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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爱山☆推荐】《七月雪》——沧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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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忍心再说下去。
——其实,在你抱着她在雪原上狂奔的时候,她已然死去。
长剑从手里蓦然坠落,直插入地,发出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驿站里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却无人敢在此刻开口说上一句话。鸦雀无声的沉默。
“……”妙风想去看怀里的女子,然而不知为何只觉得胆怯,竟是不敢低头。
“胡说!”他突然狂怒起来,“就算是七星海棠,也不会那么快发作!你胡说!”
“不是七星海棠。”女医者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悲哀,叹了口气,“你看看他咽喉上的廉泉穴吧。”
妙风怔了许久,眼神从狂怒转为恍惚,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终于将怀里的人放到了地上,用颤抖的手解开围在她身上的狐裘。狐裘解下,那个女子的脸终于露了出来,苍白而安详,仿佛只是睡去了。
——然而,却赫然有一支金色的针,直直插在了咽喉正中!
“哎呀!”周围的旅客发出了一声惊呼,齐齐退开了一步。
那一瞬间雪鹞蓦然振翅飞起,发出一声尖历的呼啸。望着那一点红,他全身一下子冰冷,再也无法支持,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以手掩面,难以克制地发出了一声啜泣。
“为什么?”他在痛哭中不停喃喃自语,抬起了手,仿佛想去确定眼前一幕的真实,双手却颤抖得不受控制,“为什么?”
在他不顾一切地想挽回她生命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自行了断?为什么!
“她中了七星海棠的毒,七日后便会丧失神志——我想她是不愿意自己有这样一个收梢。”女医者发出了一声叹息,走过来俯身查看着伤口,“她一定是极骄傲的女子。”
“不过你也别难过——这一针直刺廉泉穴,极准又极深,她走的时候必然没吃太多的苦。”女医者看过了咽喉里的伤,继续安慰——然而在将视线从咽喉伤口移开的刹那,她的声音停顿了。“这、这是……”


133楼2011-07-03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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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拔开了散落在病人脸上的长发,仔细地辨认着。
    “天啊……”妙风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呼,震惊而恐惧。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到那个女医者直直地盯着他怀里的那个病人,脸上露出极其惊惧的神色。他想开口问她,然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直看着薛紫夜,就这样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她手里的玉佩滚落到他脚边,上面刻着一个“廖”字。
    那一瞬间,妙风想起来了——这种花纹,不正是回天令上雕刻的徽章?
    这个姓廖的女子,竟是药师谷前任谷主廖青染!
    天亮的时候,一行四人从驿站离开,马车上带着一具柳木灵柩。
    绿洲乌里雅苏台里柳色青青,风也是那样的和煦,完全没有雪原的酷烈。
    妙风穿行在那碧绿色的垂柳中,沿途无数旅客惊讶地望着这个扶柩东去的白衣男子——不仅因为他有着奇特的长发,更因为有极其美妙的曲声从他手里的短笛中飞出。
    那曲子散入茏葱的碧色中,幽深而悲伤。


    134楼2011-07-03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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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青染从马车里悠悠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一首《葛生》,不自禁地痴了。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她转过头,看到了车厢里静静躺在狐裘中沉睡的弟子。小夜,小夜……如今不用再等百年,你就可以回到冰雪之下和那个人再度相聚。你可欢喜?
      笛声如泣,然而吹的人却是没有丝毫的哀戚,低眉横笛,神色宁静地穿过无数的垂柳,仿佛只是一个在春光中出行的游子,而天涯,便是他的所往——没有人认出,这个人就是昨夜抱着死去女子在驿站里痛哭的人。昨夜那一场痛哭,仿佛已经达到了他这一生里感情的极限,只是一夜过去,他的神色便已然平静——


      135楼2011-07-03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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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经过了怎样的冰火交煎,才将一个人心里刚萌发出来的种种感情全部冰封殆尽?
        痴痴地听着曲子,那个瞬间,廖青染觉得自己是真正地开始老了。
        听了许久,她示意侍女撩开马车的帘子,问那个赶车的青年男子:“阁下是谁?”
        妙风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吹着。
        “小徒是如何中毒?又为何和阁下在一起?”她撑着身子,虚弱地问——她离开药师谷已经八年,从未再见过这个唯一的徒弟。没有料到再次相见,却已是阴阳相隔。
        “请阁下务必告诉我,”廖青染手慢慢握紧,“杀我徒儿者,究竟何人?”
        笛声终于停止了,妙风静静地问:“前辈是想报仇吗?”
        “是不是大光明宫的人?”廖青染咬牙,拿出了霜红传信的那方手帕。
        手帕上墨迹班驳,是无可辩驳的答案。
        妙风转过了身,在青青柳色中笑了一笑,一身白衣在明媚的光线下恍如一梦。
        “是的,薛谷主因为行刺教王而被杀——”他轻轻开口,声音因为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反而显得平静,“不过,她最终也已经得手——是以廖前辈不必再有复仇一念。种种恩怨,已然在前辈到来之前全部了断。”
        “而我……而我非常抱歉——我没能保住薛谷主的性命。”
        他的语声骤然起了波澜,有无法克制的苦痛涌现。
        廖青染叹息:“不必自责……你已尽力。”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抱着一具尸体在雪原里狂奔的模样——
        她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凶手。
        廖青染转过身,看了一眼灵柩中用狐裘裹起的女子,在笛声里将脸深深埋入了手掌,隐藏了无法掩饰的悲伤表情——她……真是一个极度自私而又无能的师傅啊!
        七星海棠的毒,真的是无药可解的吗?
        不!作为前任药师谷主,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唯一的解毒方法。
        ——然而,即使是她及时地遇到了他们两人,即使当时小夜还有一口气,她……真的会义无返顾地用这个一命换一命的方法,去挽救爱徒的性命吗?
        不……不,她做不到!
        因为她还不想死——
        她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儿子,还有深爱的丈夫。她想看着孩子长大,想和夫君白头偕老。她是绝不想就这样死去的——所以,她应该感谢上苍让她在小夜死后才遇到他们两人,并没有逼着她去做这样残酷的决定。
        狐裘上的雪已经慢慢融化了,那些冰冷的水一滴一滴地从白毫尖上落下,沾湿了沉睡苍白的脸。廖青染怔怔望着徒儿的脸,慢慢伸出手,擦去了她脸上沾染的雪水——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安静,宛如多年前她把那个孩子从冰河里抱起之时。
        她忽然间只觉得万剑穿心。
        车内有人失声痛哭,然而车外妙风却只是横笛而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大喜或者大悲,平静如一泓春水。他缓缓策马归去,穿过了乌里雅苏台的万千垂柳,踏上克孜勒荒原。
        那里,不久前曾经有过一场舍生忘死的搏杀。
        那里,她曾经与他并肩血战,在寒冷的大雪里相互取暖。
        ——那是他这一生里从未有过、也不会再有的温暖。
        在那个黑暗的雪原上,他猝不及防地得到了毕生未有的东西,转瞬却又永远地失去。就如闪电划过亘古的黑夜,虽只短短一瞬,却让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了全新的天与地。
        那一眼之后,被封闭的心智霍然苏醒过来。她唤醒了在他心底里沉睡的那个少年雅弥,让他不再只是一柄冰冷的利剑。
        然而,随她猝然地离去,这一切终归都结束了……
        无法遗忘,只待风雪将所有埋葬。
        那一天,乌里雅苏台东驿站的差吏看到了着辆马车缓缓出了城,从沿路的垂柳中穿过,消失在克孜勒雪原上。赶车的青年男子手里横着一支样式奇怪的短笛,静静地反复吹着同样的曲调,一头奇异的蓝色长发在风雪里飞扬。
        他的面容宁静而光芒四射,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从他身体里抽离,远远地超越在这个尘世之外.


        136楼2011-07-03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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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他留给人世的最后影子。
          谁也没有想到,乌里雅苏台雪原上与鼎剑阁七剑的那一站,就是他一生的终结篇章——昆仑大光明宫五明子里的妙风使,就在这一日起,从武林永远消失了踪迹。
          如同他一直无声地存在,他也如同一片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137楼2011-07-03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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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五,是的,我答应过要当好这个阁主。
            虽然,我更想做一个想你那样、伴着娇妻幼子终老的普通人。
            南宫老阁主前去药师谷就医的时候,新任盟主尽管事务繁忙,到底还是陪了去。
            白石阵依然还在风雪里缓缓变幻,然而来谷口迎接他们的人里,却不见了那一袭紫衣。在廖青染带着侍女们打开白石阵的时候,看到她们鬓边的白花,霍展白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廖青染看着他,眼里满含叹息,却终于无言,只是引着南宫老阁主往夏之馆去了。
            “霍公子,请去冬之园安歇。”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语声,侧过头看,却是霜红。
            不过几个月不见,那个伶俐大方的丫头忽然间就沉默了许多,眼睛一直是微微红肿着的,仿佛这些天来哭了太多场。
            他咬紧牙点了点头,也不等她领路,就径自走了开去。
            那一条路,他八年来曾经走过无数遍。于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万剑穿心。
            到了庭前阶下,他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就这样怔怔凝望着那棵已然凋零的白梅——那只雪白的鸟儿正停在树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眼里充满了悲伤。
            “等回来再一起喝酒!”当初离开时,他对她挥手,大笑。“一定赢你!”
            然而,如今却已然是参商永隔了。
            这样强悍的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红颜薄命的主儿啊!
            “霍公子……”霜红忽地递来一物,却是一方手巾,“你的东西。”
            霍展白低眼,督见了手巾上的斑斑墨迹,忽然间心底便被狠狠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是他在扬州托雪鹞传给她的书信。然而,她却是永远无法来赶赴这个约会了。
            霜红轻轻开口:“谷主离开药师谷的时候特意和我说:如果有一日霍公子真的回来了,要我告诉你,酒已替你埋在梅树下了。”


            139楼2011-07-03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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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树下?”他有些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和那个紫衣女子猜拳赌酒,在梅树下酣睡。在夜空下醒来的瞬间,他陡然有了和昔年种种往事告别的勇气,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然而,却仿佛镜像的另一面永远无法再次触及。
              他看到白梅下微微隆起一个土垒,俯身拍开封土,果然看到了一瓮酒。
              霜红压低声音,只细声道:“谷主还说,如果她不能回来,这酒还是先埋着吧。独饮容易伤身。等你有了对饮之人,再来——”
              霍展白听得最后一句,颓然地将酒放下,失神地抬头凝望着凋零的白梅。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再也难以克制的巨大苦痛,排山倒海而来。他只想大声呼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最终反手一剑击在栏杆上,大片的玉石栏杆应声咔啦咔啦碎裂。
              霜红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一剑剑砍落,意似疯狂,终于掩面失声:如果谷主不死……那么,如今的他们,应该是在梅树下再度聚首,把盏笑谈了吧?
              八年来,每次只有霍七公子来谷里养病的时候,谷主才会那么欢喜。谷里的所有侍女都期待着她能够忘记那个冰下沉睡的少年,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粉碎了。
              那一瞬间的刺痛是如此剧烈,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受。心中如沸,却无可倾吐。霍展白疯狂地出剑,将所遇到的一切劈碎。墨魂剑下碎玉如雪,散落一地。然而,十几招过,半空里再度劈落的剑却被一股和煦的力量挡住了。
              “逝者已矣,”那个人无声无息地走来,隔挡了他的剑,“七公子,你总不能把薛谷主的故居给拆了吧。”
              霍展白抬起头,看到了一头冰蓝色的长发,失声道:“妙风?”
              “不,妙风已经死了,”那个人只是宁静地淡淡微笑,“我叫雅弥。”
              夏之园里,绿荫依旧葱茏,夜光蝶飞舞如流星。
              热泉边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却是极其沉默凝滞。
              雅弥说完了大光明宫里发生的一切,就开始长久沉默。霍展白没有说话,拍开了那一瓮藏酒,坐在水边的亭子里自斟自饮,直至酩酊。


              140楼2011-07-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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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鹞嘀嘀咕咕地飞落在桌上,和他喝着同一个杯子里的酒。这只鸟儿似乎喝得比他还凶,很快就开始站不稳,扑扇着翅膀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她说过,独饮伤身。”雅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只是淡淡的。
                “那么……你来陪我喝吧!”霍展白微笑着举杯,向这个陌生的对手发出邀请——他没有问这个人和紫夜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乌里雅苏台的雪原上,这个人曾不顾一切地只身单挑七剑,只为及时将她送去求医。
                然而,她却终究还是死在了他面前。
                如今,前任魔宫的妙风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地坐在她昔日坐过的地方,一任蝴蝶落满了肩头,翻看书卷,侃侃而谈,平静而自持——然而越是如此,霍展白越不能想象这个人心里究竟埋藏了多深的哀痛。
                


                141楼2011-07-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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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还是等别人来陪你吧。”雅弥静静地笑,翻阅一卷医书,“师傅说酒能误事,我作为她的关门弟子,绝不可像薛谷主那样贪杯。”
                  霍展白有些意外:“你居然拜了师?”
                  雅弥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世上的事,谁能想得到呢?”
                  就如你无法知道你将遇到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事,你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在何时转折。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次擦肩而过的邂逅,便能改写一个人的一生。
                  他曾经是一个锦衣玉食的王族公子,却遭遇到了国破家亡的剧变。他遇到了教王,成了一柄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剑。然后,他又遇到了那个将他唤醒的人,重新获得了自我。
                  然而,她却很快逝去了。
                  他一路将她的遗体千里送回,然后长跪于药师谷白石阵外的深雪里,恳求廖谷主将他收入门下,三日不起。
                  为什么要学医呢?廖谷主问他:你只是一个杀人者。
                  是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杀人者——然而,即便是杀人者,也曾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刻。
                  他只不过是再也不想有那种感觉:狂奔无路,天地无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在身侧受尽痛苦,一分分地死去,恨不能以身相代。
                  所以,他也不想更多的人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廖谷主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你知道吗?药师谷的开山师祖,也曾是个杀人者。”
                  于是,他便隐姓埋名地留了下来,成为廖谷主的关门弟子。他将对武学的狂热转移到了医学上,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春之园的藏书阁里,潜心研读那满壁的典籍:《标幽》《玉龙》《肘后方》《外台秘要》《金兰循经》《千金翼方》《千金方》《存真图》《灵柩》《素问难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个荒原雪夜过后,他便已然脱胎换骨。
                  他望着不停自斟自饮的霍展白,忽然间低低叹息——你,可曾恨我?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冒险出谷:如果不是我将她带走,你们也不会在最后的一刻还咫尺天涯……
                  然而,这些问题,他终究没有再问出口来。
                  如今再问,又有何用?
                  霍展白手指一紧,白瓷酒杯发出了碎裂的细微声音,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低声开口:“她……走得很安宁?”
                  “脸上尚有笑容。”
                  “……那就好。”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又是沉默。
                  雅弥转过了脸,不想看对方的眼睛,拿着书卷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是的,那是谎言。她的死,其实是极其惨烈而决绝的。
                  他将永远记得她在毒发时候压抑着的战栗,记得她的手指是怎样用力地握紧他的肩膀,记得她在弥留之际仰望着冷灰色的大雪苍穹,用一种孩童一样的欣悦欢呼。当然,也记得她咽喉里那样决然刺入死穴的那枚金针——这些记忆宛如一把刀,每回忆一次就在心上割出一道雪淋淋的伤口,只要他活着一日,这种凌迟便永不会停止。
                  他一个人承受这种记忆已然足够,何苦再多一个人受折磨?
                  “她……葬在何处?”终于,霍展白还是忍不住问。
                  “就在摩迦村寨的墓地。”雅弥静静道,“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人……最终,还是那个人吗?
                  霍展白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忽然间心里一片平静,那些煎熬着他的痛苦火焰都熄灭了,他不再嫉狠那个最后一刻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也不再为自己的生生错过而痛苦――因为到了最后,她只属于那一片冰冷的大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听说你已经成为鼎剑阁阁主。”雅弥转开了话题,依然带着淡笑,“恭喜。”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像你一样终老于药王谷――”霍展白长长吐出胸中的气息,殊无半点喜悦,“但除非像你这样彻底地死过一次,才能重新随心所欲地生活吧?我可不行。”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即将成为中原霸主的人说的啊……”雅弥依然只是笑,声音却一转,淡然道,“瞳,也在近日登上了大光明宫教王的宝座――从此后,你们就又要重新站到巅峰上对决了啊。”
                  “什么?”霍展白一惊抬头,“瞳成了教王?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雅弥摇了摇头,“我原本就来自那里。”
                  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了某种哀伤的表情,转头看着霍展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瞳是她的弟弟,如今你们却成了誓不两立的敌人――她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难过。”
                  霍展白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感觉手心冰冷额头却滚烫。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他喃喃苦笑,“自古正邪不两立。”
                  “我只要你们一起坐下来喝一杯。”雅弥静静的笑,眼睛却看向了霍展白身后。
                  谁?有谁在后面?!霍展白的酒登时醒了大半,一惊回首,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眼角却瞥见了一袭垂落到地上的黑色斗篷。斗篷里的人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璀璨眼睛。不知道在一旁听了多久,此刻只是静静地从树林里飘落,走到了亭中。
                  “瞳?”霍展白惊讶地望着这个忽然现身药王谷地新任教王,手不离剑。


                  142楼2011-07-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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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刚从血腥暴乱中夺取了大光明宫地至高权力,此刻不好好坐镇西域,却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得知南宫老阁主病重,想前来打乱中原武林的局面?
                    然而在这样的时候,雅弥却悄然退去,只留下两人独自相对。
                    那个年轻的教王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的杀气,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地抬手拿起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地酒杯――然后,拿起,对着他略微一颔首,仰头便一饮而尽。
                    霍展白怔怔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着酒液溢出他地嘴角,顺着他苍白的脖子流入衣领。
                    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松开了酒杯撑着桌子拼命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然而新教主根本不顾这些,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酒,不停地咳嗽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光。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像一个控制西域的魔宫新教王,而只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霍展白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热流冲上了心头,那一瞬间什么正邪,什么武林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他将墨魂剑扔倒了地上,劈手夺过酒壶注满了自己前面的酒杯,仰起头来――
                    “来!”
                    他在大笑中喝下酒去,醇厚的烈酒在咽喉里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烧穿他的心肺。
                    是,她说过,独饮伤身。原来,这坛醇酒,竟是用来浇两人之愁的。
                    于是,就这样静静地对饮着,你一觞,我一盏,没有语言,没有计较,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鼎剑阁新任地阁主喝大光明宫的年轻教王就这样对坐着,默然地将那一坛她留给他们最后地纪念,一分分地饮尽。
                    渐渐地,他们终于都醉了。大醉里,依稀听到窗外有遥远地筚篥声,酒醉地人拍案大笑起来,对着虚空举起了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然后,那一杯酒被浇在了地面上,随即渗入了泥土泯灭无痕。醉眼朦胧地瞳看着那人且歌且笑,模糊地明白了对方是在赴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
                    谁能常伴汝?空尔一生执!
                    醉笑陪君三万场,猛悟今夕何夕。
                    他忽然笑了起来:今夕何夕?


                    143楼2011-07-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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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醉和大笑之后,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夕已是曲终人散。
                      “我看得出,姐姐她其实是很喜欢你得。”瞳凝望着他,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此刻,定然已经坐在这里和你共饮。”
                      霍展白顿住酒杯,看向年轻得教王,忽然发现他此刻的眼睛是幽深的蓝――这个冷酷缜密的决顶杀手、在腥风血雨中登上玉座的新教王,此刻忽然间脆弱得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瞳将酒杯掷到他面前:“不说这些。喝酒!”
                      他们喝得非常尽性,将一整坛的陈年烈酒全部喝完。后面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只隐约记得两人絮絮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武林,关于天下,关于武学见地――
                      “明年,我将迎娶星圣女娑罗。”瞳再大醉之后,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他微微一惊,抬头看那个黑衣的年轻教王。
                      “我会替她杀掉现任回鹘王,帮她的家族夺回大权。”瞳冷冷地说着。
                      “哦?”霍展白有些失神,喃喃着,“要坐稳那个玉座……很辛苦吧?”
                      “呵……”瞳握着酒杯,醉薰薰地笑了,“是啊,看看前一任教王就知道了。不过……”他忽然斜了霍展白,那一瞬妖瞳里闪过冷酷的光,“你也好不了多少。中原人奸诈,心机更多更深――你看看妙空那家伙就知道了。”
                      霍展白一惊,沉默着,露出了苦笑。
                      多么可笑的事情――新任的鼎剑阁阁主居然和魔宫的新任教王在药王谷把盏密谈,倾心吐胆如生死之交!
                      在酒坛空了之后,他们就这样在长亭里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瞳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喃喃道:“霍七,我不愿意和你为敌。”
                      霍展白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和的吗?”
                      瞳醉醺醺地伏倒在桌面上,却将一物推到了他面前:“拿去!”
                      虽然酒醉中,霍展白却依然一惊:“圣火令?大光明宫教王的信物!
                      “我希望那个休战之约不仅仅只有,而是……在你我各自都还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都能不再刀兵相见。不打了……真的不打了……你死我活……又何必?”
                      他不能确信那一刻瞳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在将那个珍贵的信物推到面前时,那双脆弱的眼里又浮起了坚定冷酷的神色:那是深深的紫,危险而深不见底。
                      年轻的教王立起手掌:“你,答应吗?”
                      第二日醒来,已然是在暖阁内。


                      144楼2011-07-0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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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展白在日光里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耳畔有乐声细细传来优雅而神秘,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他撑起了身子,窗外的梅树下,那个蓝发的男子豁然停住了筚篥,转头微笑:“霍七公子醒了?”
                        霍展白皱了皱眉头,向四周看了一下:“瞳呢?”
                        “天没亮就走了,”雅弥只是微笑,“大约是怕被鼎剑阁的人看到,给彼此带来麻烦。”
                        霍展白吐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仔细回忆昨夜和那个人的一场酣畅――然而后背忽然压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抬手抽出一看,却是一枚玄铁铸造的令牌,上面圣火升腾。
                        圣火令?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脑一清。
                        ――昨夜那番对话,忽然间就历历浮现在脑海。
                        雅弥微笑:“瞳那走了你给他作为信物的墨魂剑,说,他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什么?墨魂剑?!”他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摸去,果然佩剑已经不在身边。霍展白变了脸色,用力摇了摇头,艰难地追忆自己最后和那个人击掌立下了什么样的誓言。
                        “‘在有生之年,令中原西域不再开战。’”雅弥认真地看着他,将那个约定一字一字重复。
                        “呵……是的,我想起来了。”霍展白终于点了点头,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你不会想反悔吧?”雅弥蹙眉。
                        “反悔?”霍展白苦笑,“你也是修罗场里出来的,觉得瞳那样的人可以相信吗?”
                        雅弥沉默许久,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当日放七剑下山,应该是考虑到徐重华深知魔宫底细,已然留不得,与其和这种人结盟,还不如另选一个可靠些的――而此刻他提出休战,或许也只是因为需要时间来重振大光明宫。”霍展白支撑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你看着吧,等他控制了回鹘那边的形势,再度培养起一批精英杀手,就会卷土重来和中原武林开战了。”
                        雅弥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微笑道:“这种可能,是有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修罗场的杀手之王。瞳是极其危险的人,昔年教王要他不离左右地护卫,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范这个人。
                        “妙风使,你又是站在哪一边呢?”霍展白微微而笑,似不经意地问。
                        雅弥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熙的笑意。听得那般尖锐的问题也是面不改色:“妙风已死,雅弥只是一个医者――医者父母心,自然一视同仁。”
                        霍展白饶有深意的看着他,却是沉默。
                        “夏浅羽他们的伤,何时能恢复?”沉默中,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雅弥迟疑了一下:“五位剑客的拇指筋络已断,就算易筋成功,至少也需三年才能完全恢复至伤前水准。”
                        “三年啊……”霍展白喃喃自语,“看来这几年,不休战也不行呢。”
                        中原和西域的局势,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完全控制的。多少年积累下来的门派之见,正邪之分,己然让彼此势如水火。就怕他们两人彼此心里还没有动武的念头,而门下之人早已忍耐不住――而更可怕的是,或许他们心里的敌意和戒心从未有片刻消弭,所有的表面文章,其实只是为了积蓄更多毁灭性的力量,重开一战!
                        “如若将来真的避不了一战,”沉默了许久,雅弥却是微微地笑了,略微躬身,递上了一面回天令,“那么,到时候,你们尽管来药王谷好了――”
                        “我将像薛谷主一样,竭尽全力保住你们两位地性命。”


                        145楼2011-07-0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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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
                          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过去。
                          在天山剑派首徒、八剑之一的霍展白接替南宫言其成为鼎剑阁阁主后,中原武林进入了难得的安宁时期――昆仑的大光明宫在内乱后近乎销声匿迹,修罗场的杀手也不再纵横于西域,甚至,连南方的拜月教也在天籁教主逝世后偃旗息鼓,不再对南方武盟咄咄逼人。
                          那一战七剑里损失大半人手,各门派实力削弱,中原武林激烈的纷争也暂时缓和了下来。仿如激流冲过最崎岖艰险的一段,终于渐渐趋于平缓。
                          药王谷的回天令还是不间歇地发出,一批批的病人不远千里前去求医,但名额已经从十名变成了每日一名――谷里一切依旧,只是那个紫衣的薛谷主已然不见踪迹。
                          前任谷主廖青染重返药王谷执掌一切,然而却从不露面,凡事都由一个新收的弟子打点。
                          所有人都惊讶一贯只有女弟子的药王谷竟收了一个男子,然而,廖谷主只是凝望着那些停栖在新弟子肩上的夜光蝶,淡淡地回答了一句:“雅弥有赤子之心。”
                          不过,很快那些有异议的人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146楼2011-07-0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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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叫雅弥的弟子不但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医术进步迅速,更难得的是脾气极好,让受够了上一任谷主暴躁脾气的病人们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且,他也是一个能孚众的人。无论多凶狠的病人,一到了他手上便也安分听话起来。
                            曾经有一次,关东大盗孟鹄被诊断出绝症,绝望之下狂性大发,在谷里疯狂追杀人,一时无人能阻止。蓝发的年轻弟子在冬之馆拦下了他,脸上笑容未敛,只一抬手,便将其直接毙于掌下!
                            那个叫雅弥的人很快了江湖里新的传奇,让所有人揣测不已。
                            他对谁都温和有礼,应对得体,然而却隐隐保持着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有人追问他的往昔,他只是笑笑,说:“自己曾是一名疾入膏肓的病人,却被前任谷主薛紫夜救回了性命,于是便投入了药王谷门下,希望能够报此大恩。


                            147楼2011-07-0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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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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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这一番话的真假,就如没有人看穿他微笑背后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这个妙手仁心温文尔雅的年轻医者,曾是个毫无感情的杀人者。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活过来的――那“活”过来的过程,甚至比“死”更痛苦。
                              因为他在恢复了常人的一切感情时,所有的一切却都已专首成空。
                              他也曾托了瞳,派人下到万丈冰川底下寻找王姐的遗体,却一无所获――他终于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线也被斩断。


                              148楼2011-07-03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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