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14＊玉出琨冈＊新人】善良的人[Taeckhun\灿昊]

2.
Nichkhun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这个男人从车站驾到自己车上，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他送到医院的急诊室，更加不记得他是怎么从这个男人身上搜到钱夹翻出里面的身份证的，所以现在他坐在急诊室外面，坐立不安，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身份证。
他知道急诊室里面的医生应该在努力的救治那个男人，他也知道那个男人如果死了他铁定要接受**的盘问。他甚至在想**要给他做笔录的时候他要说什么呢，难道说他在某公交车站捡了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然后大发善心送他来了医院？但愿**叔叔能够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帮助他找到那个公交车站，最好在一不小心找到几个目击证人，最好更幸运的那个地方还有个开着的没有坏的画面清晰的摄像头。
想到这里Nichkhun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但是他没有，一股巨大的不安压迫着他，即使他分散了注意力这股强烈的感觉还是不自觉的侵袭了他的思维。他低下头，第十五次认认真真地看这个男人的身份证。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名字叫玉泽演，如果他的身份证生日没有错误的话这个人已经19岁了。身份证上的这个人的照片看起来那么平静，五官分明，耳朵比较特别，整张脸像是刀刻的，容貌很深邃，透出一种稚嫩的英俊。
这就是青春啊。Nichkhun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Nichkhun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摘下口罩的医生满是倦容的脸。他赶忙站起身来。
“你弟弟已经没事了。大概明天能醒过来。”医生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睛布满血丝，睡意十足。Nichkhun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凌晨两点了。他向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仿佛刚刚在急诊室里的人就真的是他弟弟一样，他说：“谢谢你，医生。谢谢。”
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舔舔嘴唇，目送医生离去。
这个叫玉泽演的，命很大啊。

3.
玉泽演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冲进鼻腔，他皱了皱眉，却扯得头皮一阵疼痛。
回忆慢慢涌入他的脑海中。他记起那些人和他厮打在一起，黑漆漆的巷子里传来的尽是喘息声、咒骂声还有拳头撞击肉体的闷响。他记起他刚刚转身，一个酒瓶就准确无误的落下来，砸得他眼前一黑，然后黏黏的液体混合着雨水从他头上流下来，太阳穴突突的跳，脑子里仿佛装了定时炸弹，嘀嗒嘀嗒像个不停。他还记起那个拿酒瓶砸他的小子在愣了两秒后猛地冲上来，一副置他于死地的表情，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血水顺着他的眼睛流下来，红色模糊了视线，然后手臂上一阵硬生生的疼痛，他一脚踹过去，对面的人趴在地上没有起来，他于是又补了一脚，转过身越过那些被他打倒在地的人，踉踉跄跄的走出巷子，雨水洒在他身上，他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身体叫嚣着好累好累，脑子突突的疼。
迷迷糊糊走到公交站，本来想等公交车去医院，结果发现是半夜不可能有公交，于是坐下休息。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总之他感到冷了。再之后？好像遇到一个人叫他“先生？先生？”然后就是风吹在脸上的萧瑟还有手术灯打开的刺目，医生拿起手术刀，恍惚中似乎还有人问他“你没事吧？”
他想到这里，突然想笑了。牵动了一下唇角，突然觉得脸好痛，嘴巴抢先大脑发出了“嘶”一声。他逐渐睁大眼睛，却发觉眼皮也痛，果然是肿了吗？右边总有刺眼的阳光，他又眯起眼睛。左耳边突然传来门被拉开的滑动声，他微微侧过头看去，是个男人。
这男人似乎没注意他，只专注于手中的水壶。动作很轻，脚步声也不重，近来后回身拉上了门。
玉泽演突然很想这个人回过头来，他想看他的表情，看他注意他的表情。
他张张嘴，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从喉咙深处本能般地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水……”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赶忙转头，走近两步，看到他睁开眼睛，似乎很兴奋，笑意盈盈地问他：“你醒了？渴了？”
玉泽演点点头。他突然想起血混合着雨水从他脸上留下的那个刹那，那时他是不是也很渴呢？他不知不觉这样想着。

4.
Nichkhun刚刚进入病房就发现这小子醒了。他仔细看看他被人打肿的脸，心里想果然还是正常的样子比较好。他转头拿过一个杯子，到了一点水进去。水有点烫，氤氲出的水汽慢慢浮上来，他听见病床上的那个人说：“谢谢你。”
Nichkhun差点笑出声来。哪有刚刚在生死关走过一趟的人一醒来就说这话的？但是事实上他也没见过濒临死亡而活下来的人到底是怎么说话的，他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心里奇怪的舒服起来。一种莫名奇妙的欢欣从心底里涌出来，刚刚听那人说话的局促感也没有了。他知道他们不过相遇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也清楚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识才不过五分钟，但是他就是感到有一种没由来的愉悦，充斥着他的周身，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很快乐，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他想，难道这是因为他们的相遇有鲜血的温热在里面吗？是因为这种与众不同的遇见让他快乐吗？还是单纯的因为这个人醒了，他在为一条生命被从死亡的边缘救回而快乐呢？他不知道，但是他很快乐，这发自内心的快乐兴奋地冲进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好像感觉到他的细胞核里的染色质也被赋予了这种快乐，就从他见到这个人被阳光温煦照映着的面庞、从他见到这个叫做玉泽演的人努力的想要发出声音，嘴角的淤青被扯得变了形状但是还是不自觉地想要表现笑意的那个瞬间。他是真的、真的感到很快乐。
他回答道：“水有点烫，你要现在喝吗？”他笑着望过去。
“……好。”那个人这样说着。嘴角又抽痛了一下——他的眼睛因为疼痛再一次眯起来。
Nichkhun忍不住轻笑出声来，他说：“如果你痛，你要说出来，没什么的。”他的语气老练，简直像一个医生了。病房本来没有多大，Nichkhun的笑声传进玉泽演耳朵里，那样清晰，让他红了耳朵，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浑身酸软无力，骨头仍然像散了架，上半身几乎没什么知觉。
Nichkhun走上前去，弯下身扶他起来，又把枕头竖起来让他靠在身后，侧身拿起桌子上的水，脸上又盈满笑意地转过身来。玉泽演想要伸手去接，突然看到自己右手打着点滴，愣了一下。Nichkhun看他这个样子，“忽”地一下坐上床沿，把水杯凑到他嘴边，说：“别费力了，喏。”
泽演低下头，一口一口啜着水，水温被Nichkhun调得恰到好处，温温的水流汇进喉咙，说不出的舒服。他享受着水的滋润，却听见举着杯子的那人充满调笑的语气：“医生说，你的命真的很大。你知不知道，你断了两根肋骨，头上被人砸出了一个好大的伤口，背后被人砍了一道，胳膊上也有十厘米长的口子，左手小指断了。你在雨里淋了很久，又失血过多，伤口反倒很好找了，医生说因为这样清理和缝合都很迅速，加上输血也及时，你的命就捡回来了。”泽演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Nichkhun看到他这副样子，又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

5.
“我叫Nichkhun，泰国人。”
“我叫……玉泽演。”
“我知道啊。”
“……诶？”
玉泽演看着眼前的人捏着一张卡片晃了两下，伸到自己眼前——身份证。
“原来你十九哦，怪不得生命力顽强。”Nichkhun充满了善意的玩笑语气让泽演也笑出来。
嘴部肌肉的运动引发了疼痛，本来想皱眉，无奈眼睛处也有淤青，更痛。这却让玉泽演越发得觉出自己的好笑来，他突然想大笑起来。这种情况让他的五官仅仅皱在一起，分不清是痛多还是笑多，嘴巴咧开来，露出一口白牙。
“你那什么算法……我都二十了。”
Nichkhun突然觉得阳光照在这口白牙上，说不出的硬朗，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脸红了。把水伸过去：“喝水吧你。”玉泽演乖乖的张开嘴。
“你知不知道，刚刚因为你，医生教训我了。”Nichkhun突然玩心大发。这种医生认错家属的事本来就时常发生，他是没必要说的，但是他忽然很想看玉泽演又想笑又痛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医生说，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这么晚才送来医院，你知不知道再晚来一会儿你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他的尸体了？虽然现在救过来了，但是他还是有些发烧，算是淋了雨的后遗症。”他偷偷瞄了瞄泽演僵硬的表情，继续临场发挥，“后背缝了二十三针，左臂缝了十六针，肋骨好歹也得养一段时间，还有头，幸好这小子福大，暂时没看出来什么古怪的迹象，不然……”
“不然什么？”泽演抬起头，白色的纱布缠在头上，颇有些喜感。
“不然你弟弟死了，你怎么对爹妈交待！”Nichkhun学着医生语重心长严肃无比的神情，无意中又带了些夸张的滑稽。
玉泽演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也笑了，笑着笑着又把脸疼得皱了起来。
“你似乎很爱笑？”
“嗯，我通常比较快乐。”
“快乐的人也打架？”
“打架的人就不快乐？再说也不是我挑起来的。”
“但快乐的人通常不会愤怒到你这个程度。你单挑一群？”
“是一群人单挑我。”
“你们有仇？”
“没有。他们是打劫未遂。我是防卫过度。”
“呵。他们要抢就给他们嘛，干嘛搞成这样。”
“他们喝醉了，估计想找人练练手。”
“哇，你这么倒霉？”
“对阿，我很倒霉。可是倒霉到了极点我就幸运了。”
“嗯？”
“刚才不是你说我命大的？”
“也对。恭喜你。”
“什么？”
“否极泰来。”
“……谢谢。”
“祝贺词而已啦，干嘛谢谢我。”
“不是，谢谢你……救我。”
面对玉泽演突然认真起来的神情，Nichkhun突然手足无措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突然觉得有些热了。他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人，突然想到照片上那个稚嫩的样子，很难联系在一起，但是却意外的，很有趣。他低下头，笑了。
“谢谢你。Nichkhun，谢谢你，救我。”泽演把头埋在Nichkhun肩上，轻轻说道。声音颤抖着，像是欣悦，却也带着微微的惊惧。
这是在后怕么？
Nichkhun抬起头来。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半年的人，明明是这个人看起来比较老成吧。抬起手，半晌，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There,there.”
或许是死亡曾经的临近让他们彼此靠近。阳光为他们的头发镀上了金色。

7.
Nichkhun发现玉泽演不见了之后，当机立断的掏出这小子的学生证，又从医院的前台借来黄页，拨打了檀国大学的电话。他谎称自己是玉泽演的哥哥并且顺利问到了该大学经济系的考试地点和考试时间。在计算了时间的分配之后，他在护士怀疑的眼光中走向停车场——开车回家。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在回去之前拿上这个不知死活的敬业的大学生的药。
然后在家里翻出毛衣围巾羽绒服，统统塞进自己巨大的纸袋里。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回过身又换了一套衣服。拿上钱又火速赶往那个不听话的伤员的大学。路上，顺便还买了暖宝宝。
Nichkhun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发什么神经，明明他可以不管这个叫玉泽演的臭小子，救他到医院后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但是他却鬼使神差的坐在手术室外面忐忑不安，顺带被医生狠狠责备并被误认为是不称职的哥哥。明明他也可以不用每天去看这个叫玉泽演的命大的家伙，但是他却着了魔一样每天自动去医院报到，而且，这两个人根本还不是很熟。
他也不知道这种没由来的关心是从何而出，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人，可他就是这样做了。最后，他在等红灯的途中终于想明白了，他是太闲了。
想通了的Nichkhun自顾自笑起来，他突然感到生活的奇妙与特别，这时候的自己就像当年离开家只身来到韩国的自己，对未知的未来既感到新奇又不知如何走下去。不同的只是当年他还只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甚至还没有成年。而今天，他是自由职业者，有车有房，更有大把的时间。他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岁罢了。
绿灯来临，他一脚油门踩出去。
玉泽演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外面基本已经没有人了。他穿着病号服，头上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脚上踩着双拖鞋，身上披着Nichkhun黑色的外套，脸上还残留着青色的印记，在迎面吹来的冷风中显得那样无力。
他用右手拉紧外套，迎着风向前走去。
幸运的是大门就在考试的楼附近，他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大门的轮廓，还有——
手上提着巨大的纸袋在校门口来回踱步的——Nichkhun。Nichkhun的穿着明显和早上不同，明黄色的外套，浅粉色的毛衣，白色的紧身裤，五颜六色的鞋。头上还带了红色的毛线帽，总之是，很青春。
这样的Nichkhun，就像是昨天的Nichkhun的年青版本。Nichkhun笑着呼喊他的名字，一只手握着纸袋，另一只手在头顶使劲的摇摆。脑袋上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帽子上的绒球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
冷风从病号服宽大的下摆高姿态地侵入，玉泽演握了握有些发冷的双手，突然觉得眼睛里有些湿润。风声在他耳边盘旋，倏忽间他听见不远的前方传来的声响，Nichkhun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那么清晰，伴着风卷进他耳朵里。
他看见这个年轻版的Nichkhun小跑着过来，脸上挂着笑，眼睛像月亮一样弯着。
他也笑了。

8.
被强制脱下黑色的外套，玉泽演瞬间感到寒气逼人，怨恨自己怎么会在秋末遭此事故，结果下一秒就被一个温柔的语气俘获，Nichkhun端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站在他身后，敞开袖子让他套上。羽绒服很长，一直覆到他的膝盖。顺从的套上羽绒服，微冷的触感透过病服传进身体，但是没过几秒就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暖在身上蔓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像个括号。Nichkhun又低头从纸袋里掏出围巾，一圈一圈围在他脖子上。围巾很厚，挡住了他的鼻子嘴巴，只露出一双弯得仅剩下弧度的眼睛。
Nichkhun退后一步，歪着头看他，又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踮起脚，套在玉泽演头上。这样一来，玉泽演整个人显得滑稽了许多，但是至少，暖和多了。右手突然被人拉起，玉泽演看了看Nichkhun，感觉到一个温热的物体被放在手心上，低头一看，是路上买的暖宝宝。
阴天的秋日纵然阴冷，但是玉泽演却真切地感到了温暖顺着手心流淌在血液中，缓缓的汇入心脏，转了一圈又流遍全身。就连脚下穿的拖鞋仿佛都有了御寒的功能。他听见秋风划过落叶的簌簌的声响，他看见傍晚落日的余晖映在脚下，他闻到围巾上清淡的洗衣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他感到羽绒服包裹着身体的柔滑细腻的舒服。
可是，周围的这一切都抵不上眼前这个低着头帮他拉上羽绒服拉链的穿得年轻又可爱的在冷列的雨后救了他一命的温柔的看着自己说“我叫Nichkhun”的年轻人来的重要。
玉泽演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关心自己，尽管他们还并不相熟。
他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轻轻地把Nichkhun垂下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那个人的发划过绷带掠过指尖，带来一丝柔和到无法言喻的温柔。
Nichkhun抬起头来，笑着说：“你在害羞吗？”
两个人同时咧开嘴，笑出声来。
玉泽演突然发现，和这个人在一起，自己总是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两个人走在夕阳的剪影中。
“你怎么找到我的？”
Nichkhun看着玉泽演疑惑的神情，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学生证，还拿到他的眼前晃了晃。
“你到底都从我这里找到了什么啊？”夸张的神情即使被围巾遮挡住也同样能想象得出。
“那就多了。你的衣服在急救的时候被剪开了，所以基本上衣服里的东西我全都见过。”狡黠的神情在脸上飞过。
“我怎么没看见？还以为丢了呢！”懊恼么？
“啊！”不自觉地将手捂在嘴上，Nichkhun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仰视着玉泽演，说道，“我放到医院的柜子里了，忘记告诉你。Sorry.”
“好啦好啦，原谅你。”
“不过你的手机似乎没电了，要不要买个充电器？”Nichkhun不经意问道。
玉泽演一愣，随即垂下眼皮。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Nichkhun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的侧脸。刀刻般的脸颊有一半被挡在围巾的温暖中，眼睛闭着，仿佛在思考，又或许在回忆，但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就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只是想，应该给家里人电话才对的。”仿佛想到什么一样，玉泽演眯起眼睛。“走吧，我想去咖啡店。”他转头看着Nichkhun，笑着发出邀请。
直到两个人坐在咖啡店，玉泽演要了一杯清水喂药的时候Nichkhun才想起，住院四天，玉泽演的手机似乎从没响过，唯一一次通电话还是打给学校请假。

9.
咖啡厅的香气似乎总是特别浓郁，软绵绵的香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钻进人的鼻子里，萦绕在身边。Nichkhun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的玉泽演，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包裹着他，甚至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了。但他还是坐在座位上，安静的坐着，看着玉泽演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托着红色的毛线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突然想到那个停雨的午夜，四下里充斥着湿润的空气，他借着灯光看到鲜血从玉泽演手上淌下来。同样鲜明的对比，但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庆幸起来——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无疑是一件令他欣悦而愉快的事。
他看到玉泽演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那顶毛线帽，指尖划过毛线，引出了一串柔和的凹陷。他的思绪又飘回不久的之前，同样的手指，在绷带中偷偷露出来，温柔地划过他的耳廓，把一缕发丝别会耳边。
他承认，他有点心动。
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样的动作。或许是Nichkhun一米八的身高让他看起来挺拔而俊朗，有或许是出色的外貌让他看起来并不缺乏爱护，也可能是他傲人的才华让他同别人之间总存在着某些差距，总之没有人对他做出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带着艳羡或倾慕的眼光看向他，仿佛这样被人注视着就应该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他却也渴望着有人能够碰到他心里面柔软的角落，能够温柔地平静地看着他，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关怀他温暖他。大家越是过分突出他强硬的一面，他心里的那片空地就越是渴望被人发现。而这个人，这个叫玉泽演的人就在不经意之间走到了这里。
可他也仅仅是，仅仅是，有点心动而已。
“咖啡。”
直到被对面的人轻声提醒，Nichkhun才发现咖啡已经端了上来。被玉泽演低沉的嗓音一震，一丝红晕瞬间飘上脸颊。不得不承认的是，玉泽演超越了年龄界限的低沉嗓音的确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哦。”
低着头偷偷地笑，回答的同时把手放到杯子上，却又舍不得端起来，生怕打破了这份安逸。
恍惚间听到对面传来一丝轻笑，抬起头，Nichkhun看到对面的人眼睛盯着桌上的餐布，微微咧开嘴角。
被看出来了么？他不由得慌张起来。
却听见那个低沉的嗓音继续发出耐人寻味的音节：“还在想么？充电器的事情。”
小小的在心底里送了一口气，正色道：“啊，是。”本来以为对话就会这么结束，却看见对方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杯托的边沿，有一搭没一搭的触碰着。
他看着窗外，眼神慢慢又飘回Nichkhun身上，缓缓开口：
“我和家人不是住在一起。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我生母在我十岁那年过世了，父亲把我接到美国。继母待我很好。我父亲忙着工作，管我学习比较严格，可惜我数学不太好。哈。我十八岁那年回来，上檀国大学，学经济，因为我父亲。”他顿了顿，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每两周和他们通一次电话，算起来这周末该通话的。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说着又低下头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浅笑着，“我继母应该会担心的要命，马上就飞过来吧……”说着又端起咖啡。
“那父亲呢？”
玉泽演将已经在嘴边的咖啡放下，舔舔嘴唇，说道：“他啊，大概会在电话里大骂我一顿，然后派人来帮我缴医药费吧。”说完缓缓吐出一口气。
Nichkhun看着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了解他，这种认知让他刚刚萌动的心脏缩紧了。他突然很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玉泽演，为什么不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这样他们就可以彼此熟识，或许还能相扶相知。但是他又感谢自己是在那种情况下与他相识，这至少让他在这个人心里或许是与众不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Nichkhun抬起头，目光看着对面的人深邃的眉眼。
玉泽演自知说错了话，颇有些尴尬地笑一笑，手又抚上那顶红色的毛线帽，目光却锁在Nichkhun双眼上，他笑着说：“不过还好，我还活着。还有现在，还有将来。”
他看见对面的人呆滞的表情在一瞬间又灵动了起来。
Nichkhun歪着头看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他笑了起来。
的确如此。他不了解他，但是还有现在，还有将来。
时光不会让他看见十八岁的玉泽演，但是时光却让他看见了二十岁的玉泽演。

10.
最后他们还是买了充电器。然后开车回医院。
仿佛在咖啡厅里他们什么都没说一样，玉泽演显得很自然又随性，或许是药效到了，在车上还睡了过去。到了医院的时候Nichkhun叫了他好久他才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后起身走向住院部。
一回去，玉泽演就拿起手机在走廊尽头打起了电话。他打了很长时间，一个接着一个，Nichkhun想难道这就是物极必反，一个人憋闷坏了就昭告天下么？
他很知趣地离玉泽演远一些，掏出纸袋里的毛衣，放到了病床上。他知道玉泽演有外出散步的习惯，总是在醒了之后走到住院部的外面散散步。秋天的风比较大，他却总是穿着病号服就往外走，风簌簌地从他的衣服中穿过，远远看去，像是要被风灌满似的。玉泽演很喜欢看风景，也喜欢看人，经常坐在医院的草地上，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随意的伸着，偶尔也躺下晒晒太阳。空气清冷阳光却和煦的日子他更加无所顾忌，常常要护士拿着药去找他。玉泽演住院四天，护士常常来Nichkhun这里投诉，每次他都笑着说会劝劝这人，但是没有成效。这样做对于玉泽演来说是很惬意的事情，他不在乎冷风，他只在乎眼前的风景。不过很容易吹冷风，因此Nichkhun有些担心他，所以拿来毛衣。
他不否认自己有些小私心的。他很想看玉泽演穿毛衣的样子，他没见过，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令人心动的情景。玉泽演笑起来的时候，会很夸张，但是却很真诚，他总是能给人一种真正的快乐的感觉，仿佛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一定是无忧无虑的。这种表情总让Nichkhun无端的想起毛衣、围巾、帽子这类针织物，或许他下意识的想要把这人归类到这里去，但无论如何，他很享受看到他笑的时候——就像玉泽演享受风景一样。
他轻轻地把那件毛衣叠好，看了一会儿又展开，展开了又觉得不满意，再叠好。就这么反反复复好多次，玉泽演终于推门进来了。他晃晃手中的手机：“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母亲托我说谢谢你。”
Nichkhun抬起头看他，热络的招呼他过来试毛衣。他细心的帮他把病服的褶皱卷好，一边又要顾及他的伤口和绷带，好在对于Nichkhun有些宽大的毛衣对于玉泽演来说刚好合适，他帮他扣好毛衣的扣子，轻轻抚平肩头的褶皱。
“你应该是从事和设计有关的行业吧？”
“诶？你怎么知道？”
“你手上有很厚的茧子，应该是握画笔的缘故，而且你品位很好。”
“这算是赞美吗？我是做服装设计的，不过偶尔也画素描。”
“你的设计应该很受人欢迎。”
“怎么说？”
“因为你的车很贵啊，而且时间很多。你看起来又不老，所以应该是设计很受欢迎的缘故吧。”
“算你猜对了。经济学还教这种东西？”
“不是，我选修了艺术鉴赏。”
“为了补学分？”
“为了工作。”
Nichkhun显然不太明白艺术鉴赏和经济系学生的工作有什么联系，但是看到对方没有解释的意愿他也没有追问，只好另起话题：
“看来你和母亲关系还好，聊了很久嘛。”
“不是的。之后打给了几个朋友。有一个在附近，说是一会儿来看我，估计快到了吧。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学摄影的。他很有天分，可是工作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很恐怖的样子。你们学艺术都是这样的？”
“不一定吧。不过大部分人在工作的时候和平时不都是有区别的吗？可能你朋友稍微强烈一点。”
玉泽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开了公放，里面瞬间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喂，泽演哥，你是在1224病房么？”
“对啊。”
病房的门瞬间被拉开了。一个年轻人挎着相机站在那里，举着手机晃了一下。看到Nichkhun，他咧开嘴笑起来，眼睛眯着，略微有些腼腆的样子，手拢了拢头发。Nichkhun听到这个人和手机里面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你好，我是李俊昊。”

二
1.
Nichkhun记得他终于在玉泽演的注视之下落荒而逃，狠狠地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就踩出去，当然在这之前他没有忘记系安全带。
天晓得他发的什么疯。
一见钟情的副作用也好，被那个人的笑容感染了也罢，总之，他无法继续在那里待下去，只好摔门逃走。
玉泽演从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冷静地看着Nickhun仓惶而狼狈的逃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信赖他，但这不足以成为他对他敞开心扉的理由，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也没到那一步。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们只是在雨夜遇见对方然后略微相识了而已，仅此而已。
玉泽演举起手机，拨给他父亲。考试考完了，他也该做自己的事情了。
Nichkhun坐在车上抽烟。平时他是不抽烟的，但是现在他需要平复心情。他在途中到便利店买了包万宝路，手上夹着那根细长的烟有一口每一口地抽。他总想起来窗外昏黄的天色配合优柔的灯光洒在玉泽演脸上的样子，他就那样注视着他，冷静地看着，沉默的看着，什么话都没有，却把Nichkhun的勇气偷走了一大半。
还有在咖啡厅。暖洋洋的光线洒下来，洒在玉泽演身上，他的手轻轻抚摸那顶红色的毛线帽，眼光锁在窗外，然后慢慢飘回到自己身上。灯光给他的脸打上柔和的阴影，让他分明的五官都变得模糊。
还有那个夜晚。街灯和玻璃上的水珠的双重作用让那个人呈现出诡异的阴影，红色的血迹缓缓得流下来，摄人心魄。光线是个毫不留情的杀手，一刀捅进Nichkhun心脏，玉泽演雕刻的五官在光线的陪伴下显得幽深而耐人寻味。
还有在校门口的时候。玉泽演温柔的把自己的头发别到耳后。那时候Nichkhun仰起脸，看到夕阳斜着照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就像是享受着羽绒服的暖意，也像是享受着风景。
人。光线。阴影。
一个又一个画面交织在他脑子里，挥不出去，也理不清。Nichkhun拿起放在车上的画板，随手画了起来。风灌进车厢，他却不为所动。
整整一个晚上，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画出了五张设计图。但是还不够，太阳出来了，驱散他脑中的那些凌乱的画面，他赶忙驱车回家，拉上所有的窗帘，切断所有的联系，自己在昏暗的氛围中再一次拿起画笔。那些光影和线条相互辉映着跑他脑子里，然后被他落实在笔尖上。他画出来，再修改，再画，再修改，就连阴影都不放过，一下一下仔细的揣摩。
等他完工，已经又是一个午夜。

3.
Nichkhun站在收银台前，默默地看着面包的条形码经过红色射线的检查，一次又一次发出“滴”的一声。蓝莓口味，草莓口味，酸奶口味，奶油口味，红豆口味，炼乳口味，这么多的面包。他不知道两个人吃不吃得完。
“谢谢光临。欢迎您下次再来。”
在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员姑娘与夜色不符的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转身离开，Nichkhun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开车到医院楼下，这种不安随着空间的封闭越来越强烈，焦躁的因子呼啸着夺路狂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早已丧失了驱车出门的决然，徒留下手心里的汗还有一整袋不同口味的面包。他想抽烟，拿出来却又放下了。车上显示着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三。他握了握拳头，拎起袋子拔下钥匙走了出去。
玉泽演看着天上飘过一丝乌云，遮挡了月光。半天都没有散开的迹象。
他转过身倒了杯水喝起来。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在黑暗中发出幽亮的光芒。
是Nichkhun。
“喂。”
“是我。”
“嗯，我知道。怎么了？晚饭不好吃？”
“……不是。”
“睡不着？”
“算是吧。你呢？还没睡？”
“在看月亮。被挡住了。”
“你介意看月亮的同时看个人吗？”
“啊？”
病房的门“刷”得被拉开了。
玉泽演转过身去，拎着鼓囊囊的袋子的Nichkhun站在每口。逆着走廊的灯光，看不清他的样子。病房没有开灯，此刻显得幽暗。玉泽演站在窗口的微弱亮光中，看着眼前的人。
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涌上千言万语。但是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门边的人张了张口，语气有些僵硬：“你，还饿吗？”
于是两个人打开灯座在病床上默默啃面包。
玉泽演在意料之中的来者不拒，但是又不着急吃完，有一口没一口的。反倒是Nichkhun，似乎很饿的样子，吃的很急。浓重的黑眼圈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尤其突兀，很是憔悴。身上穿得还是那天的衣服，明媚的样子却让他显得更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明明不是想这样的。现在看来却好像是他刻意而为的样子，不清不楚的氛围让他连开口的勇气都丧失了，只剩下无所遁形的躯壳在这里承受饥饿和困倦。身体的劳累和神经的紧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不留神，噎着了。
“咳……咳……”
玉泽演赶忙放下手里的面包，翻身下床去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又拍打起他的后背。
喝了水，Nichkhun明显好了很多。面色潮红难褪，他下意识的抹抹嘴边的水渍。
“你慢点吃。”玉泽演低沉的嗓音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掺杂了一丝沙哑，在夜晚听起来有中难言的温柔。他的手还停留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Nichkhun突然有些困了。他知道自己紧绷的神经已经随着这个人的拍打放松下来。但他仍旧不敢抬头看他。明明画了那么多张以这个人为底料的画稿，他却不敢看他了。
玉泽演并不追问对方过来的缘由，他也不说过多的话，但他们之间那尴尬的气氛却已经被微妙的化解掉了。他也感到了放松。
灯光从床头映过来，打在两个人的侧面上。
玉泽演借着灯光偷偷观察Nichkhun的脸。看他泛着红晕的面色，看他专注于食物的神情，看他因缺乏睡眠而浮肿的眼皮，看他浓重的黑眼圈。明明那么憔悴，却大半夜跑到自己这里，就因为自己一句“饿了”。
他感到对方浓浓的关心和注意，他应该手足无措的。但是夜晚让他平静下来，又或许是月光让他的脑子钝化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不知不觉中面包吃完了。原本鼓鼓的袋子中堆满了撕开的包装袋。
Nichkhun伸了个懒腰，活像只缺乏睡眠的慵懒的猫。眼皮快要合上了。
但是他应该走了。
玉泽演先他一步翻身下床，到了杯水，接着水声的掩映说道：
“你很累了吧。休息一下再走吧。不碍事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瞬间他的心都要跳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对方听起来会不会颤抖而模糊。
身后传来迷茫的问话：
“可以吗？”
他点点头。怕对方看不到，又加上一句：“嗯。”
他听见头靠上枕头的声音。还有拉扯被子的摩擦声。
他端起水杯，恶狠狠的喝了口水。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竟然和他的心跳契合了。
再转头的时候Nichkhun已经睡熟了。身边留下大片的空位。
玉泽演躺下去，把被子往身边的人身上拽了拽，然后伸出手关了灯。

4.
Nichkhun发誓，他原本真的是想休息一下就走的。但是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安安稳稳地躺在病床上，被子都被好好地揶在身侧。他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所以这里是——
医院？
猛地坐起来，咣当一声，吓得对面的人一个激灵。那人转过来，露出笑脸。
是玉泽演。不穿病号服的玉泽演。脸上的淤青已经消去不少的玉泽演。手上还拿着手机的玉泽演。
他举着手机，贴上去说了句“爸爸我先挂了，再见”就切断了电话。然后走过来到了杯水递给Nichkhun。Nichkhun顺从地接过来。
“你睡了很久啊。”
“几点了？”
“下午三点。”
“什么？”
Nichkhun瞬间瞪大了眼睛。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天是星期日，那么也就是说他的交稿时间已经快到了？他顿时感觉到了自己既幸运又悲哀。这意味着他可能要收到来自交囧通部的罚单了。
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翻身下床。胡乱踩进鞋子里套上外套，转身面对着玉泽演：
“我的截稿时间快到了，我要快点去交画稿，先走了。”
说着已经在扣衣服的扣子了。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帮他扣上剩下的扣子，迅速而有力。完了还理了理Nichkhun的头发，帮他把睡乱了的头发整理到后面。
“小心点开车。再见。”
“嗯……再见。”
明黄色的外套迅速的消失在门口。看来真得很急的样子。
玉泽演低头看着自己沾着斑斑血迹的裤子，发黑的血迹沾在深蓝色的裤子上，很突兀的样子。索性并不太多，他没有太在意。身上穿着Nichkhun的毛衣，里面却没有其他的衣服。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是Nichkhun带给他的围巾、帽子还有羽绒服。他默默系上围巾，回想着Nichkhun一圈一圈围上的手法，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效仿。只好轻轻缠起来，勉勉强强挡住自己的下巴。
对于当时穿着病服的自己来说刚好暖和的羽绒服，现在穿起来却在毛衣的柔软触感下生出了蒸腾的热气。他索性不系上拉锁，把帽子还有自己沾满血迹的外套扔进纸袋，红色的毛线还有干涸的血迹叠加在一起，莫名的让他有些失落。
他迈开大步，走出病房。
Nichkhun在公路上没有开得太快，但也还是在有些路段超速了。他耳边回响起玉泽演温柔的话语，突然脸红了。
他不是害羞，只是第一次听到玉泽演这种亲昵的语气。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有些呆滞了。
晃了晃脑子，他专心开车。
回家取了稿件就直奔公司，最后终于赶在了负责人员下半的前二十分钟交稿。他长吁了一口气。他对这次的作品很有信心。这是和以往的风格没有任何重合部分的作品，汇集了三个月的灵感在一个昼夜里爆发出来，让他尽情的发挥。他有预感，这次的主题将会是毫无疑问的赢家。
拿出手机，下意识的拨出去。
“喂，灿成吗？是我，Nichkhun。”
“啊，khun哥，有事？”
“没事，提醒你保持身材吧，下个星期可能找你拍照哦。”
“诶？又胜出了吗？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还没有结果，不过我这次很有信心。”
“好久没见你这么有自信了。”
“没错。这次是比‘STAR’还要让我满意的作品。”
“那我好好准备了。恭喜咯。”
“别废话。总之拍完了你要请吃饭。”
“诶？”
“对了，我见到上次拍‘STAR’的摄影师了。这次我想找他来拍。你们合作过，他怎么样？”
“他啊……很古怪！”
对方吼出这一句，突然挂断了。
知名模特黄灿成，说天才摄影师李俊昊——很古怪？
Nichkhun想起玉泽演说的话，果然是工作就会变身的人吗？
他抬起头看看太阳，已经赶着下山了。红色的光芒洒在远处的山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玉泽演站在高耸的建筑面前，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果然不应该贸然答应父亲的安排的。
这里应当是几年前父亲买来的地皮，现在交给专业人员打理，已经成为办对外开放性质的植物园。而自己就住在这植物园的东南角，基本是在dry garden的旁边。所以这个地方也可以看作是居所的花园。面前是石子铺成的小路，阳光透过树枝泻下来，染红了他身后的铁门，也就是植物园的东侧门。
这地方离自己即将工作的地址有着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如果他以最高限速行驶的话。
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受到罚单。
他仿佛回到了当初从韩国的无名小巷被接到飞机场的时候。穿着平庸无奇的自己坐在寂静的头等舱，同父亲的助理坐在一起，回到久未谋面的父亲身边。巨大的落差和新奇的人事物让他无从适应。就如同现在的他，穿着沾着血迹的裤子，站在白墙红瓦的地中海风格建筑前。
他知道父亲不会应允他随意更改住处。所以他从居所门前的信箱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明天他要去《TONE》报到，做他的执行主编。恼人的差事。
他并非不热爱他的新工作，只是那意味着他父亲为他设定的成功之路，这令他恼火却又无从发泄，因为若非如此，他只会庸碌无为。
他大踏步迈进居所。

6.
“我父亲为人严肃，当然偶尔也有幽默的一面。他希望我出人头地，成为有能力之人，故此教导我十分严厉。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
美国人学业并不紧凑如亚洲，对于亚洲人来说课业也并不算过于繁重，很多功课较为好懂。因此我父亲常常要我研习其他学问，他希望我能尽早帮他的忙。
我成年之后提出希望回国。我始终觉得韩国才是我的故土，在这里我才有奋斗的勇气，于是他答应我。不过要求我安分守己，不得虚度光阴，否则就要回去。此次我同人斗殴，他自然大发雷霆，一面责备我不小心过活，另一面又窃喜盼我回去帮忙。
我已外出三年，他早就失却耐心等待，必定抓住这个机会催我回去。”
玉泽演说到一半，解开一颗西服扣子。长吁一口气。
“我没有妥协。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他的忙，只不过是在韩国。他并不愠怒，只是叫我做出成绩来给他看。他一向对我寄予厚望，望我年少独立，能够独当一面。我亦不想叫他失望，于是应允下来。
他安排我住在他的院落中去，给我工作的机会。我自然乐得如此，人往高处走，有机会自然要抓住。
所以说，就是这样。”
他平静得说出这些话，省却了和父亲争吵的激烈与狂放，如此风轻云淡，Nichkhun听了却有止不住的伤感。这无疑是经历了的人将这些风浪化作露珠，摊开在阳光下给你看。
他明白很多时候自身的意愿并不一定同双亲的想法相契合，倘若二者相悖，就更加不好协调。必有一方退让，才得双全。故此他也从心底里为玉泽演高兴，他们父子能达成共识，尽管相互牵制，也是幸运的。
“这么说，出来吃饭是要庆祝？”Nichkhun笑了笑。
“不是的。”对面的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我非常的不习惯穿正装，但是你知道的，我必须这样。说真的，我现在好不舒服。”
Nichkhun看着玉泽演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一开始大家都会紧张的。西装本来就是需要人无时无刻不挺胸抬头的装束，可以说无形当中就给人一种紧绷感，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过你穿起来很好。很好看。很适合。”
“可是我真的，没法习惯。我没试过整天套着它。这对我来说，很……很突兀。”玉泽演还是难以接受。
“没关系，习惯成自然。你多穿几天就好了。我认识很多人一开始都是不习惯的，但是时间长了就好了。而且你的坐姿很挺拔，应该适应得快一些。”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整体感觉不对劲。说不上来的奇怪。”
“其实你的整体已经可以打九十分了，如果你表情再坦然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真的吗？”
“非要说瑕疵的话……”Nichkhun偏着头看他，“领带，你的领带打得不太好。”
说着他站起身走过去，“你是第一天上班，又是穿宽领衬衫，就不要打平结，打温莎结就好了。”轻轻解开领带，然后再用细腻灵巧的手法打上去，末了还理了理领子。一摊手，笑着说：“这样不是好了很多吗？很饱满。”
柔软的触感让玉泽演慌了神。他看着Nichkhun翘起的睫毛，心跳有些加速。
“啊……谢谢。”
直到注意到对方红了耳朵，Nichkhun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么亲昵而暧昧。
“……没。嗯……祝你上任成功。”说着还尴尬的摸着脖子。
玉泽演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走，去吃饭。”
这一幕被没出息的Nichkhun在同玉先生共进晚餐回到家之后反复回味了无数遍。
谁说艺术家不能脸红的？

8.
玉泽演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因为Nichkhun的一句“封面如果还能请到李俊昊来拍就好了”，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一直试图联系李俊昊。然而，未果。
这期间公司针对与POINT的合作企划开展了专门的讨论会，最终决定这个CASE由玉泽演亲自负责。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个任务，他务必做得完美无缺，不能被人挑出一丝瑕疵。而最直接的体现自然就是在销量上，他务必让《TONE》的销量提升五个百分点。
但是对于一个本身拥有良好销量的杂志来说，这的确是困难的事。
玉泽演看着往年被公司奉为经典的一摞赵权主编的杂志，突然觉得自己的艺术鉴赏白学了。
自己的确从教授那里听说过赵权的经历，对艺术敏锐的把握力让他在高中时期就做到公司里做起了兼职，因为往往能够提出与众不同的点子，尽管没有打卡上班还是照样连升三级，在大学时期就签署了正式员工合同，坐上执行主编的位子。
从此《TONE》在韩国本土的销量从未下跌，稳坐第一的宝座。
也正因为如此，当美国本部的执行主编辞职后，总部第一个考虑到的人选就是赵权。
玉泽演不禁想起导师曾经评价过赵权的一句话——“那就是个宝物啊”。
相比之下，自己不仅没有工作经验，甚至连对艺术的把握力也不是足够的。
这样想着，手机终于传来接通电话的声音，李俊昊略显迷糊的嗓音传过来：“泽演哥，有事吗？”
如果你刚刚从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旅程中解脱出来，睡得腰酸背痛连时差都没有调整好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你会有什么感受？
这个问题由李俊昊来回答的话，就是：天还没塌呢，找爷干吗？
如果你是一个刚刚下了飞机就听到有人力邀你去拍摄某设计师的新设计的初画作的摄影师，你对于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感受？
这个问题由李俊昊来回答的话，就是：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不去领奖了。
如果你是一个有脾气有性格有准则有特点的摄影师，面对一群你不满意的平面模特，你会有什么感受？
这个问题由李俊昊来回答你的话，就是：KAO。
综上所述，李俊昊从下飞机开手机接到玉泽演“Nichkhun邀你拍摄他的新作”的消息就一刻不敢耽误从机场打车即赶赴《TONE》办公大楼，其间因为行李里的奖杯太沉还差一点将其留在出租车的后座。然而在进了摄影棚发现面前坐着的几个模特的时候，瞬间黑下脸来。
他转过身，看了看跟着他进来的Nichkhun，伸出手索要画稿。这是他的习惯，先看看画稿，再决定拍摄的主题。
然后转过身对着玉泽演说：“泽演哥，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随即一屁股坐在摄影棚地上，研究起画稿。
装着奖杯的包随意的扔在脚边，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Nichkhun一直想不出工作中的李俊昊是什么样子，那样笑眯眯的一个人到底会如何变化，但他现在似乎开始明白了。
全身心投入在工作里面的李俊昊根本就无暇顾及周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大家在说什么话，根本与他毫无关联。就像现在，他默默地研究着那些画稿，不时举起手边的咖啡喝上一口。
周围的人从开始的安静逐渐转化为小声的交谈，但是李俊昊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几个模特都是在圈子里有名的人物，这样被摄影师冷落还是头一次，渐渐都开始躁动起来，不满的表情不言而喻。
这时候李俊昊端起咖啡喝完最后一口，默默站起身来。
他的眼神扫过几个模特，却不多作停留，一直到最后，定格在站在一旁的玉泽演身上。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摄影棚门口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这人摘下墨镜，深刻的五官让人印象深刻，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声说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原本坐着的四个模特看见这个人来了，都噤了声音。整个摄影棚里本来也没什么声响，几个人这一静下来，就更是只剩下了工作人员默默搬运工具的声音。
那人大方的走进来，身形挺拔面容英气，他向工作人员微微弯腰：“麻烦大家了，我是黄灿成。”
玉泽演听说过黄灿成这个人，他是《TONE》的签约模特。很年轻的时候就出道了，以五官深邃而有灵气出名，很多拍过他的摄影师都称赞他很有镜头感。赵权在这里的时候经常要他来拍摄，效果很好。但是令他声名鹊起的还是去年《TONE》刊登的“STAR”。Nichkhun的转型作品，赵权上任的第一期新版《TONE》，摄影师是，李俊昊。
当时邀请李俊昊拍摄的人，是赵权。李俊昊当时凭借作品“HUG”获得国际摄影大奖“BLUEEYE”，赵权就推荐他为《TONE》拍摄，收效果然非常好，令人耳目一新。但是在那之后，李俊昊潜心摄影，没有再做过这类兼职。
就在黄灿成跟人打招呼的时候，一边的灯光师跑过来李俊昊身边，轻轻拍了拍他。
那人放低了声音对他说：“这个黄灿成出道晚，虽然名气盛但是资历不够，况且赵权走了他没有后台，拍他不划算的。另外那几个虽然不如他肯吃苦，但是都是别人推荐来的，惹不得，所以怎么拍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俊昊知道这人是好意，怕自己得罪人，但是他还是低下头笑了笑，轻轻点点头，表示谢意。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大声说道：“泽演哥，叫他们都出去吧，留下黄灿成就足够了。”他指着那几个模特，表情异常坚定。
他没有理会旁人诧异或者愤恨的眼光，自顾自地摆弄起相机来，一边还说道：“我只给你们两分钟，两分钟之内不走人的话就只能把你们清出去了。”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他自认不是混这口饭吃，没必要低声下气看人眼色。所谓的辛苦他在苦练摄影技术的岁月里早已饱尝，被人称为天才也不过是因为努力的足够。他自觉人生苦短，在自己能掌握的时候就不要看人脸色，他的天分和努力允许他年少轻狂。
李俊昊走到Nichkhun身边，问他：“泽演哥也一起拍摄没问题吧？”
后者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否。
李俊昊指了指画稿中最上面的一张说：“这个，是以他为原型的吧。”
Nichkhun看着李俊昊，又转过头看看玉泽演。后者抛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
李俊昊心知肚明，其实何止这一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