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说些你不爱听的。”我喃喃。
他用眼神鼓励我。
“开了嘣了崩，抱歉我总成为那个打击你的小坏蛋。”我吃了自己盘子里的肉，喝了酒，捏着木质的酒杯，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的很多罪行，或许只有死亡才算赎罪，而你……我们的家人，”我强调了“我们”，“他们也许并没有想要被复活，那只是出于你纯洁无瑕的思考模式的一种一厢情愿罢了。”
他抬手，拿起了杯子，我以为他要拿杯子砸我，我缩了缩脑袋，他只是喝了口杯里的酒，放下，望着我，不言语。
说出这句话，早已用掉了我这几年和人交往、为人治病所积攒起来的不多的自信和勇气。抬眼，我问他：“你会不会，一开始就被扫绒误导了？”
“我想过。”他出声，安静了一会，他说，“对于‘我的’家人来说，你说得也许没错。但是对于‘你的’和‘鸡耳鸡拉肚的’家人来说……”这是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分开强调我们的家人，他继续，“他们是因为我家才会遭受战乱的。我明白费那罗并不是真的厌恶他的‘半兄弟们’，更何况还有那许多无辜的人们，我想他一定为他们、为‘我们的人’，设想了一个更好的归宿。”

这个学究大师，依然相信着他一千多年前曾相信的东西。
开了嘣了崩转移了话题，说：“安纳塔终于用功读书，你知道是为什么？”
我对那个妈呀的烟雾弹并不感兴趣，但依然装作有兴趣地歪了歪头。

他说：“他懂得很多，其中多数是阿尔达建立最初用哎奴的歌声谱写的内容，但他们这些Ealar（昆亚：不依靠躯体，最开始单纯为fea而存在，比如大能者们，比如部落格——作者注）太习惯于，像这样——”他用他的长手指打了一个利落的响指，说，“动动手指便完成一个奇迹了。‘心想事成’的存在，遇到了阿尔达之上的物质定律这块铁板，他说他刚进入阿尔达工作的时候，曾经懒得去取工具，只是瞪着一块石块，希望用意念改变它，而被哦咧训斥了。只有在黑大王治下，因为黑大王本身能够挑战世间的定律，他才勉强有了少许‘心想事成’的自由——这是他的原话，”他转了转杯子，说，“他说过能帮我取来宝钻，那明显是他作为一个哎奴的想当然，在他们超脱宇宙（他用了昆亚I Ea Han Ea的句式）的概念里，我们的时间和空间是没有意义的，一瞬也可以是永恒，天地的距离也可以是近在咫尺。所以他那句话在他而言，不能说是谎言，只是在当前的技术水准下，我们很难想象怎么去做罢了。我推测，当他的理论和我们的语言结合的那天，我们双方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在那之前，他愿意放低身段，研究我们的东西，帮我们一起进步，这样的他，是安全、而非常有用的。”
我无奈地摇头：“开了嘣了崩，上一个信任那个妈呀会遵守承诺的人名叫果乐姆（Gorlim），他的结果，书里有写。”
“互相信任，别担心我会吃亏。”他摇摇手指，轻喝了一口酒，说，“我一把年纪，做了这么多少儿不宜的事，居然还能被你形容成纯洁无瑕，我并不怎么开心。”说着，他笑了。

我没被他的故作轻松逗乐，我问：“你真没看出来扫绒对你有读书学习之外的兴趣？”
这让他惊讶地瞪了眼。
他放下杯子，用餐巾轻轻抹嘴，说：“奇了怪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说。”
“还有谁说了？”我问，我心想，要是谁都能看出来，那妈呀还真是不知羞耻地想做第三者了——不过，扫绒到底是什么性别，或者有没有性别，这还是个问号。

“鸡耳鸡拉肚、咖喱地梨、挨了石头，你。”他很好意思地数着手指说。
“鸡耳鸡拉肚爱乱吃醋不算，”我挥手，说，“咖喱地梨殿下和挨了石头都那么说，还不值得引起你的重视吗？”
“我很重视，我察觉他和人没有什么距离感，不光是和我，他和女孩子讲话也凑得很近，我向他指出过了，他表示接受意见。”他说，“但是你别忘了，身体对于他们Ealar来说，只是一件随时可丢弃的外衣，他是想观察一下Mirroanwi的不同外衣——就好像，我们看别人穿了件新衣服上去摸摸料子那样。他的言语和思想并没有过界，放心吧，我有分寸。”

“嗯，身体只是外衣，”我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说，“越说越可疑，观察别人Hroa什么的，我怎么感觉这么像骗纯情少女上【]床用的招数。”
开了嘣了崩用“啊你长大了”的眼神瞅着我笑，我一脸平静地回答：“大师你别偷笑了，我们家的议政们都在林炖等着收拾我呢，我可没胆子像你们那样干出格的事。”
开了嘣了崩“哦”了一下，说：“还好我没带坏你。”然后，他抬头看我身后。
一记轻而柔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们好。”
说魔鬼，魔鬼就来了。

总是一身暗花白绸外套亚麻白衣、不见换衣服却纤尘不染的妈呀不知何时也来了这个饭馆，他径直走来了我们这桌。
“抱歉，没有空桌了，介意我坐这里吗？”他柔声问开了嘣了崩和我，柔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胃口一点都没了。
这时候确实是饭馆最热闹的时候，开了嘣了崩望了我一眼，我还没说什么，妈呀背后就跑来了三个年轻俊朗的人类学生，他们友好地和我们打招呼，然后说：“大能者说他也可以吃喝，我们想来见识一下。”
他点头：“虽然不吃也没问题，但我可以享受和朋友们一起用餐的乐趣。”
前提是你有朋友，我想。
然后我发现他真的有，这三个人类学生自我介绍完毕，得到开了嘣了崩的同意，一个个都搬了椅子来我们这拼桌，大概是为了给我和开了嘣了崩两位大师留位置，他们仨围着妈呀坐得紧紧地。
我正要和开了嘣了崩说我们走吧，最年轻的那个人类克里特问了：“在喝酒方面，安纳塔，你和费诺里安酒神谁厉害？”

现在的孩子啊。我正想望天，突然注意到开了嘣了崩饶有趣味地转了转灰眼睛，我心说：不会吧？我们的大师应该早脱离了幼稚的阶段了啊？
同时，扫绒金色的眼睛也望着开了嘣了崩（他一直就望着他）。
在我能够出声之前，年轻的学生们开始起哄，拍着桌子喊“单挑了！单挑了！开了嘣了崩大师单挑妈呀了！”这个饭馆的矮人老板出了名的会来事，立刻带人送来了杯子和两大桶酒，还来一句：“感谢几位大神大驾光临，今天赢的人，可以带一位朋友，在我这儿免费喝一年！”
这下完了，隔壁桌的人们也纷纷跑来围观、蹭酒喝。
我们的学究大师在众人的怂恿下，真就和扫绒碰杯，仰头一干而尽，然后他无辜中带着挑衅地望妈呀。
银发的妈呀抿了嘴，深深回看开了嘣了崩一眼，轻轻抬头，举杯示意，也几乎优雅地喝了起来。

满满两杯酒眨眼下肚，饭馆里的气氛陡然热闹起来。人们一面吃喝，一面为两边鼓掌加油，吸引了不少外面的路人进来围观。
一边伴奏的小提琴手和歌手也换上了超级欢快的音乐。
我一听，配什么歌不好，还是传说中戴润喝多了唱的那首祝酒歌——
听
她动听歌唱
看
她翩翩起舞
树荫之中
她随风飞去
在天空、海洋和空气中，
梦与现实之间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啦啦啦——
我还想出声劝。发现我在，人们更疯了，手掌拍着桌子喊：“爱茸的大师见证了这场比赛，一定会带来幸运！”

我自我宽慰：开了嘣了崩好歹也是吃了点东西的，妈呀空腹来，应该没法坚持太久，不过等等——妈呀的身体只是件衣服的话，那他岂不是就往衣服上倒酒，开了嘣了崩可是拿自己的Hroa在拼啊！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俩喝空的杯子摆满了柜台和桌子，饭馆里的音乐和欢腾的气氛热烈到要炸开。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扫绒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来，放下了杯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认输了。”
好险，我还以为这个妈呀的肚子是通向宇宙之外的呢。

开了嘣了崩和他碰了最后一次杯，豪爽地一口干完，把杯子往桌上一碰，一抹嘴，表示今晚大家的酒钱他来。
可怕的家伙，这次他真的是展露实力了，原来他以前文质彬彬喝的那些量只是为了照顾我们这群弱者。
矮人老板宣布了开了嘣了崩大师的胜利，让人又送酒菜上来，大方表示他包了我们的晚饭。
我让人端了大杯清水给开了嘣了崩，他一脸“我赢了”，重新绑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辫，笑着说：“没事没事。”
不，有事，我想，我就没见你笑得这么沙雕，你看你旁边的妈呀也发现了，他的眼神从头到尾粘在你脸上就没动过。
看来你这件Hroa确实是特别让他喜欢。

开了嘣了崩被我逼着喝水，扫绒开始和他的朋友们闲聊，一个男孩一面吃一面问他：“这么多酒，都可以灌满港督林大王的喷泉了，你们就这么喝下去，都装到哪里去了？简直违反物理常识。”
笑了笑，他颇认真地说：“物质的质量并不是恒定的。”
“Fea呢？”开了嘣了崩放下水杯，抬眼，问，“Fea也属于物质吗？”
“属于的。”扫绒说，“物质不能被创造和消灭。”
“但你又说物质不是恒定的。”开了嘣了崩立刻指出这个矛盾。
很好，他没完全醉，我想。
“那是因为物质的表型是可以被创造和消灭的东西，但物质的本质并没有变。”扫绒的眼睛用可以说是温柔而有耐心的目光盯着他。
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我撇嘴。

开了嘣了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着，大师便祝他们晚上过得愉快，他稳稳站起来，和矮人老板讨论了一会，去结了账，我想他没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走出空气相对沉闷的酒吧，望着外面自燃灯照亮的街道，我深吸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开了嘣了崩走出来，他轻声让我去喊马车。
我点头说好，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有响动，我回头，正好看见大师毫无预兆地扶着门软倒了下去，扫绒从里面跟出来，伸手，一把扶住他。

我一个箭步返回去，拍他的脸，只见开了嘣了崩靠在妈呀的宽肩上，双眼闭着，脸颊泛红，毫无反应。
扫绒思索着说：“饭馆里氧气稀薄，外面的新鲜空气一涌进大脑，他刚才灌进去的那么多酒精立刻上了头（作者注：好孩子不要尝试）。”他触摸了一下他的脉搏，说，“他人没事，过一会会醒来。”
我懂这现象，我在考试过后的酒吧前，送醉倒在地的学生回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上前，想去接过大师，扫绒侧了侧头，问我：“你想扶着他去喊马车吗？”
我望着比我高大，看着就不轻的开了嘣了崩，犹豫了一下，扫绒已经轻松地打横抱起了他，说：“我知道你不放心把他留给我，我陪你一起去喊马车，爱茸的大师，走吧。”
我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