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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孤芳不自赏》不搞笑,不太虐心,但非常好看!看过的就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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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则尹为自己留下的良驹竟如此神骏,可她怎能容自己以被俘之帅的身份回到楚北捷身边?
与其受辱,不如留着那一段花儿般芬芳的回忆。
面对没有退路的断崖,娉婷居然平静下来,站在断崖边上,悠然回头,朝正欲飞身扑上的楚北捷微笑,柔声道:「此处风景独好,使娉婷歌兴大发。娉婷为王爷清唱一曲可好?」满怀柔情,双目泪光颤动,依依不舍地凝视楚北捷。
楚北捷见她太过平静,知道不妙,心知此刻一言不对,这烟雾般无法捉摸的奇女子就会毫不犹豫跳下悬崖,脑子里急速转过千百个念头,忽然福至心灵,还娉婷一个温暖的微笑,从容道:「归乐五年契约是本王与娉婷定的。娉婷若纵身一跳,契约立即失去效用,本王将尽起东林大军,挥兵直取归乐。请三思。」
这话一矢中的,娉婷脸上笑容尽去,动弹不得。
楚北捷徐徐举步,在她面前停下。
娉婷眸中泪光盈盈颤动,垂首轻道:「王爷为何要来?」
「为了你。」楚北捷沉声应道,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坐定后,楚北捷在马上伸出手,凝视着娉婷:「随我上马来,从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娉婷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仰头凄声道:「北捷!」恍若三生的哀怨情愁在一刹那全数演来,道不尽其中酸甜苦辣,只余满腔流不完的热泪。
此般深情,居然属她区区一个白娉婷。
楚北捷沉默半晌,叹道:「有你这一声北捷,北漠又算什么?」仰天长笑,状极欢畅,笑罢低头,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伸手道:「娉婷,到我这来。」
娉婷静静凝视那满是茧子的宽大手掌。记得他的热度吗?抚过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哭泣和欢笑,都是这手。
这手递在半空,稳重得彷佛永世移动半分。又是一个抉择,魂魄寻得一个归宿,便要忘尽静安王府,归乐、北漠和阳凤。
从此以后,真能不姓白?
纤纤玉指,千金重似的,艰难提起。
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国恨如山,穿越两军对垒的烽火,穿越十五年不知道谁辜负谁的养育之恩。
从此,白娉婷不再姓白。
北漠之危已解,阳凤,忘了娉婷。孩子出世,不会知母亲曾有一个闺中好友。
一寸一寸,移动。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触到那温柔的手掌。
「啊!」手被蓦然握紧,腰上一股大力涌来,双脚已经腾空,被扯入马上人的怀里。
楚北捷熟悉的笑容映入眼帘:「娉婷,月亮出来了。」
仰头,果然,月亮出来了。亮,弯弯地,哪家的银盘子,笑弯了腰?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他一字一顿认真道。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深情道:「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清冷的月光下,大胜的东林军押带俘虏,由怀抱美人归的主帅领头,取道云崖索道回营。
「为何皱眉?」楚北捷在马上低头,看怀里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
娉婷蹙眉,迷惑地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有什么好闷闷不乐?」楚北捷低头轻轻吻她发端,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输给自家夫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云崖索道在望。
「我……能问军中的事吗?」不久前才是敌军主帅,连娉婷也不免忐忑不安地打量楚北捷脸色。
楚北捷不露声色道:「问吧。」
「王爷打算怎样处置则尹?他是阳凤夫君,我……」
「本王根本不打算处置他,所以本王才取道云崖索道回营。」楚北捷笑道:「本王料到你们会在水中下毒然后全军而出突袭,所以偷偷来取你们的大营。则尹嘛,就让他在本王的假营里扑个空好了。」
娉婷猛然屏住呼吸,她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什么地方。
她全部猜对了,却忽略了一点―――兵贵神速。
楚北捷的速度太惊人了,竟在他们的围堵发动前攻进了北漠帅营。她见了楚北捷,魂都飞到天边去了,居然此刻才悟出这点。
这一场真是输的冤枉。
如此说来,则尹正领着大军在云崖索道另一头挠头找东林军凭空消失的一万大军,而楚北捷岂非根本不知道北漠军主力就在对面?
马蹄踏上云崖索道,娉婷因为和楚北捷重逢而迷迷糊糊的脑袋继续艰难转动。按照东林军出现的时间估算,若韩割断索道时,楚北捷的奇兵早过了索道,在林中藏起来了。
不对,即使若韩茫然不知楚北捷已经过了索道,他依然会按计把索道割断。
可……为什么现在眼前的索道还是好好的呢?
迷惑间,索道忽然猛地摇晃,发出难听的格拉声。
「怎么了?」楚北捷也觉出不妥,一扯缰绳,站在索道中央。
电光火石间,娉婷明白过来。若韩确实依计行事了,他不知道楚北捷大军已经过了索道,所以弄松了索道等待敌人到来。
苍天开了个玩笑,楚北捷来的时候没有中计,回去的时候却刚好中了埋伏。
格拉……格拉……快完全崩断的索道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声音。
娉婷几乎魂飞魄散,对楚北捷尖叫道:「快退!索道被割断……」还未说完,索道轰然从中断开,娉婷身体一轻,已经失去任何支撑,和她刚说过的话一样向下直直跌坠。
「啊!」
人在空中,手腕猛然被人拉住,原来楚北捷下坠中一把扯着她。
狂风掠过耳边,急速下坠中,楚北捷勉强摸到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
两人闭上眼睛,直直坠向下方黑漆漆的、人迹罕至、连地图都没有标明里面情况的恐怖深谷。


59楼2006-06-22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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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风声往耳中猛灌,娉婷紧闭双目,只感觉楚北捷温暖的大掌用力搂着自己腰间,整个人被猛地一掀,原来楚北捷人在半空,不知为何勉力搂着娉婷翻了个身,将自家脊背对准下方。
    「卡卡」几声脆响,两人穿越茂密的林子,随着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断枝继续下坠。
    那百年老林树木高大茂盛,横枝层叠,「卡!卡卡卡」声中,两人撞过层层厚实树叶,下坠之势弱了几分,娉婷和楚北捷都知道快要着地,深知必无幸免,均彼此搂紧对方,再不肯松手。
    这也该算死而同穴。
    噗!噗!安静的老林发出两个沉闷的声音。身体触地,没有听见预想中身裂骨碎的声音,只是两声古怪的声音,地似乎是软的,身体竟笔直插入那软绵绵的地中,将两人下坠的强大力道完全卸去。
    娉婷和楚北捷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依然还有命在。两人同时向四周看去,都猛然「啊!」一声叫起来,又惊又喜。这片野林不知长些什么野果,连绵数里,由于地处偏僻,从无人迹,因此花自开自落,野果无人来摘,自管落在树下,年复一年,累年落下的野果和枯叶积成厚厚一层,现在恰好又到果熟落地的时候,腐烂的果实和叶子淤积为足有大半人高的救命毯子。
    姻缘造化,前有层层叠叠茂密枝叶阻挡一下,后有天然的落地毯子,竟救了他们一命。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娉婷朝楚北捷甜甜一笑,楚北捷唇角微勾,笑意未展开时,忽然凝住,露出一丝古怪神色。
    见他这般模样,娉婷笑容也凝,漆黑的眼睛瞅着楚北捷。
    楚北捷显然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沉,后来如同蒙上一层寒霜,转身走出深到胸口的「果流」,选一处略高没有积累太多落果的平地,坐下休息。
    娉婷怅怅看他走开,愣了一会,看着楚北捷脱下身上脏兮兮的战袍,见他左臂上鲜血潺潺直往下流,从指间淌下,她眼中蓦然一颤,低头也走了过去,低声道:「我帮你。」
    「走开。」楚北捷低喝一声,语气森冷无情,听得娉婷微微一震,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垂着手看他。楚北捷也不理她,从战袍里掏出一包常带在身边的上好金创药,撒在伤口上,又用牙齿撕扯袍边,弄出布条来包裹伤口。
    「云崖索道……」娉婷知他心中有气,柔声道:「是我命人截断索道以求阻挡你突袭帅营,竟忘了提醒你。」
    楚北捷听不到似的,低头自管包裹右臂。
    「当时两军交锋,主帅定计,我……谁料你回程也……」
    楚北捷霍然抬头,犀利眼神直逼娉婷,冷漠道:「去也好,回也好,我终会踏上索道。原来,原来你竟恨不得致我于死地,好,好。」他骤见娉婷,欣喜交加,紧接着经历生死关头,清醒后第一个涌上的竟是被心上人加害的疑惑,怎能不怒?
    连点着头说了两个好字,反而不再咬牙切齿,只是抿着薄唇冷冷一笑:「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哈……」他反复念了两次,仰头放声大笑:「楚北捷呀楚北捷,你这个傻子!」凄厉入骨。
    娉婷听得心都寒了,独自在城楼上面对敌人千军万马时也未曾试过这般如置身冰窟的冷,脸上血色尽退,颤着唇道:「我……我……」她命若韩割断索道,却不料若韩会将索道暗中破坏引诱敌人踏上死路,可站在若韩的角度,两军交锋,能使敌军伤亡越多越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娉婷心里发堵,「我」了半晌,看着楚北捷,眼泪噗噗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高悬,林中寂冷无比。娉婷摇摇欲坠,虚弱地靠在树干上,好半天缓缓坐下,启唇低声道:「你受了伤不能着凉,我生火好吗?」
    楚北捷盘腿靠另一棵树坐着,视线一直对着别处,面无表情问:「火光一起,不知先找到我们的,是不是北漠大军。」
    娉婷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疼得说不出话来,眼中模糊一片,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想起自己一片柔水心肠,倒被他当成蛇毒蝎刺,一咬下唇,举袖擦擦眼泪,扶着树干站起来,转身就走。
    「去哪?」楚北捷听见她的动静,目光还是没移过来,冷冰冰问了两字。
    娉婷气苦道:「自然是找北漠军。」也不管楚北捷如何反应,踯躇走开。
    


    60楼2006-06-22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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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重重哼了一声,待她去了,忍不住转头看。
      黑暗中,阳凤送给娉婷的长钗在如丝的长发中散发淡淡光芒,竟是昂贵的夜明玉琢磨而成。
      楚北捷见她只是在附近矮丛中弯腰拾掇,并没有走远,暗中放下心来。林中猛兽毒物颇多,普通人多半没命走出去。这样一想,心里虽然恼恨自己心软,目光却更离不开娉婷。
      不一会,娉婷走回来,战袍下襬装了许多东西,全哗啦倒在楚北捷面前,有刚刚成熟色泽不错的果子,有不知名的草根。楚北捷早把脸偏过去,和她离开时一个姿势。
      娉婷坐下,拿起一个果子,悻悻道:「这林中的野果虽然能吃饱肚子,不过我打定心思致你于死地,不吃为妙。」
      楚北捷不作声,娉婷又抓起刚刚采来的草根:「这些草药自然也是有毒的,还是不要用的好,日后当个单臂将军也比被坏女人害了性命强。」
      她赌气说了两句,见楚北捷还是不闻不问,觉得更没有意思,心灰成一片,不再说话,自捡个果子放在嘴里嚼,满口苦涩,便扔了果子,背靠在树干上发愣。
      林风到了午夜更为猖狂,寒入人心。
      两人不作声,目光也不相碰,娉婷低头看脚下,楚北捷脸转向北边。相距不过数尺,却觉得隔了千里,怎么也靠不到一起,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想起不久前断崖上发的誓言,就如一场奇怪的梦般。就算是梦,也醒得太快了。
      娉婷乏累无比,觉得快虚脱了,可眼睛说什么也闭不上,偷偷瞅一眼石头似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楚北捷,眨眨眼睛,泪珠就顺着脸颊无声滑下来。开始还用手背抹抹,后来索性也不抹了,就那样让泪淌着,反而心里有几分痛快。
      楚北捷侧耳听着娉婷哽咽,听一声,心里便抽搐一下,边忍着不回头,边暗骂自己枉为东林王族,竟没这点点毅力。到得后来,又听见身后传来沉闷咳声,似乎用手捂住嘴了,只是轻微地传出点声响,便再也忍不住了,用脚尖勾起地上已经被风吹干的外袍,轻轻一挑,外袍随势而飞,准确地落在娉婷眼下。
      娉婷微愕,怔怔看着那外袍,似乎那是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物,良久,方拾起来披在肩上。她哀怨的目光移向楚北捷,咬咬唇,站起来,弯腰取了采回来扔在地上的草根,走到楚北捷身侧跪下。
      忐忑不安地伸手,触触楚北捷右臂包扎得实在不怎么样的伤口,这个人啊,不是向来由下属帮他包裹伤口,就是很少受伤。
      楚北捷身子每一处都硬梆梆的,脸色阴沉,但出奇地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作。娉婷暗松了口气,抿着唇,解开楚北捷的简陋包扎,找石头把草根磨出汁,均匀涂在伤口上。
      右臂一阵冰凉,说不出的舒服。娉婷灵巧的小手,嫩软嫩软地抚在楚北捷结实的肌肉上。
      折腾半晌,又把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娉婷略为疲累地审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回自己刚才坐的树下。
      脚一紧,被楚北捷握住细瘦的脚踝。
      娉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
      楚北捷什么也没说,略微用力,将娉婷拉得坐下,这下,不盈一握的腰落入他左手的掌握,桎梏着娉婷,受伤的右臂艰难抬起,轻轻拨娉婷的脸。
      娉婷颤动的眼光瞅着月光下楚北捷依稀可见的脸,乖巧地听从楚北捷的意思,将头靠在厚实的胸膛上。
      怦、怦……楚北捷的心跳传入耳内。
      也许,是她的心跳。
      「我错怪你了吗?」楚北捷叹道:「娉婷,告诉我。」
      「娉婷该自豪吗,」娉婷轻道:「天下有谁能被楚北捷误会?」
      楚北捷生平首次生出无力的感觉:「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你还有什么瞒骗我的事?」
      「我告诉你,你会信我吗?」
      「告诉我自从你统帅北漠大军后,为何一直采取拖延战术。你在等什么?」
      娉婷星般的眸子看着楚北捷,坦言道:「我在等东林王宫的消息。」感觉楚北捷蓦然震动,身躯僵硬起来,娉婷微微笑起来,舒适地靠在楚北捷怀里,仰脸央道:「给娉婷最后一个机会吧。让娉婷用事实向你证明,娉婷绝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楚北捷低声问:「王宫会传来什么消息?」

      「不管消息如何严重,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场误会。」娉婷美丽的眼睛中闪着朦胧柔和的光芒,彷佛在梦境中一般甜甜地问:「等你回到东林,就知道娉婷不但不忍伤害你,也不忍伤害任何和你有关的人。北捷,回东林吧,回去看看我真正的心意。」
      


      61楼2006-06-22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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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从园子外的拱门转出来,隔着几枝新发的花儿和推开的窗,远远看见娉婷坐在屋内床边。
        她很瘦,瘦得可怜。满脸憔悴,再不是昔日在敬安王府将笑声扬到半天的小丫头,憔悴使人心碎。
        何侠掀开珠帘,轻轻跨进房间。过去几天,他一直守在这屋中,等候娉婷醒来,直到御医说娉婷这两日就会醒来时,他却忽然胆怯起来。
        他不敢肯定自己可以承受娉婷醒来时的目光,踌躇再三后,他到底还是离开了这房间,在娉婷最有可能醒来的时候。
        但该承受的,毕竟不能逃避。
        「娉婷……」何侠低声唤着,试探着靠近。
        他灵巧聪慧的侍女就在面前,像玉雕的像,只剩形体,没有灵魂。当初的暖玉温香何在?曾经那么亲密地靠在他怀里,和他共骑,远眺征途上一路壮丽景色。这躯体可还有从前的热度?何侠情不自禁想伸手触碰。
        「别碰我。」让人寒透心的冷冽,从齿间溢出。
        指尖在最后刹那停下,凝在半空,再也无法伸前半寸。娉婷的视线似与他碰上,又似什么也看不见。
        里面的温柔、狡黠、灵巧、好奇,统统不在了。何侠只看见藏在里面的寒冷,还有不解和痛心。
        何侠怅然收回手,垂眼:「娉婷,你变了。」
        「娉婷已不是当日的娉婷,」娉婷惨笑,微顿,幽幽问:「少爷还是当日的少爷吗?」
        何侠倾前,仔细审视娉婷。当日不再,咫尺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他百感交集,叹了口气,柔声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写字,你磨墨;我舞剑,你弹琴;我去哪你都跟着,离一步也不依。长大后,每次出征你都跟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小敬安王的名声其实有一半是你挣回来的。要是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从前?」娉婷失神地憧憬片刻,回复眼中清冷,淡淡道:「不错,从前我们制出那药方时,你亲口对我说,这药只毒害小孩,有损天道,我们只能用其当迷药,不能用来杀人。」
        何侠浑身一震,气到极点,竟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冷冷道:「从前敬安王府还在,从前我爹娘也还没有被贼子害死。」
        宛如血红闪电蓦然撕裂天空。
        「什么?」娉婷失声,猛站起来,双膝发软,又跌回床边。
        「我敬安王府对归乐有功无过,已经决定放弃所有归隐山林,谁料何肃那贼子定要斩尽杀绝。也是我不好,不该兵分两路,和爹娘分开。何肃,我何侠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咬牙切齿,点漆眼眸回视娉婷,柔声道:「爹娘已去,我又没有兄弟姐妹,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了。」
        娉婷怔住。
        敬安王爷去了……
        王妃去了……
        十五年养育过自己的恩人,撒手去了。没有他们,自己会否早在饥寒交迫中成为城外一座小小的一副枯骨?
        会否和扬扬赫赫的敬安王府没有丝毫干系?
        那样,刚刚登基的归乐大王何肃忘恩负义屠戮功臣的那一场冲天大火与她不会有丝毫干系,她也不会阴差阳错流落东林,遇上归乐的死敌楚北捷,以致掏出一颗芳心,双手奉上。
        思绪随风远到千里外,已成焦土的敬安王府,在那里,慈爱的王妃第一次牵着她胖胖的小手走到正低头练字的何侠前,笑道:「瞧,多讨人喜欢的女娃娃。和我们敬安王府有缘呢。侠儿,你知道什么是缘份吗?」
        何侠放下笔,只瞅着娉婷笑,央道:「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帮你画画儿,可好看呢。」
        一笔划下去,她成了何侠的侍女、伴读、玩伴、军师,有那么一阵,她甚至差点成为他的侧室。
        「王爷,少爷教我拿笔啦。」
        「王妃说我的琴比少爷弹得更好呢。」
        「你要再不听我话好好背兵书,我就告诉王妃去。」
        软声笑语,去了,都去了。
        伸手一握,往事从指尖讥笑着淌泄而去。留不住。
        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若她不是何侠的侍女,怎会设下计策,将楚北捷诱进埋伏,逼楚北捷立下五年不犯归乐的契约?
        若不是楚北捷代东林王族立下誓言不犯归乐,使何肃再不用担心边境犯兵,何肃又怎能轻易调动大军伏击敬安王爷成功?
        世事环环相扣,自有因果。
        想到这里,娉婷心里空荡荡的,连怨恨的力气都失去了,失魂落魄道:「少爷恨何肃无可厚非,可为何要和北漠王勾结,害死东林王的两个儿子?假如东林内乱肃清,北漠立即大祸临头。」
        


        65楼2006-06-22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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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东林举国转用素色。王令已下,三月内,全国上下无论贵族平民,一律不得使用鲜色。衣着、门帘,连街道商铺使用的表示吉庆和发财的红色招牌,都被勒令摘下。
          一片死气沉沉。
          两位王子,大王仅有的两位王子,中毒不治。小小的年纪,不足十岁,还没有资格埋入东林王族庄严肃穆的王家墓地,只能按照东林俗例,火化后将那小小的一捧骨灰撒入江河,随天地而消逝。
          楚北捷接到噩耗,急忙领兵回国,一路飞砂走石,在都城外五十里,被早已等候的左丞相桑谭拦住。
          「停!」远远看见王旗在彷佛褐色的半空中无力招展,楚北捷举手。
          十万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精锐,轰然止步,被尘土模糊的脸愕然看向前方剑拔弩张的王宫禁军。
          「奉王令,」桑谭双手持明黄的王令,昂然道:「都城正逢两位王子丧期,为恐戾气难解,远征之兵不宜入城。所有兵马原地留守,交由富琅王统管。」
          众将下马跪听,方圆数里静默无声,只有桑谭发音清晰的字一个一个不带感情地钻进耳朵里。
          日暮将至,斜风入骨。漠然听完王令,心寒了半截,偷眼看楚北捷。
          楚北捷脸上不冷不热,双手过头接了王令,站起来。
          桑谭露出含蓄的笑容,手拢在袖中,亲切道:「王爷总算回来了,王爷和大王是亲兄弟,请千万劝慰大王,不要为两位王子伤了身体。大王命桑谭务必亲自迎王爷入城。」向后退开,已有五十多名穿著王宫侍卫服饰的人等候在路上。似乎王子被毒杀后,王宫侍卫都换了人,这群人中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王爷……」漠然在楚北捷身边垂手站立,压着嗓子道:「将士们离开家乡有一段日子了,个个思乡心切,现在忽然被命令留在这里,恐怕会有人趁机闹事。十万精锐,出了事可不得了。该怎么办,请王爷指示。」
          桑谭不动声色,轻轻咳嗽一声,对漠然道:「本丞相宣读的王令,将军没有听清吗?将兵由富琅王统管。」
          「左丞相,恕漠然冒昧,军营中的事不可轻忽,这么多的兵聚集在这里,万一出……」
          「闭嘴!」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北捷忽地低喝。
          漠然骇然止话,低下头去。
          桑谭正担心不知怎么应付漠然,见楚北捷开口,赶紧道:「时间不早,大王在宫里等着呢,请王爷上马,随我入城。」命人牵来楚北捷的坐骑。
          楚北捷在东林掌管兵权多年,不喜阿谀奉承,对纨绔子弟当面叱喝,贵族们对他又惧又恨。往日当然不怕这群小人,可眼下出了两位王子被害的大事,楚北捷偏偏人在边疆,挟大军归城,若有小人趁机中伤,难保大王不生出疑虑。漠然最熟悉这里面的事,暗想无论如何不可以让王爷单独进京,沉声道:「漠然和众亲随护将陪王爷一道进城。」
          不料这话正中桑谭心意,笑道:「王爷的随身亲将不必留在这里,可随王爷一同入城。大王还说了,这次讨伐北漠连番大胜,要重重奖赏各位有功的将军。听说漠然将军身先士卒,几次立下大功,大王说,请漠然将军和镇北王一道进宫,大王要亲自奖赏。」
          桑谭越笑得亲切,众人越觉心里发沉,一网打尽这四个字,竟不约而同冒上心头,纷纷握上腰间宝剑,目视楚北捷。
          楚北捷屹立的身躯彷佛永世不会稍倾,薄唇微抿,刀削似的轮廓在夕阳中如铁铸般没有一丝表情。悠悠看着远方宏伟瑰丽的都城,楚北捷淡淡道:「桑谭,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谭被冷冽如冰的语气冻得一颤,面前这个是威名震慑四国杀人如麻的东林第一猛将,眼下又统率着十万刚刚从沙场上厮杀回来的精锐,此刻说错一个字,镇北王杀他这个平日威风八面的丞相如捏死一只蚂蚁。他不敢接触楚北捷犀利的目光,低头道:「王爷请问,桑谭一定言无不尽。」
          「你相信本王与两位王子的死有关吗?」
          此问刁钻无比。
          若楚北捷问的是「大王是否认为王子的死与本王有关」,桑谭大可摆出臣子本色,不敢擅自揣测大王心意,声称自己只是来传递王令的一个官员。
          可楚北捷话锋凌厉,直问桑谭心意,轮不到桑谭打哈哈说不知道。如此一来,桑谭如果不想和楚北捷翻脸的话,只有两条路可走,实言相告或撒谎。
          


          67楼2006-06-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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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谭当然不敢在这种情势下和楚北捷翻脸,真话是万万不能说的,那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楚北捷的剑刃上面去;可如果自己当着十万将士亲口说出「桑谭绝不相信王爷会和王子的死有关系」这话,万一将来小人嚼起这事的舌头,大王计较起来,那足以把他桑谭以和镇北王共同谋逆问罪,株连九族。
            刹那间无数念头转过心房,饶桑谭是东林出了名的沉稳,也不由汗湿满背,苍白着脸,嗫嚅道:「王爷……这这……这……」
            「这问题很难回答?」楚北捷似笑非笑:「左丞相只需回答,你认为有关,还是无关?」
            被楚北捷若有实质的目光一扫,桑谭啷跄退开两步:「下官万万不敢……不敢……」举手一摸,冷汗从指缝连串淌下。
            「哈哈……」不等桑谭回答,楚北捷仰天长笑,脸上掠过一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愤,骤然收了笑声,露出肃容,沉声问:「镇北王府,是否已经被抄?」
            桑谭脸色剧震:「绝无此事!谁……谁散布如此谣言?」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抖得厉害。
            能在大名鼎鼎的镇北王面前说谎而能面不改色的,天下恐怕只有那一个女人。
            楚北捷转过头来,静静看他一眼,又继续眺望都城,神思彷佛已穿越这短短五十里,回到熟悉的王府。良久,开口叹道:「王府最东侧的那个小院,门口种着断紫花的。那屋子里,摆着一把古琴。」叹息良久,声音一沉,冷冷发命:「拿下。」
            桑谭早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听到楚北捷命令,猛打了冷颤,刚咬牙举起手中物,漠然早矫捷地扑上。他一个文官,哪里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顿时一个倒头葱栽倒。
            桑谭倒在地上,又惊又惧,颤声道:「本丞相是传王令之人,你这是谋反。」身后楚北捷几个贴身亲卫一拥而上,紧紧缚了。
            跟随桑谭一起来的数十名宫廷侍卫更不用说,才见异兆,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身边几百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出鞘,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顷刻之间,来迎接楚北捷入城的迎接团成了一地被绑得牢牢的粽子。
            漠然把桑谭往楚北捷脚下一推,禀告道:「王爷,他袖子里藏了短弩。好狠,三支上弦的小箭都是淬了毒的,近身发射,难有人能躲过去。」
            一声闷响,短弩和箭都扔在黄土地里,扬起轻轻一阵尘土飞扬。
            楚北捷视线停在桑谭头顶。桑谭浑身颤抖,他妻子父母都在都城之内,说什么也不可能不顾九族性命向楚北捷求活,既然必死,不如壮烈一点,昂起肌肉线条抖个不停的脸,嘶声道:「楚北捷,你难道真以为杀了两位王子,大王再无后人,东林王位就轮到你来坐了?如此丧心病狂,大王英明过人,怎会看不出你的毒计?我告诉你,镇北王府已经抄了,你所有藏匿在都城内的逆党已被大王一举破获!恨只恨我一生只当个文官,不够心狠手辣,对你当胸放出那三支毒箭。」
            楚北捷任他若狂犬似的咆哮半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凝视着地上带着暗青色泽的箭矢,幽幽问道:「这弓箭,是大王的授意?」
            「哼!若不是大王念在兄弟情分,不忍伤你性命,希望能将你诱到宫中再做处罚,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错过杀你的良机?」桑谭一脸悔恨。
            楚北捷不屑道:「弓箭射出,不论是否能要本王性命,你身在我十万精兵中,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敢动手,怕死就怕死,竟还说出可笑的慷慨话。」
            桑谭老脸涨红,像涨皮的青蛙般瞪圆了眼睛,翻了几下白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北捷负手在后,眼角也不瞅桑谭一下的开口:「两位王子夭折,确实使本王成为东林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大王又有何证据,认定是本王做的?」
            桑谭露出文人的倔态,扭头不语。
            漠然在他身后冷冷道:「左丞相从未带军,不知道军营中的规矩。我们凡是碰上不肯合作的俘虏,都会先剥去衣服,任兄弟们取乐一番,再行拷问。」
            桑谭的脸刷一下白了。
            军营中没有女人,上万士兵禁欲多月,猜也猜到这「取乐」二字是什么意思。严刑拷打也就算了,他若真被剥了衣服受了那等屈辱,即使死了也没有脸面见地下的祖宗,立即浑身哆嗦,再也逞强不起来。
            「说吧。」楚北捷站在原地,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轻道。
            


            68楼2006-06-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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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谭冷汗潺潺,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漠然,咬牙道:「王爷以为自己的毒计真的天衣无缝?大王当夜就抓获了下毒的贼子,严刑拷问后,那人供认是北漠国的奸细,而提供毒药的,是一个姓白名娉婷的女子。哼,白娉婷不就是王爷府中极受宠爱的女人吗?」
              漠然猛震,愕然看向楚北捷。
              天地骤默,连一直肆意嚣张的狂风都忽然停下。
              楚北捷盘石似的背影纹丝不动,无人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军中肃静一片,哪怕轻微的咳嗽也没有一声,都盯着这天下威名正盛的主帅。
              最后一丝夕阳的笼罩下,楚北捷终于轻声问:「漠然,目前形势,你看如何?」
              漠然不知为何,竟紧张到双手颤抖的地步,骇然跪下,惊疑道:「若桑谭所言属实,那大王对王爷的疑心,怕是无法消除了。」
              顿时,偌大的平原上死寂一片。
              站在前面的众将领,把楚北捷和漠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信本王会害两位王子?」
              「不信。」
              「大王会信吗?」
              漠然犹豫片刻,毅然道:「大王会信。按照王族继承前例,若大王无后,王爷就是王位的继承人,指示下毒的,是曾和王爷有交情的女子。如今王爷率大军归来,大王怎能不疑?」
              楚北捷仰头看夜幕降临,连最后一丝惨红的夕阳也逝去,喃喃道:「可见大王也是迫不得已。若我奉命入城,大王也会迫不得已,将本王和所有与镇北王府有关的人集体屠戮。为了东林的安定,换了本王,本王也会这样做。」悠然长叹。
              扑通、扑通、扑通几声,背后众将领一脸肃穆,全体跪下。
              神威将军君舍沉声道:「我等愿孤身入城,为王爷向大王澄清事实。君舍会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
              「我等也愿意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众人的誓言回旋在黑鸦鸦的高空。
              「你们随我征战多年,大王如果疑我,又怎会放过你们?入城,不过是死路一条。眼下两条都是绝路,入城,我等受死是小事,但东林的军力将会因为将领的集体遭戮元气大伤,致使东林不但无力拓展疆土,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够;如果不奉命入城,大王就会认定我们要谋反。」
              漠然最为忠心,他是孤儿,从小跟随楚北捷,顾虑最少,猛一咬牙道:「入也不行,不入也不行。大王既然生了疑心,定不肯放过王爷,王爷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如索性攻入城去。王爷也是东林的王位继承人啊。」
              「攻入都城并不困难,东林的精兵如今尽在本王手中,这也是大王忌惮本王的原因。」楚北捷摇头道:「可即使攻入都城,杀了大王登上王位,东林又将如何呢?一旦内乱,国内人心惶惶,臣民不能同心,外面虎视眈眈的诸国就会趁机进犯。我们希望东林落到被敌国宰食的地步吗?」
              一番话说得漠然低下头去。
              众人都知道楚北捷在深思,不敢打搅,跪在地上不作声。
              平原上的风势在静默中又渐渐凌厉起来,旗帜不断拍打旗杆,吹得帅旗猎猎作响,数万精兵,等待着主帅的决定。
              「为了害我,她竟然不惜暴露自己就是制毒药者。可见为了归乐,她是什么都不顾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既害得东林陷入内乱的危险,更让东林和北漠成为死敌,好,好计。」苦笑摇头片刻,渐渐收敛了笑意,脸上神色一整,恢复沙场上决策千里,傲视前军的气慨,眼中神光迥现,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在!」
              「立即进攻都城。攻破城墙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平民一律驱赶进房舍,贵族一律捆绑等待发落。」楚北捷又喝命:「神威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一万人马,负责整顿城内秩序,派兵驻守在王族和大臣们的府邸外,严禁有人趁乱抢夺财物。」
              「遵命!」
              「神勇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两万人马,在都城外围驻守,不许让城中任何人逃出,严禁向其它城市发放都城内乱的消息。」
              「遵命!」
              「神武将军,你随本王一道,率兵将王宫团团围住,我们杀入王宫,去见大王。」
              「遵命!」
              一轮命令发布下来,楚北捷露出一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淡微笑着扫视众将领一圈:「这次是为了东林,也为了我们自保。大家记住了,此次不同与以往攻城,我们以整个东林最强大的兵力对抗人心已经动乱的都城守军,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局面,杀人越少越好。」
              


              69楼2006-06-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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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血容,狰狞中无限凄凉。
                王后等本欲叱骂,见他这般模样,蓦然心中发悸,都不忍地别过脸去。
                殿中一时无声。那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一直打着哆嗦,怯生生道:「大王,镇北王爷……还在殿外。」
                众人心中凛然,殿外毫无动静,空气中却充满了风暴前的诡异,隔着一重墙,谁知墙倒后是何等地狱。
                东林王长叹一声:「罢。请他进来吧。王后及其它人都到殿后去,右丞相留下。」
                「大王……」王后轻轻低呼一声。
                「王后去吧。」
                众侍女搀扶了王后离去,偌大的殿里只余东林王和楚在然。不一会,听见大门被轻轻推开,外面熊熊火光扑进眼来,略一闪,火光隐去,大门重新关上。
                面前已经站了一人,一身满铺尘土的盔甲,面容俊朗,气势不凡,手按腰间宝剑,叹道:「王兄见了北捷,心里滋味一定很难受吧。」正是为东林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北王。
                见东林王不语,楚北捷轻轻苦笑:「其实北捷见了王兄颁下的王令,心里的滋味又何尝不和王兄一样?」
                「大错已成,追悔不及。」东林王别过脸,朝楚在然淡淡道:「右丞相,你起草吧。」
                「谨遵王命。」楚在然提笔,也怔了半日,放下了笔。他为大王起草王令数十年,经验丰富,偌大的长篇文书,中途毫不停顿一气呵成,待停笔,一篇洋洋洒洒的让位王令已成,上面滴着几滴老泪,化成几点墨迹。
                楚在然放下笔,捧着王令,毕恭毕敬跪到东林王身前双手递上:「大王……请大王用印……」声音哽咽。
                东林王瞥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北捷,他兄弟感情亲厚,向来一同谈笑国事,不料竟有今日。他掏出大王玉玺,在这道决定东林未来的王令下用了印,连同大王玉玺一同交给楚在然,强笑道:「交给东林下一任国主吧。」
                楚北捷静静站在远处。自从楚在然提笔,他就没有说过一个字,彷佛是被念了咒语般成了雕像,只有一双怎么望也望不透的眼睛,注视着大殿内的每一个动静。
                接过楚在然双手递上的大王玉玺和让位王令,楚北捷默然良久,忽然抬头道:「王兄,我能否用这个宝座,向王兄换两样东西?」
                东林王转头凝视他,动唇:「你说。」
                「一样是王兄的允诺,绝不追究这次攻城众将的过错,东林一切如常。」楚北捷道:「至于我,我乏透了,再也不想留在朝廷,请允我归隐。」
                「不追究叛军,你认为我会答应?」
                楚北捷信任地点头道:「问罪这批军队的猛将,将削弱东林军力,招来更大祸患。王兄若不是为免生灵涂炭,怎会甘愿让出王位?唉,我虽是无双猛将,论为王,却远远不如王兄的胸怀。」
                东林王深深凝视楚北捷:「王弟要的另一样东西,又是什么?」
                楚北捷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镇北王府,东侧小院内,桌上的……」他轻道:「一把古琴。」


                71楼2006-06-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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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娉婷犹如被剑刺到心脏一般,身子蓦然晃了晃,会说话的眸子动人心魄地瞅了楚北捷半晌,凄然道:「娉婷是痴人,王爷也不过是个痴人。我说干口舌,王爷难道会信我一字?大错已经铸成,这一辈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忍不住,泪珠 [如] 断线珍珠般坠下,哭倒在地。
                  夕阳西下。
                  黄尘大道中并无留下一具尸体。
                  沉默的车队多了一道沉默纤细的身影。
                  楚北捷发现,原来心和握剑的手,并不是永远契合。 



                  水绿山青,犬吠炊烟。
                  东林一个偏僻的山林中,默默出现一处朴素的庄子,庄里人自耕自种,出入低调。
                  不过是平凡山庄一座,沉默寡言山人数名。
                  无人知,东厢墙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宝剑,曾斩敌国无数大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光起处,望风披靡,无人不惧。
                  无人知,西厢一副玲珑心肠,能论天下事,奏惊天曲,一计扭转北漠岌岌可危的悲惨命运,换来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娉婷独居西厢。
                  楚北捷不是屠夫,他剑下留情,没有取她性命。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饭食衣裳按时送来,虽不丰盛,也不刻薄。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只是,这西厢中,永远空荡荡。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
                  她临水照花,对月弄影,低吟浅唱间,怔怔望向东厢那头,忽然失了眉目间的闲淡,慌忙别过脸,又唱:「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低低地唱,轻轻地叹。
                  漠然坐困愁城。
                  楚北捷在东厢中,手持宜情惬意的民间诗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缓缓闭目,忽然转头,沉沉凝视他,问:「我应该杀了她吗?」
                  漠然被他深邃的眼一望,肝胆俱震,垂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隔了许久,才听到叹息:「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子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楚北捷连问十日,连叹十天。漠然不禁想起陈观止,这当初为娉婷看病的老名医,想必也记得镇北王爷曾为娉婷久病不愈而发的雷霆大怒。
                  「她在哭吗?」
                  「回禀王爷,没见她拭泪。」漠然弯了弯腰,小心道:「只是,有时候唱歌。」
                  「唱歌?」楚北捷沉思良久,轻问:「唱什么?」
                  「娉婷姑娘唱,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
                  漠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过去,喃喃道:「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楚北捷冷笑:「谁是英雄,谁又是佳人?儿女情长,白落得英雄气短。」
                  漠然不说话了,连视线也垂下,看着脚尖。
                  「你下去吧。」
                  「是,王爷。」
                  跨出东厢门,身后传来楚北捷低沉缓慢的哼唱:「故英雄,方有佳人……」气息悠长,余音回荡,像缅怀一幅已弃入烈火的名画。
                  日出日落,看火烧云红透天际,听鸟叫虫鸣起伏婉转。
                  静安王府,镇北王府,北漠上将军府,一切都变得好遥远。
                  「她又唱了什么?」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楚北捷恨恨截断,沉声道:「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白娉婷是佳人?又哪有她这般歹毒的佳人?兵不厌诈,叫她不要再存妄想。」
                  余怒未熄,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柜前,将一路上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保护着运过来的凤桐古琴拿起奋力扔到地上。
                  万金难求的古琴喀啦一声,断成两截。
                  楚北捷发红的眼睛瞪着,犹不解恨,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挥剑劈斩,直把此琴当成心中最恨之人。
                  漠然跟随楚北捷多年,知道这位王爷面上越平淡,其实心里越积着阴蛰,见他多日隐忍不发,心中着实担忧。此刻楚北捷动气劈琴,他却松了一口气,也不作声,在一旁看着凤桐古琴在楚北捷手下被劈成碎片。
                  良久,楚北捷停下手中挥舞的宝剑,神色已趋平静,转身将宝剑插回剑鞘,脸上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指着一地木碎吩咐:「你将这琴,给她送过去。」
                  漠然不敢怠慢,命人扫了木碎,用布裹了一包,亲自送了过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漠然回来复命:「她已经接了。」
                  「说了什么?」
                  漠然沉吟道:「她见了王爷送过去的东西,好一会没动,后来掏出怀里一封信,要属下交给王爷,说她没机会面见王爷,要和王爷说的话,都在那信上面。」
                  


                  73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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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黑眸深处动了动,却半日没吭声。
                    「信呢?」楚北捷沉声问。
                    漠然略微有点不安:「属下拿着信出门,她忽然在后面说等一下,把信又拿回去了。属下以为她恐怕还要加一两句话,怎知她点了火折子,把信就那么一递。」
                    「烧了?」
                    「是,烧了。」漠然知道楚北捷极为在意那边动静,事无大小都详细禀告:「她对着信的灰烬垂了好一会泪,要我转告王爷一句话。」
                    「她哭了?她到底……还是哭了。」楚北捷喃喃自语,失神地看着西头,半日才想起漠然还另有话,问:「她要你传什么话?」
                    「她说……」漠然皱着眉,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她说……真羡慕这琴,毁得这般痛快。」
                    楚北捷轻微震了震,勉强按捺着定下心神,蹙眉道:「她生了死志吗?」回首来看漠然。
                    漠然不敢和他犀利的目光对视,低头避过,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一生豪迈,手起剑落,快意沙场,如今何苦这般折磨一名女子,连带着折磨自己。」
                    「我……我在折磨她吗?」
                    漠然不语,只低着头。
                    楚北捷凝视他半晌,幽幽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漠然出了房门,惶惶不安。庭院中空气沉闷,连老天彷佛也在预示不祥。他不敢离开太远,亲自守在外面等候楚北捷差遣,又暗中派人去西厢探听娉婷动静。
                    不一会,派去的人回来说:「娉婷姑娘开始坐在床边垂泪,后来点起火盆,把残琴连包裹的布一起烧了。这会也不哭了,竟打开首饰盒精心打扮起来。照着镜子擦胭脂的样子,倒真有点像我妹子出嫁那时的眼神。」
                    漠然听得心里发紧,转头一想,看眼下的光景,王爷心结已打不开了,与其慢慢折腾,也许真不如痛快了断,也不说话,点点头吩咐再去查探。
                    楚北捷一人待在房里,整个晌午都没动静。也没不怕死的人敢私自进去东厢。
                    天边快出现火烧云的时候,漠然派去的人已经回禀过娉婷的情况好几次。
                    那下人一个劲困惑地挠头:「我没藏好,被娉婷姑娘看见了。她不但不恼,反而朝我笑了笑,说你明天就不用为我费心了,你们王爷是个有决断的,到今天也该有个了结。」
                    漠然眉头大皱,刚要开口,房里忽然传来楚北捷的声音:「漠然在外面吗?进来。」
                    「是,王爷。」
                    漠然连忙推开房门进去。楚北捷坐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身上已又重新恢复了在战场上的笃定气势,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定断。
                    「你去叫厨子,做一道八宝豆腐,一道红烧鳊鱼,一道翡翠银丝丸子,一道风清素苹……」楚北捷缓缓开口,连点了十二、三道菜。
                    漠然一边点头,一边仔细记下,心里清楚这都是娉婷平日爱吃的。
                    果然,楚北捷道:「做好后,给西厢送去。」
                    漠然应了一声「是」,楚北捷又吩咐:「拿三坛最烈的酒给我。」
                    饭菜不一会做好,直接送往西厢,三坛烈酒也送入楚北捷的房间。
                    楚北捷忽然笑了:「你坐下,陪我喝一杯。」
                    说是一杯,喝起来成了千杯直下。楚北捷刚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说话,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倒下喉咙。
                    房间中只听见倒酒时酒水落杯的声音。
                    天气奇差,一丝风也没有,眼看红烧云褪去,光一分比一分少,渐渐黑暗笼罩上来。漠然觉得彷佛有一座山压在心上,大气也不敢喘,一杯接一杯帮楚北捷斟酒。
                    楚北捷酒量如海,喝了这么多,眼神一点也不迷朦,像越喝越清醒似的,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夜间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猛兽。
                    烛光下,英俊的脸不但不发红,反而铁青一片。
                    「王爷,没酒了。」漠然放下酒壶,扫一眼地下已经空荡荡的三个空坛,恭敬地问:「是否要属下再取一些来。」
                    「不用。」楚北捷缓缓喝了最后一杯,像要把失去的豪气和胆魄都吞回来,重重放下杯子,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忽然沉声命令:「漠然,你拿着我的剑,去西厢。」
                    匡当!漠然手震了震,桌上玉杯一倾,掉到地上。
                    「告诉她,我楚北捷今生,最恨而又最爱的,只有一个人。我再也不折磨她了,我给她个痛快。」楚北捷紧紧盯着烛光,彷佛那光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猛一咬牙:「去,取她的性命回来!」
                    


                    74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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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这……」
                      「这是军令!」楚北捷骤然怒吼。
                      漠然浑身一震,也咬了咬牙,凛然应道:「得令!」再顾不上其它,瞪着虎目走到墙边,把悬挂其上的宝剑一拔,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楚北捷看漠然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如刀绞,猛然站起来,发现双膝都是软的,竟支撑不住,双手骤然压在桌上,震得酒壶碗碟一阵乱响。
                      「你……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他狠狠咬牙,问的不知是西厢中人,还是自己。
                      失了神采的眸子凝视天边,今日竟是月圆,高高悬挂夜空,光华流盈。
                      此月,照过花府,照过镇北王府,照过北漠典青峰之颠,照过那幽深绝谷之底……
                      「我错怪你了吗?娉婷,告诉我。」
                      「娉婷该自豪吗,天下有谁能被楚北捷误会?」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给娉婷最后一个机会吧。让娉婷用事实向你证明,娉婷绝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犹记,她曾浅笑入怀,仰脸央他。
                      她说:「不管消息如何严重,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场误会。等你回到东林,就知道娉婷不但不忍伤害你,也不忍伤害任何和你有关的人。北捷,回东林吧,回去看看我真正的心意。」
                      犹记,她无人可及的美丽眼睛中闪着朦胧柔和的光芒,彷佛在梦境中一般。
                      「对月起誓……」他沙哑地苦笑:「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抬起蕴泪黑眸,见暗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手持宝剑,低垂着头,正是漠然,显然是回来复命的。
                      楚北捷只道心早疼得麻木,此刻一见漠然,才知方才还未痛得深处。全身像无数把烧红的钳子拧着皮肉向四方撕扯,血肉模糊也没有这般难以忍受。
                      他天性要强,撑着挺直的背站在门前,问:「已经去了吗?」声音隐隐颤抖。
                      「王爷……」漠然抬头看他一眼,猛然扑通一下双膝跪倒:「请王爷处罚,属下……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娉婷姑娘的眼睛,属下看着那双眼睛,实在是……」抓着宝剑的指拼命抠着地上的泥。
                      楚北捷刹时放松下来,旋即怒气立腾,低吼道:「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你算什么男人?」恶狠狠将漠然踢开,抓起地上的宝剑,磨牙道:「决而不行,害人害己。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慢慢折腾下去?不如早日了结!」
                      三坛烈酒酒性发作起来,全无了平日镇定从容,谈笑用兵的模样,拿着宝剑直冲西厢。
                      杀气腾腾到了西厢,一脚踢开房门,却整个愣住,僵在门处。
                      娉婷头插凤凰玉钗,耳垂金坠,身穿五彩锦面金丝坠边裙,一双翠绿绣花鞋露在裙襬下,烛光下,面若桃花,眼眸灿若星辰,华贵雍容,不可方物。
                      此刻缓缓将视线移过来,徐徐起身,浅笑:「王爷也该来了。」
                      楚北捷骤然见她笑靥如花,如在梦中,心脏重重一顿,竟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娉婷走到楚北捷身前,静静凝视楚北捷手中明晃晃的宝剑,赞道:「好剑。」又苦笑,抬起瘦削不少的清秀脸蛋,哽道:「王爷,王爷,你为何来得这般迟?也好,你总算来了。」
                      伸手取过彷佛已成千年化石的楚北捷手上的剑,凄然笑道:「我说过,生死任凭王爷。娉婷虽是个大骗子,这话却不是假的。不必借王爷的手,我自己了断。」
                      握着宝剑,闭上明亮的眸子,狠心向自己颈间抹去。
                      肌肤触及冰凉剑锋,手腕早被人在半空紧紧握住。娉婷怔了怔,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咬牙再抹。
                      握着手腕的彷佛是个铁钳,微微用力在细瘦的腕上一捏。
                      「啊!」娉婷低呼一声,吃疼松开五指。
                      匡当一声,宝剑掉在地上。
                      身后涌来一阵大力,娉婷不由自主向后一靠,后背完完全全靠进一副结实强壮的胸膛。从后伸过来紧搂着腰肢的双臂,像永远也不肯放开一般紧。
                      娉婷幽幽睁开眼睛,叹了一声,凄然道:「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身后的男人半天不作声,只将她搂得更紧。
                      「王爷……」
                      「本王不想和你了。」
                      身体蓦然离了地,落在楚北捷的双臂中。
                      楚北捷大步走向角落的床,满身酒气,红着双目,沉声道:「本王要你用一辈子来补偿。」将怀中暖香往床上一抛,压了上去。
                      西厢房内,红鸾帐下,婉转呻吟,一丝一丝溢出。
                      楚北捷在烛光下细赏慢观,切齿痛恨。
                      他恨青丝如瀑,肌肤赛雪。
                      他恨美目婉转处,似仙子自九天而降,惑人心魄。
                      他恨这宝剑敌不过绕指柔,英雄敌不过儿女情长。
                      「不饶你,不放你。」他一下比一下粗暴,肆意蹂躏,恨意滔天:「我要你用一辈子补偿。」
                      她似春水般化在身下,疼得蹙眉,眸子却柔柔笑开,不足地轻叹:「只是一辈子吗?」终于,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鸡鸣,日出。
                      楚北捷尽泄一腔酒意积怨,半点温柔缺奉,恨意依然难消。
                      报复的敌意,黑沉的脸,让西厢空气沉滞。
                      那又如何?娉婷浅浅而笑。
                      起码西厢,不再空荡荡。
                      起码她这孤魂,找到了另一个孤魂。


                      75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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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芳不自赏第三集

                        楔子

                        十一月中,北漠境内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上将军则尹在这个时候入宫,向北漠王提出辞去所有官职。
                        “为何如此突然?”北漠王赏雪的心情荡然无存,回头看着则尹讶道。
                        则尹道:“边疆危机已过,则尹也该履行对阳凤许下的诺言了。”
                        “不再参与兵战,伴妻儿看青山绿水,悠闲终老,对幺?君子一诺啊。”北漠王转头不语,良久才道:“阳凤对于毒害东林两位王子的事,至今耿耿于怀?”
                        则尹长叹一声,沉声道:“国家大事怎能容得下妇人的仁慈,此事不能怪大王。”
                        “她果然还是耿耿于怀,再多的赏赐也比不上那位闺中好友。”北漠王苦笑着点头:“寡人还能说什幺?罢了,罢了,则尹上将军去吧。”

                        北漠上将军府,在漫天白雪中,撤下了大门上由北漠王亲自提笔书写的上将军府横匾。
                        则尹辞官之事,府中上下早有消息流传,侍从们都是跟随则尹多年的亲信,早有则尹到哪他们就到哪的觉悟,所以消息正式公布,府中一派平静,众人心有默契,各自收拾府中行李,准备离开北崖里。
                        雪一连下了七天,仍不见停止的迹象。
                        出入都城北崖里的大道一片雪白,只有一队车队冒着风雪缓缓行走。车轮压过积雪,留下两行长长的轮迹。
                        最中间的一辆华丽马车内,正燃着熊熊炉火。阳凤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宝。这孩子精力旺盛,就如他父亲一般,哄了多时,终于睡着了。
                        露出一丝甜笑,将孩子放到小小的绒毯中,仔细包裹好,阳凤轻轻打个哈欠,依窗而坐。
                        “睡了?”则尹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审视睡梦中的孩子。他向来惯了拿剑厮杀,见了柔弱娇嫩的初生婴儿,只觉得怎幺轻抱都会弄伤他似的。初为人父,竟比初次上沙场更叫人胆怯。
                        阳凤瞧见他的样子,轻笑起来,也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凝视着孩子,爱怜地说:“看他的鼻子,还有小嘴,活脱脱一个小则尹。”
                        “脸庞像母亲。”则尹喜洋洋道:“儿子像母亲,将来一定有出息。阳凤,多亏有你。”
                        阳凤一怔:“多亏有我什幺?”
                        “多亏有你,不然怎幺会有我这可爱的儿子?”
                        “这是什幺话?”阳凤好气又好笑,不想吵醒宝宝,扯扯则尹的衣袖。两人一同坐在垫着厚毛皮的横椅上,阳凤忽然低声问:“夫君是否觉得阳凤太过任性?”
                        “怎幺会呢?”
                        “阳凤逼着夫君辞去大将军的职位,离开北崖里隐居。大雪未停,又不顾庆儿未满月,逼着夫君上路。如今想来,实在是太任性了。”
                        则尹发出一阵悦耳的低沉笑声,粗糙大手抚着阳凤的脸,问:“我则尹会是被人逼着辞官上路的人吗?辞官,离开北崖里,都是你的心愿。既然是你的心愿,我必定心甘情愿为你达成。”话语稍顿,声音沉下两分,叹道:“何况,我知道你为着娉婷的事心里不安。住在上将军府里,受着大王不断的赏赐,更令你如坐针毡。”
                        提起娉婷,阳凤脸上添了忧愁,低声道:“我昨晚又梦见娉婷,她就站在我面前,不笑,也不说话。我伸手想摸她,她竟然像影子一样,根本摸不着。则尹,是我央求娉婷为北漠出计的。”
                        “我知道。”则尹将阳凤抱在怀中,目光沉痛:“我北漠国受了她的深恩,却将谋害东林两位王子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则尹实在没有面目见她。”
                        “她自己也不愿洗刷这个冤屈。”阳凤愁道:“自从你查到楚北捷隐居的地方,我已经派人给她送过三封信,要她将事情向楚北捷说清楚,设下毒计害死楚北捷两个侄儿的是何侠,并不是她。可她一封回信也没有给我。”
                        “她现在应该正被软禁,会不会书信没有送到她手上,反而被楚北捷的人截住了。”
                        阳凤摇头道:“被楚北捷看了不更好吗?可东林军现在对何侠并没有加强追捕的迹象,可见他们还不知道何侠干了什幺事。我想楚北捷为人高傲,不会拦截或者偷看娉婷的书信,怕只怕娉婷自己不肯为自己伸冤,那可怎幺好?”
                        则尹皱起浓眉,不解道:“她已经知道何侠变了,竟然还甘愿为他抵罪?”
                        阳凤似乎觉得冷,在则尹怀里换了个姿势,把丈夫胸膛的心跳听得更清楚一点,目光移向不远处正甜睡的孩子,轻声叹气:“对一个人失望是一回事,恨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娉婷很清楚,只要她一开口说明事情真相,何侠就会成为东林的头号大敌,那和亲手把何侠杀死有什幺不同?十五年的情分,不是这幺容易断的。”
                        


                        76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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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凤声音渐渐低下去,像遇到了更难解的心事,踌躇半日,才续道:“我只怕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但不对楚北捷申明自己的冤屈,反而用此事验证楚北捷对她的心意。唉,男人的心,岂是可以轻易试验的?”
                          则尹听爱妻语气中充满哀愁,她生产不足五十日,又添烦恼,生怕她会为此生病,爱怜地轻拍她的肩膀,劝道:“不要多想了,我虽然辞官隐居,但还不算毫无实力。只要娉婷有需要,我们一定会帮上忙。”
                          “希望苍天保佑娉婷。”阳凤合掌在胸,默默祈求。

                          则尹一行车骑在大雪纷飞的路上默默前进时,云常国的王宫内正烟火满天。
                          宫内挂满红绸,侍女们穿着盛大节日的彩衣,流水般托着各色点心出出进进。威严欢乐的鼓乐声,从宫墙内飘到城内民居处,引得云常都城的百姓一阵阵议论。
                          “公主殿下要出嫁了!”
                          “嘿,咱们云常以后就有驸马爷了?”
                          “早该找个驸马爷了,公主虽然能干,毕竟是个女孩家,总不能一直管理朝政吧?还是找个驸马爷,自己安心生个小王子出来的好。”
                          “哈哈哈,说得有理。”
                          “说起来,我们公主眼光不错啊,自从大王去世后,求婚的人几乎把王宫的门槛踏破,公主谁都不选,竟然选了这一位。”
                          “对!对!毕竟是咱们云常的公主殿下,眼光真不错。有了这位驸马爷,咱们云常再也不怕什幺东林的楚北捷,北漠的则尹啦!哈哈哈,来啊,为公主和驸马爷喝一杯!”
                          香醇的美酒,在痛快的碰击中洒出。

                          穿过蝴蝶群般的侍女,身穿隆重的朝臣服饰的贵常青缓步走入王宫最西侧一处安静贵气的屋子。
                          云常王宫中最有权势的侍女绿衣刚巧站在门口,正吩咐两位侍女:“把前些日进贡的鸾凤镏金腰带取来,另外再取点红果干,记得摆在红色的盘子里,要两盘,每盘放上九十九片红果干。记住了,是九十九片,不能多,也不能少。我可说清楚了,今天是大日子,谁敢给我出一丝错,小心你们的腿。”
                          一口气说了一轮,猛一回头,看见贵常青,连忙笑道:“贵丞相来了,请赶快进去,公主已经问了几次怎幺丞相还不到。再不来,公主就要打发我去请了。”
                          贵常青矜持地笑了笑,跨步走进屋中。
                          屋内熏香萦绕,外面欢乐的鼓乐,到此处只剩一点点听不清楚的余音。垂帘后,一个瘦削身影独坐镜前。
                          贵常青站在帘前,尚未开口,已经听见耀天公主熟悉的清脆声音:“丞相请过来。”
                          贵常青掀开帘子,走到镜前站住。
                          镜中的公主美艳更胜往常,镶满宝石的凤冠端正地戴在头上,从凤冠下端,垂下一排摇动个不停的珍珠链子,遮挡不住她眸中转动的流光。
                          耀天公主放下手中的眉笔,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低声笑问:“丞相,耀天打扮得美吗?”
                          贵常青凝神看了看,点头道:“美极了。”沉默了一会,似乎心里有无限感慨不得不发,长叹一声:“公主终于要出嫁了。那个喜欢让全王宫侍女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就快有夫君了。时间过得真快。公主高兴吗?”
                          “又高兴,又担忧。”耀天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母后在世时曾说,女孩嫁人就像把手放进黑森森的洞穴,你不知道抓到的会是稀世珍宝,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丞相是对云常王族最忠心的大臣,父王去世后,若没有丞相的帮助,我根本无法管理国政。我今天想问丞相一个问题,请丞相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贵常青肃然道:“公主请问。”
                          “我选择何侠,大臣们和百姓都为之高兴,为何丞相却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连续几天愁眉不展呢?”
                          贵常青没料到耀天公主会忽然问到这个,略为愕然,思索半日才道:“大王早逝,没有留下王子,公主以女子身份管理一国朝政,所有人都明白,可以娶到公主成为云常的驸马,就可以得到云常的大权。所以,臣一直力劝公主小心择婿,不要让无能之徒得到云常,使云常遭受覆灭的命运。”
                          “何侠会是无能之徒?”
                          “公主确实很有眼光,何侠受归乐大王何肃陷害,正需要一个落脚安身之处。他现在虽然家破人亡,但毕竟出身高贵,言谈举止风度不凡,而且与楚北捷并列为当世名将,是难得的人才。如今战云密布,各国自危,战将最为宝贵,公主在这个时候答应亲事,等于亲自为我云常招来一面钢铁屏障。只是……”贵常青摇头,沉声道:“他太有能力,太有抱负。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
                          


                          77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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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天公主低头思索,幽幽问:“既然如此,丞相当日为何不上奏阻止?丞相的意见,我从不会不重视。”
                            “臣若是上奏阻止,公主会改变决定吗?”贵常青感叹道:“臣为官已有二十年,看着公主出世,公主是否铁定了心肠要做某事,难道臣会看不出来?”
                            耀天公主抿唇想了想,展颜笑道:“不愧是丞相。我确实不会改变主意,从何侠跨入王宫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非此人不嫁。哪个女子不希望嫁给一位称得上英雄的男人?何况这世上英雄太少,可遇而不可求。”
                            她站起身来,头上饰佩一阵叮当作响。
                            “不过丞相说得很对,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耀天转头看向贵常青,露出一个天真的狡黠笑容:“如何才能留住何侠的人和心,丞相日后好好为我思量吧。”
                            贵常青躬身道:“臣必殚精竭虑。”
                            “很好。”耀天移到门前,遥看王宫另一端,自言自语道:“乐声近了。何侠……他该进入宫殿正门了吧?”


                            遥远的另一国度,何肃在归乐王宫中对着灰蒙蒙的天色不语。
                            王后从身后靠近,探问:“大王看了刚才送来的书信后,一直愁眉不展,是不是听见了什幺不好的消息?”
                            何肃点头:“云常国的耀天公主答应了何侠的求婚,今天就是他们大礼的日子。”
                            王后讶道:“耀天公主竟然答应嫁给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的何侠?她怎会如此不智?”
                            “这是很明智的决定。”何肃回头,淡淡扫王后一眼:“何侠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最宝贵的财富都在他自己身上。天下有身外财的人多,有身上财的人少。耀天公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王后隐隐听出何肃责怪之意,讪讪低头,轻声道:“大王心里烦闷,不如让臣妾为大王弹奏一曲。”
                            “不必了。”何肃站在窗外,寻找静安王府曾经所在的方向,喃喃低语:“寡人是不是做错了什幺?天下闻名的归乐两琴,都不再属于归乐了。”
                            阳凤当初逃走,正是因为王后听了谗言,要处置阳凤。听何肃这幺一提,王后心内一颤,低头道:“这是臣妾愚钝之过,臣妾愿受责罚。”提起长裙,怯生生低头跪下。
                            何肃沉默良久,似乎想起什幺,竟呵呵笑了起来:“王后快起来。”
                            他转身,将王后轻轻扶起,欣然道:“阳凤虽然琴技出众,到底只是一个养在后宫的女子,论见识谋略,远远不如白娉婷。寡人失去阳凤也就罢了,何侠竟为了一点眼前利益放弃白娉婷,真是傻瓜才会做的决定。将来他一定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王后怀疑道:“白娉婷真的这幺厉害?”
                            “王后见过白娉婷吗?”
                            王后回忆了一会:“她很少入宫,臣妾只见过一两次,不喜欢说话,容貌倒也平常。”
                            “白娉婷虽然不是美人,却另有一种魅力,使人想将她留在身边,永远的拥有她。”何肃看着王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天下凭美貌让男人心动,邀一寝之欢的女人很多,能让男人萌生永远这个念头的女人,又有多少个呢?”
                            “何侠不就放弃了她吗?”
                            “何侠会后悔的,说不定他已经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何用?”何肃眯起眼睛,寒光从眸底掠过:“寡人不会让他轻易得回白娉婷的。”

                            饭后,何肃留在殿中处理国务。王后告退。
                            转入角落的边廊,王后停下脚步,用袖偷偷拭泪。
                            王后的乳母呈祥嬷嬷正跟在王后身边,惊道:“王后这是怎幺了?”
                            “大王动心了。”
                            “谁?”
                            “静安王府,白娉婷。”
                            呈祥嬷嬷一阵沉默。
                            大王下令铲除静安王府,密召何侠和白娉婷入宫之日,曾有严旨,静安王府众人若有动乱,可立即斩杀,只有一人除外。
                            有一人必须生擒,不得伤害。
                            静安王府,白娉婷。


                            洞房花烛,印红娇娘双颊。
                            头上红巾轻轻飘落,凤目上挑,一道俊逸身影跳进眼帘。
                            四国顶尖的贵族公子,赫赫有名的小静安王,站在她的面前。
                            “公主。”
                            “驸马。”
                            低声交换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只眼神儿一碰,心已经乱跳个不停。
                            何侠解下胸前的红花绸带,双手为耀天公主取下头顶的凤冠,感叹地笑道:“想不到何侠四处流离,无人肯予收留,竟有这般幸运,蒙公主垂青。苍天待我实在不薄。”他一笑即敛,端详耀天恬静的面容,柔声道:“公主若有所思,是否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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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天自失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想,若静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眼波水银般流转,停留在床边的垂幔上,轻叹道:“洞房花烛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此情此景美得像梦一样,真有点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何侠皱眉道:“公主何出此言,难道竟然不相信何侠的一片心意。”
                              “哦,我失言了。”耀天公主转头,给何侠一个甜美的笑容:“若不相信夫君,我又怎幺会当着臣民的面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何侠星辰般的眸子凝视着耀天,仿佛两个充满魔力的深潭,几乎要将耀天吸到无边的深处。他在耀天公主面前单膝跪下,深情地握住她一双柔夷,抬头道:“公主放心,何侠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公主。何侠在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公主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亲手为公主戴上四国之后的凤冠。”
                              耀天公主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喜道:“夫君真有这般远大的志向?”
                              何侠朗声长笑:“人生苦短,不创一番大业,怎幺对得起养育我的爹娘?”
                              耀天公主听他笑声中充满自信,豪迈过人,心中暗喜,柔声问:“夫君踌躇满志,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统一四国的大计。”
                              何侠止住笑声,思索一会,答道:“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让我今生的劲敌不能再为东林王族效力。”
                              耀天公主管理朝政多时,对各国权贵了如指掌,立即接口道:“楚北捷已经归隐山林,不问政务,但如果东林出现危机,他必然会再度出山。夫君有什幺办法,可以割断楚北捷和东林王族用血脉联结的关系?”
                              何侠暗赞此女聪明,竟对四国情况如此了解,赞赏地看她一眼,揽着她柳枝般的细腰扶她起来,一同遥望窗外明月。
                              “在一种情况下,楚北捷会和东林王族永远决裂,即使东林王族出现危急,楚北捷也会袖手旁观。”
                              耀天公主蹙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在什幺情况下,楚北捷才会离弃他的家族?”聪慧美目看向何侠,询问答案。
                              何侠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看着天上明月,怔了半晌,似乎才想起还未回答耀天公主的问题,长长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那就是,东林王族使楚北捷永远失去他最心爱的女人。”
                              “楚北捷最心爱的女人?”
                              “她叫……”何侠双唇如有千金重,勉强开启,吐出熟悉的名字:“……白娉婷。”
                              耀天公主一惊,蓦然抿唇。
                              娉婷,白娉婷。
                              静安王府真正的大总管,何侠最亲密的侍女。
                              传闻中,东林与归乐五年不侵协约的缔造者的白娉婷。
                              传闻中,毒害东林两位幼年王子,拯救北漠于危难的白娉婷。
                              传闻中,正被楚北捷含恨囚禁的白娉婷。
                              你到底是个什幺样的女人?


                              79楼2006-06-2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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