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晚起一小时，巴连达因来不及吃早饭，抓起冥衣直奔加以拿主殿。
某只新来的杂兵，见这位军团二号人物顶着黑眼圈，煞白着脸急匆匆走向翼龙办公室，也没注意旁人使的眼色，竟赔上个笑脸，想说问候一声献个殷勤也是好的，结果愣眼对上阴影里的犀利双眸，那感觉就如同后脖领子里伸进一只冰手，顺着脊背摸索下滑，激得心脏乍停，四肢冰冷。直到有人递上个热水袋，才泪流满面缩成一团。
天哭星站在门外定神醒脑，整理衣冠，等到大钟敲了九点整，才敲门进去。
屋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沉香。翼龙办公室的蜡烛来自柯拉蒙提，曾是上等的皇室御用，火苗不跳不烟，稳稳的，散出香根草气味。用雪松配香熏调着，最能让人静气凝神。
拉达曼提斯坐在书案前，穿了件墨黑绒缎法袍，暗紫色滚边素饰青筋，手里拿着卷宗，面色凝重。
身侧站着一位冥斗士，后背垂翼形似翼龙，只是更为短小精干。冥衣上，四对层鳞弯角格外引人注目，左手抱着王冠状的面罩，还有那头漂得极浅的淡金短发——正是天捷星西路费都。
军团四位高级副官之一，也是除巴连达因之外，唯一能够贴身侍奉翼龙的高级冥斗士。
巴连达因先向翼龙行了跪礼，又极快瞪了天捷星一眼。后者先是一愣，继而眯起眼盯回来。
天哭星不禁想起两人最初见面的时候——一个满身是血，被翼龙打得动不了的可怜家伙就那么躺在地上......用那种不带任何情绪，却仿佛能穿透身体的视线盯着自己。
特别是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这种视线几乎无处不在。当然，没有墙壁的房间也有责任。
“巴连达因，你来晚了。”
拉达曼提斯皱着眉头，语气里隐隐透着不快——这让巴连达因心里咯噔一下，将要站起的身子又跪了回去。明明按时觐见，却被大人如此指责，想来是有什么缘故。天哭星心里纳闷，低头垂目，静等翼龙发落。
“拜赫濑因的事情，交给西路费都。”
“为什么......”
巴连达因一愣，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天捷星，心里已是明白了八九分。
平日里，西路费都习惯早起，那屋子又不隔音，连带着自己也没法贪睡。
结果今早睁眼一看，人走屋空，门锁窗关。
桌上留张纸条说今天他代班。
原本说好互不干涉——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
若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偏偏是眼下的头等要务。
拜赫濑音的叛乱是死神亲自交代，要翼龙尽快处理的棘手案子。翼龙出于信任交给自己，事后也频繁过问，小心叮嘱。
巴连达因抬头正对上暗金色的双眸，声音不由一颤：“大人......”
不为那军团首席副官的地位，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如今却突然撤了任务......临场换将乃是兵家大忌，若有闪失，只怕大人也难辞其咎。
想到这，巴连达因冷静下来，咽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大人，拜赫赖因情况复杂，最近又有异常。天捷星中途接手，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衔进......”抬眼正对上翼龙的目光，冷冷的不见颜色，心里一阵酸楚，沉声说到，“属下跟踪数月，已得突破。若大人希望尽快了断，属下愿亲自前往，速战速决......只要这个身体还能为大人效力，我巴连达因决不会吝惜一丝一毫。”
紧握的右拳扣压地面，骼得指节生疼。
雪松合香的气味早已消失。空气似有一瞬凝滞，眼前的烛火突然暗淡下来。
无法抬头，只能看到天捷星拿着面罩的手指紧扣着，仿佛要把什么捏碎。
一个月前，满身是伤的加隆突然出现在加以拿......拉达曼提斯大人封锁了消息，直接把加隆安排到隔壁的副官房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自己和西路费都。
从那时起，自己按翼龙吩咐住进天捷星的房间，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回来照看加隆——由于天捷星有个不好的传言，翼龙只允许自己接近伤重昏迷的海龙。
五天前，加隆转醒。
眼下正是全力替拉达曼提斯大人分忧的时候，怎能在这个时候......
巴连达因感到一阵头晕，全身血液倒流一般，压得四肢酸痛。不知何时，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冰冷如第八狱的寒潮。想到是在翼龙面前，只好强撑身体，把颤抖的幅度压到最低。
“西路费都，你先出去。”拉达曼提斯突然开口，震得巴连达因身体一颤，拉回思绪，见天捷星站在自己身前，正皱紧眉头盯着自己。
“大人。巴连达因已经......”
“退下。”
“......”
“出去。”拉达曼提斯难得没发火，把命令说到第三遍。
“......”
“西路费都。”巴连达因突然出声打断，单手抓住翼蜥的翅膀，推向一边，“滚开......”声音沙哑得可怕。
今天的事还没找你算帐，难道还要妨碍大人和我单独谈话不成？
天捷星的浏海压着脸，看不到表情。嘴唇抖了两下，终于没有说活，甩开巴连达因的手，向翼龙行了跪礼。
“......属下门外等候。”
巴连达因昏沉沉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只在天捷星起身离去的瞬间，似乎听到一句低语。
你是笨蛋么。
房门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主仆二人。
“起来。”
良久，拉达曼提斯开口，声音缓和不少。
天哭星缓缓起身，感到眼前烛火一阵摇摆，四周景物突然模糊。他连忙紧咬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上司。
与昨晚相比，翼龙又显憔悴。巴连达因心里一酸，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又沉又涩。
“天捷星的实力你最清楚，叛乱的事交给他，我放心。”拉达曼提斯离开书案，踱步到巴连达因面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天哭星觉得心跳加速，脸上一红，低垂着眼，不敢直视。
“我要你......保护好加隆。”
翼龙的目光深沉而忧郁，看向远方，剔透如水晶的黄玉色眼瞳泛出温柔光泽，摇动的烛光将凛冽神色附上一层暖意。苍白面容下是隐隐的担忧。
“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
胸口一阵闷痛。
有什么浸散开来，巴连达因紧闭双唇，让咸腥咽在口中。
从第一次见到时，就已经发觉了，那个人对翼龙来说，不仅仅是敌人......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