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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沫文集】英华之歌——《青春之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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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天。干旱的北方平原依然一片肃杀。风,怒卷尘沙,砭人肌肤。临近黄昏,空旷原野上的落日,那么大,那么圆,晚霞满天,一片殷红。在黄沙滚滚中,九匹骏马踏着苍茫暮色,得得奔驰。

  一匹棕黄色的骏马上,一位身着灰色八路军服装的女战士,围着一条白纱巾,握紧缰绳,顶着风沙策马驰骋。她的前后左右有几位也穿着八路军服装的男同志,簇拥着她。忽然,一座灰色的城墙,远远地矗立在战士们的眼前。女战士把前倾的身子陡地直了起来,惊喜地扭头对靠近她的骑者说:

  "鸿远同志,这就是安定县城吧?"

  "是,我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平原许多县城,先后叫敌人占领了,现在只剩下这一座还没有失守。看样子,敌人回师敌后,这一座恐怕也难保住了……"曹鸿远满脸灰尘,骑在马上,转了话题,"路芳同志,你到过这个地方么?听说你过去在这一带当过小学教师。"

  "我在定县当过小学教师。可是,没有到过安定县。"

  "你听说了吧,你的老朋友岩烽--也就是当年的卢嘉川,已经在这一带做军事工作了。"曹鸿远望着灰色的天空,又望望前面矗立着的巍峨的城墙,扭头对路芳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他。说不定今天就能见到他呢。"

  道静听到卢嘉川的名字,心似乎被什么重物狠狠敲击了一下,她沉默了。飞沙仍然不断向脸上冲击,扬起的灰尘呛嗓子,她全然不再感觉。

  几年杳无音讯,原以为他死了。前几个月,她从北平和曹鸿远一同奔赴边区时,在夜行军中,他们意外地邂逅了!他带领部队及一批地方干部到铁路东去开辟游击战争。由于情势紧急戎马倥偬,他们只匆匆一面,说不上几句话,就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手了。从此,她平静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她不知是喜,是忧;是幸福,还是不幸的开端……

  将要走进开着的城门洞,他们的马被拦住了,道静从迷惘中清醒过来,一种新奇的喜悦抓住了她。

  守卫城门的八路军战士拦住人和马,查询他们一行的身分。曹鸿远自我介绍说:

  "我是到这个县工作的县委书记;这位女同志是县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我们九个都是派来这县工作的干部。"

  守卫城门的卫士检查了证件,放他们进城。

  一进平原县城的街道,道静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多么动人心魄的景象啊!临街房屋的后墙上,被雪白的大字涂写满了,一个字一个字都闪现着异常迷人的魅力: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全民族动员起来,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中国共产党万岁!"

  "抗战胜利万岁!"

  道静望着这些大字标语,不知怎的,眼里突然充盈了泪水……

  几匹马在暮霭沉沉的街道上驰过,引起熙来攘往的行人的注意。

  "瞧,那位大姑娘多俊呀!"

  "看她骑在马上,披着大氅,围着白色围巾,多么像是《昭君出塞》里的王昭君呀!"

  进城前道静已用毛巾把脸上的尘土擦净,把军帽、军衣上的灰尘掸掉。因为热了,她把军衣披在身上,一条白纱巾,像飘带般在白皙的脖颈上随风飘动。她美丽、英爽的容貌立即引起行人的注意。但她却不曾注意行人的品头论足,只是被县城里生机勃勃的抗日气氛感动着。她的情绪、她的一颦一笑都被傍她而行的曹鸿远看在眼里。他心思缭乱地想:她多么像柳明,太像了!人们会说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对,昭君出塞--她如果不是穿着军装,如果抱着琵琶,如果出现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漠里,那么,她的美貌会更加突出……柳明和她一个样儿。不知她现在会不会也在这个县城里?……在那个夜晚的行军中,林道静遇见了卢嘉川;曹鸿远遇见了柳明。可是匆匆一面,战争迫使他们顷刻便伯劳东去燕西飞。

  这一行人还没到达县政府(过去国民党时期的县衙门),只见斜刺里闪出几个人来,一色灰军装,灰棉军帽。为首的那个稍矮、微胖、圆头的人,首先笑向林道静,然后向曹鸿远点头,伸手:



IP属地:河北1楼2006-05-11 13:23回复

      "常县长,我也要向你请教。"林道静接着问,"全县一共有多少中小学教师?多少学生?还有多少知识分子……"

      "哈哈,"常里平又笑了起来,还没容他回答,忽然屋门打开,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跑到林道静身边,一下搂住她的脖颈,激动地喊道:

      "林姐姐,林姐姐!你也来到这个地方了!这是做梦吧,我们已经有四年多不见了……"

      道静站起身来,一把将身边的女孩子搂在怀里,两只明亮的眸子,宝石样闪着光:

      "啊,小俞呀,俞淑秀!真是你?我也觉得好像在梦境中了。真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县里工作。"道静凝视着小俞那张仍然充满稚气的脸,一种与好朋友意外相逢的喜悦洋溢心头。

      "林姐姐,我多么想你呀!做梦都常常看见你,也看到林红姐姐--好像咱们还在国民党的监狱里。"俞淑秀说着,清秀的脸上,泪珠在闪光。

      "现在有了我们自己的抗日根据地,监狱中的噩梦永远过去了。"林道静蓦然想起牺牲了的林红,不自觉地摸摸还穿在身上林红牺牲前送给她的红毛线背心--她是那样珍借它,喜爱它,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要穿着或带着它。

      桌上还没有吃完饭的几个男同志,望着这两位年轻女同志情感浓挚地相互搂着、说着,有的莞尔而笑;有的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道静不好意思了,向常里平和几个男同志解释说:

      "我和俞淑秀是在一九三三年同住在北平一个监狱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她才十四岁。难友之间自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扭过头来深情地望着俞淑秀,"你还叫俞淑秀么?改没改名字?"

      "在天津当工人的时候,改过名字。可是,回到家乡,就又改回来了--林姐姐,你大概不知道,我就是邻县佛头村的人呀。‘七·七’事变以后,我回到了家乡。今年春天,八路军过来了,我就参加了工作。我常打听你的下落,总打听不到。今天可见到你啦!我现在担任……"

      罗大方伸出拳头,阻拦小俞:

      "密斯俞,不要卖膏药了,我替你说了吧:现在担任安定县妇救会主任,跟咱老罗同是群众团体的小头目。"

      "去你的!什么密斯、密斯特!你才是卖洋膏药呢。"小俞憨笑着,轻轻推了罗大方一下。

      桌上吃饭的人全都笑了。常里平大概感到无聊了,忽然举着筷子,摇晃着圆脑袋吟哦起来:

      渭城朝雨(氵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常县长,我知道你能诗会画。可是……"小俞噘起嘴巴,把道静按坐在凳子上,抱着她的脖颈说,"瞧你卖弄什么?我和林姐姐是相逢,不是离别,你念的诗,文不对题!"

      罗大方对小俞一伸大拇指:

      "不简单,转瞬之间能挑出诗之文不对题。小俞,你不算工人,该算个知识分子了。"

      "知识分子!小俞当然是知识分子!"常里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两位女性已经寒暄过了,现在请大家继续用餐。林部长--"他扭向林道静,口角含笑,"你还兼任本县县委宣传部长,那太好了!抗战后,本地从大中城市回来的知识分子,大中学生还不少,你这位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了。"

      道静白皙的脸微微一红,短发向后一甩,微笑着摇摇头:

      "常县长,别开玩笑!哪里谈得到什么英雄。初到抗日根据地,我对许多新的事物都不了解,希望你多帮助。"

      "当然,当然,同志间自然要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嘛。"常里平笑着,对林道静频频点头。

      道静忽然感到一种欣慰:看来,常里平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今后应当遇事多向他请教。

      "老常,你谈的都是一派大好形势。可是,自武汉失守后,敌人回师敌后,我们平原根据地的形势变得紧张起来,正面临严峻考验,许多县城都被敌人占领,现在只剩下安定这一座县城了。在这种形势下,咱们这个县是怎么准备迎接残酷斗争的到来呢?"饭刚吃完,有的同志喝茶,有的抽烟,曹鸿远却又向常里平提出了问题。

      常里平略一沉吟,抬起圆脑袋,浮现出镇定自若的微笑:

      "哎呀,老弟,真不愧是上过红军大学的,如此注重军事。你没有听说么,一百二十师的贺龙将军已经来到咱平原,这些久经征战的老红军一到,咱平原根据地还怕什么?平型关大战不是歼灭了日本精锐的坂垣师团三千多人么!咱们就是不得已退出这座县城,可是,广大农村还是咱们的,群众又拥护咱们。老弟,放心吧,我比你早来两个多月,这县里情况比你了解--一句话,胜利在望!"

      说到这儿,常里平翻着眼皮望着曹鸿远不说了。

      曹鸿远也不再说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忧虑。

      林道静心里也有不安:毕竟来到了环境残酷的抗日根据地啊!
    


    IP属地:河北3楼2006-05-1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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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3 08: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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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林姐姐,我有件事情拿不准。"

        "说吧,有争议的事情才有意思。"

        小俞说的是这样一件事。

        这个县成立妇救会并不久。普遍遇到这样的问题:出头露脸、肯当妇救会主任的,多半被村里人尤其是老人们非议,不是说她们是养汉老婆;就说她们是浪荡娘儿们。这样,村妇救会的威信不高,许多妇女尤其是青年妇女都不肯出来参加活动。开展妇女工作,动员她们参加抗日活动,阻力很大。小俞举了二区秋水村这个例:这村有七八百户人家,是个大村子,费了很大力气,前两天才组织起妇女救国会。肯当主任的只有那个年轻寡妇汪金枝。她能说会道,对抗日工作也积极。可是,村里人说她是破鞋,归了浪荡娘儿们一流。开会没人到,识字班也组织不起来,跟农会一起商量减租减息合理负担,怎么改善农民生活的事情,除了几个热心的老太太,青年--甚至中年妇女都不肯到。不仅秋水村有这样的情况,许多村的妇女救国会的情形也都大同小异。小俞很着急,所以来问林道静该怎么办好。在她心目中,道静是第二个林红。在狱中的共同斗争,使小俞形成了这个观念。

        道静确是比当年沉静、老练了,对小俞提出的问题,歪着头沉思有顷,笑笑说:

        "小俞,你这个小鬼头,又不是刚参加革命的小娃娃,你比我对当地形势、当地情况了解得多得多,却提出这么个实际问题来问我--是考我么?看我是不是比过去有了点进步?"

        "林姐姐,林姐姐,不许你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对这些问题确实不知道怎样去认识。就在干部当中,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是破鞋就该一概换掉,以免脱离广大群众。有人认为,要区别对待,只要积极抗日,就是生活作风有点毛病,也该团结她们,教育帮助她们,不要甩掉她们。林姐姐,你的看法呢?"

        "我先不说看法。我先问你这个汪金枝,她抗日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这个破鞋是真的还是假的?先弄清这两点,咱们再分析。"

        "我看她抗日是真的:前些时秋水发生过一次战斗,她主动出头协助部队卫生队的同志给伤员喂水喂饭,端屎端尿,然后送走伤员。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动员了一些老太太来帮忙。可是,老太太们手脚慢,照顾不好伤员,她又主动到各家说了不少好话,动员了几个麻利的中年妇女来照顾伤员,这才解了围。可是人们还是看不起她。有的妇女还冷嘲热讽地给汪金枝吹风--什么屎壳郎戴花儿,臭美啦;什么尿泡尿照照是什么人啦;什么一见男人就浑身发软,动不了窝儿啊……她听见只当没听见。可是,后来,她哭着对我说,她可从来没受过这般侮辱,不是为了救护伤员,为了抗日,她早甩袖子不干了,凭什么受这窝囊气。林姐姐,你说,这个女人可以当妇救会主任么?"

        道静点点头:

        "看人,要从大的方面看。太阳上还有黑点呢,哪有那么一尘不染的人?我看,汪金枝这个人只要是真心抗日,就应当支持她干下去。对别的村子也是这个原则。不要怕吹风,怕挨骂。妇女受压迫太深了。"

        "可是,区委书记王福来--那个农民出身的干部,一个劲儿要撤换她。他认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不论男女,尤其是女人,就不会真心抗日,更不配当干部。"小俞焦急地插话。

        道静忽闪着大眼睛,黑眼仁像两点乌墨,定在小俞的脸上,一种异样的情感在她的眼睛里浮动,她的面容严肃了:

        "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连抗日权都被剥夺了?现在,我们共产党的道德观反倒比唐朝武则天时代严格得多了。武则天的生活作风问题不小吧?嫁了老子又嫁儿子。可是大唐的子民、大臣都挺欢迎她这个女皇帝。今天有些共产党的干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竟然不如上千年前封建社会的老百姓,真叫人啼笑皆非。"

        小俞抱住林道静的脖颈,流了泪:

        "林姐姐,你说得真对!有一个人追我,我不理他,他就给我造谣,说我生活作风不好。从此,有人就瞧不起我……当个女人可真倒霉呀!……林姐姐,咱们不说这个问题了,对汪金枝我有主心骨了。现在,我给你提另一个问题好吧。"擦去泪水,小俞天真地笑了。
      


      IP属地:河北7楼2006-05-11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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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嘉川一阵冷颤--他是一直在等待她的呀!这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苏区,在长征的路上,在陕北的窑洞里,都有女孩子找他、喜欢他;也不断有同志和首长热情地替他介绍对象,但各方的好意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如今,他懊悔吗?不,他仍然感到某种幸福--两个多月前,行军休息的夜晚,他突然又看见了她。好像云中鹤,美,飘飘欲仙。只是那双眼睛和过去不同了,它深沉、凝重。心有灵犀一点通,在那双眼睛里,还有另一种深沉的,似乎永远不变的恋情。被他握着的那双手,微微颤抖,全身似乎也在颤抖。奇怪,不知是传导还是共振,他也在浑身颤抖……

          天色大亮,浓雾消退,小毕提着用军装裹成的圆圆的包袱,兴冲冲地跑到卢嘉川面前,笑嘻嘻的:

          "首长、首长,你看!这么多的鹌鹑蛋!敢情这里真多,真多呀!"

          卢嘉川看看小毕充溢喜气的脸,和那件鼓鼓囊囊的军衣,微微一笑说:

          "回头,问问村干部,这片苇子地是谁家的,要称称分量,给钱。"

          "还给钱呀?这鹌鹑又不是谁家养的,是自己飞进来下的野蛋,用不着给钱。"

          卢嘉川不说话,只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小毕,小毕吓得连连点头:

          "那好,我放下这些,再去拾点儿去。反正给钱,那就多买点儿,给大伙改善改善伙食。"说着,见首长点了头,十六岁的男孩又钻到苇地里去了。

          卢嘉川站起身来,绕着河岸、苇地走来走去。驳壳枪在腰间轻轻地晃动,雾水使得他的脸颊湿漉漉的。他掏出一条干净的手绢,把脸擦干,然后又走下去--

          小林,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对了,如果不是传说我已经牺牲,你会等着我的--等着我……想到这儿,他的心一阵痉挛,好像被撕裂般地弯下了腰。但他立刻制止这不快的心境继续发展,轻轻地唾了一口,直起腰来:应当为她感到幸福!江华是个好同志,是比我好的同志,他会爱她--她饱尝了余永泽给她的痛苦,现在该为她高兴……小林,我们作好朋友吧--我是江华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不久我们又会见面……卢嘉川的脸色渐渐平静了,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怡然的喜色,他笑着,冲着苇子地轻声喊道,

          "小毕,小毕,你这小鬼在哪儿?该回去啦!"

          呱,呱!……从不远的苇子地里,传来了野鸭子的叫声。还没容卢嘉川听清,小毕嬉笑着在苇地里喊了起来:

          "首长,这里头可真有意思啊!不光有鹌鹑,还有野鸭子--野鸭子--呱!呱!呱!……"闻声不见人,小毕学着鸭声叫了起来。

          "真能淘气!小鬼出来,该回去了。"

          "首长,再呆会儿吧!你再多望一会儿河水吧。你望着河水的那个样儿真好看。我去逮两只野鸭子,咱们大大地改善改善伙食。"

          "不行!出来!"

          "服从命令听指挥。首长,我是军人,我现在就出去。"

          小毕头发湿了,军衣也湿了,活像个水鸭子站到地面上来。卢嘉川拍拍小毕的肩膀笑道:

          "以后有时间,我跟你一块儿来逮野鸭子。"

          "好极啦!好极啦!首长,你不绷着脸的时候,就像我的大哥--噢,首长大哥,下回来,咱们一起去逮野鸭子。这个村子,真有意思,怪不得你爱上这村子来呢?"

          卢嘉川微微一笑,在小毕肩上拍了一下:

          "小鬼,还是个小顽童!碰到激烈战斗,该哭鼻子啦。"

          "不,首长,听说你作战勇敢,我跟你当小鬼,作战也能勇敢--我冲锋在前,退却在后……不,遇到紧急情况,我趴在你身上保卫你的安全。"小毕举着小马枪,昂首挺胸,一派英勇杀敌的气概。卢嘉川忍不住笑了。拿过小马枪,拉开枪栓仔细看看:"不错,擦得挺干净,还上了油。遇到情况得当英雄,甭当狗熊。"

          小毕嘻嘻笑着,向前一指:

          "首长,你看,那小树林子里有人!"

          他向小毕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人,在一溜小树林的空地上,转来转去,转得蹒跚、迟缓,有时还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这动作引起卢嘉川的注意。
        


        IP属地:河北10楼2006-05-11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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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个上午,找了一个老乡作向导,林道静一气走了五十多里地,来到文安镇。

          她从来没有步行过这么远的路。平原的黄尘洒落在黑布鞋上、洋线袜上、蓝布裤的裤腿上,就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小虫。但她顾不得这些,带着头发和脸上的灰尘,急忙找到村公所,一见办公的人,就急忙问道:

          "你们村里住着刚从铁路西边过来的干部么?"

          村干部摇头:

          "这村没有呀。同志,你到吴柳庄去看看,听说那儿有打山里来的干部。"

          "吴柳庄离这儿多远?"

          "二十五里。"

          道静不再问,顶着中午的骄阳,按照村干部指的方向,直奔吴柳庄。腿已经又酸又疼了,肚子饿,嗓子也渴。可是一个意想,一个企盼支持着她,给了她力量--江华来到附近了。他们已经两年多不见,通信也少。如今,听到他来到平原的消息,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他是自己的丈夫,也是她走向革命的引路人之一;他魁伟、粗壮的身影,这两天不时闪现在她的眼前。所以,她决心去找他。走着路,望见远处有个骑马的人影。她立刻踮起脚尖,手搭凉棚极目望去--莫非这是江华的坐骑?

          她仍然激动不安,虽然那不是江华。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没有想到为找他,已经离开安定县六十多里了。因为是去找丈夫,她没带警卫员,也没有对任何人说。除了县长常里平知道她的去向,谁也闹不清她到何处去了。当她找到吴柳庄时,她又失望了:这村确实住着从山里来到平原的人,但不是江华,而是一部分作战部队。她找到部队的负责人打问,回说江华还要过几天才能来。天快黑了,她累得一步都难挪动。部队同志给她号了房子,给她送来晚饭,她太累了,吃饱了,一头倒在房东老太太的炕上,就呼呼睡着了。

          突然,她被推醒了。一个急促的声音,使她悚然惊悸:

          "快!鬼子进村了!你听外面枪响……"

          道静一骨碌翻身坐在炕上,侧耳一听,果然如房东老太太所说,砰砰、嘭嘭,似乎就在村外响着枪声。啊,可能是敌人听说这村住着新开过来的八路军,才来个突然袭击?

          "闺女,怎么办?俺家没有地道。"老太太拉住林道静的手,惊惶地哆嗦着。

          "这村不是住着部队么?是不是打起来了?"

          "部队天大黑以后就走啦,这村没有咱部队啦,这枪八成是--是鬼子打的。"老太太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了,拉住道静的手,颤抖得使道静也不禁发抖。

          "大娘,别害怕,我立刻离开你家--我记得你家后院外边不远就有大堤,下边是河。我从你家后院出去行么?"道静边说边往地上走。为了一个人走路方便,她来时脱下军衣,换了一身朴素的便衣--一身毛蓝布裤褂,头上包着一块白羊肚毛巾,除了脸白净些,俨然一个农村少妇。

          "对!对!闺女,俺家不敢留你。后院没院墙,只有个矮篱笆,你从那穿过一家院门,就是大堤了。阿弥陀佛,大堤上要是没有鬼子,你快过河,水不深,趁着天不亮,逃出村去吧!"

          "姐,我送你!"一个小姑娘一把拉住道静的胳臂就向外走。她是老太太唯一的小女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老太太一把拉住姑娘的胳臂:

          "小多儿,你可不能走!丢下老娘一个人怎么--成!要死--咱娘俩死在一堆儿。"

          道静用力推了小姑娘一下,急着说:

          "小妹妹,不用你送我--我一个人行,你留下陪着大娘吧!"

          顾不得多说什么,道静一个箭步,蹿出屋门,蹿出院里,几步蹿过了篱笆,蹿出另一个院子的大门外。

          昏昏的黑夜,沉重地笼罩着大地。枪声稀疏了,村里喧腾、哭喊着的人声被甩在身后。没有别的路可走,道静只有从紧挨村边的大堤上逃出去,逃到一个没有敌人的村庄去。当她跑到村边,冷冷的星光照着她,俯身地上四处观察:眼前的大堤上没有声音,没有人影,静悄悄的好像一座高大的坟场。两侧望去,她吃了一惊:离她约三、四百米外的蜿蜒的大堤上,火光闪闪,隐隐传来人喊马嘶声……这些人马,绝不会是八路军,除了突然出击的敌人,没有别的。道静孤零零地趴在潮湿的土地上,心慌意乱:这村没有人认识她,不知她是什么人,不可能掩护她,怎么办?大堤两旁不太远处都有敌人,能冲出去么?她回头望望村里,哭喊声静了下来,这更增加了她的恐惧感,她迟疑了几十秒钟,把心一横:坚决冲过大堤去!
          


          IP属地:河北16楼2006-05-11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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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静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一片混沌--连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的寒冷感也消失了。除了大皮靴声不时沉重地在她耳边轰响外,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天早就大亮,太阳已经升起。过了好一阵,寒冷似乎减轻,她的脑子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敌人就住在这个村庄里,自己钻进了虎狼窝。幸亏遇见了那两个老人,不然……她不敢想下去。

            除了大皮靴声,不时还有开着下流玩笑的混浊声传过来。这是支伪军队伍,他们和她的距离不过三、五米……

            一分一秒,时间好难熬。也许已经快到中午了,大皮靴声消失了,街上的声音才静下来。道静正在诧异,忽然高粱秸动了一下,一个老头儿探进头来,低声对道静说:

            "快,快!快出来跟我走!"

            道静浑身像根木棍僵直了。好不容易才扶着砖墙站起身来。刚站稳,她就像弹簧般弹跳着冲出了柴禾垛。老头一把拉住她,几步就把她推进高粱秸旁的一个小门楼里。门洞里站着一位白发老太太,她一把拉住道静,嘴都不张,急急向院里走去。

            老头儿跟着,三个人谁也不出声。一直走过两进院子,终于把道静领到最后院的一间小屋里。

            进屋后,老太太指指小炕上放着的一叠干净布衣服,含着笑意开了口:

            "闺女,快换上。看你身上的衣裳又湿又脏,还有那么多的柴禾叶子。换完衣裳,再洗洗脸。瞧你那脸上,一道子灰一道子黑的……"

            道静顺从地换了衣服洗了脸;看小炕桌有一大碗水,也不管是什么水,她端起来一仰脖几下就喝光了。这时站在门外的老头儿走进屋来,对老太太说:

            "七婶子,这位同志就交给你啦,保安队还没走,我还得去应酬他们。"说完,也没和道静打招呼,老头儿转身走出屋外去。

            "闺女,你受惊了!一夜没睡,累了吧?吃点儿东西,你就倒在俺这小炕上睡上一觉--那伙子汉奸队要来了,俺就说你是俺闺女。"说着话,老太太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白面条递到小炕桌边。道静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肚子不知是饿,还是怎么的,一阵难过。喝了些面条汤,她倒头便睡。老太太给她盖上一条厚棉被,还替她把被角掖好。当掖被的时候,林道静忍不住伸出手来用力握了一下老太太粗糙的手--她心中多少感激的话,都从这只手上流泻出来。

            不知睡了多少时间,道静被一阵唧唧喳喳的谈话声惊醒来。

            "婶子,这位同志福分大啊,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两分钟的工夫,这位同志的命也许--就完了。……她不知道咱这村驻扎着县保安队的白脖儿,就闯进村来。她进村的工夫,巡逻的伪军刚打村口过,她算闯过了头一关。进了村又在保安队队部住房的大门口外站了会儿。那房上站岗的,许是因为天快亮了,身上冷,刚下房找口水喝,就在这工夫,她来在大门口外,又闯过了第二关。这第三关,啊,更是凑巧,两个管粮秣的张头儿,吴头儿,刚端着簸箕给保安队送白面去,就碰上了这位同志走上来。一听她自报是八路军,两个老头儿又惊又吓,赶紧把她推到你家墙外的高梁垛里,幸亏有这几捆高粱秸。要不满街都是汉奸队,她那个样儿,一看就是女八路,那还不完了……后来,张头儿赶快给我送信来,说高粱秸里藏着一个女八路,那地方正在大街筒子上,又紧挨着保安队的大队部,敌人过来过去的,可危险了。我一听说真着了急,急忙找了几个跟保安队有熟人的上层,叫他们想法儿把那个大队部挪到后街去,这才叫这位同志,离开那危险的高梁秸……"

            "李支书啊,咱村准得又给那些王八羔子送礼了吧?"老太太打断了支书的话。

            "唉,有什么法子啊,一千大洋啊。没说的,救咱们八路军同志要紧……"

            听到这里,道静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坐在她身边的中年汉子的大手,喘吁吁地说:

            "同志,同志!……你们真--真--好……"道静的眼睛潮湿了。


            IP属地:河北18楼2006-05-11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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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偶不明白杨沫为什么要狗尾续貂,卢嘉川居然没有死!如果最后林道静和他结合了,岂不是完美得令人反胃


              IP属地:河北22楼2006-05-11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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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讨厌卢嘉川!讨厌杨沫!


                IP属地:河北23楼2006-05-12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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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3 08: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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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愿卢嘉川死了


                  IP属地:河北24楼2006-05-12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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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偶也是啊~~~~

                    偶们就当作卢嘉川死了吧~~~~那样形象多好啊~~~~


                    25楼2006-05-12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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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楼滴小姑娘好可爱哦~~~~

                      嘿嘿~~~让人邻惜啊~~`


                      26楼2006-05-12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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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林道静,俞淑秀,高雍雅,还有县农会主任蔡明都参加了秋水村的村农救会成立大会。汪金枝托病没有来。民兵队长黑锅、村青救会主任、妇救会副主任关大妈都参加了。

                          在小学校的一间课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农民。有头戴毡帽盔,身穿破棉袄,腰里系着褡布,手里拿着烟袋荷包的老头儿;有露着刚剃过的青头皮,披着件破棉袄嘻嘻哈哈打闹着的年轻人;还有些抱着孙子的老太太也挤在板凳上。

                          梁上挂着一盏马灯。灯昏昏的不大亮,可是,却照出了一张张兴奋的喜气洋洋的脸。五十多岁的关大妈冲着身边的栓老头说:

                          "栓叔,听说成立了咱农会,往后还要减地主的租子,减利钱。八路军给咱穷人作主可真是实打实的!"

                          小个子农民栓老头眉开眼笑地说:

                          "小曼娘,你们妇女老娘儿们不上妇救会去开会,跑到农会,跟老爷们儿一起瞎混混个啥呀?"

                          关大妈唾了栓老头一口:

                          "栓老头,你别嘴损,赶明儿叫你养活个孙子不长屁股眼!你说上妇救会呀,我才不跟那些浪荡娘儿们打乱乱呢。"

                          道静、小俞、高雍雅都悄悄坐在课堂最后面的角落里。道静听大高个子的关大妈说"不跟那些浪荡娘儿们打乱乱",心里一动,立刻想起汪金枝。原来关大妈也瞧不起她。她皱了皱眉头。

                          这时栓老头眯缝着两只小眼,咧着大嘴笑嘻嘻地冲着几个老太太说:

                          "啊,这可是稀罕事儿--没儿子,我上哪儿去养活孙子呀?你们这些老婆子们也稀罕,老娘儿们的地方请也不去;可老爷儿们这儿,不请,你们就自个儿送上来……"

                          没等栓老头说完,几个老太太全围着栓老头笑骂起来:

                          "你这缺德的老棺材瓤子!我们不用你请,就是想参加农会来!农会好,我们就参加。这碍着你哪根儿肋条骨疼啦?"

                          "哈!哈!哈!……"课堂里一阵欢腾的大笑,掩盖了各种各样的谈话声。

                          王福来,县农会主任蔡明,还有农民张景山一起站在讲台旁。他们看见群众今儿个有说有笑,来得这么踊跃--连几个当家作主的老太太也来了。满脸喜气的冯章荣剃了头,换了身干净棉衣也坐在人群里。王福来高兴得脸上的几条大皱纹都舒展开了,冲着那几个老太太亲切地笑着说,

                          "大婶子们,你们来得好,欢迎你们!妇会,农会、青会全一样--全是咱农民抗日救国的组织。"

                          老太太们听了,个个喜得合不上嘴。关大妈性子开朗、爽快。她一马当先,冲着蔡明说:

                          "你是个县干部,可你像条庄稼汉子。我跟你说直话,张景山他可是个正经八摆的庄稼汉。人不到三十岁,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牛马--扛了小活扛长工,苦熬苦拽,好不容易熬到八路军来了,这才挺起了腰板儿。叫他领着咱庄稼人打日本吧!他是个好样的。"

                          头上包着羊肚手巾,腰里系根麻绳的张景山,见关大妈这样快性,连忙摆手说:

                          "关大婶,您别说我啦,您还叫我站在这当地不啦?"

                          几个老太太也齐声嚷嚷起来:

                          "张景山,你就当咱村的农会主任吧!大家都知道全村子数着你敢顶撞那些财主秧子--别人干不了这份差事。"

                          冯章荣也笑吟吟地开了口:

                          "景山可是棵正苗子。你就干吧!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你就先踢头三脚。"

                          王福来看看来的人很不少,连屋门外都站着人。天气还有点凉,他把屋子外的人全叫进屋里,然后看看张景山,说:

                          "怎么样,大兄弟,你是代理农会主任,你就宣布开会吧。"

                          张景山对王福来轻轻一点头:

                          "王书记,您是领导,您看着能开就开吧。"

                          王福来摸摸剃了胡须的嘴巴,笑着说:

                          "可别叫我书记、书记的,我才扔掉几天锄把子啊。咱可受不住这个。以后大伙都叫我老王吧。"

                          听了后面"叫我老'王八'"的谐音,屋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王福来也咧着大嘴笑。屋子里欢快、和谐,充满了融洽的气氛,连躲在黑暗角落里的道静、柳明和小俞也笑了。
                        


                        28楼2006-05-17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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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柳明、苗虹在林道静的督促下,匆匆赶回县城。

                            柳明怀着忐忑不安、异常激动的心情,想赶快见到曹鸿远。苗虹几天不见高雍雅,也想很快见到他。

                            傍晚,一进群众团体的大门,苗虹径直奔向青救会去找高雍雅。柳明回到宿舍,想洗把脸,梳梳头,把身上的尘土掸干净再去找曹鸿远。不料刚进门不一会儿,闻雪涛一头撞了进来。过去的亲切和蔼不见了,县委组织部长的脸上,像片乌云,阴沉沉的。

                            "柳明,你在秋水村又住在汪金枝家了?怎么回事?请你解释一下!"

                            "已经向您解释过不只一次了:她是村妇救会主任,我是做妇救会工作的,到了村里,当然先要找她。"

                            "不是对你说过了么,连区委书记王福来--那个关心你的农民干部都不赞成你和汪金枝接近。她生活作风不正派,难道你不知道么?这样,你会脱离群众,老百姓也瞧不起你……"

                            柳明站起身,双眼紧盯在闻雪涛的脸上,半天,才吐出声来:

                            "您更瞧不起--我!我犯了什么罪?"

                            "犯不犯罪,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明白……"闻雪涛也恼了,白净的长脸,涨得紫红,"我们在挽救你,优待你--还分配你工作。想在工作中考验你。可是你,你怎么执迷不悟?!"

                            "把我的医务主任罢免了,根据地这么缺乏医生,你们却叫我去做妇救会的工作--这就是优待?这就是挽救?"柳明的脸色煞白,容易掉泪的姑娘,此刻一滴泪水也没有。

                            闻雪涛找把椅子坐下来,翻着桌子上的几本书籍,几本笔记本。一看全是医学方面的--《内科学》、《战地救护学》……还有几本线装的《伤寒论》、《内经》等中医书。闻雪涛抬起头,嘴角含着一丝冷冷的笑:

                            "医务主任?你想当哪家的医务主任?怪不得叫你写检查交待你不写;倒写了这一本一本的读书笔记。"

                            柳明的脑海里霎地浮上一个奇异的清晰的映象--秋风瑟瑟的时候,她和闻雪涛一行十几个人从北平出发,住到山村的破庙里,夜寒冷,冻得睡不着。闻雪涛用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身子温暖着苗虹和她。多么亲切、多么可爱的大姐!怎么,如今,当了县委组织部长,当了负责审查她的干部,却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完全陌生可怕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人竟这么善变?柳明抬头望着闻雪涛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迷惘了,糊涂了,仿佛梦魔在作怪,一只魔手,把她抛入黑洞洞的深渊中……

                            两个人僵持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敲门进来的是常里平的警卫员小张。小孩子只有十六七岁,进门行了个军礼,瞅了闻雪涛一眼,转脸对柳明说:

                            "柳同志,常县长的头痛病又犯了,直哎哟。他叫我请你去看病。"

                            柳明低着头坐在小铺上不出声。

                            小张两眼紧盯在闻雪涛的脸上,期期艾艾地又说了一遍--像是对这张脸说的。

                            柳明仍然不出声,也不动。

                            闻雪涛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柳明,常县长既然有病请你,你就去给他看看吧。"说着,自己先向室外走。柳明仍不出声,跟着小张来到县政府常里平的卧室里。

                            常里平躺在床铺上用被子蒙着头。听见脚步声,开门声,才把被子掀开,一见是柳明,又连声哎哟起来。一边哎哟,一边抬起身让柳明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对小张说:

                            "快去洗个干净茶杯,沏杯茶来。"

                            柳明呆呆地像根木头橛子戳在椅子上。她仿佛被绑架,不知身在何处。一种莫名的痛苦充溢全身--他在哪儿?他怎么不来看我呢?--如果像闻雪涛那样,我刚进屋,他就跟了进来多好……可是,他还理我么?

                            "小柳,你在想什么?"柳明耳边响过一声和悦的话音,"是不是小闻对你的态度不大好,又问你什么了?"

                            柳明的心悸动了一下,这个县长真会观察,他一下就看出了问题。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小声说:

                            "我是个受审查的人,问我什么都是应该的。常县长,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去找部队上的医生?找我,你不怕受连累么?"
                          


                          36楼2006-05-17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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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县长掀开被子下地穿鞋,坐在床沿,满脸关切的神色:

                              "小柳,你一个大城市里的大学生,热爱祖国,投身到民族解放战争中来,在山里两次反扫荡当中,我亲眼看见你表现得很好嘛。你是位难得的好医生,有技术、有本领、又有高度责任感,怎么忽然被怀疑起来?真是莫名其妙!"说到这里,常里平又连声哎哟起来,"小柳,哎哟!快来救救我!我的头疼得快裂了……"说着又一头倒在枕头上。

                              听了常里平的话,柳明立刻像有一瓣甜柑桔咽入苦涩的喉咙中。见这位县长如此痛苦,顾不得品尝这甘甜,急忙伏在床边,对着他的头部按摩起来。她在山里时,曾向一位农民医生学过按摩。哪个部位痛,就在那个部位找最痛的压痛点,找到了,就在那个地方用力揉按,把那痛点凝聚的筋包(她的经验似乎有这么个东西,中医说"痛者不通也",就是那个滞住的地方)揉散开,痛就会消失。此刻,柳明就在常里平的头部找起痛点来。

                              "这儿是不是最痛?"柳明说着,用力在两个太阳穴上按了按。

                              "不是。这儿不太疼。"常里平皱着眉微笑摇头。

                              "这里呢,很痛么?"医生忘掉了个人烦恼,在病人的头部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找着痛点。

                              可是,常里平总说这些痛点不是最疼处。

                              "您到底哪儿痛呢?"柳明终于把手停住了。

                              "小柳,你就到处按摩吧。说真的,我是到处都疼。"

                              柳明只好又俯下身来,在常县长的头部前后左右都按摩。累了,也着急,浑身冒汗;停住手想把棉军衣脱下来。一回身,她愣住了!

                              曹鸿远站在门边,呆呆地望着床边的她。

                              这时,常里平也看见了曹鸿远,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噢,小曹,你来了。请坐,请坐!"

                              "你不是约我九点钟来么?我如约来找你。"曹鸿远向柳明略一点头,就在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下,"老常,有什么事情?说吧!九点半钟还有个同志要找我谈话呢。"

                              "没多少事。这个县城咱们要主动撤退,你大概已经听见传达了。我想和你细谈这个问题,可是,头疼……"说着,常里平又轻声呻吟起来。

                              "头疼?那叫柳明继续给你治吧。我走了--撤退问题咱们白天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说着,曹鸿远又对柳明略一点头,转身向门外大步走了。

                              柳明急急地追出门外。曹鸿远大步走得快,她在迷(氵蒙)的月光下,跑着追。

                              街上行人寥寥。一弯冷月浮游在灰黑色的片片云朵中,阵阵小风,没有一丝儿春天的暖意,凉凉地吹在街头的薄雾中。

                              还没等柳明追上,曹鸿远忽地停住脚步:

                              "小柳,瞧你跑得喘吁吁的,不要跑了,咱们走着说话吧。"

                              柳明又跑了两步,追上来,一把拉住鸿远的胳膊哭了。滴滴泪水流在鸿远的衣袖上。

                              "小柳,我知道你很难过……我等了你好几天,想见你,可是找不到你。今天没想到你却在常县长这儿……"

                              柳明不哭了,松开手望着曹鸿远的脸。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绺黑发遮住她的眼睛。

                              "早听说你回来了,可是我下乡,不许我回城找你。今天林道静批准我回来,刚想去找你,常县长硬要我给他治头痛。我已经是个失掉自由的人--你,你能理解我么?"

                              鸿远一把握住柳明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重。柳明的心一下松开了。

                              "小柳,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我永远相信你--相信你的忠诚……对党、对我……"

                              柳明紧挨鸿远站着,把头发拢向耳后,仰着头、流着泪、笑着。

                              "鸿远,为了工作,为了避免别人的非议,我建议咱们还是少接近,好么?只要你信任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不会觉得孤单,我就觉得非常非常的幸福了……"

                              "小柳,你能体贴我、理解我,我高兴。现在肃托,我们之间是应当暂时疏远些。不过,我相信中央,相信上级领导,不久之后会对被冤枉的人做出正确的结论的。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常里平说你有问题,怎么又找你看病?"

                              "怎么,他也怀疑我?可是他亲口对我说,相信我无辜,才不断找我看病的。"

                              "你已经不止一次给他看病?"曹鸿远傍着柳明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两旁店铺都已闭门,只有巡逻的战士不时经过他们的身边。

                              "好几次了。他总是说头痛得要命,叫警卫员把我找去。他又总是说我怎么好,不怀疑我有问题。"

                              "这样也好嘛。"鸿远含糊地说了一句。看看他的警卫员远远跟在身后,又看快到了他们所住的大院,就站住了脚。

                              "柳明,你先回宿舍休息吧。以后咱们找机会再谈--不要难过,要有信心,要经得起考验……也要相信我……"

                              "嗯,你要保重,不要惦记我……"柳明抬头望望鸿远那张似欢喜又似痛苦的脸,一转身跑进了县委大院的大门里。


                            37楼2006-05-17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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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3 08:07:50
                              广告
                              第十一章

                                贺龙、关向应和平原根据地的各分区司令员等一批军事干部,正在一间教室里开着军事会议。 贺龙同志白白的面庞,圆圆的两只大眼,一撮黑黑的小胡子,慈祥、和蔼、风趣,不像叱咤风云的大将,倒有点像绅士、教授或者面团团富家翁。他叼着烟斗坐在教室旁的一把木椅上,在他身边的关向应同志瘦小、冷静,总是用思考专注的神情凝视着坐在学生座位上的干部们。

                                贺龙同志笑眯眯地先讲话:

                                "同志们,我们来到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和你们并肩战斗几个月了,也许不久就要和你们告别喽。你们冀中这块根据地已经屹立在平原上,经受住风吹雨打--这个词儿不当,应当说,经受住枪林弹雨的考验啦。要想坚持这块好地方,关键在于干部。你们要自力更生地培养干部。要善于发现干部,使用干部。干部决定一切嘛。举个例子,就以贺炳炎、余秋里两个同志为例,他们两个人只有两条胳臂,刚来冀中时没有几个人。可是,东一搞,西一搞,他们就搞出个队伍来了。而且是打仗很硬的队伍。敌人一听见'一只胳臂'的队伍来了,吓得老远就跑掉。冀中的战士也不得了,他们见识广,接受能力强,又吃得苦,只要两块玉米面饼子往肚里一填,就能够冲锋陷阵。睡觉不要铺盖,鞋也不脱,和着衣往炕上一倒,站起身来就能打仗。连新兵补进队伍没有几天,抱起枪来就能冲锋。同志们,这些人是天兵天将吗?不是,他们都是好干部带出来的!所以,一句话,就是要归结到整训上来。搞革命,搞军队,没有一批政治上坚定的干部就不行!光向上级要干部成吗?你向聂荣臻同志要,他一下子哪能派来那么多?所以我说,关键就在于你们就地取材,自己培养,自己训练,自己发现。我说的这么多,都是积多年的观察之所得,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话。今天各分区的主要军政干部都来了,再说一句:八路军这套东西,都是毛主席教会的。你们现在正在学习《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这就好嘛,就对了嘛。没有文化素养、没有政治头脑的军事干部那就对不起,要下野的,要掉脑袋的。而且不是掉他一个人的脑袋。冀中这个地方太好了,素有'平津门户'、'华北粮仓'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保护好巩固好这块地方,是我们全体冀中军民的头等大事。……好了,我不罗嗦了。下面吕正操同志还要和你们谈话,和你们商讨不久就要麦收了,趁敌人出来抢粮之际,怎么狠狠打击敌人的大事。现在,我要告辞了……喂,关政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帮我补充一下吧。"

                                关向应同志微笑着摇摇头。他一向不大讲话,沉默,更显出他的睿智和深刻。

                                吕正操同志站起身讲话了。他年轻、英俊,双目炯然有神。他除了表示非常赞成贺龙将军的意见外,关于冀中形势,战斗部署他讲了这些:

                                为了保卫麦收果实,我们要主动打个漂亮的胜仗。武汉失守以后,敌人大批回师敌后,妄图摧毁我们的抗日根据地,确保其对敌后占领地进行人力、物力、资源的掠夺,以实现"以战养战"的美梦。我们平原首当其冲,因为它给予日军重要根据地北平、天津、保定以及三大交通线--北宁、平汉、津浦以严重威胁。

                                我们冀中依托晋察冀边区的山区作后方,更增加了敌人定要摧毁我平原根据地的决心。今年,一九三九年,将是敌人频繁扫荡、围攻、蚕食的一年。我们要经受严峻考验--也就是反扫荡更紧张更艰苦。幸而,贺龙、关向应同志率领一二○师及时来到平原。他所领导指挥的几次胜利的战役,挫败了敌人的气焰,日军在五个月内组织了五次战役围攻,但是都以失败而告终。军事上的胜利,保证了地方工作的开展。如今平原的工作开展了,群众发动了,政权建立健全了,根据地也巩固下来了。

                                最近我们得到消息,敌人将要大规模出击扫荡,目的是抢粮。他们要"以战养战",也要趁机消灭我敌后根据地的军事力量,所以我们也要趁机用各种方式、方法,狠狠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保护群众的利益。这次会议就是要和大家商讨作战计划的重要会议。
                              


                              38楼2006-05-17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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