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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赢了!
你是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识抬举.任你骨头多硬,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来一场"闹天宫"?
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没有人做声.
这是场屈辱的表演.
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律——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
——真要表演给这女魔头一人欣赏?
一个班里的兄弟,过来拍拍他肩膊,表示体谅,顺势一推,他上场了.
锣鼓依旧喧嚣,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戏里头所向无敌,现实中,他为了各人枪杆子下的安危,筋斗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恣意极目,目光在他翻腾的身子上的溜转,(Kan)似欣赏,其实是一种侮辱.
至精彩处,她鼓掌大叫:"好!"
云开充满恨意,但没有欺场.凉伞虽破,骨架尚在,他总算对得起他的"艺".
演罢短短的一折,她满意了.把一大叠钞票扔在戏箱上:
"出堂会,我给你们双倍!"
云开一身的汗,取过一把毛巾擦着,没放这在眼内,自牙缝中进出:
"我们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会别数算金司令仗势拖欠你们唱戏的.哈哈哈!"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说真个的,芳子自己何尝高兴过?她不过仗势,比他们高压得一时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着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气和心血,结果只是逼迫他一场,顶多不过如此.
但她不可能输在他手上.
这成何体统?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可惜大家走到这一步了.
芳子当下转身进去,丢下一个下不了台的戏.
她分明听到一下——
是云开,一拳捶打在镜子上,把他所有的郁闷发泄,镜子马上碎裂.摊子更加难以收拾了.
云开一手是淋漓的鲜血和玻璃碎片.
人声杂沓细碎,尽是劝慰:
"算了算了!"
"云老板,快止血,何必作贱自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唉!"
"大伙明白你是为了我们——"
"谁叫国家不争气,让日本走狗骑在头上欺负?"……人声渐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远.
云开咬牙:
"好!我跟你拚上了!"
芳子昂然走远,到了热河.
热河省位于奉天省与河北省之间,它是一片盛产鸦片的地土,财富的来源.
满洲国成立以后,东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热河,顺理成章,是他们觊觎之物.



43楼2011-02-02 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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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是一副项圈.
    由上千颗大小不等的钻石镶嵌成一凤凰,是振翅欲飞的凤凰.名贵华丽.
    "这份礼物请金司令笑纳!"
    芳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她摩拿着它.
    不枉付出过一番心血.
    但副官接着说了一番话——
    他若无其事地传达着上级的意思:
    "字野先生说,请金司令多点休息,好好养伤.工作会交给其他人帮忙,尽量不要添你麻烦.请不必挂心,即使你不在,一切也会上轨道……"
    他说得很有礼貌,完全为她着想.彼此客客气气的.
    芳子一边听,脸色渐变.
    她掩饰得好,微笑不曾消失过,但脸色却苍白起来了.
    心中有数——是"削权"的前奏!
    宇野骏吉觉得她的存在,成为累赘了!
    当她给满洲国完成了建立工程,也完成了相应的宣传、安抚、收买、劝降、收集情报……等任务后,在军方眼中,容不下她一次的失手?
    干脆中枪死去,那还罢了.
    但不!
    她没有死.
    她是大清王室的格格,贵族血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一旦满洲国逐渐成形,新的国家崛兴,她的美梦就被逼惊醒了么?
    她不相信现实是这样的冷酷——即使现实是这样的冷酷,她肯定应付裕如,因为,她会按自己信念干到底!
    没有人能够把她利用个够之后,又吐出来,用脚踩扁!
    不可能!
    芳子维持她感激的笑容:
    "替我谢谢干爹!"
    副官告辞了.
    她面对着那冰冷的凤凰,不过石头所造.钻石的价值,在乎人对它的评估.她川岛芳子的价值,仍未见底!
    夜色渐侵.
    在这通室雪白的医院病房中,一点孤独,一点空虚,一点凄楚,一点辛酸……,渐渐的侵犯,令她无端地,十分暴戾.
    她恨!
    是那一记冷枪!
    现实当然残酷,她要征服它,就要比自己"过分",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一得收拾局面.
    伤势未愈,天天犹注射止痛,她已急不及待进行大报复!
    她怒目切齿地在地下牢房,审问当天抓到的嫌疑犯.
    大量受株连的,曾是她安国军麾下的士兵都被抓进来了.
    牢房中呻吟惨叫声,一阵阵地传来,如同鬼域.
    被抓的,各有"罪名"或"嫌疑".宪兵(Kan)不顺眼的、不肯为皇囗军效力的、局子里宁死不屈的……,最多是抗囗日革命分子.
    亏他们想出这么多花样的酷刑来.
    他们用锥子和外,把囚徒刺成血人,遇上怒视大骂的,便把眼睛也刺上两锥子,任从鲜血冒得一脸都是,还在哈哈大笑.
    烧红的烙铁,先放在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冒起的白烟,唬得被逼供的人发呆.那铁烙在他心胸上,马上焦烂发臭.
    墙上吊了几个强硬分子,只绑起两手的拇指,支持全身重量,悬在半空,奄奄一息.
    浓烈呛喉的辣椒水,强灌进口鼻,辣得人面孔涨红,渗出血丝.
    灌水的把人的肚皮一下一下泵得鼓胀,到了极限,一个宪兵直踏上去,水马上自七孔进漏出来,人当场死去.
    即使是壮硕的年青男子,全身及双足被紧紧捆在板凳上,问一句,不招,便在脚跟处加一块砖头,一块一块地加上去,双腿关节朝反方向拗曲,潮购作响,疼入心脾.
    还有皮鞭抽打、倒吊、老虎凳、抽血、打空气针.竹签直挑十个指甲、强光灯照射双目、凌迟……,一片一片模糊的血肉,中国人的血肉,任由剐割——只为他们不肯做"顺民"!
    


    45楼2011-02-02 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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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途发发可危.
      她在无数的危难之中欺骗着自己,有点累.十载事,惊如昨,但不能倒下去!还得继续"角力".
      气氛还是欢乐的.
      只耐不住隐隐的伤痛.
      她嘴角泛起古怪的微笑.
      若无其事,把一个针筒和一些白色溶液自旁边的抽屉取出来.
      然后,向众人一瞥,只信手撩起灰长袍下摆,卷起裤管,就在小腿上打了一针.
      完全不当作一回事.
      举座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她闭目幽幽叹一口气.一张眼,重新闪着亮光.众目联联之下,她只把针筒收好.
      芳子环视各人,微侧着头:
      "伤口一痛,就得打这个.打完不能喝水.来;大家干杯!"
      她把酒杯举起来敬饮.
      一点疾飞的火光,把酒杯打个正着.玻璃碎裂,琼用色液体溅湿芳子上翻的白油管.
      是枪弹!
      乔装为仆人、宾客,或送礼随从的抗囗日革命分子发难了,开始狙击.
      匣枪一抖一抖地跳动.火器发作,满室是刺鼻的烟.
      芳子抖擞过来,非常机警,马上滚至桌子底下.
      革命分子先取宇野的副官,及后的目标,全是日本军官.
      这次的计划,头号敌人自是字野骏吉和川岛芳子.谁料手野骏吉早着先机,听到一点风声,他没出现!
      来人到处寻找芳子,但被她射杀.
      寿筵摇身一变,成为战场了.一片混乱,杯盘狼籍浴血,死伤不少.
      芳子大怒.
      她的枪法没失准,在桌下向其中两人发射,皆中.
      一个大腿中弹,失足倒地,帽子跌下,露出一张睑来.
      ——她认出了!
      是他?
      是云开!
      自从那个晚上,云开一下子在世上消失.他不再唱戏,宁可不吃这碗饭,把前途砸了,也不屈不挠.
      芳子也因此对梨园的角色特别地恨.马连良.程砚秋、新艳秋、白玉霜……都吃过苦头,被勒索、侮辱过.但凡
      演猴戏的,她都爱召来玩儿.——但其中再也没有他!
      每个角儿,在舞台L都独当一面,挥洒自如,只是人生的舞台上,芳子就远远在名角之上了.
      谁料她也是一个被玩儿的角色?——
      印象最深刻,拿他没办法的一个男人,竟纠党对付她来了.
      她发觉是云开,一时间,不知好不好再补上一记,恨意叫她扳动手枪,怯意反让她软弱了.——是怯!
      面对那么义无反顾的小伙子.他吃过多少碗干饭?享过什么荣华?就舍下台上的风光去打游击?
      此时,局面已为芳子及宪兵控制了.宇野骏吉的副官受了重伤,但他领了一个队,在外头布防——是上司的先见.
      宇野骏吉竟没打算把这险恶向芳子知会一下呢.
      突袭的革命分子,死的死,一干人等,约二十多,全被逮捕.
      芳子在废墟似的现场,目送云开也被带走.
      他的腿伤了,不停流血,寸步难行.宪兵架着他,拖出去.
      地面似给一管粗大的毛笔,画上一条血路.
      芳子在人散后,独自凝视那鲜红淋漓一行竖笔,直通东兴楼的大门.
      一股莫名的推动力在她体内冲激.——即使他是罪魁祸首……,芳子霍地站起来.
      夜更深了.
      当芳子出现在天津军备司令部的牢房外,当值军官恭敬地接待她.
      芳子一点权威犹在.她还是被尊为"金司令"的,只趁有风好驶帼.
      未几,狱吏二人,把云开押出来.他已受过刑,半昏迷.她二话不说,一下手势.
      


      50楼2011-02-02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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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六)
        天津日租界的"幸鹤",是唯一的河豚料理店.
        店主有割烹河豚二十五年的经验.他来中国,只做日本人生意.也是全天津最贵的馆子.店前悬了两个把鳃鼓得圆圆的河豚灯笼.
        宇野骏吉今儿晚上把它包下来,因为来了肥美的河豚,当下他宴请了劳子.
        她有点愕然.
        他"找"她,有什么事?——是云开的事吗?得好生应付呢.
        河豚的鳍在炭火上烤得半焦,炯入烫好的清酒中,微黄半热,一阵腥香,味道很怪.
        芳子举杯.
        "干爹!"
        宇野骏吉拧了她一把:
        "你瘦了."
        她有点怨:
        "如果是常常见面的话,胖瘦不那么轻易发觉的."
        他把一着带刺的鱼皮挟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望定她,轻描淡写:
        "听说你把一个革命分子带走了."
        芳子便道:
        "他在东兴楼闹事,让我难下台,我一定得亲自审问."
        她给他倒酒,也给自己倒.
        "关在哪儿审问?"
        宇野骏吉明知故问,但不动声色:
        "哎——你别管我用什么刑啦!"
        芳子笑.
        他道:
        "我信任你."
        芳子有点心虚,又倒酒:
        "添一杯."
        "不要了.保持清醒,才不会误事——你也别喝太多."
        她负气:
        "不要紧,我公私分明的."
        一顿,又觉委屈:
        "很久没跟你一块喝酒——我还是武士的刀吗?"
        宇野骏吉大笑,肚皮却没动过:
        "哈哈哈!要(Kan)你了!"
        店主亲自端来一个彩釉碟子,上面铺了一圈薄切一片片的河豚刺身,晶莹通透,如盛开的菊花瓣,芳子吃了一口,绵绵的,带清幽的香.她岔开话题:
        "好鲜甜."
        他不经意地,又道:
        "不错!我们日本人说花河豚的,是'马鹿';不吃的,也是'马鹿'."
        芳子知有弦外之音.他知道多少?
        他继续:
        "河豚有剧毒,吃了会死,是笨蛋;但按捺住不吃,又辜负了天下珍品.芳子,你爱吃吗?"
        "爱."她镇定地应对,"这又不是第一回.吃多了,本身带毒,活得更长."
        "哈哈哈!"字野骏吉笑起来,马上又止住了,想自她脸上找出点漏洞来.这样的说晴就暗,说而就两,分明案中有案,芳子只感到忐忑,便藉把菜跟豆腐扔进火锅清汤中熬煮,动作忙碌起来.
        一切都在汤里舞动.
        火热火热的.
        "好了."
        她把涮得刚熟的鱼布到他跟前.
        "都说女人像猫——猫喜欢鱼腥."他道,"中国人也说,猫嘴里挖鱼鳅,很难吧."
        "干爹对俗语倒有研究."
        芳子听得一点醋意了.
        ——也许不是醋意,是她一种渴想上的错觉,她但愿自己还一般重要,像当年.仍是禁育多么好!


        52楼2011-02-02 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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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床上躺着这女人,憔悴沦落,沉默无言,即便她多么的风光过,一身也不过血肉所造,也会疲乏,支撑不了.
          她不复茂盛芳华.
          目光灰漾漾,皮肤也缺了弹力吧.芳子接连打了两个阿欠,挣扎半起:
          "你?"
          她终于坐起来.
          "你来干什么呢?'
          山家亨不答.望着床头小儿上的吗囗啡针筒.
          若干问:
          "许久不见了.无穷不登三宝殿——一谁派你来?"
          她收拾散漫的心情,有点警觉.
          山家亨只一手扯开窗帘,阳光霸道地射进来.透明但微尘乱舞的光线,伸出五指罩向她,她眯暖着眼.
          "我来问候你.不要多心."
          "哈!"芳子一笑,"一个随时随地有危险的人比较多心,别见怪."
          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如今是命运的拨弄.当初那么真心,甜甜蜜蜜,经了岁月,反而尔虞我诈的.
          山家亨道:
          "你振作点.——当初你也是这样地劝过我."
          哦,振作?
          信,一千日元.江湖.天意…
          一封她几乎忘记的信.劝他振作一
          "起来吧."山家亨道,"打扮好,出去吸口新鲜空气."
          芳子望定他.
          终于她也起来,离开高床软枕.她到浴室梳洗.
          故意地,把浴室的门打开了一半;她没把门严严关好,是"强调"她信任,不提防.她用水洗着脸,一壁忖测来意.——自来水并不很清,不知是水龙头有锈,抑或这一带喉管受破坏,杂质很多,中国的水都不很清.
          山家亨在门外,几番跋趄,他明白,更难下手了.
          芳子在里头试探着:
          "如果你找我有'——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在初恋情人的身边,是我的光荣!"
          她出来,用一块大浴巾擦干头发.
          对着镜子,吹风机呼嘻地响,她的短发渐渐的帖服,她在镜中向他一笑.
          "芳子,你把从前的样子装扮过来,给我欣赏可好?"
          她回头向着山家亨,妩媚地:
          "时日无多的人才喜欢回忆.——我命很长,还打算去求神许愿哪."
          "你还想要什么?"
          芳子测头一想:
          "要什么?——真的说不来呢.要事业?爱情?亲人?朋友?权力?钱?道义?……什么都是假的."
          山家亨沉吟一下.
          "那么,要平安吧."
          "(Kan)来最'便宜'是这个了."芳子道,"你陪我去——陪我回,行吗?"
          他三思.
          芳子的心七上八下,打开衣橱,千挑万选,一袭旗袍.真像赌一局大小了.近乎自语,也像一点心声.她抓他不牢,摸他不透,只喃喃:
          "你知道吗!女人所以红,因为男人捧;女人所以坏,因为男人宠——也许没了男人,女人才会平安."
          末了她挽过山家亨的臂弯:
          "走吧."
          经过一番打扮,脂粉掩盖一切颓唐疲乏,芳子犹如被过一张画皮,明艳囗照人.
          人力车把二人送至一座道观前.
          下车后,拾级而上.
          芳子依旧亲热地挽着他,什么也不想、不防、不惧.
          难道她没起疑吗?
          山家亨一抬头,便见"六合门"牌匾.
          纵是乱世,香火仍盛呢.
          道观前一副对联:
          说法渡人指使迷津登觉路
          垂方教世表开洞院利群生
          还是相信冥冥中的安排,把命运交付,把精神寄托.
          


          56楼2011-02-02 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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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不是自己写的~


            61楼2011-02-02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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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李碧华这个名字就让你无视了...


              62楼2011-02-02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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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了,带来一份文件,一定是她等待已久的礼物.
                     芳子心情兴奋,深深呼吸一下,把文件打开,行一行,飞快看了一遍,马上又回到开端,从头再看一遍:
                     川岛芳子,即华裔金堂辉,乃肃亲王善者的第十四王女.只因鄙人无子,从芳子六岁起,由王室进至我家,于大正二年十月二十五日正式成为鄙人之养女.…
                     芳子脸上种情渐变.
                     继续看下去:…自幼即被一般日本人公认为日本国民之一员.
                     她不相信!
                     又再重看一遍,手指用力把文件捏紧,冒出冷汗.
                     她朝夕苦候的户籍证明是这样的?
                     ——并无将出生年份改为大正五年,也不曾说明她是日本籍.
                     一切“似是而非”.
                     这不是她要的!
                     芳子陡地抬头,惶惶地里定李律师.不但失望,而且手足无措:
                     “并没有依照我的要求写?——我不是要他写真相,我只要他伪造年龄和国籍,救我出生天!”
                     李律师满目同情,但他无能为力:
                     “川岛浪速先生曾经与黑龙会来往,本身被监视,一不小心,会被联合国定为战争罪犯.他根本不敢伪造文书.现在寄来的一份,对你更加不利.”
                     “但他已经八十多了——”
                     “芳子小姐,我爱莫能助.”
                     芳子色如死灰,顽然跌坐,她苦心孤诣,她满腔热切,唯一的希望.
                     这希望破灭了.
                     她好像掉进冰窟窿中,心灰意冷,双手僵硬,捏着文件.一个人,但凡有三寸党的一条路,也不肯死,她的路呢?
                     她第一个男人.
                     芳子不能置信,自牙缝中进出低吟:
                     “奇怪!一个一生在说谎的人,为什么到老要讲真话?真奇怪!”
                     她萎谢了.凄酸地,手一会,那户籍证明文件,如单薄的生命,一弃如造.
                     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日,午前十一时十五分,法官宣判:
                     “金壁辉,日名川岛芳子,通谋故国,汉奸罪名成囗立,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没收,处以死刑.”
                     宣判的声调平板.
                     闻判的表情水然.
                     芳子默默无语,她被逐押牢房时,身后有听审群众的鼓掌和欢呼.
                     她默默地走,这回是深院如海的感觉了.一室一室,一重一重,伸延无尽.
                     芳子知道自己走不出来了.
                     瘦小的背影,一直走至很远…
                     掌声欢呼微闻,重门深锁,显然而止.
                     忽地怀念起北平的春天.新绿笼罩着城墙,丁香、迎春花、杏花、山樱桃…,拥抱古老的京城.亭台楼阁朱栏玉砌,浴在晚霞光影,白天到黑夜,春夏秋冬,美丽的北京城.
                     她翻来覆去地想:
                     春天?明年的春天?过得到明年吗?
                     不可思议.
                     也许自己再也见不着人间任何春天了.她是一只被剪去翅膀的凤蝶,失去翅膀,不但飞不了,而且丑下去.

                     关在第一监狱这些时日,眼窝深陷,上门牙脱落了一只,皮肤因长久不见天日而更加白哲,身材更瘦小了,一件灰色的棉布囚衣,显得宽大.强烈地感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向她袭来.但她一天比一天满不在乎.
                     甚至有一天,她还好像见到一个类似宇野骏吉的战犯被押送过去,各人都得到报应.
                     看不真切,稍纵即逝.战犯全卑微地低着头.他?
                     芳子捧着碗,呼略呼嘻地吃着面条,发出诙谐的声音.
                     她跷起腿,歪着坐,人像摊烂泥.
                     吃到最后一口,连汤汁也干掉,大大地打一个饱嗝.
                     肚子填饱了,她便给自己打了一支吗囗啡针.仰天长叹:
                     “呀”


                66楼2011-02-02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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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开的出现,不过是最后的一局赌.——芳子等待这个时刻:早点揭盅.迟点来,却是折磨.
                       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曙光未现,牢房中分不清日夜.
                       芳子的“时刻”到了.
                       她毫无惧色,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摊开一件白绸布做的和服——她最后的礼物.
                       抬头向着面目森然的狱吏:
                       “我不想穿着囚衣死——”
                       他水无表情地摇头.
                       芳子没有多话,既无人情可言,只好作罢.她无限怜惜地,一再用手扫抹这凉薄的料子.白绸布,和月员”
                       那一年,她七岁.

                       她一生中第一件和服,有点缅怀.
                       她还哭喊着,企图扯开这披在身上的白色枷锁呢.扯不掉,逼得爱上它.是一回“改造”.
                       “我是中国人!”——她根本不愿意当日本人.但中国人处死她.
                       那一年,她七岁.
                       一个被命运和战争捉弄的女人,一个傀儡,像无主孤魂,被两个国家弃如敝展.但她(Kan)开了;(Kan)透了,反而自嘲:
                       “不准,也无所谓了.枪毙是我的光荣——像赴宴,可惜连穿上自己喜欢的晚装也不可以.”
                       芳子又向狱吏提出:
                       “可以写遗嘱吗?”
                       他又望定她,不语.
                       芳子把身上所有的金圆券都掏出来了,一大叠,价值却很少.她欲放:
                       “连个买纸的钱也不够.”
                       狱吏递她一小片白纸.
                       芳子在沉思.
                       他道:
                       “要快,没时间了!”
                       她提笔,是远古的回忆,回忆中一首诗.来不及了,要快,没时间了,快.她写:
                       有家不得归,
                       有泪无处垂;
                       有法不公正,
                       有冤诉向谁?
                       芳子珍重地把纸条折叠好,对折两下,可握在手心.解嘲地向狱吏道:
                       “我死了,中国会越来越好!我一直希望中国好,可惜(Kan)不见!”
                       狱吏一(Kan)手表.
                       她知道时辰已到,再无延宕的必要,也没这能力.生命当然可贵,但……
                       脸上挂个不可思议的神秘笑容——只有自己明白,赌博开始了.
                       她昂然步出牢房,天还有点冷,犯人都冻得哆哆嗦嗦.芳子不觉打个寒华,但她视死如归,自觉高贵如王公出巡.
                       几个人监押着她出去了,犯人们都特殊敏感,脊梁骨如浇了冷水,毛骨悚然.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哼着这样的歌,唤咽而凄厉,带了几分幽怨: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同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进一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中间有念白的声音: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
                       芳子缓缓地和唱着: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颤抖的中国离愁,甜蜜但绝望的追问,每颗心辛酸地抽搐.
                       芳子手中紧捏她的“绝命诗”.
                       那白绸布和服,冷清地被扔在牢房一角.
                       晨光熹微,北平的人民还沉迷在酣睡中,芳子被押至第一监狱的刑场.


                  69楼2011-02-02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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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和尚帮忙把“它”搬上卡车去.
                         扑了个空的记者们不肯走,议论纷纷.
                         卡车已开往火化场了.
                         报馆突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
                         “我要投诉!”
                         不过,卡车已开往火化场了.
                         日莲宗总寺院妙法寺和尚,曾同火化场上的工作人员,把尸体移放到室内.
                         整个过程中,动作并不珍惜.工作人员惯见生死,一切都是例行公事.
                         不管躺在那儿的是谁,都已经是不能呼吸没有作为的死物,这里没有贫富贵贱忠好美丑之分,因为,不消一刻,都化作尘土.
                         尸体在被搬抬时,手软垂.手心捏着的一张纸条,遗落在一个无人发觉的角落.
                         再也没有人记起了.
                         和尚念着经文送葬.
                         柴薪准备好了.
                         众人退出.
                         两三小时之后,烈焰叫一切化成灰烬.
                         下午一点半左右,火化完毕,古川长老等人把骨灰移出来,拣成两份——一份准备送回日本川岛浪速那儿供奉;一份埋葬.
                         火化场的墓地,挖有一个坑,在超渡亡魂之后,一部分的骨灰便装在盒子里头,掩埋了.
                         和尚给芳子起了法名:“爱新壁苔妙芳大姐”.——她没有大家,养父又在异国,农家无人相认,所以只落得一个“大姐”的名号.
                         在墓地附近,有许多人围观,不过并无哀悼之意.
                         只生前毫不相干的出家人,焚着香火,风冷冷地吹来,她去得非常凄寂.
                         爱新壁苦妙芳大姐.
                         生于一九①七.卒于一九四八一生.
                         但那通抗议的电话没有死心.
                         监察院也接到控告信了:
                         被枪决的不是川岛芳子!
                         死者是我姐姐刘凤玲!
                         此事一经揭露,社会舆论及法院方面,为之哗然.
                         这位女子刘凤贞道出的“真相”是:——
                         她姐姐刘凤玲,容貌与川岛芳子相似,也是死因,而且得了重病,在狱中,有人肯出十根金条的代价,买一个替身.她母亲和姐夫受了劝诱,答应了.但事后,她们只领得四根金条,便被赶了回来,还有六根,迄未兑现,连去追讨的母亲,竟也一去不复返
                         事情闹得很大,报纸大肆渲染,官方也下令初查.
                         扰攘数月,谣传没有停过.
                        川岛芳子还活着吗?
                         报上都作了大字标题的报道了.
                         监察院展开调查.可是由于控告人没有写明住址,也未能提出被告人的名字,芳子生死之谜,一直是个疑团.
                         年老的和尚,出面否认那是一个“替身”,因为是他亲自认尸的.是否基于大而化之的一点善心呢?
                         世上没有人知悉真相了.
                         后来古川长老把骨灰送到日本去.
                         七十八岁的他,抱着骨灰盒子,来至信州野夙湖畔黑娘山庄,过八十五岁的川岛浪速.两个会会老矣的衰翁,合力把芳子的头发和骨灰,掩埋在山庄,还加上一张她生前盖过的羽绒被.用过的暖瓶.没穿过的白绸布和服.
                         川岛浪速道:
                         “即便是替身也要供奉——万一是她本人呢?”
                         这个谜一直没被打破.


                    71楼2011-02-02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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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赶紧找尸体,终于在松树林中发现了:
                           一具用麻绳捆在树干上的无头男尸,尸体旁着黑皮包、安眠药、一些文件和六封遗书……
                           山家亨,死时五十三岁.
                           他不相信某一天,道出他命运的乱语:
                           “戌年生,王侯之相.十年后将因女人而惨死,自杀身放,遗尸荒原,为野犬所食.”
                           乱语指引过他:
                           “若过此劫,则时来运转,飞黄腾达.”
                           ——冥冥中,应了前一段.
                           他因女人,命该如此吧?
                           那个女人呢?
                           她是生?是死?
                           岁月流曳,没有一个人是重要的.一切都像虚贴于风中的剪影.

                           一切得失成败是非爱恨功过.三千世界,众生默武.花魂成灰,白骨化雾.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过了很多很多年——
                           日本战败,忍辱负重,竟然在举世羡妒的目光底下跃为强国.
                           东京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便是银座.这里现代建筑物林立.东京金融贸易中心、银行,还有著名的百货公司:三越、松场屋、西武、东急….
                           星期日,银座闹区的几条马路,辟作“步行者天国”,洋溢着节日气氛.富饶的大城市,总充塞着欢快而兴致高昂的游人,熙来攘往,吃喝玩乐.
                           只见一个老妇的背影.她穿白绸布和服,肩上路了头可爱的小猴子呢.
                           背影一闪而过,平静而又荒凉,没入热闹喧嚣人丛里,不知所踪.她是谁?
                           她是谁?
                           她是谁?
                           没瞧仔细.也许是幽幽的前尘幻觉…
                      


                      73楼2011-02-02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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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肯早些过平凡的日子..


                        78楼2011-02-0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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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平凡的人生 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怎样都是一辈子 轰轰烈烈 值了


                          80楼2011-03-13 01:28
                          回复


                            82楼2011-03-17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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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楼2012-02-07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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