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倾世
牡丹虢馥意未消，折戏一曲冠六朝。无双颜色何堪恨，惊鸿华梦越云迢。少时不谙花解语，浅笑披衣涉重茅。而今尽阅九门事，只以趣盈比萧萧。容色昭阳一尽去，移步应念舞芳遥。丹襟荷渥垂虹聚，冠盖京华醉灵桥。乐起本是真国色，戏外敢当韬宇袍。长歌若叹千秋事，且听花鼓慰寂寥。曲终人散悲喜落，奈何妆罢至香销。
他是红墙碧瓦下一抹倾城的身影。他是九重城楼上傲然俯瞰天下的王者。他是水袖里咿咿呀呀回眸便是百千年的佳人，他是万千繁华中天际独自索然的一叶孤鸿。
他是解雨臣，也是解语花。那个只要在生命的台上，便无人得以替代的戏子。
——不过，也终究是个戏子而已。
壹。「一生难得是倾城。」
解雨臣换下垂坠的凤冠和华丽的近乎繁琐的戏装。
刚一出《贵妃醉酒》落幕。
虽然唱花鼓，但偶尔有空还是会去串上一两出京戏，毕竟这年头听京剧的还是多些。
其实他不喜欢这场戏。
杨玉环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她的致命缺点便是不懂伪装和必要时的示弱。
纵有国色，最终还不落得个马嵬坡白绫赐死的下场，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而最令他讨厌的，还是她枉自垂怜，故作姿态的样子。
毕竟他终究是解雨臣而不是“解语花”。
——那只是艺名。
说起来他倒是更喜欢一场很是冷门的京戏。
也是二爷很久以前教的了。虽然二十多年里在剧场只演过两三次，不过小时候记的词到现在还是很清楚。
《梅妃》。
同样和杨玉环在一个时代，对的是同一位皇帝，却不卑不亢，不媚不奴。
杨玉环死后还非不依不饶地要来场“人鬼情未了”——呃不，或许是人仙？可江采萍却不同，便是梦中与皇帝再见，也不再缠缠绵绵，而是决然放手。
国色，傲气，冷静，果断，却流离，
配得上“梅”字，也真正可叹。
“九爷，过几天新月饭店有个拍卖会，您看是去还是……”
有人在门外扣了几声道。
“新月饭店？”谢雨臣闻声抬头，镜前是张勾眉描唇，堪称倾城的脸庞。从喉中轻嗤着笑了下，半晌才淡淡应了声。“既然有好东西，当让我开开眼界不是？”
“是。”门外简短应了一声，重回一片静寂。
解雨臣站起身，到套间的盥洗室里将妆卸了，抹把脸，用雪白的毛巾擦得干净，换上一贯的浅粉色衬衫。从一旁桌上拿起手机，看看并无新收的短信，便抓起椅背上挂着的西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从容地打开门，出去。
“九爷。”
“去池庄。”
“是。”
车上。解雨臣晃晃头，拿出粉色的翻盖手机，继续打着暂停了好一会儿的俄罗斯方块游戏。由于早把游戏设置中的声音关闭，所以一时间车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不一会儿，开车的人扭过头道：“九爷，我这儿有商务手机，您用么？”
解雨臣抬起眼来瞟了一下，随即又把注意力返回到正不断落下，速度越来越快的各种不同方块组合。“怎么？我这手机挺好用的啊。”
那人低低笑了几声：“是，九爷。”
解雨臣大多数时间都极温和，有时甚至会没大没小地和手下人开起玩笑来。可是若真正遇上什么重要的事，那可不是一个“毫不留情”就能带过的。
——这是解家人的本性。平常再如何吊儿郎当，到了关键时刻却毫不含糊，该杀就杀，一个，都不会留。连思考的时间都省去了。
真正的心机。
开车的人把目光收回，心里暗暗想着，看着车窗外不息的车流。
不过，九爷这么活，也挺累。
解雨臣一路都不做声，只是不停地摁着手机上的按键。他自然知道属下心中的想法，却也并不点破。
关键时刻，总得有人为你卖命才行。
——这不是冷酷，只是自保而已。
池庄有个雅致的名字，实际说来也不过是个戏园子。只不过稍风雅些，也是大老爷们常来的地方。
“呦，花爷。”前面的人一眼便望见了车牌子，等车刚停稳，便迎上道。“好久不来。正好您有空？来串个场子呗！也算给我这池庄个面子。”
只有在“那一行”里，他才是“九爷”。才是那个虽不能说叱咤风云，却也奇迹般地把一个即将没落的家族重新整治繁荣的，那个手腕果断的“解九爷”。
“是啊，最近忙着生意……怎么？又想让我上台了？”解雨臣优雅地笑着，晚霞染了半个天，照得脸庞一层梦幻的颜色。心下早已知道定是那人在车上“预定”了。
（果然……有个太“贴心”的下属，也不是什么好事呢……）
他点点头，接着笑道。“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令解雨臣哭笑不得的是，最后定下的一场戏，正是他上午还想过的《梅妃》。
转身时已是华服翩跹，一眸婉然国色缱绻。
梅色长裙，舒袖，执笛，脚尖点出京胡与梆子的节奏。
素袜扬尘，鹤翔天回，俯地鸥掠波平，斜行燕迎风迅。
解雨臣边闭目微微笑着，边在心中温习着二爷曾说过的话儿。
“惊鸿舞乃江采萍其人所创，其性不喜铅华、淡妆雅服、志节清高、不屑争宠。”
“有色，有节。”
“乃女子之大悲也。”
幼时的练习极有用，戏子身软，矫健，灵敏，总有许多优势，不论台上还是墓中。
自己的人生，打从小便是既定的了吧。
被二爷，被父亲规划好。
因为从出生，就姓“解”。
所以，注定要背负这个家族的重量，注定早识人情世故，人心险恶，也注定，没有童年。


说着便请了解雨臣往里走去。
解雨臣在楼梯拐角前又扭头看了一眼，步子却不停，就如此消失在金碧辉煌的灯光打下的阴影里。
还是平常去的那套房间，他顺手把披在身上的衬衫脱了挂在衣帽架上，拿出手机，打开俄罗斯方块，却有些心烦，方块横七竖八地落下，垒起来差一点就到了屏幕的顶端。
他退出，开始新游戏。
俄罗斯方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游戏，却蕴含了许多人生中的细节。一着落错，可能还有补救的机会；可若是错了三步以上，那么恭喜，这一局已是必输无疑。
静下心，重来。一层一层的方块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不一会儿便消掉六七层。
解雨臣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容。
对，那个人，是吴邪。
当年的玩伴。
前几年听说他并未涉及倒斗这一行，怎么今天和那个胖子出现在这儿？
现在的老九门最低调的非吴家莫属，到这儿也躲不过了么？
握着合了盖子的手机，他走出房间，拉住一个服务生。
“刚才那三位，在哪个房间？”
“……那三位先生？在这儿……”服务生带着下了一楼解雨臣走到一间名为“采荷堂”的大包厢前，礼貌地鞠了一躬，便急匆匆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包厢是雕花的大屏风门，门楣上有榆木的雕牌。站在外面便能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藏香，解雨臣愣了愣。
这是个大包厢，里面不可能只有三个人。
而新月饭店里能有这样的排场，必是大人物。
站在门前的两个穿休闲服的男子看着解雨臣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开口问：“先生，需要帮助吗？”
“不了，谢谢。”听得场子里嘈杂人声渐渐小了下来，解雨臣保持着斯文的微笑，点点头往回走。北京这地方的人物，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招惹得起的。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解雨臣回了房间，恰好一阵摇铃声从楼下传了上来，紧接着整个楼的窗帘依次合拢，中央的大型水晶吊灯打开，顿时紫红昏黄色的瑰丽光影摇曳在整个大厅里。
人声又躁动起来，不一会儿女司仪上来试音，对四周开始说一些注意事项。
解雨臣懒得听，向外面服务员要了本拍卖名册，翻开第一页看起。
（果然，今天有“出乎寻常”的东西呢……）
不久拍卖便开始，外面不知为何一阵骚动，他也懒得去看。解雨臣本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来的，就只饶有兴味地看着人们出价拍那件名为“鬼钮龙纹玉玺”的东西。
不是因为玉玺没有价值才不参加竞拍，而是因为这玉玺太有价值，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威望就贸然拿下，很容易引火烧身，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得不偿失的事，解雨臣从来都不做。
拍卖会依旧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冗长且无趣。解雨臣关了手机，正无所事事地观察着拍卖手册里玉玺的照片，便听得楼下一阵喧哗，低眼一望，居然就是“采荷堂”，刚才他刚去过的地方。忽然一个人影儿便从二楼廊台翻了下去，敏捷的身手让解雨臣都不得不在心底暗暗叫好，不过两三秒，他也随即跟上，一手攀着栏杆，一手插在口袋里驾轻就熟地利用惯性翻了下去。
正好可以趁这个混乱的时机去看看那儿到底怎么回事。
场面直接乱了。
解雨臣翻下，才发现情况要比自己想象的乱了更多。刚开始碰见的那个胖子已经和从外面冲进来的酒店伙计打成一团，便径直跳到那个刚刚翻下的人影面前。余光一瞟不由得又是冷汗涔涔：吴邪那小子居然坐了右边的主位上，旁边赫然一盏散发着幽幽光芒的青色小布灯笼。
——点天灯。
而吴邪对面坐的，则是霍家的老太婆。
收回一瞬间有些混乱的心思，解雨臣看着眼前穿着西服，黑色长刘海遮住眼的沉默男子。那人的右手还在身侧，不经意一眼却看到其右手奇长的双指。
面上虽不露声色，但此时解雨臣心中已是冷汗连连。
“双指探洞”的本事……这个人，来历不简单。
忽然又有几个伙计冲了上来，那人很轻松地便解决掉，甚至连面部表情都不曾改变一下。
解雨臣一手撑着玻璃柜子，悠闲地望着眼前打成一团的众人，尤其是被围在最中间却还坐着椅子不肯起来的吴邪，朝一旁霍老太打了个“怎么回事”的手势。


满头银发然而精神瞿烁的老人黑色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旁的黑西装小哥又打发了两个冲过来的警卫人员，扭头正看到解雨臣似笑非笑地倚在玻璃柜上，依旧是沉默地不起波澜的眼，手下却不停，一个手刀便劈了过来。
解雨臣偏头闪过，不得不摆好架势准备对打。而那人却好似没了下文，收回手静静地站在那儿打量着他。
“你是张家的后人？”解语花用唇语问了一句，在嘈杂的环境下根本无人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刚说完不出一秒，那小哥便微微蹙起眉，出其不意地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欺身靠近，不知怎的便到了跟前，眼看着一拳接近，解雨臣凭着多年的身手又是一侧，不料其另一只手已又是一记手刀带着劲风劈出。
——退无可退。
解雨臣跌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自己的衬衫竟然脏了。
该死。
听到玻璃清脆的碎裂声，稍微抬起眼，那人已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支警丵棍直接打破了玻璃柜，取出玉玺细细端详着。
解雨臣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笑了笑，看着吴邪走上来招呼那人快走。他拍拍衬衫上的灰，潇洒地站起来，对着吴邪道：“哥们。”
胖子和吴邪对视一眼，把桌子举了起来。解雨臣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道：“等等，等等！我不拦你们，给你们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要销赃，打我电话。”
解雨臣或以出口才发现自己的严重错误，天知道这是多么蹩脚的理由——这样炙手的东西在新月饭店的拍卖会上被抢了，如果再出现肯定会引来一大堆的麻烦，哪会有什么人不远远避开反倒自己主动上来收？更何况“销赃”在市面上，不得被道上的人联名通缉？
也不知是自己心思太重还是他们几个太天真，那个胖子还真的不疑有他地上来拿了自己的名片，一旁的两人也都没有阻止。他愣了下，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三人很快便走出了大厅。
解雨臣转身，泰然自若地无视周围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霍老太前道：“好久不见，霍奶奶。”
“小解，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们……是怎么回事？”解雨臣顿了顿，问道。
“那个人，你应该认识。”霍老太意有所指道。
“吴邪？”
“是他。老九门里吴家的长子嫡孙，吴老狗的孙子。”霍老太露出怀念的表情，“这孩子就和当年的吴老狗一模一样呐。”
“……老太太不会就为怀念故人才找上我来吧？”
“聪明，不愧是解家当家呢。”霍老太站起身，“我需要你和他们一起夹趟喇嘛。他们一会儿就到我安排的地方去，你一起来。”
“他们？”解雨臣想想，那胖子战斗力虽然强但一打起来却不知轻重，吴邪看起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那个一直沉默地年轻人看起来虽然有点来头但好像却也并不怎么难对付。“霍老太不是说笑吧？”
“他们的实力，你尽管去试。我打赌，我看中的人，不会有错。”霍老太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忽然又转了话。“小解，好久没听你唱戏了。等这次的事办完，你再为我们大家唱上一出庆功宴，如何？”
“那是自然。”解雨臣微微低低头，笑了笑，接过伙计拿来的西服外套，穿上。“不过……这一出，我还得唱个秀秀。”


五。「只道是明灭瞻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地址在山上，两人不得已只好攀岩，不久便确定了方位。未过几天，便找到了当年的石洞。洞中的古尸不过是极普通的尸体罢了，两人未多加注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古尸身后的石壁。
果不其然，石壁上沾有许多诡异的干裂泥痕，刮掉泥痕，赫然见到了水泥。
后面的石壁是用这里的山石伴着水泥砌起来的，显然当年他们撤走之前完全封死了这里，似乎是再也不想让任何人进入。
解雨臣拿起一边的石头砸了两下，表面的水泥被砸掉不少，里面水泥的颜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呈现一种暗红，又像是铁锈水一般的颜色【嗨度娘你好度娘再见】。
随着解雨臣的继续砸下去，碎裂的水泥越来越多，水泥的颜色越往里越深，血腥味也淡淡渗了出来。
解雨臣又往里砸了几下，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嗨度娘你好度娘再见】。
——里面的水泥就像用血浆搅拌出的一样，整个全是红色【嗨度娘你好度娘再见】。
解雨臣见惯了生死，便也并不惊讶，不过是外面的人不愿让里面的危险传染到自己身上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已。人的私心，真的十分可怕。不过换成是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说什么为了大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到头来不一样是为了自己。
人啊，真的没有那么高尚。
而吴邪则惊异得多。
分析了水泥墙后面形状各异缠满头发的尸骨的死因，两人并未停止手头的进度。挖了不知有多久，“哗啦”一声，前面的石头忽然垮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而二十米外，在石洞的地上，出现了一只又一只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地的陶罐。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陶罐上都长着一个香瓜大小的球型长着头发的东西，好像一个个小小的人头。
解雨臣点起一把火折子，甩了进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黑色的“头发”几乎铺满了整个地面，甚至连石壁上都是，整个洞凉气逼人，而墙壁上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小坑，能辨认出里面大部分是竹简。
吴邪用手电照了照，前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尸鳖的碎壳。
解雨臣从包裹堆里抽出两根手臂长的棍子接了起来，然后脱掉手套，把两只手掌插在一起转了一个圈，便拿起棍子，忽然往前方地上一撑，在狭窄的空间内犹如耍杂技一样翻了出去，接着凌空一转，脚已踩到了一边的洞壁上，随即撑在地上的棍子一下松开撤回，在空中舞出一片影花，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棍子撑到脚踩的洞壁上，再次弹起，顶到洞的另一边，如此循环，在洞壁上极快地翻转跳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一点吃力，而是如同戏台上的一场舞蹈，轻巧柔和，扬叶随风。
——只要愿意，无论何处都可以成为他的舞台。
就算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他也是在台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无可替代。
解雨臣不久便看到洞的尽头，并没有两人想象的那样深。尽头有个洞室。他走过去，石室的中心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盘子，上面刻有诡异的花纹。
吴邪在洞外不停地询问着，起初解雨臣还应答个一两句，到后来也懒得再回，一个人研究那疑似铁盘子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之下的玄机。
解雨臣尝试着抬起铁盘，突然便从底下传来了金属敲击的声音，并不规律，像是有活物在下面。
用棍子撑住铁盘，脚背勾住洞口，便顺势缩了进去。没想到洞里结构极其复杂，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缩小后跑到了顶尖科技制成的密码锁内部，整个石洞里都是铁链和齿轮。而使得铁轮转动的则是石头内部的水流。
在下面金属的敲击声比在上面听的要大好几倍，听起来震耳欲聋。解雨臣学戏，听力自然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听到的声音更无法形容。抹了一把汗，解雨臣从兜里摸出小火把照了一下，忽然瞬间声音便消失了。诡异的安静让自己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刚想揉揉眉心，手还未举起，便觉劲风一闪，肋骨马上传来一阵剧痛。
解雨臣在后来向吴邪叙述自己的经历时，隐瞒了自己那天的伤还没有好的事情。
他只是淡淡地抱怨了句。


【自沙后顶锅盖爬走】

——解雨臣。
这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象征着冷静，手段，漠然，以及绝情。
而解语花，则是闲暇时分在各大戏院戏台上那个蹙眉水袖翩然的花旦。
在这十七年中，两人不曾见过。
三。「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不觉又过了几天。
新月饭店。解雨臣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粉衬衫加黑西装，早早便到了场子，却没想到碰上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诡异组合—— 一个穿着与气质完全不符的西装，一个穿着休闲服，还有一个则是在北京曾见过的，一个说话不着边儿的胖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儿的人……怎么，现在这买卖都搞得这么不景气？）
那个三人组中最平凡的休闲服好像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服务生见到解雨臣便迎了上来，恭敬地道：“您，还是老位置？”
“嗯。”解雨臣轻轻颔首，跟着服务生的步子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去，下意识地一回头，便看到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却有些似曾相识的脸。仔细想想，却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的合作人士。那个人露了个微笑，他愣了下，也条件反射似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两人就此停下面对面地站着，愣了好半晌的当儿，领路的伙计便有些好笑：“二位小爷都是贵人多忘事？别是咱在这儿打的照面儿，那别急着想，挡到电梯口，到里面温碗奶子，指不定两位见到熟人一下就全想起来了。”
说着便请了解雨臣往里走去。
解雨臣在楼梯拐角前又扭头看了一眼，步子却不停，就如此消失在金碧辉煌的灯光打下的阴影里。
还是平常去的那套房间，他顺手把披在身上的衬衫脱了挂在衣帽架上，拿出手机，打开俄罗斯方块，却有些心烦，方块横七竖八地落下，垒起来差一点就到了屏幕的顶端。
他退出，开始新游戏。
俄罗斯方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游戏，却蕴含了许多人生中的细节。一着落错，可能还有补救的机会；可若是错了三步以上，那么恭喜，这一局已是必输无疑。
静下心，重来。一层一层的方块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不一会儿便消掉六七层。
解雨臣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容。
对，那个人，是吴邪。
当年的玩伴。
前几年听说他并未涉及倒斗这一行，怎么今天和那个胖子出现在这儿？
现在的老九门最低调的非吴家莫属，到这儿也躲不过了么？
握着合了盖子的手机，他走出房间，拉住一个服务生。
“刚才那三位，在哪个房间？”
“……那三位先生？在这儿……”服务生带着下了一楼解雨臣走到一间名为“采荷堂”的大包厢前，礼貌地鞠了一躬，便急匆匆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包厢是雕花的大屏风门，门楣上有榆木的雕牌。站在外面便能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藏香，解雨臣愣了愣。
这是个大包厢，里面不可能只有三个人。
而新月饭店里能有这样的排场，必是大人物。
站在门前的两个穿休闲服的男子看着解雨臣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开口问：“先生，需要帮助吗？”
“不了，谢谢。”听得场子里嘈杂人声渐渐小了下来，解雨臣保持着斯文的微笑，点点头往回走。北京这地方的人物，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招惹得起的。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解雨臣回了房间，恰好一阵摇铃声从楼下传了上来，紧接着整个楼的窗帘依次合拢，中央的大型水晶吊灯打开，顿时紫红昏黄色的瑰丽光影摇曳在整个大厅里。
人声又躁动起来，不一会儿女司仪上来试音，对四周开始说一些注意事项。
解雨臣懒得听，向外面服务员要了本拍卖名册，翻开第一页看起。
（果然，今天有“出乎寻常”的东西呢……）
不久拍卖便开始，外面不知为何一阵骚动，他也懒得去看。解雨臣本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来的，就只饶有兴味地看着人们出价拍那件名为“鬼钮龙纹玉玺”的东西。
不是因为玉玺没有价值才不参加竞拍，而是因为这玉玺太有价值，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威望就贸然拿下，很容易引火烧身，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得不偿失的事，解雨臣从来都不做。


拍卖会依旧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冗长且无趣。解雨臣关了手机，正无所事事地观察着拍卖手册里玉玺的照片，便听得楼下一阵喧哗，低眼一望，居然就是“采荷堂”，刚才他刚去过的地方。忽然一个人影儿便从二楼廊台翻了下去，敏捷的身手让解雨臣都不得不在心底暗暗叫好，不过两三秒，他也随即跟上，一手攀着栏杆，一手插在口袋里驾轻就熟地利用惯性翻了下去。
正好可以趁这个混乱的时机去看看那儿到底怎么回事。
场面直接乱了。
解雨臣翻下，才发现情况要比自己想象的乱了更多。刚开始碰见的那个胖子已经和从外面冲进来的酒店伙计打成一团，便径直跳到那个刚刚翻下的人影面前。余光一瞟不由得又是冷汗涔涔：吴邪那小子居然坐了右边的主位上，旁边赫然一盏散发着幽幽光芒的青色小布灯笼。
——点天灯。
而吴邪对面坐的，则是霍家的老太婆。
收回一瞬间有些混乱的心思，解雨臣看着眼前穿着西服，黑色长刘海遮住眼的沉默男子。那人的右手还在身侧，不经意一眼却看到其右手奇长的双指。
面上虽不露声色，但此时解雨臣心中已是冷汗连连。
“双指探洞”的本事……这个人，来历不简单。
忽然又有几个伙计冲了上来，那人很轻松地便解决掉，甚至连面部表情都不曾改变一下。
解雨臣一手撑着玻璃柜子，悠闲地望着眼前打成一团的众人，尤其是被围在最中间却还坐着椅子不肯起来的吴邪，朝一旁霍老太打了个“怎么回事”的手势。
满头银发然而精神瞿烁的老人黑色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旁的黑西装小哥又打发了两个冲过来的警卫人员，扭头正看到解雨臣似笑非笑地倚在玻璃柜上，依旧是沉默地不起波澜的眼，手下却不停，一个手刀便劈了过来。
解雨臣偏头闪过，不得不摆好架势准备对打。而那人却好似没了下文，收回手静静地站在那儿打量着他。
“你是张家的后人？”解语花用唇语问了一句，在嘈杂的环境下根本无人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刚说完不出一秒，那小哥便微微蹙起眉，出其不意地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欺身靠近，不知怎的便到了跟前，眼看着一拳接近，解雨臣凭着多年的身手又是一侧，不料其另一只手已又是一记手刀带着劲风劈出。
——退无可退。
解雨臣跌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自己的衬衫竟然脏了。
该死。
听到玻璃清脆的碎裂声，稍微抬起眼，那人已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支警棍直接打破了玻璃柜，取出玉玺细细端详着。
解雨臣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笑了笑，看着吴邪走上来招呼那人快走。他拍拍衬衫上的灰，潇洒地站起来，对着吴邪道：“哥们。”
胖子和吴邪对视一眼，把桌子举了起来。解雨臣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道：“等等，等等！我不拦你们，给你们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要销赃，打我电话。”
解雨臣或以出口才发现自己的严重错误，天知道这是多么蹩脚的理由——这样炙手的东西在新月饭店的拍卖会上被抢了，如果再出现肯定会引来一大堆的麻烦，哪会有什么人不远远避开反倒自己主动上来收？更何况“销赃”在市面上，不得被道上的人联名通缉？
也不知是自己心思太重还是他们几个太天真，那个胖子还真的不疑有他地上来拿了自己的名片，一旁的两人也都没有阻止。他愣了下，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三人很快便走出了大厅。
解雨臣转身，泰然自若地无视周围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霍老太前道：“好久不见，霍奶奶。”
“小解，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们……是怎么回事？”解雨臣顿了顿，问道。
“那个人，你应该认识。”霍老太意有所指道。
“吴邪？”
“是他。老九门里吴家的长子嫡孙，吴老狗的孙子。”霍老太露出怀念的表情，“这孩子就和当年的吴老狗一模一样呐。”
“……老太太不会就为怀念故人才找上我来吧？”
“聪明，不愧是解家当家呢。”霍老太站起身，“我需要你和他们一起夹趟喇嘛。他们一会儿就到我安排的地方去，你一起来。”


人啊，真的没有那么高尚。
而吴邪则惊异得多。
分析了水泥墙后面形状各异缠满头发的尸骨的死因，两人并未停止手头的进度。挖了不知有多久，“哗啦”一声，前面的石头忽然垮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而二十米外，在石洞的地上，出现了一只又一只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地的陶罐。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陶罐上都长着一个香瓜大小的球型长着头发的东西，好像一个个小小的人头。
解雨臣点起一把火折子，甩了进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黑色的“头发”几乎铺满了整个地面，甚至连石壁上都是，整个洞凉气逼人，而墙壁上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小坑，能辨认出里面大部分是竹简。
吴邪用手电照了照，前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尸鳖的碎壳。
解雨臣从包裹堆里抽出两根手臂长的棍子接了起来，然后脱掉手套，把两只手掌插在一起转了一个圈，便拿起棍子，忽然往前方地上一撑，在狭窄的空间内犹如耍杂技一样翻了出去，接着凌空一转，脚已踩到了一边的洞壁上，随即撑在地上的棍子一下松开撤回，在空中舞出一片影花，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棍子撑到脚踩的洞壁上，再次弹起，顶到洞的另一边，如此循环，在洞壁上极快地翻转跳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一点吃力，而是如同戏台上的一场舞蹈，轻巧柔和，扬叶随风。
——只要愿意，无论何处都可以成为他的舞台。
就算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他也是在台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无可替代。
解雨臣不久便看到洞的尽头，并没有两人想象的那样深。尽头有个洞室。他走过去，石室的中心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盘子，上面刻有诡异的花纹。
吴邪在洞外不停地询问着，起初解雨臣还应答个一两句，到后来也懒得再回，一个人研究那疑似铁盘子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之下的玄机。
解雨臣尝试着抬起铁盘，突然便从底下传来了金属敲击的声音，并不规律，像是有活物在下面。
用棍子撑住铁盘，脚背勾住洞口，便顺势缩了进去。没想到洞里结构极其复杂，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缩小后跑到了顶尖科技制成的密码锁内部，整个石洞里都是铁链和齿轮。而使得铁轮转动的则是石头内部的水流。
在下面金属的敲击声比在上面听的要大好几倍，听起来震耳欲聋。解雨臣学戏，听力自然比常人敏锐得多，此时听到的声音更无法形容。抹了一把汗，解雨臣从兜里摸出小火把照了一下，忽然瞬间声音便消失了。诡异的安静让自己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刚想揉揉眉心，手还未举起，便觉劲风一闪，肋骨马上传来一阵剧痛。
解雨臣在后来向吴邪叙述自己的经历时，隐瞒了自己那天的伤还没有好的事情。
他只是淡淡地抱怨了句。
——怎么最近总是被打。
之后还加了句自嘲。
——难道是好久不练身手都生疏了么。
还有便是因为脸上的笑容太寻常，似乎时刻都存在着，似乎他天生便带着，所以那样的微笑便也不被人在意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事，这种伤，早已惯了，连他自己都不在意。再说，最熟知自己伤口的人，将来带来的伤口将会比这个痛苦一百倍。
解雨臣经历过，所以明白。
那是深入骨血的痛楚。
一个翻身从洞里退出来，往下一看，身上已经划了很大一道口子，鲜红色的血顺着身体流下，几滴滴在地上，顿时通道里的“头发”便竖了起来。这时解雨臣才意识到这些头发嗜血。
和人的天性相同呢。然而，却比人单纯得多——至少，他们不会伪装。
想说话提醒吴邪注意，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可能是洞里的空气有问题，便决定回去找些东西点火通知吴邪，一回头又发现了那种刚开始在洞口看到的，古尸身上穿着的那种铁衣。忍着铁锈味和氧化成暗黄色的锈渣拿起来套上，往回走，没走到一半，便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头发”都攀了上来，好在古人不懂偷工减料，铁衣十分坚固放了上百年也没有坏的地方。在路途中解雨臣凭着直觉感到吴邪的存在。
——解雨臣有点想要叹气。


吐出来了=口=

……这就是花邪无误！【正色

……难道沙发君是邪花党0.0？

其实写得真不多= =是度娘抽住了吐了两遍……虎摸刺猬手机党！这货平常也是手机的……于是常驻什么的顶多灌灌水围围观文产量各种低TAT谢亲支持！

【泪目】精品算不上低产倒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