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端木蓉有些忐忑的坐在高级餐厅的包间里,不由自主的有了种赴“鸿门宴”的感觉。初收到院方邀请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给盖聂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可是拨过去了却是占线。端木蓉有些失望,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盖聂是个大忙人,不可能只围着她一个人转。端木蓉不禁自嘲,看来是太过依赖他了,不能什么事情都去麻烦他,这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还是应该由自己去承担。
这么想着,她便豪情万丈的早早来到饭店赴约,一看这奢华的气势,不由得有点气弱,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不断告诫自己,待会儿可千万不能说错什么话,又给盖聂添麻烦。
想着想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中年发福的主任笑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抱歉抱歉,让端木小姐久等了。”
端木蓉赶忙起身:“您好!我也是刚到。”
主任放下外套,拉开端木蓉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一派慈祥的长者风度:“端木小姐,上次见面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好好聊聊。今天也没别的事情,就是聊聊天。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嘛,是吧?”
端木蓉皱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主任突然就变客气了。她对这个人印象不深,上次见面时也就是隐在院长身后的一个模糊人影。不过院长的态度她可是记忆犹新,一副高高在上的惋惜状,没有任何责备,只是摇头叹息,好像她真的是那个好心办坏事的傻瓜一样,让人想辩解、想反驳,都找不到任何语言,只有无力感。
主任见她一脸防备的不说话,更加放软了语气:“将来毕业想不想来我们这里工作呀?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成为我们院的栋梁……”端木蓉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时针指向了七点,包间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了,端木蓉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盖聂的目光,两人都是一怔。主任看他们俩这反应,也是一怔,凭他俩的“关系”,之前不可能不通气,怎么看起来像是根本不知道对方会来的样子?
一时间三人都是无话,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还是主任最先打破沉默,微笑着走上前:“盖律师,来来来,请坐,这下可以上菜了。”
盖聂也回过神,颔首为礼,不免因为谁坐主位的问题拉扯几句,终于落了座,上了菜,聊着天,对话听着都挺正常,可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一直没缓过来。在这个过程中,盖聂没再看过端木蓉一眼,始终板着脸,看起来和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但端木蓉就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悦,这让她十分的不安和忐忑。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忽然间有些赌气,什么嘛,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啊!莫名其妙的被叫来吃这么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心里头一堆问题又不敢问……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她明显感觉到的,盖聂有事情瞒着她,从院长举杯“愿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了。她没有盖聂那么好的功力隐藏自己的情绪,索性也板着脸,一言不发。
看他们这架势,主任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经过院长和他反复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没有医院的名声重要,趁着还没闹大,赶紧破财消灾,息事宁人算了。前些天院长给盖聂打了个电话,表达了想私下和解的意思。盖聂一开始是不答应的,经院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口气有点松动,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他以“需要问过我的委托人”为由搪塞了回来。想了想他们和端木蓉的互动的确是不怎么愉快,不过小姑娘嘛,还不好哄?所以院长就叫他安排着请端木蓉吃个饭,示个好。至于为什么也邀请盖聂,哼,说什么问过委托人,不过是虚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嫌他们少了一道“手续”嘛!说到底端木蓉还不是得听他的,搞定了盖聂,端木蓉自然不在话下。
今天找他们来就是这个目的,先把这边拉拢了——稳定了大后方,再去和患者那边讨论金额问题。可是看这两人的态度——盖聂那边就算了,反正肯定是看不出什么来的,端木蓉那边就很值得推敲了……主任心中忍不住腹诽,摆架子的事从来都是院长干,摆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儿从来都是他干。
端木蓉到底还是猜错了一点,盖聂不看她的原因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心虚。按照他的计划,院长会给他打电话谈和解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他之所以拒绝,一来是想试探一下院方的决心够不够强,二来也是要推波助澜的帮他们坚定这个决心——人就这样,人家越不答应,就越想让人家答应。几千年前鬼谷子就这么说过:阖之者,结其诚也。精辟的很。
收到这顿饭的邀请也在他意料之中,看样子院方的态度是很明确了,那他自然也用不着再拿乔下去,借这个机会商量各项事宜,把大方向把握好,细节的事情就好办了。到此为止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没想到他依然低估了院长的谨慎。既然今天来的是个二把手,那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是可以推脱的;无论做出什么承诺,之后都是可以推翻的。今天院方的主要目的应该就只是拉拢加探口风。所以他们才也邀请了端木蓉。而端木蓉,竟然也没有告诉他。他原本想着等吃完这顿饭,一切有把握了,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向端木蓉解释。不管什么原因,他毕竟背着她做了这么大的决定,怎么能不心虚?又怎能不为院方这记乌龙拳感到不爽?
张良就很奇怪他为什么迟迟不愿意跟端木蓉开口,按说他做的这个决定算得上是让所有人利益最大化的最优选择。院方虽然损失了钱财——反正他们也不缺——却保住了他们最想保住的声誉;患者也算是有人管了;而端木蓉,则可以如她所愿的置身事外,皆大欢喜不是吗?可是盖聂却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露了馅,被别人捅出来了。盖聂心中自嘲的一哂,为什么不告诉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辈子能让他说不清楚的事儿,一只手就够用了。
“盖律师,有件事我需要问问你的意见,你看这个精神损失费……”主任终于要说到主题了,不料盖聂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我们不谈案子,只交朋友。”
主任一怔,随即一笑:“呵呵,说的是,说的是。”
盖聂却没心思再管他又说了什么,他终于转头看向了端木蓉,而端木蓉也在看着他,眼里依次闪过了惊疑,迷惑,了悟,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了陌生——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盖聂心中一沉,她果然还是猜到了。
“主任,我会再跟你们联络。多谢款待,我们先告辞了。”盖聂对主任说道。
看来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主任也顺水推舟、体面的结束了这顿诡异至极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