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幽若吧 关注:124贴子:11,428

【小说】祀风师乐舞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都是经典,多说无益,看小说吧


IP属地:江苏1楼2006-05-10 17:19回复

    那黄色的小鸟似乎很惧怕那小男孩,他一爬过来,它就往屋顶里面躲,害得男孩不得不继续往前爬,整个人都匍匐在窄窄的横梁上。

    女孩看得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抬头,“通微,别爬了,你快下来,黄黄它躲着你呢,说不定它躲着你玩的,下来啦。”

    “不怕,我会武功的。”男孩子笑着说。

    女孩皱了皱鼻子,吐舌头:“你会武功,你才和姑姑学了两年,就叫做会武功了?姑姑说,要练十几年才会呢。我才不练,这么辛苦又这么麻烦。”

    “练武功很好玩的。你看。”男孩突然一拍横梁,平平地向前飞了出去,他这一掠,与横梁齐平,虽然扑得不远,但是在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算很难得了。他飞出去之后,很轻盈地一把抓住那只小黄鸟,一脚在对面的墙壁上一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女孩瞪大了眼睛,羡慕又佩服得五体投地,“给我给我!好好玩!”

    “千夕……哎哟!”通微抓住小黄鸟过来,本来笑吟吟的,但是突然那小黄鸟狠命地啄了他一下,啄得他鲜血直流,通微吃痛,一松手,小黄鸟就逃难般飞了出去。千夕、通微和黄黄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它这么害怕过,出了什么事吗?

    女孩千夕突然吸了吸鼻子:“咦?”

    通微转过头看着千夕:“怎么了?”

    “好香啊,”千夕奇怪地东嗅西嗅,“莲花的香味,嬷嬷煮了莲子汤吗?”

    通微满脸困惑:“没有啊,我都没有闻到。”

    “有的,明明就有的。”千夕嗅到通微身上,像发现了稀奇的大事,“是你身上的香,你擦了什么?擦了姑姑的香粉?”

    “没有!”通微跺脚,“我没有!娘的东西,我从来都不碰的!我哪里擦了香粉?”他闻了闻手背上的伤口,很吃惊地说:“是……血!是血的香!我的血有一股莲花的香味,怎么办?它错了,它肯定香错了,怎么可能,我的血会香呢?”

    千夕也满面疑惑,闻闻通微的手:“可是真的是你的血香啊,很好闻呢,莲花的香气。”

    “血不是应该是不会香的吗?”通微闷闷地问。

    千夕凑过嘴,轻轻地在通微手上碰了一下,舔舔舌头:“不甜啊,真的是血哦,不是嬷嬷的莲子糖浆。”

    通微被她舔了一下,脸上一红,连忙收回手,跺了跺脚,觉得她这样很不好,但是哪里不好,他又说不出来。

    而千夕浑然不觉,只是继续舔舔自己的嘴唇,补了一句:“真的不甜的,不骗你。”

    “你不可以咬我。”通微把手放在背后。

    “我没有咬你。”千夕很认真地说:“是黄黄咬你,它害怕了。”

    “它和我最好了,为什么要害怕?”通微嘟嘴,“我又没有欺负它。”

    “它怕你身上的味道。”千夕清脆地说,眨眨眼睛,“你看,蚂蚁都搬走了,它们绕着你走。”她指指地上。通微低头,就看见一群细细的蚂蚁队,慢慢地往外爬,走到他旁边的时候,尽量地远远绕开他,一只一只地往外走。

    怕他身上的味道吗?淡淡的,莲花的气息……通微不解地看着,朦胧地觉得,似乎有一件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就在两个孩子茫然东张西望的时候,门咯地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少妇倚着门端着一盘水果站着,温柔地微笑:“吃饭了,两个孩子,在这里干什么呢?躲猫猫吗?”她长得很美,但是眉宇间却有着挥不去的忧愁,淡淡的,却萦人愁肠,似乎并不快乐。

    “姑姑,通微的血会香啊。”抬起头,千夕毫无心计,很清脆地说。

    “乓”的一声,那少妇打翻了手里端着的盘子,脸色惨白地看着通微,喃喃自语:“造孽……造孽啊……孩子……”

    “娘。”通微无辜地看着少妇,“怎么了?”

    “婆罗门花,开了,”少妇奇异地喃喃自语,然后全身脱力地坐了下来。

    “姑姑。”千夕帮她拾回滚了一地的水果,“姑姑生病了吗?”

    “不,通微,千夕,你们过来,我有事给你们说。”少妇勉强地微笑。

    通微和千夕乖乖地坐在少妇旁边,听着她慢慢地说:“我们家,是诅咒师之家。所谓诅咒师,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传说可以与天地沟通的巫师所流传下来的血液,有着非人非妖的能力。但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族的祖先,做了一件背叛苍天的事,所以生生世世,都会被苍天所遗弃,被判为天下最不祥之人,永远……都不会有幸福……而被判断是不是诅咒师的血缘,就是这种像莲花一样的,婆罗门花的香气。”她凄凉地捧住通微的脸,“你的爹爹,就是因为遗传了婆罗门花的,诅咒师的血液,在你六岁的时候,疯狂死去。”
    


    IP属地:江苏5楼2006-05-10 17:21
    回复
      2025-06-23 07:58:17
      广告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鬼!”食心女阴恻恻地道,她手爪加劲,要把这碍事的小鬼一把捏成不成形状的幽魂团,让她死后连形状都失去!

      千夕当然知道被这百年的老妖一把抓住会是什么后果,但是,她仍然担心着通微。不见食心女的动作,他会吃亏的!他说不定以为,食心女已经退去离开了!他怎么知道,她就在他眼睛前面,她的尖爪,距离他的眼睛不到一寸的距离!千夕闭起眼睛,她宁愿放弃这幅好不容易维持的形状,只要,这尖尖的爪子,从通微的眼睛前面离开!

      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迎了上去,被食心女带着冷笑一把抓住!然后她使劲一拧,用力扭曲,千夕痛苦得簌簌发抖,却咬住牙不叫出声,狠狠地瞪着食心女。

      食心女冷笑,手爪再扭,千夕的魂魄时闪时灭,已经支持不住,要爆裂成一团团的幽魂团。

      千钧一发之际,通微“惊蝉”一指的第二道威力爆发,其实距离第一道闪电只不过眨眼之间,但眨眼之间,就已经发生了这许多他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轰隆”一声巨响!

      第二道闪电笔直地打在食心女和千夕身上,食心女狂叫一声,松手放开千夕,这闪电笔直地打在她眉心,她颜面出血,鲜红色的嘴唇和指甲化为黑色如果再有第二次,她可能就要魂飞魄散了!放开千夕,她掩住眉心,一溜烟往树林深处逃逸,一下子无影无踪!

      千夕被闪电的余波打到,她是那样脆弱的鬼,单薄得就像一片花瓣,如何经得起食心女的一爪和通微这一记霹雳?她在地上翻滚着,她好痛,她要消失了,她的魂魄经历了太大的创伤。

      我好痛……好痛……我要离开了……

      但是,我实在很高兴。通微,你变得这么强,变得不再需要我保护……你已经不再是需要我为你牺牲的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五年了,你已经长大,而我,依然是在十五岁那年,死去的女孩。

      “通微……我要消失了,不能再陪着你。我说过……说过要陪你到老……不要……不要怪我……”千夕痛苦地翻滚,却依然在说话,即使他听不见,她还是要告诉他:“别伤心,忘记你自己曾经遭遇的、令你遗憾的事,重新找一个,能够令你快乐的女孩……真的,我不骗你,我不嫉妒的,只要……你能开心起来……”

      千夕在地上翻滚,滚到了通微的脚旁,她挣扎地伸出手,要拉住通微的衣角,要触摸一下他的面颊。但是她伸出去的手,还是穿过了通微的身体,直到那只手消失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见,也依然、抓不住他。

      这就是对于连死去也不放弃的爱的惩罚吗?千夕凄凉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她始终不能让他知道,她曾经决定,不只要陪他到老,还要到死,到来生,

      一团光晕,弥漫了千夕整个魂魄,那光晕飘浮起来,最终,散去了无痕迹……

      而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对于通微来说,却只不过是在祭神坛上坐了一阵,感觉到有妖气扑面,所以招来霹雳,闪了两道闪电,至于其他,他看不见,也想不到。

      他自然更想不到,他招来的霹雳,不但驱走了恶鬼,也间接消灭了他最牵挂的人,把她从鬼消灭成了无形。

      她为他而死,最终,为他而魂飞魄散。下手的都是他,而他,每一次,在下手的时候,都不知情。因为不知情,所以不会留情,因为不会留情,所以,特别残忍。

      也许,这就是所谓,婆罗门花的诅咒,诅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因为婆罗门花的血缘,在死亡的时候,总是要比别人更痛苦、更残酷。

      而这血缘中的疯狂,是否也来源于——不甘心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痛苦,而指望着世界与我一起陪葬?我不甘愿做这世上最不祥之人,所以怨恨着每一个比我快乐的人,希望他们都死得比我痛苦!

      这就是诅咒能力的来源,这世上最不洁、最残酷的意念,一代又一代,这么在血液里,痛苦地传承着,挣扎着,让每一个继承这血液的人,都在这千百年层叠的怨恨中被扭曲成恶鬼。

      是天之过?人之过?是天,诅咒了人?还是人,诅咒了天?

      谁知道呢?

      千夕在通微的足边消散了,而通微,除了满山秋色,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IP属地:江苏9楼2006-05-10 17:23
      回复

        ——***——

        夜,满天星星。

        通微召唤降灵。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淡淡的,幽暗的星光,照耀在祭神坛上。

        降灵出来的时候,依旧带着横扫一切的鬼气,一阵阴森的寒意扑面,胆小的人,早就被这一阵阴风吓昏过去,但若见到降灵,必是谁也不会害怕的。

        因为降灵,是个犹如水晶琉璃一般诡异而漂亮的鬼。

        通微看着升在空中,冉冉成十字的降灵,麻衣在他身上飘拂,他也缓缓地,在祭神坛上空飘浮,就像一个没有多少重量的形体。

        “又是你。”降灵先开口,言下,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因为被通微召唤出来,是没有血可以吃的。通微身上的杀人之血和千夕临死给他下的封印,这两个东西重叠在一起,不能给降灵维持鬼气的温暖。

        通微寂寞而闲适地看着降灵,有点倦意地淡淡一笑:“我也很希望可以给你鲜血,只不过你自己不愿接受。”

        降灵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血我不能要。”他在祭神坛上漂浮了一圈,转了回来,样子很单纯,更加是很没有心机。

        通微淡淡地道:“找你叙叙旧,不可以吗?整天和你的尸骨在一起,你那尸骨早就成白骨了,也不必那么宝贝。”他舒然在祭神坛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降灵在通微头顶不远处缓缓地飘浮转动。他从来不想,他这一群朋友,除了每次遇到事情会来找他询问之外,是不是没有带给他什么好处。换了是别人,也许是会嘀咕的,但是降灵不会,他的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至于其他的,比如别人什么想法、以后和未来会怎么样,他从来没有这些概念。

        因为他是这样的,所以,表面上,圣香、通微他们,时不时就找件事来询问他,说是有这样一个鬼朋友,不利用一下太可惜,但是实际上,他们都用他们的方法,在关心着降灵。

        怕他寂寞,所以就经常来打扰,可惜,降灵除了有没有血吃之外,他也不关心,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没有这种概念,虽然在这祭神坛上徘徊了千年,可是他依旧是他死的时候,那一个单纯的,全然没有心机的他。

        降灵寂寞,他自己却不明白,他不懂得他不快乐,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寂寞;而通微,是懂得寂寞的人,他不但懂得寂寞,而且他享受寂寞,之所以不知不觉喜欢经常来祭神坛,也许是因为,两个寂寞的灵魂,相互凝视,可以排解一些独自不能排解的感觉。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通微道。

        “昨天圣香也这么说。”降灵无可无不可地道。

        通微的思维被他打断,微微一皱眉:“他问你什么?”圣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他问我,他会不会长生不老?”降灵依然无可无不可地道。

        什么?通微只有摇头,这种问题,除了圣香,也没几个人想得出来,他是穷极无聊到了极点,也许,是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降灵,所以才故意胡闹。不过作为圣香,又有什么时候,是不胡闹的?“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会。’”降灵回答,一点也没有觉得,他和圣香在联手制造一个笑话。

        通微的眼神微微变得深沉:“我想问的,不是这些,”他悠悠地问,“我想问,如果是没有道行的鬼,生人能不能与之相见?”

        降灵在考虑:“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

        “对,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通微突然觉得语音有些颤抖,他这么多年从未紧张过的心,突然之间,紧张起来了,隐约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就生怕,降灵说出“不能”两个字!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毫不怀疑,是可以和她相见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平静,但是一旦问题问出了口,突然之间就成了悬念,成了一个,由降灵判断生死的悬念,恐惧,随着不确定而来。

        “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降灵想事情想得很慢,“你确定,它变成鬼了?没有投胎去了?”只有带着强烈的未了的心愿的魂魄,才会成为厉鬼,而寿终正寝死亡的,坦然死亡的,愿意死亡的,都会回归地府,寻求投胎转世。

        “当然,她,怎么可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一直在等,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入梦,但是她这么多年来,连梦也没有给我留下一个。”通微的目光穿过降灵,看着冥冥之中的神秘和不可知的什么事物,有些自言自语,依然,不失闲适风雅。
        


        IP属地:江苏10楼2006-05-10 17:23
        回复
          第3章

          --------------------------------------------------------------------------------

          辜负春心

          一个月后。

          “倚然有恨,五年魂断樱花。隔窗有明月莲蓬,不知坐拥锦榻。无谓伤身伤神,一意守归期归涯。依然为我离殇,五年魂断樱花。”

          通微胸前带着由千夕的魂石串成的坠子,依然对着一园寂寞,对着满城风絮。

          他连他爱的女孩的形状……都保不住。最讽刺的是,那还是他亲手打碎的!他亲手打碎的!他不要说保住她的生命,保住她的快乐,保住她的笑颜,他却连她的形状都保不住。

          通微,你真的是太强了!太强了!强得可以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强得,专门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啊!他对着自己冷笑,眼眶好热,这几天,不,这一个月,他的眼眶始终好热,他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容易流泪的人,是风不好,风一吹,他就要流泪……

          是他太脆弱了吗?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颤抖,总是忍不住,有热泪,要夺眶而出?

          双手抱膝,他把自己的脸拥在双臂之间,他觉得自己很狼狈,他应该有足够的闲适,去豁达一点。她已经死了五年,难道你还不曾习惯?你还一直固执地相信你和她还可以重逢,还可以相爱吗?因为过去只想着可以重逢,所以从不觉得什么是永别,什么是永远,让人绝望的永远。永远,都不能再相遇。

          十三块魂石,说是可以攒聚成完整的灵魂,可是这一个月来,无论他用尽多少方法,魂石依然是魂石,闪着冷冷的光的石头,就像是再经过几百万年也不会变,这叫人如何相信,它,它们,曾经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活得那么热切的女孩?

          “巫婆你在干什么?”

          就在通微最不希望人打搅的时候,有人用非常无辜的口气,非常无聊的声音,在非常近的距离间他。

          通微的身子微微一震,有这样点尘无声的轻功的人,除了圣香,不会有别人。圣香来干什么?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让谁看见他的样子,他的脸上泪痕未干,所以不愿抬头,这个时候想镇定,却偏偏地,忍不住要颤抖起来。是太痛苦了,希望找一个人来安慰吗?不,他不需要人安慰!他不要人可怜,更不要人关心!他从前不曾关心过别人,现在,他也不要别人来刻意地关怀!圣香,你知情识趣就马上离开!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可是圣香偏偏就是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反而加了一句:“一大早坐在石头上打瞌睡?现在是秋天,天气凉了,你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他在说什么啊?通微不想让人看见他泪痕狼藉的脸,所以明知圣香来了,仍然不抬头,结果就被归结为在打瞳睡?“你回去,我现在不欢迎你。”他勉强维持着冷淡的声调,压住火气缓缓地道。

          “你干什么这么……”圣香一个“凶”字还没有说出来,通微没有抬头,衣袖一拂,地上的落叶陡然翻起,一片落叶墙向圣香罩了过来,带着“呼”的一阵风声。

          “喂!你有没搞错?莫名其妙!”圣香那边“霍”的一声,想必他用他的折扇挡了一下,闪避了过去,“我有正经事要告诉你,今天燕王府闹开了锅,上玄不见了!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上朝,今天燕王府最后确定,他不是失踪,就是离家出走了!我一大早赶来告诉你,你搞的什么鬼?一见面送我一大把杂草?莫名其妙!”

          上玄不见了?贵为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的上玄,居然会不见了?就凭着上玄一身武功,他还能遇到什么大事,能让他失踪?通微微微顿了一下,淡淡地道:“他不见了就不见了,与我何干?”

          “你吃了火药?”圣香诧异地要绕过来看他,“干什么冷冰冰恶狠狠的?”

          “你出去!”通微没有抬头,森然道。听他的语气,任谁也知道,再不出去,要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哦?圣香笑眯眯地道:“我偏偏不出去。”这个时候,也只有圣香,能够这么看不懂脸色地这么说,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通微陡然抬起头来,圣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和他微红的眼睛。通微有时孤意如月,有时寂寞如莲,圣香和他认识五年,却从来不曾看见他眼睛里有过任何凄厉的神色,他一向只是忧伤,忧伤,像酒,虽浓郁,却并不多,那是点到即止的忧伤,恰到好处的忧伤,只会让人觉得他有些站在红尘之外,却并不会让他显得痛苦,或者凄凉。
          


          IP属地:江苏14楼2006-05-10 17:25
          回复

            “是啊是啊。”非夕很用力地点头,“花花很好看。”

            通微耐心地解释:“这个是皇帝才有的锦缎,外面的集市没有卖的,也没有这样的床。”排遣了那种凄凉的心情,房间里有了非夕,至少,会减少了那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花花很好看!”非夕强调,然后又问:“什么叫做皇帝?”

            通微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冷淡而有些孤傲的人,却无端端遇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皇帝……”他着实缺乏一些童言童语,解释什么叫做皇帝,换了是六音或者圣香,想必会有很多词汇解释得天花乱坠吧?可惜他没有舌灿莲花的天分。顿了一顿,通徼只好转换话题:“非夕很喜欢这个花?”

            非夕飘过去,降低高度,凑近了看那块宫锦,自言自语:“好像秋天的稻花啊。”

            通微微微一震,秋天的稻花,非夕她……始终都记得,翠眉镇秋天的稻田,那是他和她长大的地方。“非夕一定要一张床吗?”他低声问。

            “没有床,我就和娘睡在一起。”非夕眨眨眼睛,无辜地说。

            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有一张床?又怎么能和“娘”睡在一起?通微看着非夕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不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我给你做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眉开眼笑:“通微娘好好哦,”她飘到通微面前,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赞美,“通微娘对非夕好好哦。”

            感觉得到她孩子般的吻,却还是让他心弦颤动,手握住床边的垂缦,通微平生第一次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他要给她做一个床。

            从床上起来,他找了一把剪刀,想也没有想,一刀剪了那块宫锦,落在手上,是柔软而纤薄的一块。沉吟了一下,他从未做过针线,不知道要怎么把这样一块锦缎做成锦被或者床榻,“非夕,明天好不好?明天我找一个会做针线的大娘,给你做一床漂亮的被子,再给你钉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现在就想要哦。”非夕难过地扁扁嘴,还是很乖地说,“非夕很乖很乖……”她自言自语又补了一句:“非夕等明天。”

            通微凝视着她,突然微微一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似乎那种哀苦的味道淡去,望着非夕可爱的表情,突然觉得悲哀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通微娘笑起来好好看哦。”非夕靠过来,几乎是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看着他,“通微娘抱。”

            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很自然地,通微把她抱入怀里。一个没有重量的,轻飘飘的形体,抱在怀里自然不会有温度,但是他却淡淡地感受到了温暖,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非夕,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他柔声道,这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一句稍微温柔一点的话语。

            非夕却显得很得意,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磨蹭了两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一个女鬼也是会睡觉的吗?通微难以置信地抱着她,看着她粉嘟嘟犹如娃娃一般的睡脸,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你已经死了,应该回到我身体里休息,她想必要反问一句:“什么叫做‘死了’?”想到这,通微微微紧了紧怀里的非夕,唇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这时候,可能因为他稍微抱紧了一些,非夕化为一道白烟,消失在他身体深处。

            ——***——

            “大娘,做一床被子要多少银子?”通微把扎好的宫锦放在集市上一位正在卖绣花手帕的老妇面前。

            他这样纤尘不染的风度气质,微略地类似莲花的气息,加上他眉宇间孤意忧悒的味道,让老妇呆了一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这种人物应该供在神殿里,走在集市上真是太奇怪了。再看看那块绣花锦缎,她抖开看了看,“这样一块布料,做一床被子可能不够哦。”

            “不要紧,做一床小一点的也可以。”通微淡淡地道,非夕又不是真的能睡,她只不过不知道她自己是鬼而已。

            “公子今年多大年纪?”老妇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年轻就有了孩子?这块缎子最多只能做个孩子的被套,五六岁的小孩子吧。公子我看你最多就十七八,哪能有个五六岁的孩子?”

            通微忍不住微笑:“嗯,的确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他没解释,微笑,是因为那个孩子还叫他“娘”。换了平时,他绝没有和街坊的老妇说话的兴致,但是一旦做了“娘”,却莫名地泛起一股母性,像是突然间发现,做个母亲,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IP属地:江苏19楼2006-05-10 17:25
            回复

              她说得这样颠三倒四,也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通微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虽然没有什么绣花架,但是托着宫锦的手指微微一张,真气通过布帛延伸出去,很轻易的,就把宫锦撑开了去,铺平绷紧。“像这样?”

              非夕虽然没看见什么绣花架,但是也不在意,她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拿针线,“然后像这样,非夕要一朵像这样的花花。”她比划着她身上的樱花图案,要一朵白色的樱花,“通微娘先画一朵花花……”她说了一半,突然一呆,那针线在通微手上握得好好的,她却拿不住,握过来握过去,那只绣花针穿过她的身体,依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留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通微提笔,迅速地在上面画了一朵樱花,画完了以后,过了很久都不见非夕有声息,不禁觉得奇怪:“非夕?”

              非夕在专心致志地抓针线,她很有耐心地,一只手抓不到,就两只手抓,左边抓不到,就右边抓,她握过来握过去都握不到针线,连动也不能让它动一下,但是她却不怀疑是自己形体的问题,而总是在怀疑她没有够到那只针。

              “非夕……”通微不忍看到她这样地努力,手指微抬,用指力,把那只针托了起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拿起了它,“非夕,你教通微娘绣花就好,这支针很重,你拿不起来的。”

              “噢,原来针很重。”非夕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我差一点点就拿起来了。”她飘到通微旁边,双手托着脸,手肘支在通微的手臂上,“开始绣吧,第一针,从下面刺上来。”

              通微心神震动,依稀仿佛听见千夕的笑声:“我今天绣了一朵花哦,姑姑教我的,通微,你也来好不好?我们来比赛,看谁绣得好看!”

              “我才不要,你绣得难看死了,像一团压坏的樱桃。”

              十一岁的千夕好委屈,“我绣的是樱花啊,怎么会是樱桃?通微你看错了。”

              “是樱桃,就是樱桃,圆圆的,红红的一团。”十三岁的通微笑着施展轻功躲开去,“我是男孩子,永远不绣花。”

              “通微你这大坏蛋!我以后永远不做衣服给你穿!”千夕恼羞成怒,一路迫打过来。

              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时候差不多啊。通微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扎下第一针,手指一颤,却刺穿了宫锦,刺到了自己手上。“啊。”他低呼了一声,苦笑,常常看见姑娘们刺绣分了心想了情郎而扎到了手,如今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唉,千夕,千夕。

              一滴鲜血自指尖渗出,突然间非夕轻轻飘了过来,舔掉了那滴鲜血,还意犹未满的,眼巴巴地望着通微。哭笑不得,通微抱起她,再一次让她在他颈项边吸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饿了?”

              “嗯。”非夕乖乖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继续吸血。

              通微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拈着绣花针,无奈地低笑,他这个娘,还做得似模似样,一点也不比真的带这个孩子的妈来得轻松多少。

              过了一会儿,非夕吃饱了,抬起头来,已经浑然忘记刚才拿不到针线的事情:“通微娘绣花。”

              通微在灯下,拈起针,牵了一条白色的丝线,扎下了第一针。非夕在旁边唠唠叨叨:“通微娘,这一针扎偏了,多出来一点不好看。”

              通微耐心地听着,抽掉那根线,重新再来。

              “通微娘好香好香哦。”非夕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给她的床榻绣花,一边自言自语。

              她好像很习惯自言自语,通微诧异,香?非夕闻得到人的味道吗?她的鬼气又进步了,长此下去,或许,他就会渐渐养不起这个逐渐成气候的鬼,或许就要和残缺的千夕摊牌。心思一动,“啊”的一声,他再一次扎破了手指。拿着染血的针线,通微苦笑,做这种事情,真是丝毫不能分神的,真不知道,千夕当初绣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耳边是一阵好玩的笑声,非夕睁着圆圆的眼睛:“通微娘笨死了。”

              笨死了?通微愕然看着她,然后才领会到,她是在嘲笑他!虽然非夕不懂得什么叫做“嘲笑”,但是她就是在嘲笑他!和小时候的千夕一模一样!

              一个晚上,就这样在灯下度过。非夕在灯下陪着通微绣花,虽然荒谬,但是通微觉得很平静,那么多年的悲哀,在这样静谧的一针一线中,一丝丝地被抽去了,像离开炉鼎的游烟一样。
              


              IP属地:江苏21楼2006-05-10 17:25
              回复

                你,通微咬牙,你还真是有本事,即使是半个你,也一样最能挑起我全部的感情!算你狠!非夕的话掀起了他心头压抑着的各种各样的痛苦,尤其是她用那样漫不经心的口气,念着他心里那样深刻得近乎怨恨的呼唤:“千夕……千夕……千夕……”千夕,你在惩罚我?你在惩罚我吗?已经落下来的眼泪无从掩饰,他只能闭起眼睛抬起头,让更多的眼泪,回到眼眶里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平静下来:“非夕,天要亮了,你回来吧,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非夕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叫做天亮?”

                通微一时忘形,说出了“天亮”这两个字,他忘记了眼前的非夕,连什么是鬼都不清楚,她也不知道她和活人的差别,他居然忘记了,说出了天亮两个字,她本不知道,天也是会亮的,她心里的世界,就等于通微的卧室。“天亮,就是通微娘要非夕回来的时间。”他只能这么说,然后摊开双臂,闭上眼睛,“你回来吧。”他等着非夕融汇到他的灵魂里去。

                “我不要。”一向很听话的非夕居然这样说:“通微娘骗我。”

                通微震动,陡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她有了“骗我”这种概念?眼前的非夕很生气,她比手划脚,“我要看天亮!有蓝蓝的天,很多小花和小草,很多小鸟,天亮亮的,还有瀑布和小鱼。”

                她,在形容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她灵魂记忆的深处,所以即使是半个灵魂,她也依然记得。那个地方和天亮有着不可分的联系,而他忽略了她这种强烈的记忆,所以就产生了,“通微娘骗我。”这种结局。

                通微忍不住要颤抖,她,她还记得,那是小园,那是小园!

                小园的后山,碧草如丝,碎花点点,是千夕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花多草茂,树林蓊郁,所以有好多好多的飞鸟,她最喜欢坐在草地上,用碎米和小麦,引诱着小鸟啄食。然后就会看见,她笑吟吟地坐在草地中间,周围都是小鸟,各种各样的小鸟,在她身边啄食跳跃。鲜花如锦,在她身旁身后,瀑布的流水声,鱼跃声和千夕的笑声,那样清脆地飞扬。

                “通微,你看来了一只新的。”她很直接地指着鸟群里新来的鸟儿,很大声地笑,而鸟儿们,都不会被她的笑声惊扰。他一走过去,所有的鸟儿都会被他身上的婆罗门花的气息吓跑,所以他从不过去,只是远远地坐着,看着她游戏。那个时候,因为千夕还小,血液里的婆罗门花的气息还未苏醒,所以那个时候的千夕,是很快乐很快乐的——

                还有天亮,那是千夕十一岁生日那天,拉着他去看日出,在瀑布的顶上看日出,就在那个晚上,他很傻也很认真地承诺,说要娶她做妻子,而也在那一天,傻傻地不知道爱恋的她,也很郑重地发誓,说要陪他到老,一辈子!

                那是很傻很傻的承诺,但是因为真心,所以,专注得连太阳什么时候升起都不知道。通微回想着,嘴边甚至带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两个号称要看日出的人,忙着计较她什么时候嫁给他做妻子,她在考虑长大后是不是要嫁给他,还考虑是要陪他到老还是到死,她觉得死人很可怕,所以她本来怎么样都不肯陪他到死的……等到一一说定,只要她长大他就娶她做妻子,而她答应陪他到老,那个时候,太阳早就已经升起来了……日出没有看到,连天亮也没有看到……

                那个时候,连什么是“长大”都弄不清楚,居然,就懂得要作一辈子的承诺。通微的微笑变成了凄然,记得那天,千夕一抬头看见太阳,哗地一声笑了“天亮了!”她也一点没有为没有看到日出而埋怨什么,却不知道,那一天的天亮,已经在她的灵魂里留下了这样深、这样深的印象,即使把你的灵魂一切为二,你也依然记得,依然记得……

                可是你现在怎么能看天亮?你是鬼,是只属于黑夜的厉鬼啊!

                而且,鬼气越浓郁的鬼,越禁不起阳光,你已经吸了我一个多月的血,鬼气浓郁,万一见了阳光被伤害了,而你被伤害了不要紧,千夕,千夕怎么办?纵然是降灵这样高强的鬼,能不惧火焰,能化为有形,但依然不能长期对抗阳光,因为太阳之气,是天地正气,为阴煞所不能容,你只是这么一个懵懂的东西,要看天亮,只能是你的奢望,而万万不能够实现!通微眼瞳微闭,低声道:“非夕,你不听话?通微娘要你回来,你不回来?通微娘要生气了。”
                


                IP属地:江苏24楼2006-05-10 17:26
                回复
                  2025-06-23 07:52:17
                  广告

                  非夕有些踌躇了,但还是很坚持,“我要看天亮!”

                  “下一次好不好?下一次,通微娘带你去看天亮,今天我很累了,非夕乖,回来。”通微低沉地道。

                  “通微娘不可以骗我,下一次,要让非夕看天亮!”非夕终究还是很乖的,看见通微凄然的神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难过的情绪,突然之间,乖了。

                  “回来吧。”通微实在不愿与她多话,摊开双臂,非夕化为一道白影,投入他怀里。

                  下一次带你去看天亮?通微顿感屋里失去非夕的寂寞和空洞。非夕,要看天亮是你的还是千夕的愿望?你连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下一次带你去看天亮是我的愿望,而不是承诺,你知道吗?我不是有意骗你,只不过,我做不到。

                  你越变越像千夕,而我,禁不起这样的挑动,我对着你,心力交瘁,你知道吗?你无意地回忆那些对千夕来说很重要的记忆,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是折磨,是折磨,你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千夕对我的爱,只能让我越发觉得自己无能,我不能够让她活得快乐,也不能够让她死得安心,到死后,依然要仰仗她的照顾,她的牺牲。我手握着让她复生的希望,却只能看着,她一个人分成两部分,还有一半在魂石里沉睡。

                  东方发白,通微脸色憔悴,一个人抱膝坐到阳光照到他的床榻前。

                  ——***——

                  天亮了,依照通微的习惯,他一大早起来先浇花,然后一边等待煮茗茶的水沸开,一边试验昨夜悟出来的道术,或者武功心法。但是这一个多月来,他夜里大半的时间,是陪着非夕过的,非夕那小东西,即懵懂又好奇,幸而还有一样好,就是很听话。这一点,像千夕。千夕,也很听话。

                  既然夜里大半时间没有睡,白天他应该休息,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在阳光灿烂的时候躺在床上睡觉的习惯。既然睡不着,他就起来走走,武功是不要练了,承载着非夕,还要以血喂饲,他的身体状况有多么差,他自己清楚。在这样的状况下练武,很容易走火入魔。武功可以不练,他也不在乎,但是花草还是要浇的,否则本就死寂冷清的西风馆,成了满园荒草,岂不更加像是个鬼屋?

                  抬起头来,以他修道人的眼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西风馆的上空,呈现出一层黑气,那是厉鬼的戾气,晦涩得快要遮住天空的蓝色。有一缕紫气,由东而来。通微微略地有些自嘲,往日只有别人请求他去捉鬼,现在,却是他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样抬头一看天,陡然一阵昏眩,“当啷”一声,浇花的壶子落地,他差一点坐倒在地上,一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倒在地上。身体里一个东西在攒动,是非夕,她居然,要借着他的身体,看天亮。通微咬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可以感觉到,并不是非夕这样单纯的孩子能够想出这么绝决的方法,而是,非夕自己也不知道的,千夕的心愿,那个破碎的千夕的强烈的心愿,也许是看日出的那一天给她的印象太深,所以她下意识地,总是想要重现那一天,所以就算灵魂支离破碎,也懵懵懂懂地要看天亮。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无论是非夕还是千夕,这时候都是无意识的,但是一旦让她成功了,她就会知道白天,她就会有下一次,再下来,如果借着他的身体胡作非为,那,毁了他不要紧,连千夕,也一起毁了。

                  绝对不可以!通微咬牙,一只手深深地抓住壶子的壶柄,一用力,把青铜水壶扭成了不成形状,身体里有个东西在涌动,要抢占他的意识,乍冷乍热,一阵一阵的鬼气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好难受。他虽然可以令花开花落,有各种各样的道法道术,但是对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鬼,却无能为力。

                  他,绝不会输给那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鬼。千夕,你体谅我,放弃,放弃好不好?日出,如果可以的话,我答应带你重看日出,但是不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千夕,你一切都为了我,不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痛苦。

                  也许,是千夕听见了他的声音,感受到他身受的痛苦,突然之间,攒动的灵魂平静了下来。通微跌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酸痛,清晨的阳光耀眼夺目,照得人一阵眩晕。他武功有成到今天,即使受过多么重的伤势,也不曾感到如此虚弱,可见鬼灵与生灵之争,他胜得多么艰辛!
                  


                  IP属地:江苏25楼2006-05-10 17:26
                  回复

                    非夕,渐渐地要恢复成半个你,但是她不知道节制,她不能分辨是非,不懂得轻重,不知道什么叫做善良。我不能让她毁了你,我要怎么办?难道我的时间就如此短暂,必须在非夕懂得控制我的身体之前,找到恢复你的方法?千夕,我知道你必然不愿意我为难,你必然又愿意牺牲,但是什么时候,也让我为你牺牲一次?只一次就好!

                    “笃笃笃。”

                    敲门之声。

                    通微有些惊讶,西风馆素来人迹罕至,除了少数几个朋友,极少人会来光顾,而圣香他们要进来,却从来没有敲门的好习惯。

                    是谁?

                    站起来,微微有些头昏脑涨,他知道是元气大伤,失血过多,也不在乎。拂去身上的尘土,他去开门。

                    “咿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位面色慈祥的老和尚,手里持着木鱼,捏着佛珠。

                    “大师何事光临?”通微倚门而立,意态安详。

                    和尚呵呵一笑,“和尚入境。”

                    通微眉头微蹙,入境大师,是江湖上一位极负盛名的高僧,他常年不出思过崖,如今突然到此,必有所图!

                    “入境大师。”他缓缓让开出路,“大师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入境大师莞尔一笑,“和尚来开封寻一好友,不想寻人不遇,却看施主馆中阴气甚重,晦色蒙墙,恐有鬼魅作怪,所以敲门。”他是有道高僧,言语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火气。

                    “僧敲我门,本色高雅,通微深感荣幸。”通微淡淡地道,“大师请进。”他让开去路,入境既然看出了他这里鬼气森重,有了除魔之心,要他离去,是必然不肯的。

                    入境大师颇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举步入馆。

                    进了西风馆,入境左右看了一下,蔼然微笑,“施主爱花成性,此地繁花,大多托了施主的鸿福。”

                    通微知道他看穿了他这里百花齐开,是借托了通微的道术,淡淡一笑,也不解释:“大师稍待片刻,通微煮茶相待。”他往他煮茶的小火炉走去,背后诸穴,全然不加防范,步履之间,也没有对入境有丝毫敌意。

                    人境微傲掠过一丝诧异之色,步入庭中观望,只觉此处风光水月,南北东西,无一不布置得恰到好处,虽然无意做阴阳阵法,但是一丘一壑,宛然有形,胸中学识,已经隐然可见。没有大学问,种不出这一庭花木,没有静心禅定的定力,也不能体会这园林的奥妙。他本看出通微身上鬼气深重,大有妖秽之嫌,如此浓重的鬼气,常人无法承受,而这样浓郁的鬼气散发开去,对四周民居亦是不好。他是怀着除魔卫道的心情来的,进来此处,却发觉此间主人风雅安然,大有隐者遗风,明知他来者不善,却坦然不加防范,反而开门让路,烹茶相待,不见丝毫敌意。如此风骨,怎么会是妖邪一流?入境缓步在园中行走,心中游移不定。

                    就在他游疑之际,只听“乓”的一声,是陶器碎裂之声,入境微微一怔,只见通微本是手持茶壶,但是可能临时出了什么差错,茶壶掉裂在地,他正半跪于地,收拾摔裂的碎片。

                    在收拾陶器碎片之时,依然有如此平和的心境,这鬼气深重的年轻男子,平日必有深湛的养气功夫。入境对着通微仔细观察之后,反而越发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妖邪。鬼气来源于他,但是这里一草一木,他一言一行,无不表现着这位主人的修养和内涵。

                    他就算是妖邪,也不是真正邪恶的妖邪。

                    通微收拾完了茶壶的碎片,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微微一晃,倚身靠向他身后的火炉,一眼望见,他大概是有些立足不稳,想找个东西倚靠一下,却不知身后就是火炉。

                    入境微微一惊,“阿弥陀佛”,他宣了一声佛号,走过去扶住了通微,“施主小心。”

                    通微被他一把扶隹,有些痛苦地按住了额头,舒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通微不慎打翻了茶壶,却要劳烦大师再等一等了。”言下,仍是淡淡的,没什么感激之情,也没什么惭愧之意。

                    入境如此接近地看到通微的脸,脸色微变,“施主,你晦色入眉,血气两失,已经伤及中元,快坐下,让和尚为你把脉。”他接近一看,就知道通微不是鬼,而恐怕是被鬼附了身,但奇怪的是,被厉鬼附身之人,为何却可以言谈如旧,一点被厉鬼牵制的感觉都没有?
                    


                    IP属地:江苏26楼2006-05-10 17:26
                    回复

                      通微此刻头昏得很,其实他本应没有如此虚弱,但是刚才和非夕一阵僵持,实在太损伤他的元气,所以才会失手打翻了茶壶,又差一点靠在了火炉上。“不必了。”他一口拒绝,淡淡地道:“通微的身体自己清楚,大师是世外高人,贵客临门,通微荣幸,如果大师喜欢悬壶救世,可以到门外去悬。”他这一段话,说得毫不客气。

                      入境并不生气:“施主是自己清楚为鬼所附?”他沉吟。

                      通微依旧淡淡地道:“这个不劳大师关心。”

                      “施主可知道,生人即是生人,为鬼所附,无论这生人阳气如何,最终都是要伤及性命的?”入境温言道:“无论此鬼是善心假意,附与人身,到最后都是会伤人性命的,鬼即是鬼,鬼有戾气,与生人不同。施主难道要为鬼舍身不成?明知有鬼附身,为什么不早早驱逐,而要任其消耗你的生气?”

                      通微扬起眼眸,凝视着入境,答道:“大和尚有舍身喂虎之心,世称为慈悲;通微不是佛门中人,没有全世之志。”他顿了一顿,才又淡淡地道,“为鬼舍身,是通微全情之志,此身不求慈悲,但求一见故人,即使化身飞花六出,见日则融,不存于世,亦固所愿也。”

                      佛经故事,说有一王子,路过荒山,见母虎幼子饥及将死,王子以头触石,舍身饲虎,以全其家,佛称为救生慈悲。而通微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无意慈悲,但求有情。王子舍身为虎,他愿舍身为鬼,不求慈悲,但求有情。

                      入境的眸子闪过一丝悲悯的光彩,坚持为鬼舍身,这样的人,他行遍天下,还未曾听过,更不必说见过。“施主固执己见,可知道长此下去,人鬼难以两全?”

                      通微眉见凄凉之色,但凄凉,却不失孤傲,淡淡地道:“我只求全鬼,不求全人。”

                      “阿弥陀佛。”入境宣了一声佛号,“和尚为降魔而来,施主可知?”

                      通微缓缓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如不是除魔,大师也不会来。”他语言淡淡,加了一句,“何况天机物定,紫气东来,有高人登门,我早已知晓。”

                      入境有惊讶之色,此间主人非但胸有丘壑,情有独钟,而且修道有成,观测天机,言必有中!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为鬼所误,死于非命?“施主如此人才,死于鬼手,难道绝无一点自悲之情?”

                      通微微露讽刺之意,淡淡地道:“通微无恩德于世,有何可自悲?”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衣裳下摆,对着入境拜了下去,“通微不求慈悲,但求大和尚慈悲,不为我生,但为鬼请命!”

                      入境震惊!他,不求自己长命,只求他,不要伤害了他附身之鬼!他对鬼之心,远胜于对他自己,“不为我生,但为鬼请命!”他的声音如此清,如此坚定,附在他身上的那个“鬼”,远比他自己重要过千万倍。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和尚有救生之志,施主请起。”他把通微扶了起来,慈祥地道,“鬼亦是六道之一,只要它无甚大恶,和尚也不会一意孤行,定要伤它。施主起来。”

                      通微起来,他是何等孤傲的人,今日如非他明知斗不过这个和尚,他是万万不会下跪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认输,可以死,万万不会下跪。但是,今日在这里的不止有他,还有非夕,虽然非夕对他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但是非夕,是千夕的希望!她不能消失,千夕已经消失过一次,好不容易才有这半个魂体,你要她再消失一次,就算是这个世界重来一次,她也不可能复生了!为了千夕,他不在乎,他可以拜神拜鬼,只要他不要伤害她!

                      入境看着他眉间,叹息,“施主元神俱伤,血气两失,和尚这里有一颗药丸。”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蜡丸,轻轻剥开,里面是一颗乌黑透亮的药丸,也无清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安神保元,对施主应有一些益处的。”

                      通微摇头,淡然道:“大和尚慈悲济世,此药救人性命,大和尚还是自己留着,他日用以救应救之人。通微无颜服用此药。”他并非好人,他只对千夕一个人痴心,其他的人不在他关怀范围之内,所以他不愿服药,他不是入境心中的好人。

                      入境微笑,蔼然道:“何谓应救之人?何谓不应救之人?”他把药丸放人通微嘴里,“施主未免执著了。”

                      药一人口,化为一股清气,令通微精神一振,呼出一口长气,他挣开入境的双手,退开两步:“我不会感恩。”

                      入境微笑:“和尚不求感恩。”

                      通微微微一怔,随即淡然:“也是,和尚求慈悲,不如我无情。”他转过身去,把手里茶壶的碎片放在一边,换了一个新壶,继续为入境沏茶。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有如此淡定的心,为入境沏茶?入境呵呵一笑,负手在西风馆里行行走走,嗅着通微那里的茶香,一颗禅心,两无牵挂。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相对品茗,入境连饮三杯,笑道,“果然是好茶,却被和尚牛饮,当真是可惜了。”

                      通微一杯尚未喝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入境放下茶杯,一笑之后,随即飘然而去,世外高人,来去无踪。也只有通微,可以先被他当作妖邪,后为他所救,最后依然可以和他相坐品茶,既没有敌视之心,亦没有感恩之意,这种人,当真世上少有!

                      但这就是通微,惟一仅有的通微,圣香说的,一个无情的多情人。


                      IP属地:江苏27楼2006-05-10 17:26
                      回复

                        她又记起来了?通微疲倦而深沉地看着她,你就是她,你怎么能不知道?他心里这么想,却温言道:“别怕,只是做梦,不是真的。”

                        非夕固执地摇头,“是真的是真的,通微娘一直叫她千夕,就像通微娘平时常常说的一样。”

                        千夕?是千夕,让你害怕?你害怕记起,那些快乐背后的痛苦吗?通微无语,一时没有接口。

                        “通微娘不喜欢我,通微娘为了千夕才要我的,通微娘老是骗我,”非夕在桌子底下哭,“通微娘,你为什么要有我?一直都为了千夕吗?你说我不是千夕,所以我是非夕。”

                        通微默然,过了一阵子,他低沉地道:“没错,有你,是为了千夕。”

                        非夕哭得更厉害:“通微娘不喜欢我。”

                        “通微娘没有不喜欢你。”通微打断她的话,“你长得很像千夕,通微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非夕愕然。他这话,说了比不说还残忍!他之所以要有她,是为了千夕,他之所以要对她好,还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千夕?“通微娘不疼我,不要我。”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心叫做失落,心里好难过,好难过,除了哭,她不会其他方法。

                        她在哭,落下的眼泪没有形状。通微知道,即使是半个千夕,她对他,仍然有那样深的眷恋,即使是什么也不懂的非夕,她的心,也是经不起他这样的伤害的。灵魂被切成了两半,却依然断不去那些魂牵梦萦的,想要爱他的,想要得到他的爱的心愿。

                        千夕,所以我说我无法抗拒,无法抗拒,也只有你才能够挑起我所有的感情。

                        非夕还在哭,突然桌子被人轻轻地推开,她被人抱住,她虽然不是被通微的手臂抱住,却被他的灵体抱住,只听通微在她耳边说,“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是这么乖,这么乖的非夕。”他的眼睛泪光莹然,却在微笑,“你和千夕,我一样喜欢……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通微娘不会偏心,两个,我都喜欢。”

                        非夕破涕为笑:“通微娘!”

                        通微拥着她,一刹那觉得很温暖。半个千夕,如果他不能给千夕找到一个形体,其实,就这么人鬼相处,又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他害怕,握碎了十三颗魂石,她会不会就代替了他?他怕那个时候你找不到他,会很伤心,很失望。

                        我饿了。非夕被通微拥着,抬起头,想告诉通微她饿了,突然看见,通微眼下淡淡的淤黑,苍白的肤色,还有他今天沉睡不起的样子。一句“我饿了。”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再也没提。

                        倒是通微注意到了她的模糊,轻轻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两个发髻,柔声道:“饿了?”变得如此模糊,鬼气应该十分虚弱了。

                        反而非夕摇头,“我不饿。”

                        通微微微一怔,知道她开始懂得体贴他,知道他现在身体不好,所以不肯吸他的血。淡淡一笑,通微扶着非夕的后颈,让她的嘴唇慢慢接近自己的颈项,“不要紧的,通微娘现在已经好多了。”

                        非夕小声地问:“吸血,通微娘会生病吗?”

                        “不会。”通微扶着她的头,像扶着一个婴儿,让她把嘴唇贴在自己颈项上。那一刹那心情很温柔,居然真的有了一丝做母亲的感觉,扶着自己的孩子,在哺乳的感觉。那感觉很荒谬,但是,非夕,这样一个单纯的小鬼,真的激发出了他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母性的感觉。

                        千夕,如果我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像你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过了一会儿,非夕乖乖地抬起头来:“我吃饱了。”

                        通微放开她,非夕的形象突然间清晰起来,依旧那样干净的白色樱花的头绳,那样白色樱花的衣服,乌黑乌黑的眼睛,一切,就像她死去的那天一样。看着如此清晰的她,通微突然有一股冲动,要握碎剩余的魂石。他想见千夕,他一直想见的只是千夕,是长大的千夕,是会爱他会对他好的千夕,而不是这个只停留在五岁六岁阶段的、傻傻的非夕。她似是而非,他面对着她,只能让他想起,那些早就被忘记的他和她的快乐的过去……

                        非夕看见通微不说话凝视着她,反而有些畏缩,小小地往后飘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通微娘看的不是她,被他这样看了很久,她忍不住动了一下,然后又赶快不动,让他这样看着。
                        


                        IP属地:江苏29楼2006-05-10 17:26
                        回复

                          看见她黯然无语,通微过去握住她的手,“不要想将来,只要你和我现在过得快乐。”他执起千夕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说:“我爱你。”

                          直到死了这么多年以后,她才听见了他说这句话。无言,无言哽咽,扑入他怀里,任他抱着自己。通微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抱着她,轻轻地下沉,沉入到倚门沉睡的身体里去。

                          ——***——

                          如果千夕可以复生那有多好,她不必做心愿无法得偿的鬼,因为她的心愿,就是陪通微到老,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改变的心愿,当然,她后来……也没有机会改变。通微手指拈花,轻轻一转,看着昨夜开去又谢去的那一朵栀子花重开,然后化为粉末。

                          为什么他有这么多能力,就是无法让厉鬼变活人?嘴边微略自嘲地一笑,厉鬼变人,这是多么荒谬的奢望。千百年来多少人,想要延年益寿而不可得,何况死而复生?诸葛孔明何等人才,想要违天延寿都不允许,何况千夕这样一个单薄的小鬼想要重生?!如果重生那么容易,这人间,真的早就不是人间了。等到通微想到此处,地上已经积聚了十朵栀子花的粉末,风一吹,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通微眉头微蹙,拈指起算,算了几次,都心绪不宁,这个异像,与他本身有关,卦者不卦自身之相,就像医者不医自身之疾,早是共识。预言师对自己的预言,一般而言是不准确的。是凶?是吉?拈起第十一朵残花的时候,突然手指刺痛了一下,花枝上有刺,一滴血,顺着苍白的花瓣,滴落在了地上。

                          血?

                          血……

                          他突然惊醒,血!有一个办法!千夕缺乏一个身体,而生人,承载不了厉鬼,那么,给千夕一个不是活人的身体,就像容隐一样!他是死魂入死身,因为魂魄离体未久,有降灵帮忙,就可以挽回。给千夕一个没有生气的身体,就不怕鬼气和生气相冲,就可以持久,并不一定要复生为人,她早已脱离人性,在作为非夕的时候,就已经以血为生。不能让她复生为人,让她复生为妖,她,介意吗?

                          他听见灵魂深处传来疑惑的声音:“复生为妖?”

                          “是的,千夕,我无能让你重生为人,但是我可以让你重生为妖,你莫忘了,我们是婆罗门花的血脉,天生就有着非人非妖的能力。我不能给你人身,但我可以给你一个不是人的身体。”通微目光凝视着满地落花,然后淡淡地道:“我要给你创造一个身体!”

                          我要给你创造一个身体!

                          他说得铮然异常,掷地有声!千夕听得见,也感受得到通微说这话的信心和决心!“重生为妖……”她痴茫地重复。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有重生的希望,通微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就是要她陪着他!所以,就算她死去,他也能把她找到,就算她魂散,他也能续魂,就算她不能为人,他也能让她为妖!抗天抗命,就是拒绝两个人别离!

                          “或许,不是活人,但是至少,可以看见太阳、鲜花,还有你最喜欢的飞鸟。”通微抬头看着满天落叶落花,一个人对着自己体内的鬼魂说:“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白天,可以看很多很多的日出。”

                          “我就不再是无形的……”千夕怔怔地道。

                          “对,不再是无形的,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身体。”

                          通微淡淡地道,语气似乎很平淡,很自信。

                          “没有我陪着你,你始终都是一个人,”千夕低声道:“你会很寂寞吗?”

                          通微沉默了一阵,西风馆里死寂,连虫鸣声都没有,除了落叶沙沙,安静得出奇,过了一阵子,他才回答:“我不会寂寞。”

                          千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通微冷冷地道:“我会恨你!”

                          他就是这么偏激,似乎比谁都无情,但是对她却是如此的执著!

                          通微——

                          过了一阵子,千夕轻轻地道:“我如果不能重生为妖,我如果不能陪你到老,我,也会恨你!”她说得很轻,但很坚定,“是你答应我的。”她不再退缩逃避了,比起通微,他那样固执不顾一切的爱,他那样近乎对着老天一步一步苛求而争来的机会,她如果退缩,怎么对得起他尽心竭力与命相争而得来的现在?所以他说会恨她,不是空话,不是威胁,是真的。她从现在开始决定,要重生为妖,不在乎人,不在乎鬼,只在乎,她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答应过他,要陪他到老!

                          那样坚定的心愿,难道她现在忘却了?当初是如何不顾一切地强迫他活下来的?当初她是如何疯狂地要挽回他的理智和生命,不惜拿任何可以抵押的东西去抵押,包括她年轻的生命和诅咒。

                          怎么会不理解呢?通微现在的固执和她当初一样,就是不顾一切的,都是希望可以挽留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与天作对,与命运作对,与常伦天理作对,与自然作对,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只要他们能在一起。

                          我要重生为妖!五年以来,她第一次有了一个新的信念,早已经放弃的蓝天和白云,早已经绝望的爱,在她的面前闪现,不到身化飞灰的那一刻,绝不放弃,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阻止和爱的人在一起!

                          “我答应过你的,从来不会做不到。”通微淡淡地道,抬头看着天色,“今天你还太虚弱,明天早上,我们就在这里看日出!从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一直到它下山,你都可以看,看到你看厌了为止!”

                          千夕在他身体里轻轻一笑:“好像太阳是被你管着,专程给我看厌的。”

                          通微牵起嘴角,浅浅一笑:“只要你肯看,什么东西,我都会让你看到看厌了为止。”

                          “我要重生为妖。”千夕回答:“除了明天的日出,我什么也不看,我要等着重生为妖的那一天,自己看。”

                          “好。”通微淡淡地笑,笑得很幸福似的。


                          IP属地:江苏32楼2006-05-10 17:26
                          回复

                            通微吃了一惊:“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不想,不想吸通微的血,不想吸血。”千夕用衣袖擦眼泪,忍不住抽泣,“我不想做……怪物……”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他,“就算重生为妖,也都是要吸血的,是不是?”

                            不忍心她为了这个而痛苦,却也不忍,明知道不可能而骗她,通微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

                            “我不想吸血……”千夕抽泣,她擦眼泪的样子像个孤然无助的孩子,被人遗弃的小可怜。

                            “你是不想吸血,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通微低声问。

                            千夕一震,迅速抬起头来,擦掉眼泪:“我不哭了,不哭了。”她含泪带笑扑过来,“我什么也不怕,就算是要吸血,我也跟着通微一起活下去!我说要陪你到老!”她突然静了一下,低声问,“通微,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什么?”通微问。

                            “我不只要陪你到老,还要,陪你到死,”她柔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怕。”

                            他微微一震,用手掠开她额前的零落发丝,心道——我曾经,答应过等你长大,就娶你为妻,却怎知,如今你是再也不会长大了,“等你重生为妖,我就娶你。”他低声地,很轻微地,也不容反驳地道:“我不管你有没有长大!”

                            不是不管,而是,你明知我不可能再长大,我永远只能停留在十五岁,因为我在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去,但是你却愿意娶一个永远都不会再长大的,化身妖怪的女孩。千夕泪珠莹然,只低低地叫了一声:“通微!”

                            通微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对着非夕,却又更加温柔。

                            恐怖的厉鬼的黑夜,却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缠绵温柔。

                            良久。

                            才听见千夕轻轻地问:“你得到了那些魂石,为什么,不早早让我出现?而要复生半个我,让我平白闹那么多笑话?”

                            “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复生之后,我就会消失,我害怕,你找不到我会难过的。”通微安静地道。

                            千夕无语,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她用哽咽的声音笑道:“你当你的魂魄是狗皮膏药,把我的魂魄补了起来,自己就不见了吗?”她这样笑,还故意笑得很大声。

                            通微陪着她笑:“可是如果没复生半个你,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回人家的娘。”

                            千夕登时语塞,说起她是非夕的那一段,她就满脸发烧:“那是你把小孩子教坏的!”

                            “谁让你男女不分,看见了我,还是坚持要叫娘?”通微拿住了她的把柄,那把柄,就是非夕。

                            “难道你要我管你叫爹吗?”千夕跺脚,“我的魂魄,的确是依据着你的魂魄重生的,我本应依附着我的尸骨,现在重生之后只能依附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对我而言,就像我的尸骨一样重要!非夕她……她什么也不懂,当然要叫你娘。”

                            通微低笑:“好啦,爹也好,娘也好,我不计较,我现在只计较,你什么时候叫我相公而不是爹娘。”

                            相公?千夕脸上一红:“难听死了。”

                            做梦,也未曾想过,她这一生死去之后,依然有机会对着一个人说及婚嫁、孩子和爹娘。无论,这一切的梦,是不是只停留在眼前,至少,她此生,也像很多很多女孩子一样,幻想过幸福,希望着将来,

                            天,在逐渐变亮,太阳,快要出来了。

                            ——***——

                            太阳快要出来了。

                            通微闭上眼睛,像对着非夕一样张开双臂,微微一笑:“进来吧。”

                            千夕轻轻地飘过去,在融入通微的身体之前,轻轻地,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潜入了他身体深处,通微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在潜入他灵魂深处的时候回眸一笑,无限温柔。

                            通微打开窗户,把窗沿上的鲜花放好,然后对着天色望了一眼低声道:“千夕,要看日出的话,要自己挣出来,我不懂得要如何把这具身体让给你。”

                            “我会努力的。”千夕低声道:“看到了太阳和白天,会给我更多的勇气吧。”

                            通微点头,此时天空已经破出了霞光,“来吧!”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挣扎,比非夕那天懵懂地要占据他的身体还要痛苦,像要从他体内生生撕裂什么不可分割的东西。刹那之间,他就感觉到什么叫做凌迟。微微咬牙,他运上静坐调息的禅定功夫,努力什么也不想,他知道,如果他感觉到痛苦,千夕一样感觉到痛苦。一刹那之间,一片黑暗,像坠入了什么无边无际的地方,黑暗得连星星都看不见。
                            


                            IP属地:江苏34楼2006-05-10 17:27
                            回复
                              2025-06-23 07:46:17
                              广告

                              千夕点头,突然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立刻摇头:“我不会再让你伤心。”

                              “但是你宁可饿死。”通微柔声提醒她。

                              “我不想饿死的。”千夕哪里有二十二岁的通微狡猾?通微本就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角色,“我要陪你到老,到死,我要活下去,绝对不会再要死掉了!”她余悸犹存,“做鬼真的好可怕,好可怕。”

                              “你不想饿死。”通微掰开她的手指一条一条和她清算,“对不对?”

                              千夕点头,拼命点头。

                              “但是你又一定不会去伤害别人。”通微柔声道。

                              “嗯,我是好人。”她想了想,更正:“我是好鬼……我是好妖精。”

                              “所以,如果你如果不把我当作食物的话你就一定没有其他食物,”通微故意把话说得很绕口,“对不对?”

                              千夕犹犹豫豫地点头,这句有点难懂。

                              “所以你就会饿死。”通微很肯定地道。

                              千夕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不要饿死。”

                              “如果你不把我当作食物的话你没有其他食物就会饿死;所以,如果你不要饿死,就只好把我当作食物。”通微把话说完,加了一句,“我说得对不对?”

                              千夕想了很久,才闷闷地小声地道:“我不想吸你的血。”

                              通微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是我的血重要还是我重要?”

                              千夕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道:“你重要。”

                              通微哈哈一笑,抱住她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消失,应该被害怕消失的是你啊。”他很豁达地侧了一下头,露出颈项上的那个伤痕,带着笑,“来吧!”

                              他就像在召唤回家的小羊群,一点也不像是在召唤一个妖孽去吸他的血。

                              为了我,你已经伤过太多太多次,痛苦过太久,守候过太久的寂寞,甚至,落下了你一点也不适合的,太多太多的眼泪,现在,你又这样笑着邀请我,在你身上添一个,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是流血的伤口,是会疼痛的伤口,你怎么能,笑得如此豁达,如此快乐?

                              千夕怔怔地对着通微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被动地任由通微把她像孩子一样抱起,扶着她的后颈,把她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血脉上。

                              唇齿咬破血脉的时候,清晰地闻到了婆罗门花的气息,小时候,恨过这股幽香,但是如今,却只觉得温柔,温柔得令人心碎,令人幸福得想哭……血液,香甜的血液,她一边品尝着通微血的味道,一边轻轻地,算是在他的颈项上,落下不断不断的吻……

                              通微轻轻抱着这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不同于非夕空洞而无重量的魂体,只能凭借感觉捕捉存在,而千夕她……终于是有温度的……有重量的……实在的……活着的。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不是吗?


                              IP属地:江苏41楼2006-05-10 17: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