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立夏”芭蕾舞团有两大特色：一，他们从不称呼自己为“舞团”，而是“公司”；二，他们起用的舞蹈演员，全部都是男性。
     或许因为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立夏”芭蕾舞团享受着如日中天的声誉，招牌的经典芭蕾舞《天鹅湖》更是场场爆满。
     历经几十年屹立不倒，如今，“立夏”正准备迎来它新的王牌演员们。

一．
     记忆是件很奇特的事情，它不是一张渔网，丢到海里面，捞出来的尽是大鱼。我们记得最久的，反而是些不起眼的小事。
    
     卡妙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常被父亲抱在怀里，穿着优雅的衬衫，打着硬挺的领结，一路走进国家大剧院。指挥向观众致意的时候，他总能听见父亲低声对着他说，“卡妙，要仔细看啊，妈妈在上面。”事到如今，卡妙已经完全记不得母亲作为领舞的精彩演出了，尽管他的母亲被称为俄罗斯的“芭蕾皇后”、世上最杰出的“白天鹅”。他能忆起的，只有黑暗里父亲那闪烁着骄傲和快乐的眼睛。
    
     大概正是因为那双眼睛，让他做出了和母亲一样的决定。四岁，当别的男孩在考虑是去玩足球还是去看动画，卡妙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对面——彼时，他的母亲正在皱着眉头吃父亲切好的橙子，“妈妈，我想学芭蕾。”此话一出，母亲如何反对，父亲如何支持，卡妙全都记不得了，那一天，他家里如同被龙卷风袭击了一般，盘子、刀叉、花瓶、抱枕，跌落了满地，卡妙就站在这狼藉里面，耐心地等。
    
     怎么结束的？若是有人问起，卡妙定会茫然无知。他只知道，第一次去上芭蕾课的时候，母亲无比疲惫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毫无热度，甚至称得上是敷衍，“希望你不要后悔。”
    
     近二十年便这么过来了。从笨拙地学压腿下腰，到如教科书般地完成天鹅湖的片段，卡妙衣柜里面磨破的芭蕾舞鞋堆成了山。
    
     人们经常为之赞叹，说他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无论是长相，还是芭蕾舞方面的天赋。实际上，包括他的行为，也愈发地向母亲靠拢——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欢只穿一件内衣，叼着烟，光着脚，在窗户前来回踱步。父亲若是能看到，说不定会像对待儿时的他那样，用厚重的巴掌拍拍他的脑袋，脸上挂着再溺爱不过的笑容。
    
     可是，卡妙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和他的母亲是如此不同。他母亲已经把一切献给了芭蕾，包括她自己所有的情感和期盼。对待生活，她只剩下一种最淡漠的态度。她爱过吗？恨过吗？无人知晓。而卡妙，永远也做不到这些。

二．
     卡妙进入“立夏”芭蕾舞团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日后的指导老师史昂。那年他刚满二十二岁，在一次小型的汇演上，被史昂一眼相中，梦幻般得被送到所有芭蕾演员向往的这家老牌舞团。
    
     史昂说，“卡妙，你终将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
    
     他差点为这句预测露出微笑，假如他没有听到下面那句话，“就像你母亲当年那样。”卡妙盯着老师，近乎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谢谢。”
    
     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沮丧多久。卡妙为此曾经发过誓——他定将超越他的母亲，无论时间是长是短，无论代价是多是少。所以，虽然眼下的他只不过是被母亲盛名光环笼罩的阴影，他还是愿意抱着一种信念——他早晚会站在太阳底下，毫无芥蒂地接受掌声和鲜花。
    
     即使他第一眼看到撒加的时候，就明白，他未必是那唯一的天才。
    
     推开练功房的大门，华丽激昂的钢琴声一泄而出，卡妙不作多余的思考便已猜出，这是《卡门》第三幕那首著名的《斗牛士之歌》。一个修长英俊的男子正自由自在地在宽敞的场地中央舞蹈着。他海蓝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黑色的紧身衣出色地凸显了他近似米开朗琪罗创造的大卫雕像那般完美无缺的身躯。
    
     卡妙抱着舞鞋立在原地，尽量保持沉默。他试着用一种挑剔的眼光去欣赏这个舞者的表演，随后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表现简直妙不可言。舞者犹如惊天浪涛中穿梭而过的海鸥，洒脱、轻盈、优雅，浑身不自觉得透露着绝对的信心。音乐声结束时，卡妙已不禁看痴——行家总是比别人更懂得何谓珍品。
    
     对方发觉练功房内不止自己一人，微笑着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伸出了手，“我是撒加，很高兴认识你。”
    
     卡妙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舞鞋，并没有握住对方的手，“卡妙。”
    
     撒加收回了手，既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显得愤怒，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失落，他仅仅是退后了一步，宽容并且温柔地冲他笑，“等你换了鞋，一起跳吧。”
    
     早上六点的确太早。空荡荡的练功房里面，只有他们两人。卡妙小心地用绷带缠住脚尖，套上舞鞋的那刻，他抬起头去看镜子里面映出的撒加——撒加并没有因为多出一人而感到尴尬，他自如地进行着脱把练习，手臂呈波浪，双腿呈圆规，碎步，下腰，旁腿跳......卡妙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来得这么早，如此，他就不会发现，撒加是这舞台天生的王者，他只需要扫视一圈，其他人便会众星捧月般地环绕着他。

五．
         《天鹅湖》，俄罗斯古典时期芭蕾的巅峰，三大舞剧之一，柴可夫斯基奉献给世界的艺术明珠。这是一场无声却又要情感爆发的哑剧，卡妙望着镜子，他想象着白天鹅脆弱无助的神情。抬起左手，他用手背轻触反方向的面颊，轻轻地滑落在下颌处。笑了。他怎么会记不得，这是他母亲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这个姿势，在舞台上，代表着“容颜美丽”。他母亲对每个芭蕾的手势都熟悉无比，包括最简单的手按左胸，只可惜，生活中，她从未贯彻过那姿势的含义——“爱”。
    
     卡妙翻开钱包，父亲的照片冲着他微笑。他认认真真地举起手来，用力按在了左胸上，爸爸，今天是我的big day，祝我好运吧。
    
     推开门去，他快步路过了早餐店，快步路过了超市，快步路过了报刊亭。他停下了脚步。他的眼角扫到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他转过身去，哆哆嗦嗦从身上掏出了硬币，塞到老板手里，“别找了。”抓过报纸来，他瘫坐在冰凉的路边石阶上。
    
     “昔日芭蕾皇后，携手今朝金融巨子”“择良日成婚”......配图上的红发女子娇媚地微笑，容貌和年轻时别无二致。臂上挎着的，是那英俊潇洒的新郎官。卡妙狠狠地咬住下唇，才两年，父亲去世才两年！她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做到这般健忘的？她怎么可以把感情收放得如此自如，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卡妙用力把报纸捏成一团，丢在了地上。短短一千字的主题报导，从头到尾，一句都没有提到过她曾拥有的家庭。她那么轻易地割断了和父亲和自己的纽带。他们对她，还不及一条穿旧了的舞裙。卡妙双手握拳，不断颤抖着，他这近二十年到底是在做什么？选择芭蕾，一开始是为了讨父亲的欢心，后来呢？后来这般努力渴望成为焦点，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她示丵威吗？可是这样的她，他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能影响到她！
    
     卡妙失笑了，他越笑越大声。他能想象到，这条消息将以多么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城市，当他推开练功房的大门，又有多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睛望向自己。他确实该自嘲。原来，他和芭蕾近二十年的羁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爱恨交缠，归根结底，与芭蕾无关。
    
     手机铃声响了，他机械地接起来，史昂急急地说，“卡妙，打车过来吧。童虎只等你和撒加了。”他含含糊糊地应着，电话那边嘈杂无比，他似乎听得到，那些永远称不上天才的新人们，一遍遍默念着芭蕾的口诀“开绷直立，轻高快稳”。他每一条都做到完美，可惜，他刚刚发现，他做的一切，统统没有了意义。
    
     打车。报出地址。他丝毫不差地完成了史昂的指示。他感觉不到手心的热度，感觉不到脚底的踏实，感觉不到音乐响起时内心毫无保留的激动。耳机里面的天鹅湖主题曲一遍遍循环播出着，他闭紧双眼，任由眼泪流了下来。

六．
     撒加坐在更衣室里，受伤的脚趾埋藏在厚重的绷带下面。这优雅温和的男子，已经把脸上显露出的伤痛抹杀得干干净净。卡妙魂不守体地走了进来，怔怔地看着撒加轻盈得将缎带固定在脚腕处，手指有力，神态轻松，眼眸深处浓烈的自信让人无法忽视。而他，早已不知把怀抱里的足尖鞋遗落在何处。还未交锋，他就轻而易举地溃败了。
    
     撒加抬头，看到卡妙背靠着冰冷的衣柜，神情恍惚，脚底还穿着平日里的便鞋，不觉叫出声来，“卡妙，怎么还不准备？”
    
     卡妙跌坐在他的旁边，捡起撒加脱掉的芭蕾软鞋，双手僵硬地往脚上套。撒加稳稳地攥住了他微微发抖的手腕，“卡妙，你忘记带足尖鞋了？没关系，我多备了一双，拿给你穿吧。就怕你不习惯。”
    
     卡妙拼命摇头，接过那双淡粉色的舞鞋，眼底弥漫起了屈辱的水雾。跳，还是不跳？卡妙使劲眨着眼睛，生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他就像随时准备上台任人指着耻笑的小丑，只能强打起精神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抬起手背，他飞快地抹过了眼角，站起身，他伸直了脖子，高傲地扬了扬头，“走吧，撒加。”
    
     撒加微笑着，把海蓝色的长发盘了起来，“卡妙，我绝不会输给你。”卡妙挤出一丝微笑，对方向他发出了正面的挑战，语气又是这般不容置疑，而他，只是背过身去，默默地走出了更衣室。
    
     童虎站在那里，抱紧双臂，柔韧的后背紧靠着练功房的镜子，线条坚毅的脸上，一双敏锐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审视着他和撒加。没有多余的指示，也没有多余的嘱咐，童虎声音洪亮地下了命令，“跳！”
    
     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响起，如泣如诉地歌唱起白天鹅初次与王子相逢的场景。卡妙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翻动了手掌做出了挡脸的姿态，完成了伸臂抬腿的起势，音乐声越发哀怨委婉，他双臂也随之如翅地挥动着，旋转着，足尖碎步伴随着间歇的击脚小跳，水晶般纯洁脆弱的白天鹅羞怯，后退，和他一样，试图逃避这突如其来的邂逅和命运。他不觉苦笑了，为了王子的不依不饶，为了事实的不休不止。
    
     伴奏声停止。卡妙轻描淡写地屈膝，将手臂扬起又落在膝盖前。练了十多年的收势，全然在一种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惯性地结束。
    
     他侧头去看撒加，撒加也正在看他。鼻尖上沁出的汗水，嘴角泄露出的喘息。练功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着。

七．
     半掩的办公室门里泄露出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史昂温和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小练起...基本功要比...扎实...年龄...二十七岁...已经不是...童虎！你考虑清楚！”
    
     辩论的另一方俨然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年龄和技术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见过那只白天鹅表情是这么麻木的？我要的是毫无保留的情绪！哀伤动人的情感流露！卡妙，我不管他有多好的基本功！他，就是个冷冰冰的芭蕾机器，不可能演好这只感性的白天鹅！”
    
     史昂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你不知道这会对他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吗？”
    
     童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更不需要一个分不开舞台和生活的主角！”
    
     卡妙背着包，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过。没有失落，没有绝望，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唤作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童虎决断的选择，在那里未曾激荡起一丝情感波动。或许，总监的眼光本来就是如此准确残酷，看出了他心底，从来没有真正激发出对芭蕾超越生命的热爱。
    
     卡妙踉跄着进入洗手间。当其他芭蕾演员们还在握紧把杆刻苦训练时，他第一次做了逃兵。趴在洗手台前，凉水击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一阵干呕，脑海里飞速闪现的舞鞋、紧身衣、镜子和钢琴，无一不让他厌倦和憎恶。近二十年对主角痴迷不悟的向往，一朝抽离，卡妙心里曾以为可以称作梦想的那座房子，猛地倒塌了。他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他找不到未来的目标。望着镜子，他苍白的脸此刻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飘荡在风中，模模糊糊，不知该扎根何处。
    
     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响了。卡妙默不作声地开大了水龙头。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的寒暄和敷衍。更不想迎接任何好奇或者怜悯的目光。门外的人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放弃。“铛铛”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凑。卡妙只觉一股近乎于疯狂的怒火冲击了他的胸膛，他使劲拽开了门，咆哮着，“滚！”
    
     撒加一脸担忧地站在面前，“卡妙，让我进去。”
    
     卡妙冷冷地看着对方，“安慰的话，自己留着吧，我不想听。”
    
     撒加动作敏捷地制止了卡妙摔门的动作，他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冰冷发抖的指尖，“我看了今天的报纸。但我保证，我不是来安慰你的。”
    
     洗手间的门重新被带上了。撒加毫不费力地把卡妙按坐在地板，“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赢过你？”

九．
    “若不是史昂一再坚持，这样重要的角色我本也不该给你。你这样的天才我见得多了，统统把追求高人一等的技术当做唯一的目标，不过，我告诉你，即使你在空中的爆发力赶超了昔日的尤里·索罗维也夫，你撒脚做出的弹跳比大腕米哈伊·巴里什尼科夫还要有持久力，你也成为不了巨星，不要不服气，就凭你现在对芭蕾肤浅错误的认知，我敢保证，你的下场不会多么美妙。看见史昂了吗？他和你母亲同年出道的，你母亲成为了全世界都敬仰称赞的芭蕾舞皇后，而他，只能在这里给你们做老师。我可以给你保证，史昂当年的天分不在你之下。你们都不明白，芭蕾不是自说自话的艺术，所谓的完美的表演，要建立在能感染观众的基础上！怎么能做到这条，啊？像你这样，看不出情感起伏的能行吗？你不感动自己，怎么感动观众？”
    
     卡妙倚靠着办公室的大门，默不作声，任由童虎冲他吼着严厉无情的训话。他的神态，和刚听到童虎亲自宣布他落选主角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童虎狠狠地瞪着他，面露怒色地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撞到了桌子上，“卡妙，感到惊恐了吗？感到愤恨了吗？把它表达出来！喊出来啊！”
    
     卡妙的腿猝不及防地碰在了桌角，巨大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童虎冷酷的脸贴近了自己，那双聚焦着寒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关爱。屈辱感战胜了麻木，卡妙突然大力推开了童虎，“够了！王子，我演！我能演好！”
    
     童虎倒退了几步，终于站稳，他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嘴角浮现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好。记住刚才那种气急败坏的感觉，当你扮演的王子被恶魔带来的黑天鹅欺骗时，把你刚才的激动和愤怒都给我表现出来！出去吧！”
    
     门在身后大声地摔上了。卡妙抱着童虎丢过来的芭蕾软鞋，怔怔得在原地出了半天神，才发觉撒加站在面前，似乎等了很久，“卡妙，走吧，史昂在练功房等着呢。我们，去排练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
    
     撒加温柔地笑着，指了指卡妙的心口，“这不过是你的起点罢了。你自己也很清楚，你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它怎么舍得让你拒绝这么高的起点呢？童虎的指导，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卡妙低头看着鞋子，童虎丢过来它们的时候，并没有望向他，“舞鞋都找不到了，你还好意思自称专业演员？穿着撒加的足尖鞋就来跳主角的戏份，你觉得你还有赢的可能吗？还没开战，自己先缴了械！我要是没看错，你的脚背比撒加的起码要高出两厘米，换了这双穿！”
    
     童虎随手扔过来的舞鞋，和卡妙的脚，契合得十分完美。

十．
     卡妙和撒加练舞十多年受到的训斥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的多。他们一个天赋异禀，一个灵性超群，本来都是老师眼中标本似的模范。现在，放在童虎面前，却成了错误百出的小学生。
    
     “卡妙，拜托你记住了，你演的是王子！多情的王子！善良勇敢的王子！温柔体贴的王子！不是恶魔！白天鹅初次见你的时候，不信任你，怀疑你，又惶恐又无助，你还用一潭死水似的眼眸注视他？还用这种冷冰冰的姿态和他交谈？张开你的双臂，放柔你的眼神，把你的热切和对爱情的向往痴迷给我演出来！”
    
     “卡妙，你哀婉动人的心上人消失在众天鹅里，你那么拼命都追逐不到他了，你的脸上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知道什么叫惆怅，什么叫无可奈何，什么叫渴望又得不到吗？不知道的话，你干脆出去，随便换个人替了你的角色！”
    
     “卡妙，你没学过什么叫慢板，是不是？钢琴伴奏重来一遍，你给我好好托举住你的白天鹅，托住了，不要那么僵硬，要带着明显的喜悦，快乐，满足！撒加跳跃、旋转的时候，你就是他唯一的支撑！你这样的状态，让他怎么完全相信你，怎么放开做好这些动作？”
     卡妙盘在头顶的长发，在反复被要求纠正姿态和神情的过程中，早已散乱。他气喘吁吁地看着童虎，眼底第一次出现了不自信的情绪。如何也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满意！他的双臂渐渐失去了力量，上一次托举白天鹅，还差点把撒加摔了下来。现在，也只是凭着他内心的倔强和强烈的自尊心，勉强忍耐住了小腿处的颤抖。
    
     相比于指正卡妙这些小细节的问题，童虎对于撒加的批评显然更严重，“撒加，白天鹅，还凑合！黑天鹅，你跳得简直是一塌糊涂！”除此之外，干脆不再指点一句。
    
     撒加扫了一眼快要站立不稳的卡妙，快步走上前，“总监，我的黑天鹅哪里有毛病，请你单独为我点明吧！我一定迅速改过来。”
    
     童虎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上一边看着去！卡妙，你都跳成这样了，还好意思休息吗？过来，和我做搭档！伴奏呢？给我换了黑天鹅双人舞那段变奏来！”
    
     撒加双唇紧闭，全神贯注地盯着童虎。实际上，练功房所有的人，都不敢移开眼睛。好利索好华丽的连鞭转！谁能想象到，这人至中年的总监，居然也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最让撒加吃惊的却是，童虎神态的转变。卡妙瞪大了眼睛，他发现刚才对他们横加指责的老师突然变得妖艳，笑容娇媚，眉眼处有股让人招架不能的诱惑力。钢琴已经到了他出场的节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拉住了童虎的手腕，企图挽留住黑天鹅的脚步，童虎轻盈地转身，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他的手在抗拒王子的追求，眼睛却又在鼓励对方的放肆。卡妙不由自主地跪下，握住了他的手指，按住左胸，发出了深情的誓言。
    
“看清楚了吗，撒加？和白天鹅那场戏，卡妙迸发不出情绪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这场，王子的感情要由邪恶的黑天鹅引发！卡妙表现不出来，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撒加！”

十一．
     折磨，地狱般的折磨。对于每个人，都是如此。无论是身为主角的撒加和卡妙，还是作为背景长久地立在身后的大天鹅，甚至旁观的史昂，无不冷汗涔涔，痛苦不堪。整个练功房里面，除了大家的喘气声，只剩下童虎一人激昂的声音，“不要以为你是个配角就不重要，王子在寻觅白天鹅的时候，你们就是他们最好的背景，不要乱动，保持住优美的姿态！记住了没有？这都做不到，干脆不要做芭蕾演员！”
    
     “卡妙，表情，眼神，不要逼我一次次重复！”“卡妙，你下来，别跳了！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在抗拒白天鹅！给我对着镜子练习去！喜怒哀乐，你有没有这四种情绪，啊？那天在办公室，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去，到洗手间好好体会什么叫喜于形色和怒发冲冠！”
    
     “撒加！你也别跳了。黑天鹅让你跳成这样，你怎么勾引住王子？别再以为你是纯真哀伤的白天鹅！你现在是他邪恶妖媚的双胞胎！”
    
     撒加停下了舞步，他的脸色苍白，浑身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凉水，没有一处是干的。史昂挡在了他的前面，“够了，童虎！让他们休息一下吧！这样下去，还没到正式演出，全都要倒下了！”
    
     “你以为咱们还有时间吗？还有三个月，第一次彩排汇演！我原以为你嘴里的天才再差也不会拿捏不住人物的情感，现在我才发现，你简直高抬了他们！卡妙倒也罢了，反正大家来看《天鹅湖》，主要也不是冲着王子来的，他跳得不出彩也不影响整部舞剧。撒加的白天鹅和黑天鹅毁掉一个，就足以砸了公司的牌子，你知道不知道？”
    
     史昂怒视着童虎，正要争辩几句，撒加上气不接下气地按住了史昂的肩膀，“老师，总监说的没错，表演不好黑天鹅，我就不配做主角。请允许我，继续训练下去。”
    
     邪恶、肆无忌惮的双胞胎......撒加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加隆。撕掉同桌作业本的加隆，摔碎哥哥音乐盒的加隆，爬树掏鸟蛋的加隆，校门口打群架的加隆，偷走爸爸摩托车的加隆，翻墙逃课的加隆......邪笑的加隆，满不在乎的加隆，永远不会哭泣的加隆......他睁开了眼睛，他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危险又有吸引力。
    
     童虎耸耸肩，“终于沾点边了。”

十二．
     一个月。漫长的一个月。
    
     除了卡妙的慢板托举，终于获取了童虎勉强的点头同意外，他们的处境，并不比一开始要好。卡妙和镜子的面部练习，撒加的黑天鹅特训，统统没有得到童虎的肯定。
    
     “卡妙，眼神，表情！”“撒加，邪恶，诱惑，情感爆发！”童虎的训斥已经简化到几个字那么简单。当黑天鹅双人舞在两人精疲力尽的演绎下变得歪七扭八，童虎终于忍耐不住了，“停，停，都给我停了！不用伴奏了！卡妙和撒加，你们还要不要演？撒加，你每次都要闭上眼睛想半天，才能露出这种笑容吗？你想到什么了？敢不敢直接跳过思考时间直接表示？卡妙，你是干脆连思考都不愿意思考！你爱过吗？就算没恋爱过，总算爱过你爸你妈吧？用心体会那种感情！今天不用练习了，练下去也没有意义，都走吧！”
    
     撒加和卡妙默默地脱下了舞鞋，脚趾泡在汗水里，早已发白。卡妙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眼见着撒加冲进洗手间，伏在马桶旁，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他愣了愣神，走了进去，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撒加疲惫地抬起头来，“对不起，卡妙。要不是我的黑天鹅如此糟糕，你也不至于激发不出感情来。”
    
     卡妙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这一月的贴身练习、默契配合，他岂能看不出，撒加宛若白天鹅的化身，他的内心哪会有黑天鹅的影子？“你每次跳黑天鹅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你弟弟吗？”卡妙小心翼翼地问道。
    
     撒加沉默着，许久才说，“加隆，本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他从小就蔑视长辈订下的规矩，闯祸，搞乱，使坏，但奇怪的是，我们都很爱他。他就像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他们都不再说话。他们都听见，史昂和童虎的争吵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童虎，你够了！现在要替换黑天鹅的角色？立夏里面再也没有比卡妙和撒加更好的芭蕾舞者了！”“这里没有，去外面挖个过来！”“你为什么不肯对他们多点信心？”“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我已经给出最大的耐心了！”“你不要忘了！黑天鹅和白天鹅是双胞胎，你上哪里找个和撒加神似的人？”“找不到就直接停了这次的正式演出好了！”“你.......”史昂俨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卡妙担忧地看着撒加，撒加微微一笑，摆手制止了他安慰的话，“的确该这样。黑天鹅演砸了，公司荣誉不保，我也会内疚的。”

十四．
     米罗来到“立夏”之后，童虎的训斥声越来越少了。就连一向不喜欢过于嚣张的人的史昂，也不得不承认，米罗，是他进入芭蕾界这么多年，见到的最出色的黑天鹅。甚至有几次，童虎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米罗超越常人的旋转和弹跳中，喃喃地说道，“完美！太完美了！”
    
     卡妙从未见过加隆，但他本能地觉得，米罗和撒加嘴里的加隆是如此相像。他蔑视一切条条框框，不喜欢穿紧身衣，不喜欢做晨起的柔韧训练，不喜欢让史昂为他指点提气收腹，甚至不喜欢令无数人向往的淡粉色足尖鞋。他总是耸耸肩，对卡妙说，“既然要求黑天鹅释放自己，不要控制自己邪恶的一面，又何必拘泥于这样那样的要求呢？”这种想法，对于卡妙或者撒加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若不是童虎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几次，恐怕卡妙日后面对的就是身穿破T恤运动裤白色软鞋的黑天鹅了。
    
     即使米罗种种的“出格”让卡妙诧异不已，卡妙还是感谢米罗的存在。米罗在舞台上的演绎是任何人也无法挑剔的，他的技术是最全面的，情感是最到位的，他在那幕“皇宫选妃”中的表演完美地担当起了耀眼主角的身份。最关键的是，他激发了卡妙的热情，引诱了卡妙的疯狂追逐，这，是撒加和卡妙配合的阶段绝无法想象的。
    
     每当黑云弥漫，恶魔带着娇笑的黑天鹅和众位妖怪出现时，卡妙总能感到米罗的振臂一跃点燃了他内心的狂喜和紧张；每当黑云散去，真正的白天鹅出现在镜像中时，卡妙也总能感到米罗的得意一笑浇灭了他灵魂深处的希望和渴求。米罗，米罗。卡妙看着他漂亮地踮起脚尖，伸展双臂，旋转，时远时近，娇媚动人，而后邪恶可怖，他忍不住掉进了他那双宛如黑洞般的眼眸里。他们配合得是如此恰到好处，当王子最终软倒在地、自责于自己的盲目，练功房里的掌声总是不绝于耳。米罗收起肆邪的笑容，把卡妙从汗水和地板中抱了起来，他轻轻吻着卡妙红色的散发着热气的柔顺长发，小声说道，“亲爱的王子，看样子你是拯救不了白天鹅了，还是让黑天鹅来拯救你吧。”
    
     卡妙沉醉在第三幕最后那段悲伤愤怒的音乐声里，神情迷离，双眼朦胧，他微微开启的嘴角边泄露出时断时续的诱人喘息，引得米罗浑身一阵发烫。米罗出神地盯着卡妙紧身衣外露出的优美的脖颈，汗液打湿的毫无赘肉的肩胛骨，还有那双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修长的冰冷的手。他突然发觉，也许不是他拯救了王子，反而是王子造就了他这只黑天鹅。谁能否认呢？若没有正直多情的王子，又哪有他被引诱后狂热、受骗后愤恨的悲剧？米罗任由卡妙的汗水和喘息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卡妙啊，你可知，黑天鹅或许也会妒忌白天鹅呢，妒忌他能拥有这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的善良王子，妒忌他能拥有王子矢志不渝的纯洁爱情。

十五．
     蓝色短发的男子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人的脸颊扑粉，黑洞洞的大堂里面，只有他和他的这位客人了。空气有点凄冷，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捡起了地上的长外套，正要穿上，就听见了阴森森的低声耳语，“来，把我画得帅气点，我好去阴曹地府勾引漂亮的姑娘。”男子禁不住喊出声来，“米罗，你够了没有！同样的恶作剧不要玩第二次！”米罗笑嘻嘻地从身后跳了过来，“迪斯，你还是这么不经吓！”
“给老子滚远点！老子还要工作！”“我今天发工资了，本来想请你去喝酒，既然你不舍得我破费，那就算了吧。”迪斯把手中的粉盒一丢，“混蛋，早不说，走！工作明天再说。”
   
     米罗细细地看了迪斯一眼，不觉又笑出声来，“你说说你，把死人都能画得干干净净、容颜焕发，就不能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你上次洗脸是什么时候？上次修发又是什么时候？”
     “米罗，你还有脸说我，你这件T恤半个月前就穿了吧？”
     “你和我比什么？我是天生丽质，你需后天雕琢。”
     “滚！”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要不然当初在孤儿院，为什么我一早就被人抢走了，你到了成年还是没人领养？”
     “你小子还敢说呢？要不是你泪眼汪汪地坐在台阶那里装可怜，会被人选中？”
     “你还别说，我真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省了那点眼泪，好好陪你在孤儿院住下去算了。你现在过得不也不错吗？遗体化妆师工资高，动不动还休假，更没人管你，我羡慕你还来不及。”
     “你小子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谁不知道你养父是石油大亨？家里的钱多得都花不了？”
     “哼。你以为他领养我真是好心？他把我带回去就是为了把我打造成他死去的儿子。他送我去最贵的私立小学，逼我练习钢琴和小提琴，强迫我学习投资股票。我痛恨什么他就命令我做什么，你不知道，当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不要成为金融界精英，我要学芭蕾的时候，他的表情有多么好笑。我立刻就被他赶出家门去了，除了定期送来学费以外，我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我就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学芭蕾。”
     “一开始是赌气，后来发现芭蕾也挺好玩。在同性恋酒吧，你一说自己是芭蕾舞演员，立马能围上来一大群男人请你喝酒。”
     “TMD！你小子总是能占尽便宜，还不带我去试试！”
     “现在不行了。我有看中的人了，不能在外面胡闹。”
     迪斯差点栽倒，“你...你...说什么？”
     米罗认真地拍拍迪斯的肩膀，“说了你也不懂。那人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纯洁无暇的家伙。你真应该去看看他的眼睛，那眼睛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没有，干净得就像冬天里结冰的湖面似的。他绝望地倒下去的时候，红色的长发流淌了一地，脸庞和天鹅状的脖子全埋在里面微微发抖，真TMD美极了。”
     迪斯瞥了他一眼，“你有把握搞定他？”
     米罗揽过他的肩膀，大笑着，“我是黑天鹅啊，王子怎么可能抵挡住我的诱惑？”

十七．
     米罗饶有兴趣地看着卡妙托着手中的白色王子戏服发呆，“你都穿了这么多年的紧身衣了，怎么还会害臊？”卡妙脸一红，“这......这条裤子太......紧了。”卡妙想起昨晚在家里的镜子面前试穿这身衣服，下半身勒出来的效果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简直...简直就像裸着站在大家面前一样。米罗眼见卡妙缓缓低下头去，脸颊上的羞怯之色许久不退，甚是引人遐想，笑着凑过身去，“怕什么，反正大多数时候，我和撒加都会和你贴身而舞，没有人能注意到的。”卡妙盯着鞋尖出了一会神，“和撒加倒也罢了，和你......”王子和黑天鹅的第三幕诸多激烈的托举和变奏弹跳，暴露之处确实较与白天鹅的那两幕多了许多。
    
     正要把这话说出来，撒加却身着白色的舞衣，匆匆跑进公共休息室，“卡妙，怎么还没换完？童虎在催你，今天公司的老总都到了，说是要提前看看排练的效果。”伸出手去，自然地握住了卡妙的腕子，“你第一幕就要上场了，跟我去我的独立化妆室，我帮你换！”卡妙随口应了一声，跟着撒加快步跑了出去。
    
     米罗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身后，他悄声立在独立化妆室的门口，透过门缝，眼睁睁地看着撒加飞快地帮卡妙把长发盘了起来，卡妙则当着撒加的面利索地脱去了所有的衣服，撒加递过去白色戏服，卡妙微微点头，就穿上了身。他们是如此相配，风度翩翩的王子服饰和洁白高雅的舞衣相映成辉，撒加轻笑着，替卡妙把沾在脖子上的几根红发拿了下来，米罗听见他说，“卡妙，你看上去好极了。”
    
     和撒加倒没有关系......和我......就因为他是白天鹅，是纯洁的化身，你才可以这么放心吗......米罗心底莫名烧了一阵火，他背过身去，匆匆走进属于他的独立化妆间，那里没有别人送来的白色百合，也没有写满溢美之词的贺卡，米罗望着镜子，黑色舞衣裹着他完美的躯体，他的脸混合着蔑视、肆邪和诱惑。他咧了咧嘴角，呈现在镜子中的也是一种引诱飞蛾扑火般的魅惑。他的的确确是黑天鹅的化身，他的的确确只能负责勾引王子。只有白天鹅，才是王子的真正伴侣，才是王子的终生所爱。米罗咬住下唇，突然站起身来，烦躁地扫落了桌上的粉盒和头饰。

十八．
     彩排并不成功。童虎克制着，直到公司的董事会都陆续走出了主演出厅，他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了下来，“史昂，带着米罗和撒加去后台休息去吧，他们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卡妙，你给我留下来。”
    
     史昂这次没有再为卡妙据理而争，因为，方才，第二幕最后的托举，卡妙一失手，把撒加摔落下来。若不是撒加反应迅速，及时投入了后面和恶魔的纠缠与挣扎中，第二幕就算是彻底失败了。史昂默默地走了过来，安慰似的拍了拍卡妙的肩膀，指了指门，示意米罗和撒加和他一起离开。米罗一甩头，看到卡妙站在原地，别扭地试图用手挡住下半身并不雅观的地方，满脸都是内疚和惭愧，心里一动，便立在后台的幕布前，竖着耳朵听童虎的训话。
    
     “这次怨不得撒加了吧，啊？你们三人的角色要支撑起一部戏来，你看看你演成了什么？无论撒加的白天鹅还是米罗的黑天鹅，都差点因为你毁了！第三幕，你每次都需要米罗引导你才能演得到位；第二幕和第四幕，撒加再怎么出色地表现出纯真和楚楚动人，你还是无动于衷！你以为我叫你留下来是因为你托举不力吗？你别当我看不出来，你根本无法适应王子的角色！不要企图把责任推到戏服身上，为什么撒加和米罗穿着那么暴露的舞衣照样能跳，你就不能！你压根体会不到那种爱得痴迷爱得不顾一切的感受！我告诉你，卡妙，两周后，董事会再次来审核，你要是再跳不出感情来，你就到后面做背景跳大天鹅吧，这个角色我交给别人！”
    
     卡妙紧闭着嘴，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体前，米罗在幕布后面能看到他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怎么办？米罗似乎能听到卡妙不断在内心这样质疑着自己。他握紧了拳头，缓慢而稳定地收起了他的背包，他不会让他的王子被逼得无路可退，他也不容许别人来做他的王子。他既然说过，王子要他这只黑天鹅来拯救，那么他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