至连碰也不碰一下。
原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经遥不可及到了这样的地步。
说着说着好像就意识到这样不对，说好再不相见的故人这般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很是默契的，两人都同时住了口。难堪的沉默之后，最先开口的还是盖聂。
——“小庄，不是说好，今生今世，永不相见么？”
“嗯。我这就告辞。”卫庄心有不甘，但是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点了点头，“你莫要误会，此番我来只是慕名求医，既然所谓的名医只是一个墨家的庸医，我自然不会逗留——你也可以不必与我相见。”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卫庄说完之后不觉心里一痛，只是脸上还是平平淡淡的。
“愿你，早日觅得名医。”盖聂最后能说出的也只是这么一句。出口的时候也有些不情不愿。卫庄亲口所言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医得好卫庄的再也不是自己。年少之时曾经许卫庄今生今世能够觅得知己良人，可以结发不辞，相伴终生。
——如今生生推开心里一阵涩然。
卫庄站起身，神色微敛，背过身去朝着大门的方向，桌子上的清水一口没动。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不去看那个与他曾经纠缠入骨的剑客，却在最后一刻崩塌了防线，出口不仅仅是痛，更是深深的嘲讽：“你以为天下间有多少个盖聂？”


61】
纵使蒙恬心有不甘，但是当日嬴政在大殿上曾经亲口对盖聂说过这番话，蒙恬也亲耳听到，只得半信半疑带着那柄残剑回到咸阳宫复命。
“咳咳……你……你怎么来了？”卫庄半闭着眼睛，不看盖聂，沉声问道。
盖聂不回答对方的询问，只是淡淡扶着卫庄，看着对方唇角沾染的血迹，心里不由得一阵一阵皱缩着：“你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卫庄伤的很重，尝试了几次才被盖聂半抱着勉强站起来，整个人虚弱的直喘气，依附在盖聂身上。卫庄身形高大，只是盖聂被男人这样依靠着，竟然不觉得重。苍白的头发如枯草，拂落在盖聂肩头，盖聂眼中一阵怜惜闪过，不由得收紧了抱着卫庄的手臂。
“能走么？”
卫庄点点头，埋藏在白发中的面容盖聂看不清楚，男人也不说话。
“那我扶着你，你伤的不轻，还是到我家去吧。”
两人回到盖聂的住处，盖聂找了些药草和清水，卫庄倚在床上，冷眼看着盖聂忙。
盖聂准备好一切药材，想要查看卫庄的伤势，一双手僵硬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动手去解卫庄的衣服。卫庄瞧了盖聂一眼，张了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开始解开衣襟。
随着查看伤势，盖聂的眉头越皱越紧。卫庄身上全是小伤，伤至皮肉绝不致命，而卫庄吐血的迹象明明是眼中的内伤才会如此。盖聂皱着眉头，沉声问道：“小庄，你——”
“劳烦盖先生了，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卫庄全身上下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虽然人还虚弱，但是已经挣扎着想要离开。
盖聂死死拉住卫庄的手臂：“你要走到哪里去？你就不怕不声不响死在哪里？”
“我是死是活，死在哪里，与盖先生无关。”倨傲的盯着盖聂，卫庄倔强的开口。盖聂看得清清楚楚，卫庄虽然说话很是狠毒，可是眼睛里全是受伤的样子。
“怎会与我无关？小庄，你是我的师弟……”
“师弟？”卫庄苦笑，手已经攥成了拳，掌心一片濡湿，“是谁说的，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他的师弟？盖聂，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这一诺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健忘。”挣开盖聂，卫庄慢腾腾走了两步，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的痛楚让男人紧锁着眉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
卫庄走得极慢，盖聂却一直跟着。
“滚开。”卫庄咒骂，阖着眼睛不看盖聂。
盖聂置若罔闻，不说话，也不走，好像认定了此时卫庄虚弱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要你滚！盖聂，你是聋子么？听不清楚？还是你自己犯贱，当年被我上的还不够，现在又要倒贴过来？
“怎么，还没有听懂？我要你滚开，滚得越远越好！哈，你早就被我玩厌了，就算你主动贴上来，你以为我还会要你？
“盖聂，真没见过比你更蠢的！”
卫庄看着盖聂怜惜的神情，越发觉得没有面子，嘴里越说越恶毒，只恨不得盖聂听后一走了之，永远不用回来。他原本这个时候就不需要任何人关心他，从来男人都是自负得很，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与盖聂比肩而立，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还要对方去保护他可怜他。
这般懦弱无能，卫庄做不到，也接受不了。
盖聂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卫庄骂得累了停了，才低声唤了一句：“小庄。”
柔情似水。
天下间在没有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中间的百转千回能多得过盖聂。
卫庄被这两个字弄得动不了，再也走不远半分，盖聂看卫庄不再坚持，叹了口气。
“若是骂得够了，解气了，就回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煎药。”


62】
热腾腾的药汁端了上来，卫庄乖乖躺在床上，盖聂捧着碗拿着汤匙一口一口的喂。
“师哥……”卫庄喝了几口，闷声闷气的叫出来。
“何事？”盖聂语气波澜不惊，还是关心温和的语调，一边问一边帮着吹凉汤匙里滚烫的药汁。
“事已至此，我们当两不相欠，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卫庄别过脸，“我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的流沙首领，甚至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师哥，我已经握不起剑了，你懂不懂？”——不管是对手，还是情人，我都已经失去了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你自己都叫了这句”师哥”了，便还是我的小庄。”盖聂捧着药碗，垂着眼睛，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片刻之后笑容淡去，蹙起了眉，“小庄，不要骗我，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庄不回答。
“小庄，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信我？”
“师哥说过，我的信任，你要不起。”卫庄偏过脸，淡淡道，“那把匕首，我已经扔了。自从你走之后，我便发誓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那你为何还要寻来那半截渊虹？机关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你怎么会大费周章去找那半截断剑？”盖聂不反驳，一针见血，剑客伸出手，右手手掌上，一道疤痕将手心切作两半，狰狞刺目，“这道疤痕，一辈子也不会淡去。”
卫庄被盖聂逼到无可奈何。
“我的头发……不是因为修炼鬼谷禁术。师哥，你可还记得，你十三年前那时候，你给我那一剑？”卫庄低着头，沉声问道。
“那一剑你身为剑客应该清清楚楚，我手下留情，绝不会伤及性命，更不会带来内伤！”
“那一剑当然不会，可是剑上的毒药却是见血封喉。”
卫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盖聂好像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往昔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曾经的疑问和一些莫名的片段终于有了答案。
见血封喉的毒药……
盖聂记得和嬴政见面的时候曾经解下佩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播云见月——
——“盖聂，寡人欠你一条命，这算是还你。这个刺客，随你处置。”
——“师哥……为什么……要杀我？”
——“盖聂，我可是差一点就让你杀死了。我曾经的生不如死，全是拜你所赐，你一样也不知道。”
难怪小庄恨他入骨，难怪嬴政说欠他一条性命，难怪自那离去后小庄有一段时间音信全无。
原来……原来！
当年剧毒差点就进了五脏六腑，只是卫庄挣扎着没有死，却废了一身的武功，就连头发也全部变白，还落下一身难以治愈的旧疾。青年没想到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师哥真的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杀他。昏了头脑的青年那时候脑海里除了恨还是恨，三个月之后才逐渐恢复了神智清明，学着挣扎着站起来。
没有武功不可能在乱世生存下去，也不可能去找盖聂报仇，一算两人的恩怨。他武功尽失，唯一能够在短时间速成绝世武功的，只有鬼谷禁术。鬼谷禁术危险之极，伤及发肤，稍不留神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卫庄已经顾不得了。
——残命一条，不过任他糟蹋罢了。
十余年来，卫庄的身体早就被残余的毒性和鬼谷禁术折磨的残破不堪，男人心里清楚，他所剩的只有空落落一具华丽的躯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师哥，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