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胡惟庸呵呵一笑:“怎么?一别才数月,就不认我这个义父了?”
唐玉竹眉头一皱,拉下蒙面巾,直视着胡惟庸:“丞相不记得曾下过的格杀令么?从那日起,唐玉竹便没有义父了。”
“你跟了本相这么多年,应当了解,本相要一个人死,有千百种方法,”胡惟庸看着他,慢慢道,“若为父当真要杀你,你还能站在这里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玉竹,终于如愿看到他脸上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续道:“你为为父出生入死,早就成为为父的左膀右臂,为父怎么可能枉顾父子之情,对你痛下杀手?”说罢微微叹气,似乎对唐玉竹的表现很是失望。
唐玉竹听他所言心中微乱,但他已下决心离开胡惟庸,便不会再犹豫。整理着稍乱的思绪,他冷冷道:“是真是假,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丞相既然不想杀我,唐玉竹就此告辞!”略一拱手就要离开。
“慢着!”唐玉竹脚步一顿,只听胡惟庸说道,“难道为父养育你二十多年,你没有半分感激,仍要就此离去?”
“丞相养育之恩,唐玉竹不敢忘,但过去十年,我听命于丞相,该还的也应还清了,如今,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你我就此别过,再无瓜葛。”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胡惟庸知道光靠那几乎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父子之情是再也无法令面前的义子听命了。他眯起眼睛,却掩不住眼中射出的寒光,微一沉吟,又道:“你此番前来,是为了竹箫吧,”他顿了顿,观察着唐玉竹的神色,慢慢续道,“本相早就知道那竹箫对你非常重要,相信你绝不会弃之而去,呵呵,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当初要你留下它,就是算到了今日。”
原来他要自己留下竹箫是这个目的,当时竟以为……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间的竹箫,唐玉竹暗暗叹息,早就应该知道是奢望的,当初为什么总是看不透。胡思乱想间,突然传入耳际的一句话像炸雷一般把他的思绪狠狠牵回面前的人身上。
他惊愕不已地盯着胡惟庸,声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震惊,压抑不住地颤抖:“你说什么?”
只见胡惟庸嘴角微弯,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盯着唐玉竹看了半晌,才慢慢道:“我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这一次唐玉竹全神贯注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身世,是啊,自己一直想知道的身世。当初每次问到义父,义父总说是半路上遇到他晕倒,又找不到亲人,才将他带回相府的。他也曾多次恳求义父派人寻找,却从来没找到一丝消息。自己的亲人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痕迹。他当时年纪幼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朦朦胧胧记得自己追着娘跑,可怎么也追不上。至于自己的父亲,他更是没有什么印象,好像从来没有在他的记忆中存在过一样。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找到父母亲人,可现在……他思绪一片混乱,脑海中不断显现出二十年来不断纠缠着他的梦魇,那绝然离去的背影,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声声击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痛难忍。他的手紧紧握着竹箫,眼中俱是挣扎痛苦之色。胡惟庸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的反应,神情悠然自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唐玉竹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胡惟庸的神色,他心中一凛,为何以前询问身世的时候,他从来都说不知道,现在却突然旧事重提?是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却隐瞒不说,还是他根本不知,此次只是欺骗他而已?定了定神,唐玉竹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胡惟庸却不直接回答:“本相想知道的事情,没有查不到的。既然你不愿留下,我也不想勉强。但你若要知晓身世,必须再替我做一件事,本相答应你,事成之后你就可以远走高飞,我绝不阻拦。”
目光在手中竹箫上停留了很久,唐玉竹的声音才轻轻响起:“你要我做什么?”
胡惟庸露出笑容,随即脸上现出一抹阴狠之色,语调冰寒地道:“替本相杀一个人。”
唐玉竹闻言一愣,刹那间便了然,是啊,除了替他杀人,他还会让自己做什么。自己本来就是他的杀人工具而已。什么义子,都是骗人的,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甚至,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一直都是。他确实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过去二十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如有一天能够见到父母,他必要问个究竟。可现在,胡惟庸分明是以此为饵,如果答应了,他怎么对得起母亲的期待。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唐玉竹的目光已渐渐坚定起来,他不能这样下去,他答应过母亲,要抛弃过去,重新过他自己的人生,母亲还在等他,他绝不可以再错一次。他现在已经有了母亲和兄弟,就算不知道身世,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总会有遗憾,何况,也许他的亲生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而且他们当年抛弃自己,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他绝不能因此再被胡惟庸利用当作杀人工具。
深吸一口气,唐玉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眸中神色愈发坚定:“我不会再为你杀人。丞相要的,只是杀人工具而已,你的手下如此众多,又何必执着于唐玉竹一人?”
胡惟庸本见他神色犹豫不定,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料定他必会为得知身世而答应自己的条件,却不想只片刻工夫唐玉竹竟作出与自己预料相反的决定,脸上不禁微现诧异之色:“你不想知道身世了?”
唐玉竹紧握竹箫,沉默良久,才慢慢地却是郑重地摇了摇头,深深吐出口气:“不想。”随即往一侧走去。
“呵呵,”胡惟庸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别怪本相不讲情面!”话音刚落,四周守卫纷纷兵器出鞘,寒光闪闪的刀尖顿时对准了唐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