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黑着，一点天亮的起色都没有。不过手机已经轻轻的响起，小茂很快关掉了振动闹钟，他不得不起床了。
一旁的行李收拾得很匆忙，但并不慌乱。最外的夹层里鼓鼓囊囊的，小茂一看就知道又是给他塞的东西。这回会是什么呢？——上船再看吧。他理了理装束，看了眼手表，快来不及了。
床上的另一个人还没醒，小茂心里还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多么想让他醒来，再跟自己说一句话。另一方面，自己又绝不允许自己打断他的睡眠——手机的振动闹钟响了一下便赶紧轻轻起身，关掉。为此他还千般忍住了在那人脸颊上轻啄一口的欲望。在门口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门被缓缓关上，反锁好。远去的脚步声里，满是留恋……
当小茂乘坐的船已经驶离了港口的时候，天方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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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是被冻醒的。窗子倒是关的很严，但是被子毕竟单薄。小茂何时离开的，他不知道。但是在醒来的那刹，他就知道小茂已经离开了。小茂在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是很暖的，他心想。至于其他的东西，小智大概还没有意识到。
直到醒来之前的那一刻，小智还在梦里给小茂发短信——之所以确定那是梦，是因为小智再三检查了发件箱。[小茂早点回来]，这条被他收到了倒也无所谓啦。[小茂我会等你到地老天荒的！]这条要是真的在现实中发了出去……一定又会被那个家伙摸着头说些什么刚刚开窍啊之类的话吧。所以才不要发出去！
小智承认自己确实对恋爱相当一窍不通，在小茂之前更是一片空白。秉承着挑战自己、友谊奋进之类的想法，就这样一个人闯到如今的年纪。直到小茂说清了一切，并一步步的证明给他看，小智才逐渐确认自己答应了小茂什么，确认了应该做些什么。
应该做些什么呢？，小智心想。他真的很少有深思熟虑再去做事儿，年少轻狂的影子实在是太难抹去。
！！糟了，那盒奶油饼干塞进小茂的箱子里一定会压坏的吧！他陷入了懊悔。
果然，想为小茂做点什么也真的很难做好呢——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自觉的。小智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变了。
奋斗、奋斗再奋斗。那种日子在获得了几乎全部的成就之后，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于是很多先前不可能的事情，突然成了现实——例如没有出门的动力了。小智现在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于是开始整理照片、整理小茂的工作笔记——这种原先他从来都不会干的活，他也慢慢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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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茂今晨离开这件事，小智很早就知道了。多少次不舍得他走，话到了嘴边也没说出口。搞研究会很忙嘛，这点小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早在他和小茂确立关系的第三天——那也是小茂要去研究所就职的第一天，小茂就向小智说明了这一点。然后投以一个微笑，含着全部的歉意与爱意。
这回小茂要去的地方是海对岸，对于此小智没有太多的概念和认识。只需要知道很远、很久回不来就是了。
“这回我可能要去一段时间了。”，“多久？”，“不知道，我一定尽早回来。”，“早点回来。”
然后就是无言，用沉默去填满将要到来的暂别。再之后要做的事，就是享受临别前最后几天在一起的日子，再三叮嘱要短信联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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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捡起了床头的手机。6条未读短信。
[LP，我已经上船咯。不要担心了。我会想你的。]
[LP大人，我收到你的爱心饼干渣了！很感动呢！]
[为什么不回短信呢？是没睡醒还是生气了？]
[别生气啊LP!我是开玩笑的啦！饼干真的很好很好哦。]
[小智LP！是还没起床么？今天半夜没有吵醒你吧？刚才真的是我不好！]
[我错了，我爱你。我错了，我爱你。我错了，我爱你。我错了，我爱你。给我回一条短信吧！]
21个未接电话。
小智不禁噗哧一笑。才离开多久，就已经乱猜到天边去了。饼干碎成饼干渣，固然伤心，不过毕竟是自己的错误，没被挤成饼干粉就已经很好了。看见这么多条短信和未接电话，他整个人就开始精神了。
[我不怪你。把饼干渣都吃掉就行！早点回来啊T T] 『发送』 『已送达』
后面那个，是小智刚刚摸索出来的输入法自带表情。好像很能表示自己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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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一条新信息』
[恩恩恩恩遵命LP大人！！！]
小智噗哧一笑，想着另一端那个桀骜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得一阵感动，然后便是无尽空虚。他，毕竟还是坐船离开了。
『收到一条新信息』
[对了小智，我跟你说。刚才船员告诉我海上的通讯不太好，越往远开，可能短信要很长时间才能收到了。或者干脆收不到。电话更是打不了了。你不要着急啊。]
不着急才怪！小智心想。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恩，好吧。但是一旦有信号一定要给我发短信啊。]『发送』
……
……
『发送暂缓』
……
……
『已送达』
小智心头一紧。
[最好是打电话啊！！我想听你说话！！小茂！！]『发送』
……
……
『发送暂缓』
……
……
『发送暂缓』
……
……
『发送失败』
小智头一次看着手机出现如此状况，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原先手机已经是全部的牵挂，这下……他翻来翻去，翻到一项『重试发送』。他毫不犹豫的试了一试。
『重试发送中』
……
……
『发送暂缓』
……
……
『已送达』
小智长呼了一口气。他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旋即低下头，用手头整理着的，带着小茂笔记的本子填充心里刚刚生成的落寞与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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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手头的笔记整理已经完成了一小摞，小智擦了擦额头。面对面前如山般的笔记本，小智这才了解到小茂的工作的艰辛。真心疼啊。
小智确实是为自己的进步欢欣了一把，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的。对任何人都没有。
然后他发现，他想心疼的对象不在身边。
随后他想起，小茂已经快要抵达遥远的对岸了。“天各一方”。小智想起了这么个陌生的词语。
『收到一条新信息』手机铃声响起。却极不正常的断掉。
『新信息下载失败』小智看着手机显示的这种陌生的通知，没有了主意。并没有重新下载这么个选项。问题是新信息的发件人都没有显示！
万一是小茂呢？他提起心来。
万一不是小茂呢？他松了口气。
天色渐昏。这一觉，他并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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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小智被一通陌生号码吵醒。出于礼貌，在响了4声以后，小智还是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小智吧～！小智你说话啊！信息你收到了吧？！”
小智惊喜的张不开嘴巴：“……嗯嗯！我是小智！！小茂！！！！？？”
然后听筒对面便开始了连珠炮般的讲述：“我到了！这边天是黑的。有一种东西叫时差，总之就是我跟我亲爱的LP的时间不一样了，具体的回去给你解释。之前忘记跟你说了，你别奇怪。”
小智心想，时差是什么，自己大概还是明白的。不过等不及小智发现自己在时差方面却是一无所知的时候，那边又接着说了起来。
“我现在在用公共电话给你打呢。后面还排了好多人，我长话短说。这边的手机信号塔没一个正常的！好像前不久地震了！所以很难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了！”
小智恍惚听见电话那头，小茂的身后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叫嚣着什么快一点别废话之类的说辞。
“我希望这边研究所也有电话！如果没有，你也不要太担心啊！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
后面的小智没听清，等他大喊：“喂！！”的时候，却发现电话已经被粗暴的挂断。
小智着急再拨回去，结果一直都是占线。
一定是后面那些排队的人等不及了。小茂那么灵活，一定不会出事的！小智不停的安慰自己。
但是担心和牵挂仍然排着队的从房间四处挤着出来，衬托着房间的空旷。
这一天，他还是没有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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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的两周，小茂一直都没有回来。小智这边甚至没有接收到任何的消息。但是小智仍然坚持着每天给小茂发过去好几条短信。而短信内容从嘘寒问暖到肉麻至极的，无所不有。小智突然觉得，小茂不在身边，自己一下子放开了。——这感觉仿佛如果小茂现在出现在门口，小智一定会冲上去紧紧搂住。这绝对不会发生在之前的，他心想。
但是这又如何呢？现实是，只有一次次的『发送』。连一次『发送暂缓』和『已送达』的提示都没有。小智唯一知道的，就是小茂在两周前安全抵达了对岸，可境遇和近况全都无从得知。兴许是对岸的运行商不支持『已送达回馈』的服务吧？小智安慰自己。
小智学会了上网。这说得可能不太准确，他之前就会。只不过如今变本加厉而已。
小智成天去看小茂研究所的官网，虽说内容一直都是万年不变的：“XXX团队取得重大成果。”附着一堆文字信息。而小智最大的乐趣，就是点开研究员介绍，去看那一张像素并不高的小茂照片——照片下的文字说明一直是“随队出访进行研究交流中”。
除此以外，手头的笔记和相片小智也偶尔看看，相片看的多些，不过他看的很慢——突然间小智有了这么一种担心，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照片要一张张的慢慢看。生怕过早的全部看完。
小智最近一周以来天天做梦，时好时坏。不过全部都关乎小茂。这倒是符合梦境投影的理论，不过何尝不是对小智的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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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5声，6声。他越来越绝望。
直到第8声左右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听筒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喂？是**叔叔吗？刚才我这边发生地震了！晃来晃去的！你那边呢～”，很快又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喂，您好。刚才是我女儿听见公用电话亭响了，就跑过来接了。她第一次遭遇地震，不知道害怕。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小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突然想起问一问或许能有结果：“请问您知道您这台电话附近有什么研究所或者有什么研究活动吗？”
“啊？你说什么？我不太知道啊？……啊！妮妮你去哪！”……从这头听见的声音来看。电话显然是被扔下了。
小智没有死心，他又回拨过去。
让他死心的是一串忙音。电话没有被挂好，自然不能接通。
事后小智想，就算接通了又能怎样呢。那妇女已经走远了，指不定心里还暗想“哪个神经病往电话亭打电话找人”呢。
可是担心如同洪流，冲来。然后卷着小智，一同向深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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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惊坐起来，阳光格外刺眼。已经时近中午了，这显然不是他平常起床的时间。
难道刚才一切都是梦境？小智松一口气。可是太逼真了，实在是太逼真了。他一度想开始不住的祈祷那位“植物人”不要是小茂。
小智打开了电脑，调出了所有他知道的新闻网页。
没有任何地震的消息。
可是究竟是自己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还是自己正身处一场美梦之中，而将要面临着无穷的灾难与苦痛？
小智理不清楚，也不可能理清楚。
他为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去他的神经衰弱。小智已经忘记了小茂给他的忠告，只记得在心口一遍又一遍喊着的这个名字。
梦得太逼真了，他感到一阵落失。
手机两个多星期没有来自小茂的新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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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以来，小智一直保持着两个习惯。
一个是每天给小茂发着各类“变本加厉”的短信，二是每天查看着他研究所的官网。
然后无所事事，坐等着担心、空虚、忧愁……与日俱增。
手机三个月没有新信息了。
官网也很久没有更新过，旧得让小智觉得这网站简直落了一层灰。
好吧，是屏幕落了一层灰。小智太久没有打扫过了。他实在想强打起精神，万一明天小茂就回来了呢？面对着落满灰尘的屋子…………小智逼迫着自己起来打扫。
但是小智发现，一天天过去，“小茂明天就会回来”这般的信念，效力也在一天天降低。
直到有一天，小智作为那官网三个月来唯一的访客和死忠，惊喜的发现网站增加了一条小短讯。“我所外派研究队取得一定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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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急忙将短讯打开。内容不外乎克服地震困难，远离研究所和故乡云云。甚至完全没有提时间安排，何时返程。只是提及了前方通讯艰难，就这短讯还是卫星传输之类的。
小茂答应过很快回来的！
小智苦笑一番，然后肩膀不禁微微颤动起来。一股酸楚涌了上来。
那短讯后还附着一个照片的地址，小智这才注意到，立马点开看了起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小茂！看上去小茂还好！眼神还是那么明亮，微笑一如既往的有着无穷的魅力……
一行一共十个人，在三个男研究员里，小茂绝对是最出众的。小智骄傲的想着。
然后他就观察到，小茂身边那位女研究员，头明显离小茂要近些。
小智本来是很缺乏观察力的家伙，但是三个月的焦躁逼迫着他从一本本笔记、一张张照片中去细细搜寻小茂的印迹。这也就不难说明了。
照片上，分明是两个人的头都靠得很近，笑得也很甜。
照片并未标注时间，小智也不认得背景是哪个港口——他连自己所在的城市的港口都没去过，小茂不让自己去送行。——哼，怕露馅了吧。
可是……小智发现自己却不争气的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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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本来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也过得很好。但是自从跟小茂产生了交集，生活中的点滴全沾上了小茂的痕迹。他本来是很高兴的，但是如今，半年过去了。小智始终走不到自己原来的天地。
小智叹了口气，他就从来没下过决心要割弃掉什么。更别提小茂了。
内伤也可以留疤的。——例如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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