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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邂逅瓜洲渡（一）
水溶的话很是凉薄。
但当黛玉真正踏进巡盐御史府内衙时，也确实有种感觉，但并不是水溶口中所谓的修罗场。因为此时黛玉尚不知父亲遭遇了些什么，然她却绝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父亲。
这是什么感受？
黛玉站在内衙后堂的抱厦内闭了一下眼：“两位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努力保持平和地看着父亲的两个屋里人，陈姨娘和辛姨娘。两个人都面有戚戚，只是陈姨娘忧伤中带些恐慌，而辛姨娘凄然中却有半数的焦急。
黛玉的心便一沉——她已预感到林府出了事，从一踏进这里开始，或者说，还要更早一些，从秦可卿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有了。略一思忖，黛玉先请陈姨娘回房歇息，只让辛姨娘留下。
说起来黛玉自小就和辛姨娘亲近，黛玉对这个由母亲亲自将之收于父亲房内的姨娘很有好感，她几乎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母亲。黛玉也清楚她在母亲身边的份量，她就好比凤姐身边的平儿、贾母身边的鸳鸯，且她本来就是母亲自贾府带过来的，印象中她从不象另几个姨娘一样事儿多的不行，从来有事说事，遇到别人有事相求也是能帮的就帮。黛玉打小就认为品行和出身没有关系。
“姨娘，请你告诉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黛玉缓缓问。
“老爷确实病重，”辛姨娘估计早就想说：“也不瞒姑娘，给荣府的信也不是出自老爷的手笔。就在几天前，老爷被巡府大人请去品茶，自那日就再无音信了。”
辛姨娘悲伤的看着黛玉：“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老爷从来不说，只知道这半年来老爷公务加倍的繁忙，回到府内神色也常不郁。还是文先生设法打听了，才知道老爷是被人参了。我们在里面，只有着急的份儿，问了文先生，文先生建议向京里舅老爷求助，我便烦他给荣府去信。想着无论如何老太太和两位舅老爷会做些措施，他们怎么也不会看着林家坐以待毙。毕竟谁都知道老爷是荣府的姑爷。”
黛玉听到这里咬了一下唇，辛姨娘不知道，她这几年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林府出事，若真的无可挽回，宁、荣二府或许会选择明哲保身，但绝不会连尝试也不尝试一下。毕竟林府出事，即使不会撼动贾府的根本，于面子上也不好看。何况还是至亲？只是此次并没听舅舅说些什么，就连让贾琏跟着来，也是贾母的意思。
于是黛玉沉声问：“既想贾府相助，姨娘信中何不言明？”
“言明？自半年前起，林府的来往书信就不能随意传递了，也就是给荣府，那边圣眷正隆，好歹那些大人们还看些面子，只是也只能如此了。”辛姨娘垂泪道：“本以为那边儿会听到些风声。”
黛玉苦笑，半晌也只说了一句：“辛姨娘太高看贾府了。”又想了一想，怪不得管家白成见到贾琏笑成那样。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将贾琏当成救星了。又一想，就是贾府知道又如何，荣府近年来，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年轻一辈儿当中，也就贾琏象一回事儿了。只是靠不靠得上贾府再说，当前又当如何呢……
黛玉这里深锁愁眉。而巡府张知正堂上又是一种情形。
水溶几人比黛玉更早一步到了扬州，此时水溶正看似随意地翻看着关于弹劾两淮盐政的卷宗：“张大人，其实，抛开林如海极有可能收受盐商贿赂、许诺官盐私卖之事不谈，他的政绩倒也可观，只是听闻张、林两家交情不匪，张大人此前就没听到一些风声？如何不对他规劝一二？”
张知陪笑：“王爷明见，下官是个愚钝人，林大人却是自诩风流的雅客，我们二人并无深交。再说了，林大人那人，虽说看着风雅温和，其实相当固执。”边说边看水溶脸色，见他虽面上饶有兴趣，唇畔却勾着一抹意味儿不明的笑，便连忙顿住。
谁知，“哦？原来京城风传的二位大人因政见不同而有所嫌隙，是真的啊。”水溶凉凉道。


张知一惊，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才明白，眼前的少年不声不响给自己下了个套儿。张知一急，顿觉后背一层汗浮了上来。
水溶却不紧不慢将卷宗合住：“不过大人说的也是，固执的人是惹人厌烦。”此次张知是一句话也不敢再接，水溶玩味儿的看了会儿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终于缓缓起身：“本王刚来，大人不必陪着了。”
张知忙站起来，走出正堂，风一吹，这才发现，大冷的天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里面水溶缓缓站起身，出了回子神，方示意跟的人收好卷宗，因问：“螭世子他们呢？”
跟的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回答。
水溶刚要开口斥责，梅清和自外面转进来，笑答：“螭世子见王爷和张大人谈事情，他们去望月阁看那位巡盐御史林大人了。”
水溶一皱眉：“他胡闹，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梅清和又笑一下：“我和螭世子不熟。再者说了，王爷您一定记得，当时螭世子看那位林姑娘的眼神……我想了想，还是别碰钉子了。”
水溶抬目：“你也看出来了？其实他才多大……”水溶说了半截儿忽然顿住：“不过据我所知，穆螭并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梅清和倒不知道水溶为何说出这句，以为只是对那位螭世子单纯的担心，毕竟人家二位是嫡亲的姑表兄弟。便笑笑又加一句：“王爷也不必担心，不是还有若兰跟着的吗？”
水溶却看他一眼：“担什么心？其实清和你也是知道的，林如海的罪名不过莫须有，除非他亲口承认些什么。可他既然能耗了两个月之久，”忽然缓缓一笑：“我倒忘了，如今说不定了，他女儿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梅清和也象想到什么，即问：“王爷是说，别人或许会拿他女儿做威胁？”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实在想不出林如海既能抗的了这么多天，在这节骨眼上怎么会做这等蠢事，除非……”水溶看着窗外顿了一下，话语更加缓慢而低沉：“除非是旁人有意这么做。”
梅清和吃了一惊，他不是个糊涂人，越想水溶的话越有道理，刚要再说些什么，水溶却向他一笑：“不说这些了，我来扬州，可不是只为了这些没趣的事儿。几天后是我外祖母的寿辰，寿礼虽是早办好的，总是来扬州一趟，也想到处逛逛玩玩，顺便买些风土特产带过去，清和你陪我一起去吧。”
梅清和本身就是个爱玩儿的人，闻言兴趣立即被勾了上来，一时不及细想：“干脆就我们两个？”
水溶想了一下点头：“好，就依你。”
扬州城其实是个很有意境的地方，即时水溶等人来的时候不对，大冬天的虽说十分清冷，仔细体会比京城还是要稍微暖和一点儿。水溶两人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因是第一次没带跟的人出门儿，又是在异地他乡，自信没人能使破身份儿，再加上好费劲甩脱了家里人的管束，兴趣反倒多了些。两人斥退跟着的人，只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
只是梅清和很快发现，水溶口中的玩儿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先不逛风景名胜，竟往扬州城最繁华的街市走去，及等听到水溶看似无意的问店中人一些问题时，梅清和才知道，水溶的行径，只能称作是私访。他在查官盐到底有没有被私卖，有的话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进展明显不顺利，梅清和冷眼旁观，很快发现是两人本身的缘故，也许水溶自认为穿着已够普通，但在旁人眼里呢？梅清和看了一眼水溶，一直缀在发上的青玉是被拿下来了，换成绑束的发帛，可那发帛的绣工，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的手艺。腰封也是，虽不是原来镶着翠玉流苏的，可上面的搭扣，依旧是民间找不出来的。即使自己，梅清和低头，袍子边袖口上的花纹也不是一般的别致。但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水溶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几乎毫无掩饰地自其周身上下流渲出来。


梅清和便叹：这就难怪别人躲躲闪闪的了。
但也并不是全无收获，当从一家明显是新开的中等商铺出来时，水溶面上若有似无露出了一抹笑意。梅清和看的明白，遂有意自言自语道：“官盐不许私卖，可是官商紧张个什么劲儿。”
水溶便淡淡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四个字：“欲盖迷障。”
随后两人真个去玩儿了，扬州城是有名的水乡，梅清和提议去 “瘦西湖。”水溶则嫌瘦西湖人工穿凿的痕迹过多，因说：不若去瓜洲古渡，随不及瘦西湖有名，但既有陆放翁“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说，还是值得一观的吧。
梅清和即点头同意。他的身份儿其实很微妙，说他跟着水溶不若说是护着水溶更为确切，即便水溶待他如嫡亲兄弟一般。梅清和清楚地知道，水溶若有个什么，不只是他，只怕整个梅家也会被折进去。梅清和想：说是渡口，其实更是游人墨客常去游历的地方，时下眼看就是年节，还有谁会去？很有可能就他们两个。那样闪失什么的即使有也会降到最低。
梅清和是这样想的。只是，梅清和若知道会在这里碰到影响他一生的事，拼着惹水溶不高兴，他也会斩钉截铁地拒绝掉。许多个日夜后梅清和这样想，即使那不是他真正的心意。
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梅清和那时尚不明白，其实一切都是——命运。
因为那里，并不是他们两个想像的那样空无一人，这样也并不算什么，毕竟渡口不属于任一个人，若水溶表明身份则又另一样，王府的仪仗本来就有清人净街的权力。
意外在，当水溶二人所雇佣的马车由一条自南向北的古甬道穿过来时，另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几乎在同一时辰自相反方向停在了这里。不是一辆，紧跟其后的还有一辆油壁车。
水溶揭帘儿下来时便看了一眼，实在是他想不到有谁会和自己这个外地人一样对这个偏僻荒凉几近废弃的渡口有兴趣。
接着，他看到了几个人，油壁车里的人先下，下来的人在水溶看来并不多，除了赶车的，尚有两个婆子和几个丫头，其中两个紧走两步，走到前面的车前，一个先将一个脚踏放在地上，接着伸手揭起车帘儿，另一个则将手伸进车内，很快就有一个斜云髻清水裙、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鹤氅的少女扶着丫头的肩走了出来。
许是赶巧，水溶的眼睛恰恰和那个少女的对上，大约她也惊讶于这里有旁人，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她的反应很快，一眼瞥过即将视线放至别处——是另一个少女，正打另一侧扶着丫头的肩步下车来。
这里水溶亦缓缓的将视线转往一旁，被这个眼睛似含露般的少女一盯，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来这里。以至于他忽视了梅清和的表情。梅清和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细致的人，水溶一向对他很放心，交待给他的事一般都会解决的圆圆满满，但是这次，梅清和脸色明显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梅清和好象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至于水溶，梅清和看他一眼，根本就不用问。不管官家还是民间不成文的规定，什么时候都是身份儿低的人出银子。何况，梅清和警醒的觉察出：此时水溶给人一种心情很不好的感觉。
但当下梅清和顾不得想这里面的缘由，车钱如何解决已让他十分棘手，看了看车夫逐渐变的难看的嘴脸，梅清和几乎是硬着头皮向他施了一礼：“老丈……”。
“爷，如果是想赊车钱，请免开尊口。”车夫大约五旬左右，可能是出于气愤，声音极高：“从太平坊至瓜洲渡，小半个时辰的路途，不过十几文钱。”又上下打量水溶梅清和，后面的话虽没有往下说，但脸上明显就写着：穿成这样的，就算不是王孙公子，也是有钱家的读书人，真可惜了这好看的相貌。
梅清和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说实话他平时打赏下人，哪次不是几百钱几百钱的打发，可如今，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梅清和想了想，无奈的自颈上解下寄名锁，见状水溶的眉往上挑了挑——恰在此时：“且慢。”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们的身边响起。
水溶抬眸，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碧衣长相极为秀美的女孩子含笑站在那里，她的手上，用帕子托着几块儿碎银子和一串铜钱：“若不嫌弃，这些银子借于二位爷渡难。”
她的声音，在梅清和耳内无疑于天簌之音，梅清和感激之下刚要道谢。女孩子又笑：“莫谢我，是我们姑娘的意思。”话毕将银子连手帕一起递至梅清和手内，然后又附一笑方转身而去，竟是去赶前面的人。梅清和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众人正伴着两个少女拾级而上。那里矗立着一座重檐立柱的八角亭，而亭内，是一块儿印迹斑勃的石碑。
梅清和便回身看着水溶：“送银子的女孩儿，我总瞧着有些面熟，只是不知在哪里见过。”水溶却只看了看他，并未答言。
梅清和也不以为意，又道：这个亭子，是不是就是沉箱亭？”


第六章 邂逅瓜洲渡（二）
梅清和猜的没错。
沉箱亭里：“孟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孟姨娘带着你，我母亲带着我，年年清明时来这里。奠这杜媺的情形。”斜云髻清水裙的女子问。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就极讨厌这桩事，”答话的孟姓女子莲青色披风，和清水裙女子一样散着发，只是她的发髻挽得更高些。两人头上都只妆饰着简单的发饰。只听她淡淡答道：“杜十娘为了一个不堪的男子，葬身江底，这样一个傻子，还奠她做什么？”
“姐姐如何这样说，难道忘了当时，曾为她落了多少泪？”前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我还记得姐姐为她写的祭文。那时，倒是我年龄尚小，不明白杜十娘的心情。此次遇事，我才能体会出她濒临绝望、万念俱灰的感觉，就如我如今一般。”
“怎么相同？同为情，杜十娘是为男女之情，她错将情寄于负心子；而你，虽亦为情，却是父女亲情。”孟姓女子再答。只是此次答完她笑了一下，忽道：“我知道你此次约我出来的意思，不过是想让我帮你，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从不无故替人做什么事。不过……”讲到此处看一眼对方：“那一盘没下完的棋我还记得。”
前面女子此次迟疑了会儿，半晌一笑：“我当是什么，其实姐姐在车上擦拭棋盘，我就做好了准备。”二人遂唤人拿棋盘棋子来。丫头们很是细心，拿了锦垫儿引枕分别放在旁边石椅上。孟姓女子难得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而不远处的梅清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缘由自然是水溶的心情。起初他以为水溶是嫌他忘了带银子，但想想很快推翻，水溶从来不计较小事。而性格，待人、尤其是不相干的人也可以说是相当温和。当然是在别人不惹他的情形下。可是梅清和却不觉得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其实水溶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他自从袭了北静王的位子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赞他温润有礼。这自和他年少就要行走于朝庭有关。当然这里面也有他自我克制的缘故，他也自认为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可今天，他却被那个只在几日前甲板上匆匆一瞥、自己所查访对象林如海的女儿影响到了情绪。因为这个女子触到了他的底限。
这位林姑娘，自己父亲生死未卜，这样说虽有些言过其实，但林如海其码是身处险境的吧。在这样一个情形下，做为一个弱质女子或许无力改变些什么，但也不能表示你可以象没事发生一样游山玩儿水，他没想到这个拥有如此相貌的女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生性凉薄吧。水溶再度瞥了一眼那个石亭：对方竟然在弈棋。水溶便凉凉扯出一抹笑：我能容忍一个人对旁人冷漠无情，却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人漠视亲情，即使你方才相助于我。
其实黛玉也并没指望他会感恩戴德，自古施恩不图报，她除了一眼瞥见水溶好看到令人惊讶的相貌外，哪里晓得对方是谁？石亭内黛玉被迫专心于棋局，她对于刚才的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此事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那个孟姓女子却偏偏想起来了。她执起一枚黑子往棋盘上放：“刚才赠银，我倒不知道你如此的好心，是想修来世么？”
黛玉跟着拈起一枚白子：“不，修今生。”她并没将那枚白子堵在黑子周围，而是放在一个角落：“就当我是为了父亲吧，当积德也好，当别的也好。或者说，是不愿意看到别人束手无策的样子，就如我此时一般。”
“我倒认为，你心底里是盼着能有人象你一样伸手助你一把。”孟姓女子不动声色但十分笃定地道。
“……”黛玉的手顿了一下，稍顷抬目：“姐姐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须一定要让我说出来？”执棋时黛玉想起两人尚算亲近的旧日时光，又暗气对方有意拿话拿捏自己，说话便不象方才那么拘谨了。
“你终究是求到我了。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拒绝不了，你不陪我下棋我也不会如何。不只我，我们整个孟家都拒绝不了。”女子将拈起的黑子推到一枚白子旁边，悠悠道：“也就是你了，其他如果换一个人来说，哪怕是皇室贵胄，我也未必理。这是我们欠林家的。”


第十章 波折文山寺
黛玉等人先水溶一步入得自己后舱，黛玉和孟瑾瑶都有些怔忡，黛玉的记性一向好，当时初入贾府时，她曾向贾母说过，‘自己三岁时，记得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自己出家云云。’那时诸人听了都向她表示了关切之情，直到和她熟了，一向和自己话不多的惜春却笑问：“林姐姐，你说的什么和尚之事，是假的吧？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说的别人也纷纷有了疑问。黛玉却知道，自己是真的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癞头和尚就是方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那个僧人。黛玉看了一眼孟瑾瑶，看来对方也记得，要化她的和要化自己的分明是一个人呵……
孟夫人却突然说：“那个僧人的话虽说匪夷所思，只是，如果是假的该多好。”因话出突然，黛玉诧异的抬头，孟夫人的眼圈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红了。
见黛玉瞧自己，孟夫人将头转往一旁，并急力掩饰着自己的神情，孟瑾瑶一反常态没有说话。黛玉默然想：这话必是触动了孟姨娘难言的心事，便也不接话，只静静靠在舱内聆听水击船尾的声音。
黛玉预料得很准，不到两个时辰，船便靠了岸，说实话黛玉对苏州的印象还不如扬州来得熟，毕竟她不满四岁便离了这里。只是，这里是她的原籍。林家的根，亦在这里。但她也知道，无论如何孟夫人也不会同意自己往林家老宅里去，即使那里至少有十几个下人在守着。那就等事毕了再说吧，黛玉心中默默打算着，人却登轿跟着孟夫人到了苏州孟府。
说起来孟府在苏州绝对称的上望门大户，孟家这几年也有迁回来的打算，因此黛玉看到的孟宅还是很轩丽堂皇的。只是孟夫人好象还没犯过劲儿来，落轿到得内宅只和黛玉略略寒喧了几句，便托言‘想是路上受了风，头有些隐隐地痛，’又道‘侄女别见外，这里和你家是一样的。有什么只管吩咐下人，横竖你姐姐也在这里。’边言边作势欲往后面歇着去，只是才转身行了几步，又犹豫地站住：“林家侄女，说起来明儿个咱们才往东宁王府里去，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孟夫人边说边仔细地看着黛玉，神情也颇带些迟疑：“我想知道，那个秦可卿到底给你的东西是什么，真个能让穆家鼎力相助？别是她骗你吧？想她至多不过二十许岁人，若论荣府也罢了，偏又早和东宁王府生份了，我总觉得有些不牢靠。”
“你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东西？”孟夫人最后问。
黛玉想了一下，便笑：“姨娘说的，这值什么，原也早该让姨娘帮着瞧瞧。”便喊紫鹃。孟夫人却又道：“我先去里面歪会儿，你让丫头将那东西送到我屋里来吧。我瞧完了再打发人给你送过去。”言毕方真个去了。这里黛玉便打发紫鹃将那锦盒送过去，心里却想：不管牢不牢靠，有一线希望，我也须试一试。
旁边孟瑾瑶却一直在低着头想些什么，此时眼看着紫鹃去了，忽道：“在船上这半日，你累不累？”
黛玉不知她如何有此一问，以为她要引自己去歇着，便摇摇头：“说是赶路，真正走的又有几步，累的只是摇船的和抬桥子的。我也只是心累罢了。”说着说着语气又低沉起来，只是看一眼孟瑾瑶的脸色，忙又将话顿住，心中苦笑：怎么又要将话题扯到自己父亲身上了，孟家纵是深交，也没道理时刻让人家陪着悬心，便话题一转，故作轻松道：“我倒巴望着来回逛逛，毕竟将近十年没回这里来了。”
却又听孟瑾瑶笑道：“难得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就是啊，倒是坐船坐的我腿麻，不若咱们出去走走？我有一个地方一定要去。”
闻听黛玉一怔：出门？只怕不妥，别说世家深闺的女儿，就是小门小户的，来回跑的也不多。于是便婉转辞道：“只怕孟姨娘不依。再说了，大冬天的，又不晌不午的，又有什么意思？”
孟瑾瑶偏是很执拗：“偏是这时才有趣儿，不行，你必要陪我这一遭，我都陪你从扬州到了苏州，现时只这一丁点儿要求你也不依不成？”


孟瑾瑶那是什么人？其码在黛玉眼里是很高傲的一个人，今儿见她作出这不常见的女儿之态，便不自觉的笑了：“说的我没话说了，也罢，就依姐姐。不过你也要应我一件事。”黛玉思忖着道：“除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外，不能再去别处，且必须在黄昏前赶回来。”
孟瑾瑶见黛玉点头，笑却意外带了些凄戚：“好，那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话完不待黛玉答言，兀自往自己屋子而去。黛玉只好在这里等，等着等着心里悔上来了：这样做，父亲知道定会责怪自己吧。可既应了，说不得只好陪着走一遭。岂料左等孟瑾瑶不来，右等不来，黛玉心里便有些不耐，想了想便亲身去找。
走到孟瑾瑶屋外，黛玉冲着屋外侯着的丫头摇摇手，丫头会意，笑了笑没作声，黛玉悄悄的往里走，她的意思，是要吓孟瑾瑶一吓。只是，想的永远只是想的，黛玉再没料到被吓到的竟是自己：眼前收拾得颇为整齐雅致的屋子里，已换过衣服的孟瑾瑶正端坐在妆镜前，用手指一点一点推开面上的胭脂，细细的，缓缓的，象在描绘一幅生动的画。
黛玉便有一刹那的恍神，实在是这情形有些诡异。孟瑾瑶本来就生的美，偏面上对一切事都淡漠到极致，如此认真的时候以黛玉所见是绝无仅有，她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涂脂抹粉的人。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黛玉猜不透。
忽然：“怎么，等急了？”却听孟瑾瑶轻声道：“是我不好，在这里想了一些事，咱们就走吧。”边说边站起身来，摇摇摆摆往黛玉身边走。黛玉便知，自己从镜中看到对方，对方也从镜中看到了自己。
孟瑾瑶又对黛玉道：“什么也别问，只陪着我好了。”黛玉便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两人此次乘的是孟家的马车，车夫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十几年来一直待在苏州看房子。现在见孟瑾瑶出门，也不说话，只闷着头往前赶。紫鹃、雪雁并着孟瑾瑶的丫头紧随其后乘另一辆车。因黛玉实在觉得有些奇怪，便留心所走的路程，车子一直往西，先是大路，后来竟然变成崎岖的山路，好在虽说不算平稳，尚算宽阔，黛玉也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猜度孟瑾瑶要去的地方。
大约半个时辰吧，反正黛玉觉得够久的了，车子终于停下，眼前是一座寺院。黛玉看寺门上横着的匾额，上面三个颇有功底的大字：文山寺。黛玉便轻舒一口气：生为苏州人，她对这里是了解的，文山寺虽为寺，好在里面居住的尽是姑子，说起来黛玉也不知道尼姑该住寺还是庵，大约寺是统称吧。
孟瑾瑶却只一味儿的往里走，黛玉紧紧的跟上，她不知道孟瑾瑶来这里做什么，现时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的。
就有一个穿青衣的中年尼姑从里面迎出来，对着黛玉、孟瑾瑶口称施主，并竖手为礼，黛玉二人还礼毕，孟瑾瑶开口：“静远师父，还请你让我见一见明深大师。”
静远即答：“师叔却是料到女施主必在这几日到，早已等侯多时了。”
孟瑾瑶却忽带了几丝冷笑：“料到？今日今时不说算到了？”
静远也不答话，只在前面带路，黛玉更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官司，有心回避，又看孟瑾瑶没有丝毫表示，便又放弃了，只在走进禅房时想：静远已如此年纪，明深不知该老成什么样儿。
谁知此次黛玉又料错了，禅房的蒲团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姑子，虽是闭着双目，看其面貌，黛玉讶然，虽非妙龄女子，却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生得也是极好。
大约是听到脚步响，明深的双目及时睁开，目光先是投注在孟瑾瑶身上，接着，又看了看黛玉，只这么一眼，黛玉忽然明白为何静远不如她了，除了辈份儿，明深的目里满满湛的尽是光华——，就象一泓深潭。
“你来了？”明深含笑向孟瑾瑶道：“你若是来问为什么，我不会答你。但我会告诉你，我前面说的话，并没有错。”只这一句，然后又转向静远：“你领两位女施主去前面吃茶吧，礼佛的时辰到了。”说完又闭目，竟无视孟瑾瑶满是恨意的目光。


孟瑾瑶本来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什么也只说了一句：“好，明深大师，这句话我今日记得了，只希望你前些年说的话，也不要错的太离谱才好！”说完负气转身，却是连黛玉也不招呼一声。黛玉迟疑了一下，只好跟着她往外走，心中却是益发的奇怪，不知这个美貌的女尼是如何得罪了孟瑾瑶，而以孟瑾瑶的脾气，是如何肯听她的？越想越觉得奇怪，走至门口便下意识回头——，谁知，偏撞进一双眼睛里，那明深大师，竟也在瞧着自己！
黛玉忽然心里有些空空茫茫的好似在梦中，忙紧走两步赶上孟瑾瑶：她疑心孟瑾瑶来这里就是为了听明深这句话的。
果然，孟瑾瑶茶也不肯吃，只带黛玉略在文山寺另一间殿净业堂里停了一停，又指着那里供着的几个明显是俗家幼年女子的塑像，涩声道：“你知道么，这些都是我的替身，其时当时我也不肯随我师父做什么俗家女弟子的，争奈这么着也不顶用，偏跟了我师父才得好……。”说着说着，虽不肯落泪，声音却是极凄测了。
黛玉也是一阵心酸，孟瑾瑶的事自己都是知道的，也怪了，她不只真的和自己只是相貌象，命运也几乎一样，同样的出身世家，同样的从小多病，只是自己父母舍不得自己，而孟瑾瑶大约那时病的有些狠了，一向长袖善舞、最疼女儿的孟夫人竟然狠了心，虽说只是俗家弟子，在世家里也是千里难寻一的吧……
孟瑾瑶大约想起前尘往事，便一刻不愿多留，黛玉也怕她在这里触景生情，便一起相跟着往外走，也是合该有事，刚走出这间殿，迎面殿里也走出几个人，是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珠围翠绕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黛玉发现她见到自己二人明显一愣，接着眉目间却极快升腾起一股骄矜之色，“是你？”她先看看孟瑾瑶，接着摆就一付居高临下的样子又转向黛玉：“还有你，林姑娘，倒是久违了。”
闻言黛玉皱起眉头，她极其清楚的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挑衅语气。便从心底里生起一股不耐，即使父亲落难，也没有人这样和自己说过话，于是黛玉微抬了下巴，眼睛却是微向下的：“怎么，我们认识？还是，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黛玉说此话时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怎么说呢，三分笑倒有七分讥讽，说起来自回扬州后，她已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了。
果见对方被气白了脸：“你！”
黛玉却早转向孟瑾瑶：“姐姐，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这么有名儿了。”
孟瑾瑶却是怪怪的看黛玉一眼：“林妹妹，忘了我使得，忘了她使不得，这位是扬州巡府张大人的千金。”
孟瑾瑶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话，黛玉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变了颜色，良久缓缓吐出几个字：“原来是你。”又缓缓道：“久违了，张姑娘。”
那张姑娘便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总算想起来了，我当时就说过，不定谁笑到最后呢，怎么着，被我说对了不是，我母亲现在被封了诰，你母亲却怕只剩了几根骨头，我父亲不久就要升两淮节度使，你父亲，连命能不能保住还不晓得呢。”
这几话说的很狠，黛玉一向并不惧人，此次自然也没有，只是，这句许却象刀子，生生的触进了她的心，张知、还有张知的女儿，都是惹人厌的人啊，黛玉很想回两句，但，她却是真气极了，黛玉的心有些颤，她也从不会这样恶毒的说人，即使她知道荣府里常有人背地里说她说话象刀子。可是，此次，她真的要甘拜下风了，明显孟瑾瑶也是。此时孟瑾瑶抓着她的手，黛玉的手本来就冰，此时更是冰的厉害，却在此时：
“张姑娘，方才的话是你说的吗？”一个并不高的声音在黛玉背后出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调甚是动听，黛玉便见那位张姑娘脸色一变，脸上尽显张徨：“郡主，我和她们两个认识，只说几句家常话。”
黛玉此时已稳住心神，她本待回敬张知女儿几句，此时又听有人来，并且那女子明显对张知女儿不满，便抓着孟瑾瑶的手轻轻转首：面前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她的美丽似乎并不在孟瑾瑶之下。
而黛玉不仅吃惊于她的美貌，更吃惊于她身旁的几个人——，又是他们。


第十一章 穆紫
当黛玉循声转过头时，水溶就站在对面寺殿的高高的台阶上，他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黛玉的眼睛，那里流露出的是什么呢，水溶忽然觉得自己想不出一个形容词，只觉得那里面一直蕴含着的所有诗情画意在这一刻消弥不见了，不是一下子消失，而是碎裂成了一块儿一块儿，从自己的面前一点点掉落下去，那是拾取不得的伤心。在这一刻水溶的心竟有些钝钝的痛，即使对方是自己极为不喜欢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水溶便有了一个冲动，怎么也生着法子让那个飞扬跋扈不知收敛的张家的女孩儿也这么痛上一痛，接着水溶又有些后悔，那个保荐张知升任两淮节度使的折子是自己奏上去的，这样的人，就算能为己所用，有这样一个放任而愚蠢的女儿，又能可取到什么地步呢！
但他也只是这么想了一想，毕竟对方只是荣国府的甥女，而自己完全可以装作不知情，而张知，却还明显在自己和东宁王府之间摇摆不定，从他打发女儿过来结交表妹穆紫就可以看出来了。想到这里水溶瞥目看一眼旁边的表妹，也真难为她了，那样一个明事理的人，也能忍受着张家女儿的庸俗，甚至在自己的生辰日也邀请她陪同自己来文山寺。由此便也可知东宁王府对拉拢张知的热衷度了。
再说了，那个林姑娘，水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闪动了一下：她的所作所为自己是见识过的，即使她今日今时流露出这种神情，想来也不过是因受到话语攻击、面子上暂时难堪而已。而对于她，受些话头似乎不过份。
这样说服着自己，水溶刻意置身于事外，只看穆紫如何调停。而他意外发现穆紫此时看的却是另一个人：“咦，是你？孟姑娘？”穆紫对张家姑娘说完那句话，并没有再说第二句重话，相反有些惊喜的看着另一个女子，水溶瞥一眼梅清和，穆紫与他看的都是林如海女儿旁边的那个女子。
原来她姓孟。水溶冷眼旁观，梅清和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水溶不由淡淡一笑：梅清和恐怕不知道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吧。
出奇的是孟姓女子的态度，听到穆紫的话，她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永平郡主。”既没上前见礼，也没露一点儿谄媚之态，倒是紧紧牵着黛玉的手不肯松。水溶便暗暗点头：此女子荣辱不惊，怪不得梅清和一见倾心。
只是此时孟瑾瑶的全部心思真的都放在了黛玉的身上了吗？其实应该也算是吧，第一黛玉的脸色实在不好，她担心黛玉受不下这口气。说起来孟瑾瑶对这个异姓妹妹的性格绝对是相当了解的，贾敏那是什么人，会养一个软弱任人欺侮的女儿？那样也太辱没荣国府的身份了，黛玉柔弱的只是身子而已。另一点，却是孟瑾瑶心中的一个秘密，黛玉几乎将全部希冀都放在了东宁王府之行上，若让她得知穆紫的真实身份，也许真会咽下这口气也说不定，只是，孟瑾瑶却不想。不是不想黛玉咽下这口气，而是不想黛玉得知穆紫的身份，是以心念一闪她只唤了穆紫的封号。而苏州府，说句不好听的，地方虽不算大，闲散王爷却有两三个呢！
此时孟瑾瑶最直接的想法是紧着和黛玉离开此处，她暗悔自己大意，自己是知道穆紫的生辰的，穆家虽是王府，东宁王对穆紫也甚偏爱，可依旧不敢破了规矩，未出阁的姑娘，生日什么的只在家里贺一贺，摆些酒席、做几身新衣，再隆重些请班戏子也不算过份，几乎连外客也是不请的。穆紫的生日也巧，和东宁太妃只隔了两日，穆紫每年此时都要来文山寺，一为祈福，二为来这里还愿，至于为何还愿，却又是另一个秘密了。
于是孟瑾瑶轻声对黛玉耳语：“别离她，你又不是不知，张家的人天生如此，若为这个生气，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气的呢。”又道：“是我的不是了，不该硬要你和我到此处来。”意即要走。
谁知黛玉的脸色一直缓不过来，孟瑾瑶虽硬拉着她往前走，奈何黛玉没有跟着动。这一错劲儿黛玉的脚下一侧，她的裙子本来就长，便被绊住了。水溶的心咯噔一下，幸有紫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此时紫鹃看到黛玉的眼神，她便做了一件事——


第十二章 援手（一）
从寒山寺回来，是夜黛玉早早睡下了，但熄了灯躺在榻上，她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今天无疑是烦乱的一天，但所有的烦恼加在一块儿，却抵不了一件，她和孟瑾瑶吵架了。
说起来孟瑾瑶绝对是一个性格乖张的人，但幸好还算讲理。她最拿手的就是淡漠的瞧人，仿佛很多事物都到不得她眼里。
这样的孟瑾瑶常让黛玉自愧弗如，自己也算不合群了，但最多被人说一句清高孤僻，却不敢这么的我行我素。黛玉也知道孟瑾瑶自小就是如此，很多人她甚至不屑瞧上一眼，也就是说，她肯拿话噎你，就是给你面子，但这样并不能成为她无端挑衅的理由——黛玉是真的不知道她为何说出那样让自己心寒的话。
事情发生在见过明深大师之后，彼时那位永平公主一行已经离开，静远亲自把她们送出了寒山寺。上车后孟瑾瑶盯住黛玉的脸：“明深的话，你信吗？”
黛玉沉默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明深含笑指着卦文的样子：“从卦象上看，令严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于是微微一笑：“我信。”说这话时她并没有注意到孟瑾瑶语气中的干涩和薄恨。那时她正沉浸在明深给自己带来的些微期盼中，即使对方所言并非那么靠谱。
便见孟瑾瑶面色一变，话语陡然变的尖利：“你们林家的人，怎么也信起这个来了？当时贾夫人怎么说来着，和尚、道士的话都是作不得准的，如今换成比丘尼，就全推翻了？还是你们林家就是专捡便宜的来？当时化你出家你们说不信，现时说你父亲有的救你就信，好处全归你们了？”
黛玉是早知孟瑾瑶心情不好，也知自己执意去见明深让她很不高兴，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如此说自己，她也没有立场这么说，于是黛玉也将脸一沉：“姐姐，这话我就不懂了，你和明深有过节是你们两个的事，她说我父亲此次无忧，就算只是宽慰话，我也须满心感激的听。怎么能不信，怎么敢不信？依你的话，我们林家真倒尽霉，才不算便宜？这话你敢在孟姨娘面前再说一遍吗？”黛玉心里的意思：你不痛快，也不犯着这么挤兑我，今儿我求你，就知明儿你用不到我一丝一毫，我无故给你脸子瞧，你能受得了？
黛玉言至次，心中一个疑问：为了父亲，自己就该抛出自尊心？不，如果那样，勿宁死。即使那个人是孟瑾瑶。孟瑾瑶却紧紧咬住下唇，话是不说了，眼睛却又瞧了黛玉一会儿，片刻后她的眼圈儿先红了，但只是一言不发将头转开。
而为了这个，直到现时，她们两个依旧互相不搭理，好在晚膳时分孟夫人没有出来，跟她的人只说她头痛得更厉害了。黛玉便让丫头端了饭菜到屋里。至于孟瑾瑶，黛玉倒不担心，她自己的家里，还用别人操心？
想着这些事黛玉不能入睡，虽说她回了那番话半点儿没后悔，是啊，孟瑾瑶凭什么诅咒自己的父亲！但一件事却让她不能不烦乱，定好的是明日去东宁王府，原指望孟瑾瑶陪着自己，现时闹成这样，自己如何开得了这个口，可如果仍这样别扭着，那岂非连孟夫人那关也过不了，总不能自己将那锦盒送过去。
锦盒？闪过这个时黛玉下意识去摸枕头底下，那里是空的——孟夫人没有打发人将它送回来？黛玉忽然有些心神不定。
不然问问紫鹃孟夫人是如何说的？正自想着，忽听——哗拉，有什么声音在底下响起，虽说声音并不高，黛玉还是听得很清楚，想起自己睡在阁楼上，黛玉的心便有些紧张，孟家的人大多在扬州，虽说留有几个看房子的，加上孟夫人带来几个，自己带来几个，偌大一个宅子也不过二十来个人。而这里只有自己和紫鹃、雪雁三个，若出了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处？
正想着，忽见有微弱的光过来，黛玉吓了一跳，及至细看，方发现是紫鹃披着一件外衫从那边过来，她也是一脸的紧张：“姑娘，”紫鹃轻轻叫着：“您也听到了，怪吓人的。”边说边挪过来，轻轻拉住黛玉的手。


闻听黛玉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喜的是此次扬州之行终算没有白来；惊得却是：事关父亲的安危，孟夫人行事未免过于轻率——虽说都是送锦盒，人去不去绝对大不一样。但她现在又能说什么，孟家肯帮自己，已是天大的人情了。于是黛玉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黛玉边说边顺势转了一下身，这时她看到那丫头微低的脸，讶然发现她的面上竟带着些悲伤之色，还混杂着明显的怒意。黛玉因想：也不知是谁欺侮了她。
不想那丫头忽然‘霍’地一声抬起头，黛玉反被唬了一跳，及至细看，对方脸上悲愤之色竟比方才又浓重了些，且话也似含了些恨意，只听她道：“昨儿个，就是两位姑娘去了寒山寺后。”
这不免使黛玉心中陡升狐疑，心念一动，暗道：莫不是孟瑾瑶故意使她来气自己的吧。但又一想：不对，孟瑾瑶是不好相处，但这样小家子气的事她应该不屑做。黛玉不由又问：“是你们姑娘让你来说这些的？
说这话时黛玉仔细留心，她要看这个丫头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表情来，不想此次那丫头一反方才的伶牙俐齿，话也大出黛玉意料，但听她悲悲切切道：“我们姑娘……，哪还有姑娘，她坐船北上，再也不回来了……”说着说着大约是动了情，声音几近哽咽。
黛玉疑心自己听错，失声道：“胡说！昨晚我还见她来着……”没说完木然呆住：昨晚，可不是昨晚她和孟夫人这样说了！
就又听那丫头大声道：“林姑娘当然会装不知道，我们老爷为了林大人，只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说完泪水象开了闸的河，顷刻之间糊了满脸，也不知刚才是怎么忍的。
闻言黛玉身子一晃，险些支撑不住自己：“你说什么？！”
丫头抹了一下泪水：“我们太太是不我让说的，我们老爷不知怎么想不开，要替林大人顶罪，”丫头大约是真的很难受，话也说得不怎么清，最后道：“我说这些也是自己的主意，该怎么着林姑娘看着办吧，只别说是我说的。”说完极快转身，竟飞快往后院方向跑去了。
而听得这些话的黛玉，恍如头顶上响了一个霹雳，站在那里，半天不能动。紫鹃反应过来扶住她时，才发觉黛玉的脸白得惨烈，叫她不应，晃她也没动静，着急了紫鹃也顾不得身份，用力去掐黛玉的手心，作弄了足有半盏茶功夫，才听得黛玉口里轻轻叫了一声，也不知喊的是什么。紫鹃方放下心来，再看黛玉的眼睛，已是渐渐的回过神来。
便见她瞧着自己：“紫鹃，你听到了么？孟家要陷我林家于不仁，要这样，我如何见我的父亲，只怕那时他也活不成。”说着这些时黛玉的身子是颤抖的，好象已没力气控制住整个身子，只听她喃喃道：“让人准备车子，我要回扬州……”
直觉里紫鹃觉得不妥，扬州虽近，但如何能说回去就回去啊，来时乘的孟家的船，此时孟府出事，孟夫人自然是急着赶了回去，总不能让堂堂盐政使的女儿雇船渡江吧。然则此时又能如之奈何——紫鹃直觉此时若不依了黛玉的话，姑娘绝对支撑不住。也亏得紫鹃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忙叫雪雁，雪雁见状也是吓得不轻，紫鹃遂低声使她先去收拾黛玉的衣物妆盒，又想了想：“雪儿，我想姑娘八成走不了，你留在这里吧，也免得我们转回来再忙乱。”
但紫鹃到底料差了，黛玉此次是非走不可。一路上黛玉斜斜靠在紫鹃肩上，她只觉得自己的头昏的厉害，身子也软软的，但这都比不上她心头的空洞，那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回扬州去，阻止孟家做那飞蛾投火的傻事。
心急如焚的倒是紫鹃，黛玉一挨她的身，她便觉得黛玉整个身子象炭火一般烫，心知黛玉必不听自己的劝，紫鹃一时之间也没有其他主意可想，唯有用双手紧紧揽着黛玉，双目则焦急的看着车外，她多希望此时能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呵。
好容易到得江边，紫鹃唯有下车，只是刚揭起车帘，她的动作募然止住：水天一色间，满眼兼是威风凛凛的兵士，密密麻麻将苏州江畔围了个水泄不通。且有人在拿着鞭子赶人，也不知道哪位官家或是世家王侯要出行。
这么一愣怔间，便有人如潮水般向后退来，紫鹃大急，忙命赶车的小厮将车子稳到路旁。哪知不待车停稳，黛玉那边儿有动作了，只见她既不喊自己揭帘，也不待小厮摆脚踏，手抓着车辕略一俯身便站到了车下。接着脚步不停，竟一径往渡口而去。
紫鹃忙乱间只来得及抓住包衣服的包袱：“姑娘！”便见黛玉已走出十几步远了。
黛玉其实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子，此时因急怒之间迷了心境，在她眼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偏她身子柔弱，虽因病势行得有些摇摆姿态也甚美妙，那些兵士本正赶人，眼见她闯了进来怎能不怒，只是鞭子扬起的刹那看清黛玉的脸，执鞭人便不知怎么下不去手，及等反应过来，黛玉已进入清查范围之内，兵士一惊之下遂扬声：“那名女子，还不站住！”
谁知黛玉没有听到却惊动了被众多兵士簇拥着的一个人，远远的他把目光投了过来，那兵士一惊之下忙举起手中皮鞭，比起美人自是本职更重要，那人却似是一怔，忽然将手轻轻一摆。兵士惊愕间忙将鞭子垂了下来，便见一人极快的从前面过来：“不得无礼。”

哎哟，木子动作咋那么快呢，差点错过沙发啊

矮油~我自己都忘了抢了……

自己抢自己的，那叫不HD啊，而且是自杀哦，木子确定要这样么

感觉百灵弃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