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正片——
第一章 葵
【一】
磐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踏入一场战争。
在他涉足战场的那一刹那,便有一股强大的,夹杂着金属碰撞、人的呼号、马的嘶鸣、对死亡的恐惧与对血腥味的排斥的力量向他猛扑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战场的恐惧感将匡扶汉祚的大志覆压的透不过气来,感到无比窒息。
他是机械的,机械的纵马向前奔跑,机械的挥动手中的长枪,使那白色的枪身一遍遍刺透向自己扑过来的,如黑云一般令人却步的敌军。
那长枪如一条银色的龙,化为他的守护神,一次次在他深陷的黑暗中翻飞舞动,保证站在死亡悬崖边的他不至于堕入那无底的深渊。
将枪挥舞,刺向敌军,再抽出。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好似这就是他在战场上的全部意义。银色的游龙每每从黑色的云雾中抽身回到他眼前,总会在沿路的空中绽放一排排血色的花朵——那些花无比绝望的在空中,随着自己的主人僵直或疼痛的躯体挣扎,然后坠落,没有呼喊,或者连呼喊都来不及拥有。
这些向他扑过来的,如冥府来的丧尸一般的敌军——有些已经两鬓斑白,脸上有着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纹路,像极了家乡街道上拉琴的老者;有些还很年轻,和他一般大,或比他大一点点,如果他们在柔和的阳光照射下的街道相遇,或许还会对彼此点头微笑。
当然,这都是不可能的。
战斗持续着,很久。
当双方鸣金收兵后,冲出战场——那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修罗之地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我刚刚在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使自己的枪沾染了他人的鲜血——这场战役使自己成为了一个将军,一个……一个杀手。于是,在这烽烟四起的东汉末年,一次平凡的,两个庸才的较量中,诞生了一个将军,他姓赵。
赵将军,这是他的新称呼,一个不同于赵云或是赵子龙的名字。
而战场上的赵将军,也不是赵云或赵子龙——他随着战争的开始而出现,随着战争的告终而消失。
赵将军和平日的自己互相厌恶着:将军厌恶平日自己的柔软,平日的自己厌恶将军的冷酷——不平衡的性格和职位总要在一个身体上达到平衡,所以,这个世界拥有了两个赵云——战场的和生活的。
这一点他并不清楚。
【二】
磐河之战后,他辞别了刘备,随公孙瓒带兵回北平修养,然后便是一场大病。
当他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充斥着白色的屋子里——白的纱帐,白的布衾,白的墙壁和白的帘子。这间屋子中除了木色便是白色,在民间骇人的白,却被这时的他渐渐喜欢上了,这是一种让一切安静的颜色。
此时,他盯着帐子上一只绿色的小飞虫——这小家伙正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翅膀——也许这是屋子里唯一鲜亮的色彩了,当然,除了窗格间透出的,温暖的,日光的鹅黄色。
“咦——你醒了?!”这个甜却不腻的声音给这间房子带来了更多鲜亮的色彩:粉色的花朵,墨绿的花茎,女孩粉扑扑的脸颊和明黄色的微笑。
“我睡了很久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女孩将花朵插进桌上摆着的素白的瓷瓶中时,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小小的房间。
“不算长,也就……三天三夜而已。”女孩漫不经心地答道——花茎有些长,她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刀把花茎截短。
“三天还不算长?”
“你知道,很多人在你那杆漂亮的银枪下不是永久的睡着了么?”
“……”
就是在女孩问话的间隙,他发现自己听到这句貌似带着赞赏语气,实则语种带刺的话时,并不像一个得胜的将军本该有的那样感到骄傲和自豪。
相反,他发现自己才刚刚涉足战场便开始了痛恨,痛恨有关战场的一切,包括战场的自己。
“人总是被迫做一些事,”女孩似乎看出了端倪,正巧她忙活完了,在床边的一把藤椅上坐下——她娇小的身体被椅子完全包在了里面,“譬如我,就被迫在这里照顾你三天三夜,还好你醒过来了,要不然……” 女孩双腿前后摇摆,俏皮地向他吐吐舌头。
被迫吗?那又是谁在逼迫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