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恩”了一声，朝侍者摆摆手。他微微欠身想要离开，转身过去。
就只是一瞬间，少年端起茶杯泼向他的身体。
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躲开。淡红的液体一滴不漏被泼洒在对面的墙上，而他的洁白的衬衣上却没有一丝污垢。
沉默蔓延在空气里。他不动，少年也只是看着他出神。咖啡店里静静地播放着单曲循环的歌，女人的声音有些空灵，曲调很悠扬，有说不出的魅惑。
少年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场梦。
放下茶杯，把身体埋在柔软的布料里。少年闭了闭眼，有些隐忍地开了口。
“不是还可以躲得过去吗？”
“诶，是啊。身为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做不到怎么可以呢。”
抬头是诡秘的红眸，对上了干净的海蓝色眼睛。
无数次的幻想过，与你在百年后的重逢将是怎么样的一个光景，痛苦的，平淡的，什么样的都想像过了。
呐，你只是忘了这种邂逅方式。不怎么自然的，甚至带一点恶作剧的重逢啊。
少年勇敢地看向那双红色的瞳，睁开双眼看着，没有用眼罩遮挡的右眼里刻印着有些神秘的形状，闪闪地散着紫光。
才不是神秘的东西呢。
不过是我们之间未完成的事而已。
轻轻开口，呼唤了那个一百年来都没有叫过的名字，那个少年给他的名字。啊，这么久都没有念过了，也还是会生疏的啊。
“……塞巴斯蒂安。”
站在身前的男子轻轻笑了，唇角的弧度竟看得少年有些痴了。
不过，这般不一样的笑容，带着恭敬宠溺和微微的柔情，他也不曾向别人露出过吧。想到这里，少年不禁有些孩子气地骄傲地笑了。
两人之间就那么被染了淡淡的温情，店里依然循环那首歌曲。
叫什么呢，《heartbeats》对吗。
心跳啊。少年扯了扯嘴角，那种东西，不是在一百年前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么？
自你的手臂贯穿我的胸膛的那一刻起，心跳已经不在了。
笑容都有些苦涩了。
而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看到你，在相隔了百余年后。我重生于新的时代，你也一直等待着我的出现。
现在我找到了你，在这里。你要怎么做呢，继续你的所谓的美学吗，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啊。
男子笑着，充满柔情，而少年知道这笑容里掺杂了太多的虚假。“您不是说了么，我是您的执事，所以我将永远陪伴在您身边。”
哈，好假的许诺。永远什么的，不都是假的吗？我们这样，也只是在演戏给对方看而已。而既然你愿意，我就陪你一起演下去好了。
少年牵起嘴角，低低地说：“那就回去吧。”
- 少爷，我只是突然觉得，回去这个词那么温暖。
- 是么。


chapter two 即使是被束缚又如何呢，只要那个人是你。
暮色苍茫，人们所期盼的或是畏惧的夜将要来临。
期盼，是因为在黑暗中可以掩盖所有的一切，你不必慌张，可以安静地与人交谈，因为夜色是最完美的面具。
而畏惧，则是产生于人类心底最深处的、与世界相通的共鸣。
来自于黑暗的共鸣。
少年在浴室里已经呆了两个小时了。塞巴斯蒂安坐在床边静静地翻看着一本什么东西，表情温柔，唇角带笑。
“啪”的一声，金属制的门把被打开，热气袅娜地蒸腾出来。纯棉的白色浴巾被松松垮垮地围在少年的身上，精巧的锁骨凸显着他瘦得惊人的身体，未干的水珠还挂在修长雪白的脖颈上，缓缓滑下被胸前的浴巾吸干。
纤长的双腿带领主人缓步走到塞巴斯蒂安的身前。少年懒懒地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看着手中的书本。
“这是……”少年一惊，随即目光淡淡扫向塞巴斯蒂安，“别告诉我，这是你的日记。”
男子优雅地牵起嘴角，微微歪了歪头，有些调笑地开口：“那么您以为是什么。”
少年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言罢，转过身去走开，身上的好闻的芳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会走开，是因为看到了上面的字了么？
看到了什么呢，你敢不敢说给别人听呢？
从今天起告别一个人的无规律的生活。少年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第一次在一百年后感到悲凉。
一百年来，第一次有了想要落泪的感觉。
只是你回来了。
我遇到了就好。
清晨在男子的温柔呼唤声起床，一切也都和一百年前一样，被人服侍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者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才会安心如此吧。
“早餐？”
“还是锡兰。”
“哼。”少年执拗地扭过头去，撇眉不屑，“不能换一种吗，每天每天都是它。”
男子微笑接过话头：“可您也还是喜欢。”
他笑看他，他不说话，海蓝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起伏。可能吧，终日都是那股熟悉的香味，喝得上瘾。
伦敦还是那样，晴晴雨雨，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飘下雨滴。
你回来之前，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知道一个人有多么难受。
一个人的床。
一个人的沙发。
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人的晚餐。
一个人的雨伞。
一个人的记忆。
一个人的屋。
他们就住在雨里，他们就这么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少年呆在偌大的公寓里，等他每天回家。
等他回家，就像是过着平淡生活的夫妻。
天雨了又晴。
人哭了又笑。
时间去了不回。
少年还记得那天日记本里的字样。
他在他面前，坦然地打开自己的内心世界，然后任他观摩欣赏。似乎毫不畏惧地、甚至是有些玩味地期待着少年看到时的反应。
而少年掩饰得很好，起码他自己这么觉得，因为看到那些字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要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想说出什么，但是又好像忘记了。
那么，其实我是知道的，装作没看到，不代表真的就没看到。
他说过，束缚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个人是自己。
真的吗，因为是对方，所以他甘心被束缚。
这句话的性质，仅仅是他作为一个执事的忠贞不二，还是就只是因为那个束缚者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木制的桌面冰冷，没有人的下午，他就会这么坐着，面前摆着咖啡和一本书，安静地阅读。
伦敦是没有很晴朗的太阳的，他这么想。
然后就开始心不在焉了起来。他前后晃动着双腿，突然就想到了什么，愣了愣，然后微微红了耳廓，再然后，他眨眨眼，不屑地轻哼，没人知道。
他想着，那天看到的扉页上的万千如一的字，究竟是不是满篇满页的“ciel”。


他无法拒绝。
只是啊，他陪伴在少年身边的时间还很漫长。就算有一天，少年厌烦了他，他也必须一如既往地跟从。
少年想到这里，嘲讽地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骄傲地轻哼。
男子想到这里，却意味深长地笑得很满足，就好像偷了腥的猫。
一直陪伴就好。
一直陪伴就好。
少年只是逼自己不要忘记，那个时候睁开双眼所看到的他，眼睛里的温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恶魔最深处的嗜血与欲望。
那不是他所熟识的塞巴斯蒂安，但那就是塞巴斯蒂安。
他的美学呢，丢在海里了吗。
所以少年发誓，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连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的棋子都做了自己的对手，还有谁可以信任。
他不知不觉中收紧的指尖，再用力一点少年就会被勒得无法呼吸。
他眼中飘零的复杂。
塞巴斯蒂安啊你不再是你了，那么我为何还要傻傻地为你还原这原来的我呢。
我想要有你的明天，睁眼就能看到你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唇畔的清新就如一百年前我所贪慕的美好一样从没改变。
“晚安。”男子看着似乎已经熟睡的少年的面容，轻不可闻地道了晚安然后走出房门。他落上锁轻倚在门框上，然后淡淡地笑了起来。
你挥手过来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毫不犹豫，没有迟疑。
眼里的倔强，简直堪比刀刃一样锋利，而从前的你是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的。那么陌生，你都不再是你了。
你便那么固执的相信，那一瞬间我是想要夺去你的生命的。
其实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也忘记了。
就只是，不想看到你变成那副模样吧。
很抱歉，但这一刻的心是真的。
他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那种清澈了。灰蒙蒙的，像是要流下泪来，而那咸涩的液体却终于还是败在伦敦城里的阴霾下，迟迟没有得到释放。
男子站在窗前看那被乌云遮挡住的月亮，回想那时候，在夜空很明朗的日子里，少年偶尔也会很安静的像这样望着天不说话。男子唇畔浮起笑意，却是比深冬还寒冷的煎熬。
微微带了被伤害时的痛楚，然后月光下的人低了低头。
伤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转世而来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