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风伴着细雨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们一路下来，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多少声小缇的名字，声音几乎沙哑。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和水声。
一直到下游的伯兰湾，我们才发现了一丝线索——我在下游的浅滩上，发现了小缇的鞋子。
那是一只白底印着红色樱桃的小布鞋。
这双熟悉的手绘鞋，是我在小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
上面的图案，全部是我用丙烯颜料一个一个仔细的画上去的，我怎么会不认得？
我眼睛一热，扒拉开鞋子上混着的泥水，鞋垫儿上的一抹红色顿时刺入眼帘，一股血腥的臭味扑鼻而来。
小缇！！！
我感觉到脑袋里顿时炸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直接往后栽倒。
LFJ和老鼠的惊呼声接踵而来，却让眼前的黑暗隔绝住。
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后面，是无尽的黑暗。
我似乎，在黑暗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都是小时候我与小缇的一起玩耍的情形，反反复复。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拖着鼻涕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叫着“姐姐，姐姐，等等我”、
跑着跑着，忽然她的身高又变得高了一些，手里抓着小时候我给她做的毛建子，一边躲避着我的追赶，一边笑着：“不给，不给你，除非你教我怎么玩！”
她一边躲着，身高越来越高。
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达到了我的高度，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少女。
她手里拿着那面写着佟律齐三个字的校徽，站在我三米外的距离，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你没有把他丢掉，为什么？姐姐，你不守信誉，答应我的事情，你没有做到，我这样，都是你害得！！都是你害死我的！”
她最后一句喊得我头皮发麻。
小缇悲愤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跑。
她眼里的恨意吓住了我，令我惊恐地想抓住她，仿佛这一去，她就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我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只是抓到那只染着血迹的小布鞋，腥臭扑鼻……
巨大的悲伤一下子淹没了我，我猛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映入眼里的，是一片恬静的白色。
窗外，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投在地上，含蓄而温暖。
我呼呼喘了口气，额上一片冷汗。
坐在床边的人被我忽然坐起吓了一大跳，他忽然靠了过来，关心道：“你醒了？感觉怎样？”
我转头，竟然发现，坐在我床侧的，是王修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我的问题，王修杰则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他告诉我说，这是医院，他是来看我的。
我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了。
我有些讶异，三天？
王修杰点点头，继续道，三天前我滚落山涧，被人发现送进了医院，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但是我仍旧是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可急坏了我的父母，特别是我妈，在知道我受伤之后，竟然旧疾重犯，竟然自己也病倒了。
我急的要从床上坐起来，要去看我妈。还好王修杰眼疾手快，才没让我把手里的滴流给拔掉。
“你现在还很虚弱，要看你妈妈，等吃完了东西再回去也不迟啊！”他说道。
我急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家……对了，我爸呢。”
王修杰道：“王叔那儿出了点事情，你爸爸过去处理去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吧，你爸爸走的时候火急火燎的，也没有交代其他的。”
我停止了挣扎，忽然道：“我妹妹呢，回来了吗？”
王修杰忽然一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我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昏，屋外的阳光顿时冰冷无常。


只听王修杰道：“你放心吧，你爸爸现在已经贴出了寻人启示，允以重金。我也托人帮忙留意你妹妹的行踪，你急也不是办法，就安心养病吧。”
我倒在柔软的枕头里，虚弱而勉强地对他笑了笑：“谢谢。”
王修杰笑道：“谢什么，要真算起来，我还是你的‘未婚夫’呢。”
我知道他是为了合同的情谊，打算帮我，但是现眼前的情况，说这事心里总是膈应得慌。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垂下眼帘，有些抗拒道：“……不过，现在这情况，能不提合同的事么？”
“我是那种人么？”王修杰好笑道，“奶奶知道你家里的事后，也觉得有些同情，她让我乘机多关心关心你，也不着急见面的事了，所以合同的事情不着急，当然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毕竟，你现在还是要处理好你自己家里的事。好了，好好养病吧，什么都不要乱想，你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我想着昨日见到的那只鞋，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现在母亲病倒，家里接二连三出现那么多的变故，我就算是心里苦死，也不能把这坏消息说出来。
毕竟，失踪与死了，前者总是能给父母心里，留下一点儿希望的。


门外，忽然进来了一个人。
我转眼看去，心里一顿，差点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LFJ么？
原先剪短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长长了一些，他的脸色憔悴，竟然还带着黑眼圈，原先刮得干净的下巴，胡子已经长得颇具规模。比之我当日见到他的时候，消瘦了许多。一点儿也不立正。哪里还有我平日里见他时的那般慵懒与洒脱。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清新的香味一下子冲淡了房间里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LFJ看到我坐着望他，脸色一喜，道：“你醒了？”
我来不及回答，身侧的王修杰忽然站了起来，对LFJ笑道：“你来了，那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好了，你醒了就好了，我下午公司里还有事情，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我随时过来。”
我抬起头，礼貌笑道：“嗯。”
LFJ站在那儿，与走出门的王修杰擦肩而过。
他的目光稍稍追随着对方，忽然眯起了眼睛。然而，这样的神情却是一闪而过。他对我一笑，提着袋子走到我的身边坐下，然后拿出了那塑料袋里面的小吃。
“你醒了就好，医生说你昏迷了好几天，醒了肚子可能会比较饿，我下去买了点吃的，你看看，爱不爱吃，不喜欢的话，我再下去买。”
我被他的忽然温情吓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粥，不想太麻烦他，连忙笑道：“这个是皮蛋瘦肉粥吧，我最爱吃这个了。”


LFJ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又打开了另外一个塑料袋，顿时一股葱香味扑鼻。
原来是我喜欢的小煎包和蒸饺。
我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我记得当时和LFJ吃沙县小吃的时候点过这些菜。
难道他都记下来，我喜欢这些么？
“你刚醒，肚子里几天都没有进食，先不要吃这些油腻的东西。”LFJ拍掉我打算拿煎包的手。然后把粥的盖子打开，递到我跟前。
我对他的体贴忽然有种小小的感动。
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疑惑。
他今天是吃错药了，怎么对我这么好？
不怪我会这么想，毕竟从齐雪死之后，LFJ一直有种疏离我的意思，虽然自打地宫出来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好了一些，但是也纯粹在朋友的立场上。
可是今天，看他所做的这些，方方面面，细细致致，竟然让我有种，恋人间才有的甜蜜感觉。
很淡，很淡。
但是却浸入我的心坎里，柔软得像棉花。


LFJ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然后把东西全部放在了桌子上。
我躺在床上，感受到他在收拾地下的狼藉，忽然道：“谢谢你来看我，对了老鼠呢？”
“他去XX镇了。”LFJ轻声答道。
“去那儿做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是为了云南的事么？”
LFJ想也没想，直接道告诉我，不全是为了云南的事。我们三人昨晚上找到了三颗鬼头，在鬼头的后面刻着个“玉”字，我当时想起一件事——福州附近曾经只有在X镇产玉最多，当年那些采矿人开采玉石的时候，在矿场的东西面刻着一些跳跃而狰狞的鬼头，寓意驱邪，保平安。不过在玉矿消竭之后，那些习惯就再也没有流传下来，但是当地的某些族民的族谱上也多有鬼头的图案，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所以老鼠就去找了。”LFJ如是说。
我皱起了眉头：“等等等，我说过那些话么？我怎么不记得？”


他忽然凝住了目光，皱起了眉头，然后道：“你真不记得了？”
我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十分无耐，道：“我真不知道，你说的那事。我现在就是觉得脑子晕晕的。LFJ，是不是昨晚上什么情况让我摔到脑袋让我忽然失忆了？”
LFJ看着我，像看傻子一样：“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失忆？”
我没有心情和他咋呼，只是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哎呀，就拿昨晚上来说吧，老鼠他到底啥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我和你不是让人给抓走了么？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怎么逃出来的，难道是老鼠把咱俩救了……”
LFJ打住了我的喋喋不休，忽然道：“你等一下，什么叫我和你被人一起抓走了？”
我奇道：“你忘记了？那晚上我们俩被人关在一个箱子里，你还和我说，‘我们在船上’呢。”


LFJ反问道：“你确定那是我？”
他这么一问，我反而没有那么确定了。
那会儿，箱子里面这么暗，压根什么都看不清楚，我还迷迷糊糊的，认错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我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很清楚，那的确是LFJ的声音没错。
“看来，在我和老鼠发现你之前，还发生了别的事呀？”LFJ忽然道。
我好奇地转过脑袋看他，只听他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苗炙这个人吗？”
我听着这陌生的名字，问道，那是谁？
LFJ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你还真是着了什么道了。”
我有些紧张：“着道？什么东西，喂，你别吓我。”
LFJ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应该是有人要你忘记某些不该记得的东西吧，你别担心，医生给你检查过，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那些事情，我会处理的。”
“LFJJ，你别瞒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心里不会安心的。”我阻止住他要替我掖被子的动作，直直地瞅着他。
大概是我的神情过于执着，LFJ叹了一声，道，这事情，得从我们出了毛落霞家说起。


他没等我消化完这句话，继续说道。
他当时追着那孩子跑了出去，被那小孩带进了一个老式的胡同里，小孩子一拐角就不见了，而是出现了一个带面具的男
人。
他当时就认出了对方，那人，便是那日在地宫里，开枪差点杀死他的那个人。
“他就是苗炙。”LFJ抱着双手，继续道，“我不能让鬼头落在他的手里，所以，就和他打了起来。”
争斗的过程，他就跳过不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结果：那个男人输了，不过逃跑的功夫倒是厉害，带着鬼头，直接遁
走，他根本就来不及拦住对方。
我听他的语气里露出一丝狠意，忍不住心道：LFJ肯定调查过这个男的，不然不会连对方的名字都知道。
只听LFJ继续道：
“我当时急的就想打电话让老鼠快点儿赶过来，找到那个**的下落，然后一边打算回去找你，可没有想到，你竟然不
见了，当时我就心里意识到了不对，苗炙看来不止想拿走我手里的鬼头，他还想，带走你！”
我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心里的毛毛劲儿越来越甚，这会儿他冷不丁那么一句，我忽然觉得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忍不住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那张脸，怎么会……怎么会和你那么相似。还有，带走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甚至连声音都和LFJ一样。
LFJ道：“这不算什么，只要你会易容术和缩骨功，变化成别人，并不难。”
我惊讶道：“易容术？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LFJ点头道：“这是自然，中国地大物博，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但是这易容术其中的工艺十分繁杂，制作一张人皮面花费的人力财力巨大，一般人可做不起，而且，人皮面具做出来，不一定十分完美，还要通过化妆之类的手段来达到更好的效果。”
他还告诉我说，单单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带人皮面具的，还必须有很好的表演能力，并且对要扮演的对象的行为习惯了如指掌，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苗炙后来，不也被你看出了破绽了吗？”LFJ笑了，“所以说，这东西，还是算不得厉害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抓你，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最近出门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些。”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黑绳出来，上面，赫然是一个地藏菩萨的挂坠。
和以往他给我的不同，这个地藏王是铜制的，而且面目狰狞，眉宇之间，带着一股慎人的凶意。
“爷爷说，你和地藏有缘，你带着，一般的鬼怪没有办法靠近你。应该能保你平安。”他说着，把那小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摸着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来不及带上，又接着追问道：“那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重逢的呢？”


“好了，来，喝点儿你姑妈做的汤。”我爸一屁股地坐在了我的身侧，一边准备给我装汤。
我坐了起来，看着他的侧脸，连珠炮地问道道：“爸，我妈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厂里的事，怎么样了？”
我爸把碗递到了我手里，道：“你妈没事，现在在家里躺着休息呢，厂里的事情我和你王叔会解决，你刚醒过来，就别管了。”
我不依道：“爸！”
我爸正色道：“好了，别问了，啊，你赶紧好起来，回去陪陪你妈，现在你妹妹的事搞得她精神有些脆弱，医生说最好有亲近的人陪着，我现在厂里的事情抽不开身来，你就少点儿瞎操心，回去照顾好你妈妈和弟弟，小缇和家里生计的事情，爸解决，知道没？”
他言罢，接着道：“好了，喝汤吧，啊。”
我无奈，只好依言接过他手里冒着热气的骨头汤。
然后吹散了上面漂浮的热气，喝了一口。
我爸坐在我的身侧，忽然对我道：“RR，LFJ这个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咬着嘴里的肉骨头，含糊道：“也没多久啊，这段时间认识的。”
我爸半信半疑地笑道：“这段时间才认识的？不像吧？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我昨晚上有事情没法过来，这小子照顾了你一整夜，你别告诉我，你们俩就普通交情。”
我手里一顿，差点把汤都洒了：“爸，你开玩笑吧？”
我爸认真道：“谁和你开玩笑了？”
他说，三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忽然接到了LFJ打来的电话，说是我晕倒了，在医院里，我爸当时在家里一直等不到我回家，正气头上，可等到我真出事了，他反而有些害怕了，还急急忙忙地跑来医院看我。
我爸说，当时我的样子实在是惨透了，满脸满身的泥巴，鞋子上，隐隐约约透出血迹，我妈当时一看，以为我脚废了，一激动，血压上来，竟然也晕倒了。
所幸后来医生说，我只是脚骨有些扭伤，并没有多大的事情，他这才放心下来。
然后才意识到，一直陪在外头的，还有LFJ这个外人。
我爸说到这儿，忽然问：“你们到底上哪儿去了？怎么那么狼狈？”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之前遇到的那些奇怪事，只好随意掩饰道：“到XX学校的后山找小缇，出了点情况。”
我爸爸看着我埋头吃东西，道：“找小缇，和他？”
我点点头，然后忽然道：“爸，你怎么了，问这么多东西，怎么？怕你女儿出事啊？”
我爸道：“我已经有一个女儿出事了，你说我能不担心你么？前几天小缇学校后山水库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爆了，还好你命大，没死，要是你也出了什么事，你叫你妈和我咋办？”
我一惊：“什么，她学校后山的水库爆了？”


原来，三天前的X镇夜里，忽然下了一场暴雨。
后山的水库水位顿时暴涨。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水库忽然就爆掉了，大水将小缇学校后山（当地称拇指山）快要枯涸的小溪一下子变成了汹涌的大河，好在后山上的居民早些年的时候就全部搬走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人畜伤亡，不过在拇指山上梯田里面种水稻的农民却遭了殃，田被冲得一塌糊涂，全部毁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一边想着那晚的风雨交加，山路泥泞，心里顿时一片惆怅。
如果真的有我爸说的那么严重，小缇落水之后，生还的可能会有多少？
我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LFJ说的对，只要没有见到尸体，就不要妄自定下结论。
当下，与其期期艾艾，不如安定下心来，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