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第一次，凭空冒出个对头派杀手来刺杀我。干我这行，帮更有钱的人们解决问题，必定就会造成别的问题，这是常态。只是，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摸到丹吉尔乡下。杀死来人前，我会狠狠夸奖他。
我自信我能够活下来，不仅仅因为我的身手好。
——我拥有那位大能者的Fea，不管枪支还是刀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类的武器可以杀死我。

一秒后，我还没有来得及掏枪，便看到黑发灰眼的对手用一把诡异的黑刃划开我的喉咙，毫不犹豫地刺入我的心脏。
他亮闪闪的灰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轻轻地叹息着，说：“为了挨了基恩，为了开了嘣了崩，永别了，叛徒。”

躺在自己的鲜血中，致命伤口毫无愈合的迹象。
望着如血的残阳，我想，就为了两个我早已经抛之脑后的、可笑而毫无意义的名字，居然为了复仇而追寻我万年。
我曾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我曾拥有足以倾城倾国的财富，我曾拥得美人在怀。
值了，死亡来的正是时候。
我已经比那个精灵死去时的岁数都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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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和这个声音让我一下子爬起来：“藕萝尹。”我说了出来，“这是末日终战的时间，你少花言巧语。”
白胡子老头坐在我对面的白色椅子里，面色沉静地望我：“你知道我进入这个世界之初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善于言辞，你甚至知道末日终战的准确时间。介于你在万年间用过不下一百个名字和面孔，我想问你，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是黑手，”我平静地说，“是扫绒的奴仆。你是烦啦的走狗，既然我被你们捕获，我认命。挨了石头杀死了我，而你是来处决我的灵魂的，少废话，动手吧。”

他自顾自地喝了，说：“回答我两个问题：开了嘣了崩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我阴沉地瞟他，然后很放肆地笑了：“第二纪最后的战役，在墨蓝浓的黑门外，爱茸的临死前提了和你一模一样的问题，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最后一个费诺里安爱上了扫绒，被扫绒玩弄于指间，养尊处优的精灵大师熬不过刑罚，为了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他出卖了自己的城市，背叛了自己的爱人，供出了人类和矮人的权能戒指。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本就是扫绒的黑手，是那精灵自己愚蠢地信任我，何谈背叛？”

白胡子老头慢慢地弯了嘴角，很慈祥地说：“类似的版本我已经从不同的来源听过好几遍了，你知道其中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那就是——开了嘣了崩如果是你们所说的贪生怕死之徒，扫绒为何对精灵之戒毫无头绪！你胆敢再说一次黑暗魔君的谣言……”说着说着，这个白色的室内突然变得漆黑，我脚下的地板不见了，下面是吞噬一切的火焰，热浪迎面扑来，我开始了无尽的坠落。我的眼睛灼烧起来，连口中都是燃烧的火苗，而他浓密白眉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刚才的慈祥和友好突然全都不见了，他用来自火焰地狱的声音——这声音穿透了我的灵魂和脑海，他说：“扫绒的黑手，你知道我是藕萝尹，就应该知道我是灵魂和梦境的使者。在我的世界里，无法用武力和诡计解决问题。我向你提的问题，你必须回答！你不用动嘴，我便会知道实情！试图欺瞒我，我会送你去体验人间的地狱——你要知道死亡，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这是幻象，我又不是小孩，一点下三滥的魔法吓不倒我。
火焰迎面而来，我抬手，试图阻挡他的怒火，但我发现我的手也已经消亡于火焰。

在火中，我看到一个怪异的景象，那个一具残缺的、被野兽掏空的尸体，以及尸体散落一边的碎裂内脏。我非常想睁开眼，看清周围的环境，但这时一只肥大的蛆如同怪兽般爬过了我，我发现我是那内脏的一部分，而那具半腐烂的骷髅，就是我的尸体。
我想叫喊，但我没有了发声的器官，我没有了声音。
风吹起来，我化为尘土。

尘土飘扬入天际，我粘附在一只蝗虫的翅膀上，这只蝗虫和无数的蝗虫飞舞在一起。飞越荒地，在湖泊边繁衍，再起航时，已经遮天蔽日，不可阻挡，我们扑向新鲜的麦田和美丽的植株，所到之处，只留下绝望和饥饿。
我见到黑黝黝的，瘦骨嶙峋的妇人，我见到婴儿被人啃食，剩余的部分则被老鼠拖入地洞。
滔天的洪水来了。洪水冲走了污秽，带来了更多的污秽，我随着浑浊的河水进入水流……
水流进入了城市。
可怕的、未知的疾病袭击了这里。在这里，人的尸体受到的待遇和动物的死尸一样，简单遮盖的人肉没过了收尸人的膝盖。全副武装的收尸人们把已经堆满了尸体的坑洞打开，倒上石灰，再次往里塞入尸体。
人死亡得太快，火来不及烧，也来不及埋。

太阳灼热的光芒引导着我，火光推着我，还有别的、白色的光芒照耀着我。忽上忽下，忽前忽后，离去，而后归来。
我没有了形体，我却无处不在，我已不再是我。
……我见到有钱人的挥霍，更多的钱财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为了追求更高的快感，滥用药物，虐待生灵，那其中就有很久以前的、我自己的影子。
我比生前更接近死亡，我比未来更接近过去。

我是亚述的尼尼微上空的枯叶，我是安条克的污泥，我也是底比斯城墙的青苔，我是德尔斐的白色石块。我看到了亚里克山卓毁灭于蛮族的进攻——他的毁灭，使得更多的奴隶获得了宝贵的自由和空间。
文明的历史，即是野蛮的历史。对于自然而言，两者没有区别。

我长久地停留在某个过去，那是伦敦，布满工厂和黑烟恶臭和拥堵的时期——疾病的传播仿佛永无止尽。在这时期，一个“绅士”能活到45岁即是高寿，而一个手艺人的平均年龄只有25岁，墓地里全是小孩，肮脏的街道上也全是小孩。有蓝眼的“拾骨人”的孩子倒毙在我的面前。幼小的尸体扬起了潮湿霉烂的风，把尘埃送上天际。尘埃俯视这座在不久的将来会短暂成为世界中心的城市……它就像一匹在河畔的巨型食人妖，身上长满了流脓的痈子，它有着自我意识，这意识不仅延伸到天边，还延伸到过去和未来。
“我会让你在这里反复停留一个千年。”欧萝尹的声音说。
然后我不得不说：“停下。”

一个响指。一切的黑暗、地狱、愤怒的妈呀和污秽的时代全都消失不见，我们又回到那个白色的房间——这白色现在显得那样宝贵而可亲。
我坐在椅子上，喘着气，身着白麻袍，四肢完整。
老头喝着茶，透过茶杯打量我，问我要不要喝一口压压惊。
我平息了一下情绪，依然没喝他的茶，我怕那里面下的迷幻药更厉害。
“我并不怕那些景象，我自己就经历过。”我喃喃。
只是被他这么一搞，我确实想起来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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