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簪 〓

『壹』
“白玉簪子？这是……送给我的吗？”
期待地对上他的眼神。终于等来了一丝微笑。
“多谢大王。”
注视着她满心欢喜的笑容，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柔情与温和，溢出着难以遏制的爱怜。
那身久经沙场的戎装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快步走向她的营帐。仅仅是为了送她这胜仗的战利品吗？
多么想念她的笑，她的舞。
他在路上经过时落在肩头的白鹤仙还静静地伏着，随着他的步伐移动着。那丝丝香气悠远沁心，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忘却了适才的劳苦。
若不是那些伴着白鹤仙香气在风中飘扬的“楚”字旗，谁能想到那营帐众温柔似水的男子，竟是一代西楚霸王——项羽。
若不是还有那营帐中娇媚万千的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世代，谁还能舒展开大王总是紧蹙的眉头，博他几次微笑。
她玩弄着那白玉簪子。
即使大王已经离开，她的笑还是不断往外溢着。
或许，这就是大王如此钟情于她的原因？
铜镜里的她眉黛远山青绿，细如纤月；一双瞳仁望断秋水，万般深情。双颊在稍稍西斜的日轮中绽出朵朵桃花，片片绯红，亦映得一身如雪白练红霞灿烂。
是为红颜。
敢问在她面前，这世间还有什么感自居其右呢。一切都成为了一种装饰，去衬出她的美。
包括大王赠她的那支白玉簪子，亦包括大王肩头掉落的那枝白鹤仙。


『贰』
“大王……”
记得你那天立在江边，一任江风刮过。只青衫猎猎，便有千军万马的气魄。
仅仅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全然忘记了手中正在浣洗的衣物，只怔怔地看着，看着。无论清风如何拨乱飞舞的青丝。
有什么掠过心底。
一瞬即逝，却撩起几圈涟漪。
鬓角的白鹤仙乘风而去，来不及抓住。本以为必将落入江水之中，听任浮沉，不料却落在你身边，不偏不倚。
那样微小的震动，你还是察觉到了么？
仿佛感受到那丝涟漪般，你转过身来。还在怔望着，却发现你径直走来。反应过来刚要闪躲时你却捉住了我的手臂。
“愿意从此随我远征吗？”
本能的挣脱，稍后却意识到自己已不自居地点了头。
就在那一刹，看见了你的笑，那样柔和，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你。于是又怔怔地看着，看着那笑容溢满到空中的每个角落。
此生愿与君相伴，不离不弃。
暗暗在心底的起誓，终是没有勇气说给你听。只是窃窃地笑着，在你好奇询问时跳上一支舞，企图蒙混过去。
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叁』
她小心地捧出一个锦盒，将我细细地擦拭，放入其中。
红绸的鲜艳与光泽使我看上去更加晶莹剔透，连周身的花纹也越发美丽起来。
这里四处弥漫着白鹤仙的香味，但是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芬芳诱人的气味，丝丝缕缕，绵绵不绝。
该称它为“幸福”吗？
望着眼前这面胜桃花的女子，我却忍不住悲伤起来：这样的“幸福”，她的那份“幸福”，还能持续多久呢……
现在沉浸在胜利与幸福里的他和她又如何知道，我的来处——他与她的敌人，在盘算着怎样的计划和战术。
纵我如何爱怜这倾城倾国的女子，我终究无法说明这一切。而且，我又怎舍得这样一双眼眸布满焦急，这样一对弯眉紧紧蹙起。
矛盾吗？
我也说不清。


『肆』
她不安地注视着他渐渐陷入绝望的双眼。纵她并不像他那样需要统率兵士，可她明白，这样的惊慌失措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故乡……”不知是谁的喃喃自语。
那整晚都飘荡在楚军营帐上空的歌声一直未曾停止。
那是多么多么熟悉而亲切的歌声啊！它的旋律是如此美丽，宛若静静盛开的白鹤仙。
却又如此凄凉。
他此次竟一点不恼。
在他人眼里，他饱经沙场的脸上浮现的只有平静。只她还读出了暗波汹涌的悲伤。
想必他也蹙紧了心头吧。那些纵横交错的褶皱里，满满的，都是思念啊。帐外的那些士兵，可都是跟随他出征伐秦的兄弟啊。他又怎会不了解他们的心情呢。
情势已不可逆转。
这一点，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当然也包括她。
她刚想出去看看情况，不想玉臂却被他捉住。就像当年一样。她不由地一怔。
“虞姬，别走。”
四个字一出口，刹那间便天荒地老。一切的山盟海誓、蜜语甜言都不及此之一毫。
就是这一刻，她明白，他于自己，或自己于他，究竟是如此的重要。她终于确定，当年自己的决定，是如此值得的。
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可以与他过平常的日子，可看着他日渐沧桑却始终闪着希冀的脸，她又不舍了。江东父老的等待，他必须做到。她明白。
忍下泛起的泪光，她回身，跪下，拥住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放心，我不走。”


『伍』
与你的缘分今生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你疲惫不堪的面庞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只是累了。累了。
什么抗秦，什么楚汉，你早就倦了吧。
你只是想回到那生你育你的故乡，携着你的荣耀。或许，还有我。可以为什么大家都不理解你，为什么连你自己，都要这样勉强自己。
抚过你的脸，只愿你那深锁的眉能稍稍舒展。我听见，你缓敲几案，唱起故乡的歌。
竟与帐外久久飘荡的旋律成应和之势。
伸手打开那个尘封许久的锦盒，取出那支通体剔透的白玉簪子——你送给我的神情，我却一直舍不得动用。呵，是一种浪费吗？
轻轻地绾起青丝。
拔出伴你征战数载的剑。
随着故乡的音律起舞。
大王，这就是我赠你的，诀别之舞。
我无法看见自己的动作，只是肆意地挥动着长剑，试图将自己包裹进一团银辉之中。
隐约，我听见你吟唱的声音。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由地一笑。
或许你隔着剑芒看不真切，但一切在这一刻，已成定局。
我看见那支白玉簪子斜着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你当看见我青丝如雪，笑着倒下，衣襟上桃花朵朵，一片殷红。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一切了。


『陆』
我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我永远不能明白吧。
毕竟我不是她。
当断成两截的我躺在地上，看她殷红的鲜血绽放开来时，我和她的生命就终结了。
但是我们都不曾死去。我们只是站在另一个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他，和这个世界。
毕竟“死”这个字，光是听起来就如此苍凉。
半截我的躯体随她入土。还有她未来得及吟出的诗。「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另半截被他别在腰间，出发了。
剧烈的颠簸。奋力的旋转。不时的跳跃。阵阵的叫喊。兵刃的碰撞。战马的嘶鸣。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我发现来到了乌江畔。
可当他面对满脸笑容的亭长时却做了和她一样令我不解的事。
眉眼间分明和她一样。
他倒下的身躯旁落了满地的白鹤仙——她最爱的花朵，洁白无瑕，幽香四溢。
风起了，那些花朵却纹丝不动。
她终是陪着他一起走的。


『柒』
若说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会有几人相信？
她或是他吗？
在乌江畔浣衣的我，总是被问起关于他和她的传说。仿佛，那只是一个传说。
向往着的人们向往着，难过着的人们难过着。
我不敢说我能完全地了解他和她的心意，但那些来来往往的过客，一定不会了解吧。包括那支白玉簪子。
毕竟我，一直都在啊。
落在他身边的是我，绾在她发上的是我，看着他与她从开始到最后的，是我。
我从来都不能与他们交谈，却从来都明白。
我从来都不能说出，我如此深爱着他。
我明白，他的眼中从来不曾有过我。他命人培植我，抚摸我，采摘我，都只是因为他知道我是她最爱的花——白鹤仙。
但我知道，他一直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的，我在她家乡的名字——玉簪。
你们一定没发现，我跟随你们，这么久。
而那支白玉簪子，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可是我的骄傲。
看着他和她携手老去后，仅存的小骄傲。
如今，我一遍遍地浣洗着一件永远洗不净的衣裳，一任江水从我指尖来了又去，走了复回。
却不奢望能再有一个他出现。
我一次次地讲述这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一任玉簪花开了又谢，败了复盛。
却没有人能听见。
他和她的世界，应该会开满洁白的玉簪花吧。
幽香四溢，安静祥和。
而我，却再也过不去了。


【玉簪·后记】
从很大的程度上，这个不到三千字短篇对我的意义非凡。它是第一篇完全属于我的关于项羽和虞姬的故事，也是我高一阶段的最后一个故事。
难得对自己的文表示肯定，但这次却很想像玉簪花一样骄傲一回。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能否成为一篇小说。我一直很想写出不纯粹只有故事的东西，但一直不曾成功，除了这次（=W=）。我试图在故事的铺陈下注入一些思想，并希望不同的人看到它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感想，这样就足够。
小说的意义，从来不只是介绍一个故事、几个人物而已。
这次对虞姬的形象做了和以前都不太一样的设定，也不知道算不算合格。或许《玉簪》只是借了虞姬和项羽的形，毕竟这个故事绝大部分都是虚构的（当然，这段历史可虚构的空间的确很大=W=）。这次有尝试着加一些奇怪的元素在里面，成功与否，还在观众。
总之，它作为一个较圆满的句号，还是挺让我开心的。
废话到此为止。希望大家能写出自己看完的感想=W=。谢谢。
墨珞
2011.08.24


想了想于是发到羽虞吧来了=W=

抱璇纸=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